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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之后 宴清窈 34141 字 19天前

喻礼笑,“您不怕旁人举报您大搞迷信活动?”

喻济时说:“就是因为怕,才在家里布置佛堂啊。”

他精神不错,能跟喻礼畅聊十几分钟不带喘息,不是过年有客来访时病恹恹的模样。

喻礼有些诧异,但没有表露。

谢擎山看出来,侧耳说:“这是老首长的明哲保身之道。”

喻礼瞟一眼没有被秘书搀扶、气宇轩昂的喻济时,轻轻吐槽,“老狐狸。”

谢擎山诧异瞥她一眼。

这样的俏皮话喻礼从前可没讲过。

心底对程濯的偏见微微淡了些,“程濯把你伺候得不错。”

喻礼纠正,“我们是相互扶持,互帮互助。”

谢擎山笑了一声,他觉得是伺候就是伺候。

喻济时前往庐山养病是京城一年一度瞩目的大事,被他荫蔽过得官员为老领导送行,喻济时谢绝大张旗鼓的护送,轻车简从上路。

一路陪他去庐山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得意门生——谢擎山。

另一个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喻礼。

抵达庐山,金乌西垂。

喻济时心情不错,告诉司机,他打算徒步上山。

喻礼侧脸对司机说:“把车子停在盘山公路前,我跟舅舅陪着首长,你们带着行李到山上休息整理。”

庐山云雾缭绕,山清水秀。

喻礼跟谢擎山一左一右搀扶着喻济时。

警卫伫立,遇见他时,庄严敬礼。

喻济时说:“我第一次来这里养病的时候是三十年前,疗养院还没有建起来,我跟汪琦就住在山上的小院里,一家四口,虽然清苦一点,日子过得倒是很不错。”

庐山疗养之后,他便毅然投身波云诡谲的政治漩涡里,再住进去,已经是鬓发花白,丧妻丧子之后。

喻礼很少听喻济时提起过去的温情。

喻济时一直冷酷寡情,他是最严密的政治机器,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勾起他一丝恻隐。

她支起耳朵听得很专注,听着喻济时说着那些苦难岁月中的可贵的愉悦,突然,谢擎山拍了怕她肩膀,坚毅脸上扬起笑,“程总!”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行人。

程濯、梁桢还有被他们两个搀扶着的程泽生。

程泽生甩开搀扶他的两个人,湿润着眼眶,朝喻济时颤颤巍巍走过来,“老首长!”

喻礼忍不住抽搐唇角。

程老不愧是政界有名的“影帝”,眼泪说来就来。

喻济时也丝毫不逊色,眼眶瞬间红了,“小程!”

寒暄过后,之后的路,便是两个老头互相搀扶,眼泪涕零说着过去的峥嵘往事。

快走到门前,程泽生叹了口气,“首长跟我缘浅,还好咱们的后辈缘分深啊。”

斗了半辈子,可不是缘浅么?

他转过头,温煦道:“礼礼,还满意我们家程濯吗?”

这几乎要破开窗户纸了。

梁桢眼神一顿,蹙起眉头。

喻济时没有搭话,眼神朝喻礼看过来。

喻礼挽住喻济时的胳膊,滴水不漏回,“程家的人哪里有差的?您让我评价您家的公子,真是抬举我了。”

程泽生笑道:“我可不是让你评价品行,再说了,他对其他人好算什么好呢?对你好才是真的。”

喻济时说:“他们小辈的事情他们自己做主,咱们这

样老的入土的,别瞎掺和他们的事,省得让他们烦!”

