“当然信得过!越早越好,你是不知道研发部那群人,都笨死了,我现在重新自学自己去做实验都比指望他们强!”谢景珩扬着脑袋说。
季文进不屑地冷哼一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外套穿上。”江浔挡住风口把衣服递给谢景珩。
谢景珩没接,“热,我凉快会儿。”
江浔把人拉过来,直接上手给他穿上了,拉链拉得严严实实。
谢景珩坐在轮椅上任由他摆弄,瞪了他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
江浔,现在是江总,江总这哪是资方,陪饭局、管接送、还照顾他身体,这快成谢景珩助理了。
季文进特别想问问他俩什么情况,又觉得问了不合适,脑子里天人交战,最后选择问江浔一嘴,“你一会儿送他回去?”
“嗯,我住他那儿。”江浔直白地说。
谢景珩不满地在江浔腿上抽了一巴掌。
江浔特别不稳重地喊了一声,“我说的是真的啊。”
“谁问你了?”谢景珩又抽了一下,一巴掌拍他屁股上。
“……”算了,他也就能打着点高度了。
季文进嗅到了浓郁的八卦气息,“你们俩……”
“朋友。”江浔淡淡地说。
季文进用脚趾头想都看得出不是那么回事,他知道江浔喜欢男的,因为江浔当年出国前就确定自己以后会回国发展,因为他在国内有个男朋友。
现在看来,谢景珩这张脸,这对赌协议,啧啧,花边新闻不无道理啊。
只可惜还来不及问,网约车就到了,季文进上车打开车窗挥挥手,让他俩赶紧回家。
两个人把季文进送走,江浔拿出车钥匙正要解锁,却被谢景珩抓住手。
谢景珩:“散会儿步再走。”
江浔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这大冷天的你散步?”
谢景珩思考了一下说:“拐个弯儿就是清大,来都来了,跟我进去转一圈。”
江浔气笑了,“你追忆往昔上瘾了,师兄?”
谢景珩缩了下手,被江浔抓住了没抽出来,“……我想吐,现在回去大概率会吐你车里。”
江浔皱眉蹲在他面前,“怎么不早说,别的地方难受吗?头晕吗?腰呢?”
谢景珩嫌他问题太多了不知道回答哪个,干脆摇摇头,“就是喝多了有点想吐。”
“校友进门也得刷身份证,你带了?”江浔问他。
“没带,跟着学生进去就行,门卫又不管。”
江浔看了眼手机时间,“都过宿舍门禁了,不太容易等到人。”
“西门那边有个地方能进,我带你过去。”谢景珩突然弯弯眸子,像只蛊惑人心的小狐狸。
西门旁边有片小树林,谢景珩领江浔往深处走,林子走到头,和清大西路只隔着一溜儿铁栏杆。
“你找什么,这边有小门?”
“有一块儿栏杆没有上面那块儿,”谢景珩指指铁围栏的茅尖儿,“可以直接翻过去,我以前半夜找你就这么进去的。”
江浔:“……”
江浔还没说什么,只见谢景珩突然停下手按上腹部,江浔赶紧扶住他,“想吐?”
谢景珩眉头紧锁,忍了一下喉头的恶心,突然推开江浔的手,抓着轮圈极力侧过身子,“哇”得一声都吐外边了。
江浔被他吓出一身冷汗,一只手架住他胳膊,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背,“还难受吗?”
“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谢景珩看着地上的呕吐物一脸嫌弃,他吐吐舌头,嘴里发酸。
“先出去吧,出去买瓶水。”江浔直起身,想推他轮椅。
“哎哎就快到了,”谢景珩拉住江浔的手,“来都来了,一会儿我在那等着,你去买水。”
江浔借着清大西路的路灯光,能看清谢景珩的眼睛,瞳仁圆圆的、亮亮的,每次喝酒后会变得有些孩子气。
“好。”
确实有块儿栏杆上方尖头断了,断裂磨得光亮,可能是疫情封校倒时候被不少人翻过。
江浔估计着,站到下面的水泥台面上,栏杆刚到人腰高,确实很容易翻,但是他感觉也没办法带着谢景珩一块儿翻……
“……非得在这儿进吗?”江浔问。
“你试试,你抱我。”谢景珩看着他说。
江浔感觉好像大概勉勉强强也有可能,但还是很有难度,他又不会轻功,万一摔了就麻烦了。
“我觉得吧,不如去求求门卫叔叔放咱俩进去。”江浔斟酌着说。
他看谢景珩一脸不死心的样子,叹口气,“算了,你等我会儿,我先去买瓶水,学校超市这个点应该关了。”
“哦,去吧,买瓶饮料最好。”谢景珩无所谓地回答,好像还在思考怎么翻墙。
“别乱跑,等我回来。”江浔临走前不放心地说。
……
谢景珩对着栏杆看了一会儿,翻不了,心里不痛快。
他划着轮椅靠近栏杆,栏杆刚高出他头几厘米,如果站在底部水泥台上,这和复建器材应该差不多高,刚及腰。
酒壮怂人胆,谢景珩看了看四下没人,把腿从踏板挪到水泥台上,双手拽住栏杆,把自己提起来。屁股一离开轮椅,身体瞬间没了支撑直着坠下去,全靠手臂发力拉着栏杆,明明就像引体向上一样,可他试了几次都起不来,下半身像有千斤重。
谢景珩才觉得这不是酒壮怂人胆,自己这是喝酒喝飘了,半个身子都残废的人,还想翻栏杆。
他看了眼地下的草坪,应该摔不死,在手臂力竭之前,他找了个好点的角度,让自己朝地上跌下去了。
就半米高度,但是因为身体没知觉,下落变得特别吓人,他刚松手就情不自禁想抓回去,结果没抓住,左手掌心还被铁杆擦出一小片血痕。
人被自己无语到极致甚至想笑,谢景珩比较想在地上躺一会儿,但是担心江浔回来,还是得快点坐回去。
从地面到轮椅转移次次复健都练习,可能是江浔最近抱他太多的缘故,他手臂力量不够,试了好几次才坐回去。
谢景珩累的出了一身汗,坐在轮椅上喘着粗气。
“谢景珩!”江浔向他跑过来。
很快,他向江浔扯了个笑,不知道江浔刚刚看到了没有。
江浔拿了一瓶水和一杯豆浆,“水漱口别喝,喝豆浆,热的。”
谢景珩右手接过水漱了一口,江浔却拉过他左手翻过来,掌心通红,血还在往外渗。
谢景珩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别动,水给我。”江浔皱着眉,用水冲过他掌心,闷闷地说,“进个学校至于吗。”
谢景珩咬着豆浆吸管,没话讲。
“手晾一会儿别动,”江浔推上他的轮椅,“走大门,我看谁敢拦着!”