程泽生道:“他们小辈还是年轻稚嫩,有些主意得让咱们给他们拿呢。”

喻济时说:“我这个孙女可厉害着呢,整个喻家,谁敢惹她呢?我跟她爸爸见她都跟老鼠见猫似的,她的主意我可不敢替她拿。”

“再说了。”他瞟一眼清绝挺拔的程濯,笑道:“礼礼被家里惯坏了,一点不会伏低做小,你们程家可是千年氏族,规矩那么多,她可受不住,把你们家闹翻天就不好了。”

程泽生道:“我一向不爱给小辈定规矩,他们爱怎么过是他们的事,我就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担心他们磨磨唧唧的没时候把正事定下来,想着能推就推一把。要是真成了婚,礼礼的规矩就是程家的规矩,她想做什么,我绝不阻拦。”

喻济时没想到程泽生这么执着,在官场上,他这个老对手一直以察言观色著称,现在倒跟瞎了眼似的,一门心思非把他优秀的孙子推销给他。

回了住处,喻济时咣咣喝了半杯水。

跟程泽生说了半小时的话,比他徒步上山还要累。

他纳罕,“他孙子是娶不着媳妇吗?非得缠着你不放?”

喻礼矜持说:“我们在恋爱。”

喻济时蹙起眉,“……所以你愿意跟他结婚?”

喻礼又矜持点头,像一捧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喻济时一口气憋在心口,“那你不早说!我以为你不愿意!”

他以为孙女挽住他胳膊是缺乏安全感,希望他替她撑腰,没想到她愿意!

“那你挽住我胳膊干嘛?”害得他跟程泽生斗智斗勇半小时。

喻礼低下脖颈,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我是害羞……”

看她这幅作态,喻济时一阵瘆得慌。

他歪头看她,“三小姐,您藏得也好了!”

谢擎山打圆场,道:“既然礼礼愿意,结婚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喻礼叹气说:“我愿意没用,有人不愿意的。”

没看程泽生推销得热火朝天,程濯却跟锯嘴葫芦一样么?

谢擎山侧脸看她,“放心,他愿意的。”

他垂眸喝水,慢条斯理说:“程濯看你的样子,非常不值钱。”

晚上谢擎山飞回京城,喻礼留一夜,隔天回京。

到晚上,陪喻介臣吃完饭,喻礼回到自己安寝的卧室。

一水儿的红木家具,窗帘却是暗绿色,色彩交融在一起,显出一种奇异的庄严。

她挑开一线窗帘看月亮,月照当空。

她想知道此时此刻程濯在做什么。

手机铃声响起来,心湖泛起波澜,垂目看见来电人,微起波澜的心境瞬间荡漾起来。

他声线清润,“还没睡?”

喻礼故作平静,“嗯。”

他嗓音里带起笑意,“既然没睡,那刚刚做什么?”

喻礼侧眸望着明润的月光,音调变得低了些,“我看着月亮,在想你在做什么。”

程濯声音一顿,再开口,声音里似乎在克制什么。

他轻轻说:“喻礼,我们在看同一轮月亮。”在想同样的事情。

“喻礼,我去看你,好吗?”

喻礼佩服他的胆大,竟然敢在层层把守之下深夜来看她。

不过她自己的胆子更大,她用内线电话致电警卫室,让他们看见程濯放行。

不一会儿,警卫室打电话给她,“三小姐,程公子已经进来,我们没有放行。”

喻礼:“……他有遁地术?”

警卫:“……应该是飞天术。”他说:“程公子是翻墙进来的。”

喻礼有些后怕——门外守卫的那些可是荷枪实弹的战士。

万一看走眼,后果不堪设想。

还未回神,窗棂被人敲响,不紧不慢。

透过朦胧光影,依稀望见那人在灯下修长清瘦的影子。

她疾步走过去,环臂合腰抱住他。

程濯失笑,回抱住她,垂眸轻柔问:“遇到什么难事了?”

这是她一贯的习惯,遇到难解决的问题,总表现得有些黏人。

喻礼仰起脸,灯光笼罩住她眉眼,将她面上的每一寸都照得清晰明了。

她眼眸里的疼惜那么清楚,“当初,你挨了一枪,应该很痛吧?”

他微征,半晌,轻轻抚摸她的发顶,说:“一点也不痛。”他询问,“已经过去很久了,怎么问起这个话题?”

为什么问起这个话题呢?

因为她刚刚很心疼今晚还没有被子弹打伤的程濯,进而想起四年前真真切切挨了一枪的他。

因为开始爱他,他过去受得伤都变得令她生怜。

她后知后觉关心过去的他,在晚了四年之后。

程濯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扣住她腰肢的手紧了紧,低声说:“当年,我巴不得跟你扯上关系。”

他庆幸是自己挨了一枪,而不是她身边的某个保镖。

更庆幸他及时挨了一枪,那枚尖锐的子弹没有伤到她。

“那你还不告诉我。”那么想跟她扯上关系,却对过去的事情避而不谈。

“因为你并不喜欢我。”既然她不喜欢他,说出这些事情未免有挟恩图报的嫌疑,在确信梁宗文出轨前,他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拆散他们的心。

他远走出国,将一切都交付给命运。

“那你也可以追求我啊。”为了给他创造机会,喻礼连三观都可以暂时抛却。

程濯眼眸凝笑,“喻礼,没有经你允许的追求是骚扰,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

他吻了吻她额心,试了下她手心的温度,“好了,我们到里面说。”她的手太冰了。

“好。”喻礼勾着他手指进屋。

隔壁有老人在,他们当然不会做什么,但只是安安静静拥着她入眠,便被温柔愉悦感充盈心脏——以至于他后半夜处理繁复的宗族关系时都舒展着眉眼。

过往经年形成的暗疤尽数被她抚平。

他如此感谢命运。。

回到京城,首先约喻礼见面的是梁桢。

梁桢订下的地方是汀花苑——满京城都知道,这地方属于喻礼。

在自己的地盘见面,喻礼赴约时,心情自然而然比在其他地方见面多一分放松。

包厢里,梁桢低垂着脸,垂眸看着杯底的茶叶,指腹摩挲着薄薄的白釉瓷盏。

——她有心事。

这是喻礼的第一反应。

喻礼坐下来,脸上绽放一个几乎可以成为柔和的笑容,“您找我有事?”

望见她这一张笑脸,梁桢心头的堵塞奇异消解一些。

美人含笑总是动人,而且——

美人既然对她露笑,说明并不是特别讨厌她——当年,她对逼迫她结婚的程泽生可是笑不出来的。

喻礼跟她当年处境或许不同。

梁桢眉头不自觉舒展起来,浅浅啄了口茶水,清幽透骨,赞道:“这里的茶真不错。”

喻礼说:“您走得时候,让老张替您包上两斤。”

这一声“您”听得梁桢心头舒畅,她唇角弯起,愉悦点头,“行。”

直到离开,梁桢都没有透露这场约会的目的,但她不动声色打听了许多喻礼的喜好。

一开始,喻礼微微警惕,后来察觉到她的真实意图,喻礼便从善如流,把喜欢吃的、喜欢玩的事情都告诉梁桢。

喻礼送梁桢出门,即将走完蜿蜒连廊,梁桢突然道:“你不介意我替你们操持婚礼吧?如果你介意,你可以推选其他适合的人操持,但我得要一个观察席。”

喻礼笑着说:“当然。”

梁桢松口气,又道:“那我先悄悄准备着?”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喻礼能跟她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以后,“情如母女”这个词也可以形容她跟喻礼了。

喻礼含笑,“好!”

关于梁桢悄悄准备婚礼的事程濯过了几天才知道。

他回到梁园,管家告知他去后院库房,梁桢在那里等他。

走进库房,光线透过月漫纱温柔垂进来。

梁桢站在保险柜前,挑选合适

的凤冠。

梁家是前朝的皇商,手里积攒着不少从皇宫里流落出的好玩意,但梁桢手心里托着的那座凤冠,对于梁家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玩意。

程濯微眯了下眼睛,又瞥一眼紫檀长条桌上已经被挑选好的珠宝首饰,其中一件件翡翠,绿满盈翠,晶莹剔透。

其中最紧要的是一件翡翠透雕屏风,是前朝的贡物,价值连城。

他心里有了章程,在黄花梨圈椅上坐下来,若无其事问:“您跟喻礼商量过了?”