江浔像那种孩子摔了怪地不平的家长,谢景珩哑然失笑。
到了门口江浔其实也没什么办法,找保安说了情况,保安让出示学信网才放他俩进来,并且对他俩这种大半夜拜访母校的行为表达了极大的不理解。
谢景珩看江浔被保安训,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心情变好了许多。
校园里几乎没人,梧桐大道冬天没了遮天的树叶,但是风一吹很舒服。
路过共享电动车停车点,谢景珩拽拽江浔袖子,“扫辆电动车行不行,走着太慢了,骑电动车我带你,我们去清湖看天鹅吧。”
“你带我?”江浔确认了一下。
“我带你,骑电动车又不用腿。”谢景珩一脸期待地说。
江浔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也不是不行,他想骑就骑吧,江浔推着他返回去,把轮椅寄存在保安室,被保安又质疑了一次。
学校里共享电动车不让两个人一起骑,江浔都不敢说放轮椅是要去骑车,他抱着谢景珩往停车点走的时候,感觉喝醉的不是谢景珩,是他自己。
江浔想了想,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向来没那么多想做的事,谢景珩说想做什么他就陪他。
现在也是,别伤着、别难过,谢景珩做什么都行,如果奢求一点,他希望一直是自己陪他。
江浔把谢景珩放在电动车座,自己坐在他身后扶住他的腰。
谢景珩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把自己两条腿摆好,直起腰向后贴了贴,“你…手往上靠靠,腰上感觉不太到,还是挺、挺吓人的。”谢景珩不太好意思地说。
“嗯。”江浔手挪到他胸口位置,把他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隐忍般深吸一口气。
有的话他怕谢景珩忍着不说,他心疼,谢景珩说了,他也心疼。
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日常生活工作不方便至少还能做,有他在,他可以帮他做。可是人生还有很多事啊,谢景珩以前喜欢旅行,喜欢尝试新事物,喜欢游泳、滑雪、跳伞、高尔夫,这些他帮不了。
生活被强行收窄,超出日常的每一次尝试都是未知的难度,谢景珩也会害怕。
江浔心疼得快要碎了。
“我拧车把了啊?”谢景珩没他这些心情,只是有些紧张地问他。
江浔把下巴搁在他肩窝,“走吧,骑慢点。”
江浔一手揽着他,一手扶着后座扶手,车起好步他才把两侧的腿收起来。
谢景珩试着加了点速,晚风把他的刘海掀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俊朗的眉眼。
“我靠,我好厉害啊。”他突然傻兮兮地笑着说。
江浔也笑了,“嗯,特别厉害。”
谢景珩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学号4701的同学您好,请问您此次行程的目的地是——”
“清湖。”
“好的,目的地清湖,小谢司机很高兴为您服务!”
……
夜晚的清湖没有天鹅,只有一枚弯月,很小,却很亮,静静地躺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银色的光辉在微波上跳跃,四周的树木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微风拂过,轻轻摇曳着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两个人把车停在湖边,都没讲话,只是安静看着湖面。
他微微低头,看向谢景珩。
不知道谢景珩在想什么,在想他们以前在湖边散步,抑或是他自己在清大读书的四年。
谢景珩额头上出了层薄汗,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粉红,不知道是骑车累的还是兴奋的,江浔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谢景珩抓住外套想脱,“我不冷,你感冒刚好自己穿着。”
江浔抓紧外套领口把他罩住,“穿着,出汗了吹风会着凉。”
江浔的头发也被风吹乱了,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硬朗的眉骨,高鼻薄唇,锋利又凉薄。可他有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容易给人很深情的错觉。
谢景珩被江浔揽在怀里,周身都是江浔独有的冷冽气息,他偏过头,目光从江浔的眉眼、滑到鼻尖、最后停在唇瓣,很想吻一下。
江浔以为他要吻下来了,谢景珩却只是定定看了一会儿,在谢景珩目光移开前一秒,江浔忍不住低头去吻他,然而谢景珩偏过头错开了,唇瓣擦过侧脸。
“我说过了不行。”
这个角度江浔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能做朋友。作为朋友,我关心你,我希望你住在我家直到……心理不再出状况,但是如果你想,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你喜欢谁都无所谓。”谢景珩冷下脸看着湖面,一口气说完,顿了顿,“还有,我知道你在查当年的车祸,别继续查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你又这样。”江浔紧盯着他,“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遇到事情就推开我?”