梁桢下意识“嗯”一声,后知后觉,她又微微摇头,“你讲什么,我听不懂。”

程濯已经在她简短的神情变换间寻到答案,指尖轻点扶温凉的木质扶手,他垂眸含笑,“喻礼很信任您,把婚礼交给您操持。”

梁桢知道瞒不过他,托着紫檀首饰盒走过来,“那你再努力一点,今年让喻礼进咱们家的门。”

程濯道:“这件事我说了不算。”

梁桢道:“我知道,礼礼说了才算,我也不会勉强她。”她将托着的盒子递给程濯,“我送给礼礼的见面礼,一些小玩意,你见到她时交给她就行。”她叮嘱,“这是我做长辈的心意,我不要她回礼哦。”

程濯将盒子接过来,掀开看了看,道:“正好我也要给喻礼送礼物,就加在您这一份里,算您的心意。”

梁桢倒是很欣赏程濯这样对人好却不表功的态度,她语气温和一些,“好了,说了高兴的事,也得说些值得考虑的不那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她抬起脸,认认真真看向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就很有主见的儿子,“你舅舅那里,你怎么打算的?”

第45章 chapter045他主动。

梁桢的问话似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在程濯心底掀起任何波澜,他捻着一串翡翠念珠,漫不经心说:“顺其自然。”

梁宗文还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梁桢语重心长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就算你看不上他,早做打算总是好的。”她瞟他一眼,“他身边有不少你的人,给他们稍稍下指令,让他忙碌起来,礼礼身边就清净不少。”

梁宗文身边确实有不少他的人。

梁宗文身边最信任的肱骨便是他早年插进去的钉子。

不过他并不打算用这些人去主动攻击梁宗文——他在梁宗文身边安人的初衷是为喻礼监视他,并不是对他出手。

程濯慢条斯理道:“在跟这些情敌的关系里,我倾向于做受害者,不会主动对他们出手。”

当然,如果他们伤害到喻礼,他不吝于千百倍的偿还报复。

梁桢从来都说不过他,当然,她也懒得劝说他。

她的世界很大,丈夫和儿子只是她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隅。

“好吧,祝你幸运。”临走时,梁桢真诚说:“当然,我还是很感谢你能把喻礼带回家做我的儿媳。”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惊喜。

惊喜程度不下于官场上明争暗斗的喻济时和程泽生握手言和。

程濯以一贯的温润疏离回复母亲,“多谢。”

梁桢对他的态度司空见惯,如果有一天他对她扬起笑脸,那才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往常话说到这份上,他们母子两个就该各回各家了。

尤其是,程慕云的身影在照壁若隐若现。

见母子俩的谈话终于结束,程慕云慢悠悠从照壁后走出来,他含笑说:“阿濯有了归宿,你总算可以放心了。”

梁桢不冷不热怼他,“放心,就如同你一般,我从没有为儿子操心过。”

程慕云一点不恼,他就喜欢妻子怼他。

妻子是理性至极的人,只有对亲近的人,她才会发发小脾气。

“来做什么?”梁桢抬眸问。

他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中午了,陪我一起睡午觉。”

梁桢:“就这么点事儿,也值得你从程宅跑过来找我?”

话虽然这么说,梁桢还是被程慕云牵走了。

程濯留在库房里,静静看着他们相携的身影离开。

他抬眼望着正午的阳光,垂眸拨电话。太过明亮的阳光刺得近乎头晕,他的语调依旧温柔和缓,“在做什么?”

喻礼在病房里,侧面坐着谢琬音,正耐心低头削苹果。

靠在病床上,脸上淤青未消的是喻景尧,看她要出门接电话,目光直直掠过来,嗓子里滚过笑意,“跟谁打电话呀?还特意跑出去接,就这么怕人听?”