“现在这样挺好。”谢景珩说的很轻,就是太好了,太幸福的虚幻,不立即打碎,便会沉迷。
“自始至终,我从来没给过你在一起的承诺,是你会错了意,你现在想明白了要走就走……”
“走吧。”江浔猝不及防地打断他,谢景珩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里生出些恐慌。
江浔却突然抱紧他,把他整个上身笼罩压进怀里,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温暖地、有力地跳动。
“回去吧,我冷。”江浔把眼睛埋在他肩窝,说话带着鼻音。
谢景珩皱起眉,“冷就把你自己外套穿上!”
江浔抱着他不撒手,也不抬头,蹭着他肩膀摇头,他颈侧突然感觉沾了点水。
“你……哭了?”谢景珩侧过身回头看,江浔不抬脸,只露出低垂的眼睛,有点红,睫毛沾了泪成一簇一簇的。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哭,”谢景珩无奈地说,“收一收,一会儿门卫看见,再以为我把你怎么的了呢。”
谢景珩抬手给他擦了下泪,结果越擦越多。
“……”
“都多大了,江总,算了。”才二十四,也没多大。
“走了,别光抱我,扶着点后面。”
“哎哎你抬头也看看路,我掉头了?”
“你那腿也是摆设啊,看着平衡着点,摔了我可没辙啊……”
……
28 急诊
◎“不是绝症……”◎
谢景珩半夜是被胃里疼醒的,浑身都是黏腻的冷汗,他指尖用力按住上腹,腹部知觉不太灵敏,但是里面的胃却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
他没得过胃病,顶多是娇贵了点,吃得不对劲了偶尔难受,喝酒也很少喝到大醉。
今天这点酒,还是纯啤酒,完全不至于难受啊。
他第一反应其实是叫江浔,还没摸到手机,先想起晚上说的话,刚说了做朋友,大半夜找人家又是什么意思。
谢景珩吐出一口打着颤的气,把身子蜷缩起来。
胃里一阵阵绞着疼,不带停的,太折磨人,谢景珩疼得快神智不清时,忽然感觉一股强烈的不适从胃里翻涌上来,他本能地想起身可是起不来,一下跌回去了。
……总不能吐床上,他硬生生把喉头的恶心压回去了。
从右侧卧拽着自己的腿变成平躺,可身上使不出劲儿,怎么也翻不到离床沿近的一侧,连给自己翻个身都做不到,他拿自己这副不能动的身体一点办法都没有。
啾啾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跳到床上,围着他打转,一个劲儿蹭他。
江浔手机常年静音,只给谢景珩的号码设置了铃声,谢景珩从来没打过,睡梦中听到铃声他还感到陌生,看见屏幕上的名字一下子清醒了。
他还没按接通就开始往楼上跑,一步三个台阶,这辈子没觉得二楼这么远过。
江浔直接冲进卧室,看见谢景珩抵着床头蹭坐起来一点,手死死按着胃,惨白的脸上都是冷汗。
“江浔……”他极低地叫了一声,还不及旁边幼猫的声音大,像是呜咽。
江浔把他从床头揽进怀里,拉开他死抵着上腹的手,用掌心护住他的胃,“胃是不是,别按那么大力,怎么个疼法?”
谢景珩忍到极限了,根本回答不了他,借着他的力把身子歪向床沿吐了,江浔手扒住他的肩才让他没有栽下去。
谢景珩每吐一下,江浔感觉手底下的胃跳一跳,像活了一样,谢景珩身子就那么单薄一片,背后蝴蝶骨随着动作抖动。
江浔看得心惊,根本不知道怎么缓解,也没办法直接带他去医院,只能轻轻揉着安抚他痉挛的胃。
晚饭后他已经吐过一回,现在吐出来的都是水,一点食物没有。谢景珩感觉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胆汁都要吐完了,喉咙烧得发疼。
可还没消停片刻,他又俯身吐了一口。
这一下,江浔神色瞬间变了,扶在他肩的手上力道陡然增大,谢景珩掀起眼皮朝地下看了一眼,是血……
他攥着江浔的手臂,一开始感觉自己手抖,后来发觉江浔也抖,他觉得江浔可能有点害怕,毕竟现代人,谁能看见别人吐血不害怕……
谢景珩撑着江浔手臂费力地把自己上身直起来,江浔扶着他肩,手愣是抖得一点没使上劲儿。
完了,真把人吓着了。
谢景珩吐完胃里倒是消停了,只剩下干疼,他抽了张纸擦掉嘴上的血,“应该是胃出血,不是绝症……”
江浔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捂着他腹部的手,慌乱地摸手机,“我打120。”
“别慌。”他握住江浔发抖的手,哑着嗓子说。
谢景珩抬起头,对上江浔不安的眼睛,“就是胃有点出血,不用打120,去医院挂急诊,你开车。”
“不用打120?”江浔在确认,但本能地还是信他。
“120来了先做一遍心电图,没用,还耽误时间。”谢景珩稳住声音解释,胃里变成刀割一样的钝痛。
江浔给他裹了件长羽绒服,抱着他就想去车库。
谢景珩扒住门框让他停住,“你自己穿件衣服,不差这一会儿,真的,听话。”
江浔上车的时候都还没缓过神来,一次愣是没打着火,他在副驾驶上自己都坐不稳,还得帮江浔拧着钥匙。
好在江浔也没有前几次解离的症状,大概是纯吓的。吐血这种事看起来可能真的吓人了点。
不过他还是着实怀疑江浔这个心理素质。
“江浔?真没事,就疼那一阵儿。”谢景珩撑着身子朝他那边挪了挪,还是够不着他,“一会儿再开,你过来点。”
江浔还锁着眉,听了他的话他靠过来,谢景珩拧着身子面向他,突然松了撑在身侧的手,朝他张开双臂,江浔本能地接住他倒过来的身体。
谢景珩用力抱紧他,伏在他耳边说,“别害怕,实在不行我们打个车。”
江浔总是抱他,江浔刚刚抱他下来,因为身体状态太差他自己转移不好,因为没了轮椅他走不了。可是拥抱不一样,拥抱是有力量的。
江浔这才稳住心神,扶他坐回去,“我没事,中心医院,十五分钟。”-
凌晨一两点的急诊大厅是人最多的。
挂上号还得排队。
谢景珩除了疼和晕已经没有其他感觉,也不算大毛病,大部分病人都是家属代排,但是他自己没法坐,就窝在江浔怀里跟着排。
一个小护士来回巡查,看见他俩就急了,拽着江浔的胳膊就往急诊室走,“这边快快快,人都晕还排什么!”
江浔没反驳跟着护士就走了,半路上谢景珩掀开眼皮抬了点头,“没…没晕,来之前有点胃出血,我脊髓损伤自己坐不了。”
护士瞅着他这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你这,那也先进来吧,看着有点严重。”
急诊室里面床位几乎是满的,护士给他指了个空床位,“躺那儿先做个心电图和血压,家属到护士台报名字和身份证,一会儿拿了单子验血。”
急诊不分科室,不管什么病先得查一通。
他就是血压低点,心率高点,心电图没什么问题,他感觉江浔才是该做心电图的那一个,如果现在给江浔做个心电图肯定心律不齐……
医生心电图仪器还没给他摘,门口突然推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模模糊糊听见那边医生飞快地说,“妊娠32周,方向盘卡压导致肋骨骨折,玻璃贯穿伤在右颈静脉窦附近……”
给他做心电图的医生来不及摘他身上的仪器就说,“我先去那边。”
“孕妇大出血,直接进3号手术室!”一群医生护士推着床离开,急诊室里病人和家属刚刚都在看那边情况,其实不自觉地都跟着紧张了点,这一走,衬得有些安静。
谢景珩把手腕上夹子自己摘了,系好上衣扣子,他拽了拽江浔的手,“别看了,医院这地方就这样。”
江浔转过头来,脸有点发白,却也没说什么,帮他把脚踝的夹子也摘了。
急诊人手不多,等了一小会儿,才过来一个小护士给他抽血,化验得等半小时。
“还疼吗?”江浔问他。
他也知道糊弄不过去,“还有点,过去那一阵就没那么疼了,你帮我揉揉?”
江浔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上腹,胃里很平静,只是谢景珩体温低,捂不热。
“你有胃病吗?还是喝酒喝的?”江浔确实知道他吃凉了辣了胃容易不舒服,但是以前确实没毛病,回来后也没见他疼过,他第一次对这个事儿不确定。
“从来没有啊,喝酒也不至于吧,我都没喝醉。”谢景珩的疑惑一点不作假,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这段时间胃没有不舒服过?”江浔皱着眉。
“没有吧……”其实还是有过,上次和叶青予喝酒醒来也有点疼,但是他感觉是,宿醉起床后胃疼,挺正常的吧……“可能偶尔好像也有,就是以前那种,吃的不对劲了,没、没像今天这样过啊?”
“哎真没骗你!”他看江浔没说话又补了一句。
“嗯,一会儿看医生怎么说吧。”江浔握着他的手抵着自己额头,谢景珩伸手摸了摸他发顶。
本来五岁的年龄差他觉得没什么。他那时候二十出头,性格闹腾,江浔虽然才上大学,但稳重甚至有些少年老成,起码表面上是,对人对事看着比他成熟。
现在倒好,他躺在床上看着江浔握着他手强装镇定,一瞬间感觉这是他儿子……
江浔才二十四,他再过这个年都奔三了,嘶,原来差五岁是这样啊。
谢景珩动了动手松开他,“帮我看看手机,能查到化验报告了吗,一般用不了半小时。”
江浔拿过他的手机点开一查,确实出了。虽然他看不懂,但是超出正常范围的数值都标着箭头,这一上一下的一堆箭头看得他眉心蹙得更深了。
谢景珩扫了一眼报告页面,伸手一把把手机屏幕盖住了,“又看不懂,找医生去看。”
“基本能确定是胃出血,出血量应该不大,具体原因等早上消化科上班了做个胃镜才能知道。不过你贫血太严重了,建议先输血。”
在急诊这种地方他这根本不算个病,医生淡定熟练地开了个单子,让他俩去输液室。
不管怎样,江浔听完暂时放心了不少。
护士给谢景珩手背扎针,扎完挑液体时看了好几眼他的脸。
虽然他长得不错,也不至于这么看吧,谢景珩被看得发毛,“怎么了?”