喻礼本想避人接电话,闻言,本来抬出去的腿又缓缓收回,她重新坐到椅子上,对程濯道:“在医院。”

她的语调并不柔和,甚至带着几分故作矜持的清冷,但她的神情显得那么专注温暖,如果面前放着一盆太阳花,此刻,太阳花的枝叶一定舒展开——因为她的神情那样明亮愉悦。

喻景尧很久没有望见这样的喻礼,有些迷恋,但更多的是嫉恨,怒火在胸腔滚滚沸腾,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熔岩。

他被这种明亮灼烧,眼珠结出蛛网般的血丝。

他克制不说半个字,漆黑目光直勾勾盯着喻礼瞧,唇边依旧带笑,眼神却冷得如深涧浸水的石子,“打完了?”

喻礼漫不经心点了点头,起身收拾东西,“我要走了。”她是给整个屋子里的人说得,并不额外通知他。

喻景尧微笑着问:“程先生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需要你这么着急回去?”

喻礼说:“一点小事。”

“小事也至于回去?”

喻礼抬眸看着他眼睛,温柔的、若有所指说:“对于我在意的人,一丁点小事便是大事,对我不在意的人,再大的事落到我的眼里也是小事。”

不愧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最知道怎么伤他的心。喻景尧的心被刺得汩汩流血,忍着抽痛感,带着僵硬笑意目送她离开。

她更加恨他了——在得知他有意对喻济时动手之后。

喻景尧深刻意识到——喻礼从来不恨喻家。

幼时她跟他讲过的那些话,不过是逗他开心的笑果。

她跟喻济时、喻介臣、谢擎山从不是阶级敌人,他们是一同战线的战友。

真正与喻家为敌的,从来只有他一个。

出了病房,喻礼沉舒口气。

手臂撑在走廊窗前,眼眸怔怔看着窗外浓艳绿影。

她还是做不到,心底毫无波澜对喻景尧说难听的话。

谢琬音从病房走出来,转身关上门,她手上空荡荡,显然没打算直接跟喻礼回去。

喻礼转过身,换了一副平和温柔的面孔,“您不打算回去?”

谢琬音说:“我再待一会儿,他情绪不稳,我好好劝劝他。”

喻礼说:“辛苦您了。”

谢琬音道:“确实挺辛苦的。”

在大彻大悟收拾好心情准备好好对待儿女的时候,她还是难以对喻景尧生出一分怜爱,真是硬撑着待在他身边讲好话,折磨程度堪比跟喻介臣相处。

好在喻景尧不会对她说一些软绵绵的情话,她稍微好捱一些。

“你有什么劳烦我做得事情么?”

她从喻介臣那里知晓喻济时想找个地方把喻景尧控制起来,这件事喻礼如果觉得为难,她可以搭把手。

“你想好把你二哥关在哪里了吗?”

喻礼轻轻颔首,“想好了。”

就在此地。

没有她的允许,喻景尧此生都办理不了出院手续,他这辈子都会禁锢在这间小小病房里。

她不打算多费口舌劝说,而是画地成牢。

谢琬音问:“哪里?”她觉得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喻景尧好好养一养。

喻礼说:“等二哥出院再告诉您。”

她微笑说:“在牢里待了两年,二哥身上的陈伤不少,得好好养一养。”

谢琬音拉住喻礼的手,“谢谢你为你二哥拖延时间。”

喻礼垂眸望被谢琬音交握住的一双手,看起来很干净,细白如玉。

她想起幼时在后院里悄悄跟喻景尧一起骂喻济时的时光。

她言辞凿凿痛骂喻济时是阶级敌人、专制暴君,他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情谊,在他治下,

所有喻家人只有义务而没有权力!