小护士憋了半天终于问出来,“你这都没晕吗?真稀奇,我看了你报告,血红蛋白都低成那样了!”
谢景珩有点尴尬得咂舌,“我……血红蛋白本来就低。”
怪不得他都不那么疼了,眼前还一阵阵闪黑。
他也不是完全不晕,只是江浔这心态他哪敢晕。
“没晕倒最好也插个尿管,一袋血输五个小时,这两袋子呢,你上厕所又不方便。”
“我应该……”他也说不出口能自己上,但就是因为他插过,才抵触这件事。
“不插的话我陪他去,可以吗?”江浔问护士。
“也行,去的话手上小心着点,晕了就没治了只能插。”
“好,我看着,有情况再说。”江浔说完,护士点点头,推着器材离开。
谢景珩也没那么想让江浔陪他,这和插尿管比起来,没法比,两个都一样让人难受。
“我要不……叫个护工?”都三点多了,你也回去休息一下。谢景珩看着江浔的脸,把后半句咽回去了。
江浔的眼神里情绪浓重,却只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嗯,你叫吧,我等护工来了再走。”
谢景珩松了口气。
他联系好了一个以前照顾过他的护工,没等他来,实在撑不住睡过去了。
医院灯光没什么温度,照在谢景珩白到快透明的脸上。江浔轻轻地,握住他没输血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29 胃镜
◎“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谢景珩睡得不安稳,住院部楼道一有响动他就醒了,早上不到七点,一袋血都还没输完。
江浔握着他的手趴在旁边睡着了,不过他应该回去过,因为轮椅被拿过来了,护工刘叔也在。
刘叔看他醒了问,“您要……哦哦。”
谢景珩比了个“嘘”的口型,又用眼神指指江浔,别吵醒他。
谢景珩又闭了一会儿眼,等一袋血快输完,要换新的,刘叔按铃叫护士的时候江浔才醒。
“今天要不用去公司就回去睡。”谢景珩抽回被他握得有点发麻的手。
江浔脸色不怎么好,陪他折腾一晚上,眼下的青黑很明显,他想让江浔休息。
却不知道自己脸比医院的床单还白,输进去一整袋血,脸上愣是一点血色都看不见。
江浔没回答他,“约的下午两点做无痛胃镜,8小时禁食、4小时禁水。”
“能改吗?不用无痛。”
“为什么不做无痛,医生说优先选择无痛胃镜,而且听说做胃镜很难受。”江浔皱了皱眉。
“……无痛得全麻,做个胃镜不至于吧,而且打麻醉又不是什么好事。”还因为谢景珩知道,瘫痪的人全麻很容易失禁。
江浔被他说服,“好,我一会儿问问医生。”
“我想去个厕所。”谢景珩越过江浔对护工刘叔说。
“好,我直接抱您过去吧。”
“嗯。”
谢景珩自己举着液体,被刘叔从床上抱起来。他本来找护工的意思就很明显,他要脸,江浔也心知肚明。
但是现在江浔死盯着这个劲儿,恨不得自己上手。
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江浔还看着,江浔这个长相冷着脸还是挺吓人的,他感觉刘叔都有点怵他。
谢景珩叹了口气,“你要不上班不补觉就去吃个早饭,别守着我,人还没死呢你就守上灵了……”
“别乱说话!”
谢景珩看他脸冷得掉冰碴儿,想逗他两句,他也不在乎这个,没想到江浔真急了。
“你呸呸呸!”
“好好,呸呸呸……”
江浔不再说话,沉默着接过液体挂回原位。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江浔就没露过笑模样,谢景珩又叹了口气,借着护工的力让自己躺好。
他睡不着,干脆打电话让陈特助把工作电脑送到医院,其实也看不太进去文件,他浑身没舒服地方,忍不住搜了些关于胃镜的信息。
他只是不想打麻药,不是做胃镜不害怕。毕竟在icu插管子的时候他都是晕着的,做胃镜插管子人是清醒的。
……
“真的不用我陪你吗?”江浔把他抱到就诊床上,姿势调整成侧卧。
“两分钟完事儿,你再多少两句都做完了。”谢景珩推推他,让他快点出去。
门一关,诊室里只剩他和医生。
“咬着这个。”医生递给他一个固定器,“不用紧张哈,放松,放松做的很快的。”
医生说着,拿起一根无名指粗的管子,黑管子的头发着五颜六色的光,他还没看清,管子已经捅进喉咙里,一瞬间嗓子生疼,控制不住干呕。
医生很温柔地说:“放松放松,鼻子吸气,嘴巴吐气……”
管子还在继续往里顺,每伸进去一点,他就忍不住干呕一次。
谢景珩几次甚至想抓住医生手叫停,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调整呼吸。
医生把管子在胃里粗暴地四处顶,语气却温柔地像幼师,“对对,大口呼吸,很好,很棒。”
“这就结束了,很快的,好,配合得特别棒!”
管子出来的一刻,谢景珩确实感觉到了解脱。
谢景珩接过医生递给他的纸,这玩意儿做完脸上除了泪水就是口水,幸好没让江浔跟进来。
他勉强能自己坐起来,但是就诊床太高他下不去,也坐不上轮椅。
“叫家属接一下你。”医生收了管子,开门喊了一声,“谢景珩家属!”
江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面前,弯下身扶住他。
他看到谢景珩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有些紧张地问:“怎么哭了,很难受是吗?”
“没有哭,抱我下去,后面还有人。”谢景珩环住他脖子,江浔勾住他腿弯把他抱起来,怀里的人耗尽了力气,快软成一滩水了,他根本就舍不得撒手。
要不是谢景珩非要自己坐轮椅过来,他想直接把人抱回床上。
“难受就缓会儿,不着急,”医生看他身体状况实在不算好,笑笑没催他们,语气更软了几分,“刚刚他配合得很好,特别勇敢。”
胃镜医生是不是都在幼儿园进修过啊!谢景珩被医生夸小朋友的语气说红了脸。
“嗯,特别勇敢。”江浔有些心疼地按按他发红的眼尾。
……
“胃溃疡导致的出血,不算严重,有几个点能看出来,你看这儿,和这儿。”医生拿着胃镜报告给他俩指。
这彩印的检查图像有点太生动了,谢景珩看着恶心,江浔看得倒认真,也不知道能看出来什么。
“这种是怎么造成的,和喝酒有关系吗?”江浔问。
“一般是长期饮食不规律,胃酸腐蚀,不是喝酒造成的……”
没等医生说完,谢景珩转过头小声对江浔说,“看,我就说不是喝酒,我才喝了那么点。”
江浔也转过头,“长期饮食不规律?”
“我没有,你天天和我吃饭还用问我?”谢景珩一脸无辜。
“以前呢?”
“以前……偶尔。”
“没疼过?”
“偶尔,没注意。”
谢景珩眼神闪烁转过头。
“除了饮食不规律,也有精神压力大、药物副作用等因素。看你的情况止痛药也不少吃,尽量控制一下。喝酒不是胃溃疡的原因,但是这次出血的诱因,别不当回事。”
“嗯。”谢景珩自知理亏乖乖答道。
“禁食禁水两天,住院打点滴吧,两天后慢慢开始吃流食,以后饮食上多注意,少食多餐、规律作息、严格忌口,只能慢慢养着。”
“禁食禁水两天?今天算吗?”江浔紧张地问。
“明天算一天,禁食禁水可以减少胃酸分泌,也避免食物对胃黏膜的刺激。”
“他身体吃得消吗?”
“已经考虑到他身体情况了,出血严重的禁四五天都不够,胃溃疡严重了可能发展成胃癌。”
江浔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捏紧了谢景珩手。
谢景珩把手抽出来,“医生,你别吓他了,他胆忒小……”
头发花白的医生老头一个眼刀扫过来,谢景珩自觉闭上嘴。
“我跟他说没跟你说是吧。”老头看的这种病人就来气,胃病大多是自己作出来的,他们消化科医生见多了这种不听话的,“你那胃里现在不烧的慌?输多少血了血红蛋白都上不来?脊髓损伤对自己身体机能影响多大不知道?禁得住这么造吗?”
老头一吹胡子瞪眼还挺有威严,跟做胃镜的温柔姐姐一点不一样,谢景珩被骂的一句话不敢说。
江浔也没回话,他其实觉得,医生说的没错。
老头手一挥,“回去吧,回去输液。”
……
挂了两天吊瓶,一点饭没吃一口水没喝,虽然液体里有营养液,但是谢景珩还是有点发虚。
江浔天天围着他转,把他当个易碎品,谢景珩觉着护工刘叔的工资应该分江浔一半。
当什么朋友都不带这么陪护的,江浔快把他病房当办公室了,他说别来,江浔不听,还给自己甩脸……
这都什么事儿,谢景珩心想。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回家。
谢景珩自己挪到床边,把腿放下去,想穿袜子,还没穿就被江浔拿走了。
江浔单膝跪在地上,握住他脚踝,让他踩在自己大腿上。
他脚上瘦得就剩骨头了,无力又没有知觉,被江浔的大手握住,任他摆布。
谢景珩不太自在,“不用,我自己能穿。”
江浔冷笑一声突然停下动作。
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江浔拎起他的一只手腕举到他眼前,“手别抖。”
谢景珩:“……”
“那只手也抬起来。”
谢景珩没动,俩手都不撑着他得栽床上。
“不想抬还是松手坐不住?”
“……”
“呵,你能穿,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江浔气呼呼地给他穿好鞋袜和外套,抱起来就走。
“轮椅……”
“不拿了,别坐了。”
“……”
直到坐进车里江浔都没放下他,谢景珩本来就虚得发飘,肚子里没东西更容易晕车,他想转移转移注意力,就用手指戳了戳江浔的脸。
“干什么?”江浔语气不怎么好。
谢景珩幽幽地叹了口气,“能不能别老这么凶?你自己每天要来,来了又给我摆脸,图什么呢。”
“我愿意,你管不着。”
“……”
得,管不着就管不着吧,谢景珩低下头往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窝进去。
“几分钟的路别睡觉,睡醒吹风会感冒。”江浔扒拉他脑袋。
“我不睡,靠会儿,腰难受。”谢景珩闷在他身上说。
江浔皱着眉,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最终却没说话,只是动了动姿势,用温热的掌心抵住他的腰。
30 小年
◎“这话也就骗骗他自己”◎
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以前人们祭灶王爷、吃灶糖,现在大多数囤年货、大扫除、吃饺子,街上也有了点过年的氛围。
正好叶青予前两天回来了,谢景珩打算今天去拜访一下叶家二老。
叶父和谢景珩爸爸关系本来就好,两家走的近,谢景珩又和叶青予兄妹从小玩到大,他爸去世后,叶父叶母更是拿当半个亲儿子。
小年这天叶家应该挺热闹,过去走动的小辈儿多。
“我靠谢景珩,你送我的这是什么,这么沉?”叶青予从车上提下来一个小箱子,箱子不大重量不小。
“谁说送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送叶伯伯的。”谢景珩生病刚养回来点,自己下车往轮椅上转移,还有点吃力,叶青予见状扶了他一把。
“啧啧,又瘦了,还没这箱子沉。”叶青予忍不住说了句。
叶家老宅是个中式庄园,来得人不少,有叶家的旁系亲戚、也有商业伙伴,晚饭吃起来能坐满一个小宴会厅。
叶青予说这会儿人多,让他先来小咖啡厅。
“在这先陪我唠会儿,外面人乌央乌央的看着烦。”叶青予随手从橱柜里取了个杯子,“你喝什么?咖啡、酒、还是茶?”
“水或者果汁。”
叶青予挑眉看他,“怎么突然就知道养生了?得绝症了吧不会!”
“滚吧你,盼我点好行不行!”谢景珩白了他一眼,“前段时间,有点胃溃疡,不严重。”
“不严重?”叶青予拿了两个杯子“铛”地放到桌上,大马金刀坐他对面,有一种严刑逼供的架势。
“真不严重,没骗你!”
“不严重你能这么听医生话?”
“我……”谢景珩一时间哑口无言。
叶青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高深地眯起眼,“江浔还住你那呢?”
“你怎么知道?”
这下就说的通了,医生管不了他自然有人管的了,叶青予突然又一拍大腿,“我说我让你除夕来你怎么不来,非得今天来,敢情有人陪着过啊。”
“不是,除夕你们一家人团圆,我来算怎么回事,不合礼数。”
“装,接着装,我还不知道你?我爸妈都说多少次认你当干儿子,去年不也来吃的年夜饭,现在还想起礼数了。”叶青予翘着二郎腿不屑地看着他说。
谢景珩没话反驳,给自己斟了杯水端起来喝了口。
叶青予确实把他看的透透的,他不确定江浔会不会留下过年,但是上次和江浔回去,他家也不像有其他亲近家人的样子。如果江浔留他这儿,他不想江浔过年是一个人。
叶青予幽幽地叹了口气,“复合了?你这几年可真是,来来回回怎么就认定他了。”
“不是,没复合。”
“没复合?都住一块儿了没复合?他强迫你了?”
“那更没有,就是那次住过来之后,他确实不愿意走,而且他吧,怎么说呢,”谢景珩皱着眉思考了一下措辞,“心理素质不行,放眼前看着点放心。”
叶青予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谁心理素质不行?江浔?锐新能源江总?我表弟吴克你知道吧,上个月,和锐新同时看上的英国纽安那个项目,江浔亲自谈的,给人压的可狠、逼的可紧,现在他想起来那天谈判腿都打颤。你跟我说江浔心理素质不行,你自己听听你这话。”
谢景珩摸了摸下巴,他倒是不怀疑江浔是演的,毕竟攥着他手打颤那劲儿,要是演的他能得奥斯卡影帝了。
“还有,他就算真有什么事,用得着你看着,你算人家什么,乙方?”
谢景珩急了,“我就不能当朋友关心?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一二三,五年!”
叶青予五味杂陈地看着他,当朋友,你看看这能对吗?
叶青予根本不信,拿过谢景珩杯子给他兑了点热的进去,“咣当”吨在谢景珩面前,“还当朋友,你最好是。”
“什么叫我最好是,我就是,我们两个什么都没干,我跟他,和我跟你,是一样的。你要住我家我也让你住!”
“……一样的是吧。”
“昂!”
“行,那我就直说了。”叶青予突然收了笑脸,难得语气有些严肃,“要我说你跟他在一块儿本来就不靠谱,虽然男的女的都一样,但是社会现状摆在这儿,男的又不能结婚,没有任何保障。你男的女的都喜欢,不如找个女孩。”
谢景珩微微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什么意思?你催婚啊?”
“你可以这么理解。”
“叶伯母的意思?”
“有这个原因,但是我主观上,也希望有个人照顾你,过完年三十了,不是小孩子了。”叶青予认真地看着谢景珩,看着那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长大的小孩。
谢景珩发觉,他是认真的。
他垂下眸子,没看叶青予,“我还没这个打算,我也不想……被人照顾。”
轮椅上的人手不自觉地攥上轮圈,攥得很紧,骨节发白,明明站起来比他还高,现在两条长腿只能委委屈屈放在踏板上,腰身单薄地让人心疼。
叶青予强迫自己松开紧皱的眉毛,摸了摸谢景珩发顶,“没事,也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愿意找就不找。”他轻佻地抬起谢景珩下巴,“反正你这张小脸儿,多大年纪都有人上赶着倒贴。”
谢景珩拍掉他的手,“说什么呢。”
叶青予突然凑过来,又燃起兴致,“哎要不然你考虑考虑我妹。”
“你疯了?哪有把自己亲妹妹往火坑里推的!叶青梨听见得打死我,不,先打死你。”
“怎么说话呢!怎么就往火坑里推了!”
“你以前要这么想我能理解,毕竟我俩确实郎才女貌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但是你现在这……”谢景珩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确实疑惑,“你是不是纯耍我玩呢?你有这么无聊?”
“你先听我说,首先,我妹跟你一样大也到年纪了,我知道她忙事业,心不在感情这一块儿,但是生意场上对单身女孩并不友好,我不是推她进婚姻,就是,这是现实,你明白吧。”
这确实是叶青梨的困境,作为女性,不论她站在多高处,她的容貌、感情、婚姻还是会被拿出来审判,只从事业角度,结婚对她是一种保护。
“那第二点,结婚其实是次要的,比起结婚叶青梨更不想生孩子,我也不想让她吃这个苦。但是现在所谓的丁克家庭里,男的就算结扎也能随时打开,进了一家门,再做那事儿就不是外人能控制的了,再万一对方人面兽心对她不好造成伤害……”
“等会儿!那你的意思我就不能?”
“我没说你不能,你至少不能强迫她,顶多她强迫你。”叶青予一脸坏笑。
“叶青予!你算盘打的真响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谢景珩抓着叶青予胳膊给了他两拳。
“哪来那么多火坑啊,你俩在一块谁都不亏谁都不赚便宜,考虑考虑,考虑考虑哈。”
“还考虑!”谢景珩气不过,又锤了他一拳,叶青予躲了一下,他打空了腰上没吃住劲儿,反而被叶青予一把扶住胳膊。
“嘶,坐稳当点儿,别一天天有劲儿没处使。”
“我看你才真是有劲儿没处使,闲得慌,你先让叶青梨考虑吧。”
“行行行,是我乱点鸳鸯谱,你别和她说啊……”
“对了,叶青梨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吗。”谢景珩突然说。
“哪个,她一直谈也没断过啊?”叶青予无所谓地回答。
“这次不一样。”谢景珩朝他勾勾手指。
叶青予转了转眼珠,一下子挤过来,“展开说说。”
……
叶家家宴结束后,宾客离开,只剩自家人了。
谢景珩送给叶伯伯的是一副象棋,听说叶伯伯一直爱下象棋了,他就送了一盘,不是多名贵的东西,但确实用了心思。
羊脂玉的棋子儿,请了书法大师题的字儿,就这么一套。
“黄齐民的字儿?”叶伯伯扶着老花镜,正拿着棋子儿对光。
“对,还是叶伯伯识货。”谢景珩笑着说。
“叶青予、叶青梨,你俩瞅瞅人家小珩,”叶伯伯笑得眼眯成缝儿,眼角的皱纹成了层层叠叠的菊花,“你俩别说送我点东西了,我刚让你俩瞅半天都瞅不出个名堂了。”
“爸,您这话说的,我去年送您一提茶叶、送我妈一条宝石项链,花了我好多钱的好吗!”叶青梨撒着娇说。
“哼,就知道送贵的,没新意。”老头嘴上嗔怪,心里却得意。
“我哥才是什么都没送过!”叶青梨把矛头对准叶青予。
“哎你个小兔崽子,去年,买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在娱乐圈混的不容易,咱俩平摊钱给爸妈送一份’,送的时候就都成你送的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呢,你过来,你别躲啊……”
“错了错了,哥哥哥……”
叶青予掐上叶青梨后脖颈,两个人打得混做一团,叶伯伯和叶伯母在旁边看着笑呵呵的。
谢景珩也跟着笑了,突然,也有些怀念。
叶伯伯突然叫他。
“小珩。”
“嗯?”
“这开盘第一局棋,你陪我下吧?让我瞧瞧你退步了没有。”
“成,我陪您。”
……
下完棋时间不早了,谢景珩和他们告别,叶伯伯说送送他,谢景珩说不用,有司机来门口接他,来回推了半天,他才出了叶家门。
叶家这庄园修的大,从屋门到大门有一段距离,中式风格的小路,有的地方林叶掩映。
谢景珩推着轮椅走得很慢,抬头能看见一轮圆月,光辉柔和而清亮,月亮已经圆了,上次抬头看还是月牙,是和江浔,在清湖。
说是不让送,叶青予想了想又追出来了,他看见谢景珩一个人,停在路上抬头,背影让他联想到热闹散去的寂寥。
还是送一送吧,他刚想跑过去追他,看到谢景珩突然动了,轮椅转的很快。
叶青予抬头一看,门口停的车上下来的人是江浔,江浔快步走向谢景珩,两个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远远的听不真切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江浔在他腿上腰上摸了一圈,谢景珩好像嫌他烦了,推了两下,也没使劲儿,跟小猫挠似的。
叶青予走近了些。
“没乱吃东西?”
“没有,真没有,敬酒我都用的水!”
“晚上吃的什么?”
“家常菜,半碗米饭。”
“米饭又吃这么点?菜对胃口吗,吃了什么菜?”
“这我哪记得啊,莴笋、山药、虾仁、清蒸石斑鱼、大闸蟹……”
“他家饭这么好吃?你都舍得下手剥螃蟹了?”
“嘻嘻,叶青予剥的。”
“……行吧,下次我也尝尝他剥的。”
叶青予:……
再回神儿,江浔已经把谢景珩抱上车,利落地收了轮椅。
叶青予摇摇头笑了笑,当朋友,谢景珩这话儿也就骗骗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