她早晚要跟二哥一起推翻喻济时的暴政。

现在,她已经跟喻济时是一条战线的了。

原来,她从不痛恨权力,只是痛恨,自己没有成为那手握权柄之人。

她一直是虚伪的人。

真是辜负了这样一双看着这么干净的手。。

坐上回[望海潮]的车,温婧告诉她说,“董事长确定会出席开年董事会。”

今年开年董事会最关键的议题是集团管理层换届,最受瞩目的位置是集团副总,集团里各位董事们都磨拳擦踵,跃跃欲试推举自己人上位,而喻景文也在候选人名列之中。

温婧忧心忡忡,“您说,董事长会不会支持大少爷上位啊?”

喻礼道:“不管如何,我都会大哥投支持票。”

温婧:“您真打算推大少爷上位?”

她对出现在喻礼身边的任何权力竞争者都抱有十足警惕,即使喻景文完全不是喻礼的对手。

喻礼让她放宽心,“我很了解董事长,他会一票否决的。”想起什么,她唇角笑意微深,“我一直没有探究过大哥生母的过去,这几天让人查了查,倒是很有意思。”

她说:“他的生母,就是阻碍他前进的那一颗最大的雷。”

温婧道:“以我对董事长的理解,总觉得他不会那么规矩按您的设想办事。”

喻礼并不担心,“放心,无论他出哪一张牌,我都有对策。”

自从三年前,她彻底接管喻家,喻介臣手上的任何一张牌,都无法动摇她的位置。

至于其他的——

无非是毛毛雨而已。

喻礼回到[望海潮],程濯还没有从梁园赶回来。

她褪掉衣服,简单在浴室冲澡,护肤后,从衣帽间里挑一条青绿睡裙穿上,刚刚系上衣带,便听到门开的声音。

她想了下,没有急着出去,慢悠悠拿起发带将蓬松长发扎起来。

还没扎完,他已经走进来,抬手轻轻一抚,摇摇欲坠的发带轻飘飘垂落,如瀑墨发松散垂坠。

他低头,嗅着她的颈,“好香。”

喻礼刚想跟他介绍一番刚刚入手的桃子味护肤品,唇便被堵住,腰身被人揽起,整个人扣折在床边的暗色沙发上。

程濯垂眸静静看她,神情依旧冷静克制,眸底欲色翻滚。

喻礼看不清他眉眼间的欲色沉沦,“你连上床都等不及了吗?”

她支起身,雪白脚尖轻盈在他腰腹勾了勾,并没有其他意味,她这次回来,真是单纯陪他睡午觉。

“抱我到床上去。”她伸直手臂。

程濯没有去抱她,而是抬手握住她纤瘦白皙的脚,指尖轻轻在漂亮的脚踝摩挲。

晦暗眼神顺着裸露的小腿,到裙摆遮掩的更深处。

他将她轻轻扣住,折起。

她是被人采撷的一枝翠嫩的桃花。

被人慢条斯理摩挲花枝,进而,吮吻花蜜。

未束的柔软长发在沙发上摇曳轻荡。

到最后,他还是把她抱回床上,按照最传统的姿势,舒缓而深入占有她,喻礼终于有了力气说话,潋滟水润的眼睛轻眨,喘息问:“……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不怪她这么想,因为在床上,他还是偏保守那一款,很少跟她玩新花样。

程濯没有答,吻她潮红的面颊,“刚刚有没有不舒服?”指腹在她薄白的颈部皮肤游移,勾起一阵阵发痒的心火。

喻礼纤长浓密眼睛轻颤,细长手臂环住他脖颈,凑在他耳边说:“继续。”

她气息很甜,蒸润出桃子的馥郁香气。

程濯重重抚过她脸颊,克制着,说:“想停的时候告诉我。”

喻礼最终也没有说“停”,她已经没有张口的力气,唯一能做的是张唇喘息。。

接到来路不明的电话时,梁宗文的第一反应是挂掉。

但因为事关喻礼,他还是默默听完对面通话所有内容,记下时间和地点。

他想把这件事当做不见痕迹的流云,不要放在心底,但到了时间,他还是整理衣衫,抬步出门。

目的地在一家私人造型设计室。

造型师们正准备整装起航,见梁宗文进来,几个化妆师面面相觑,“您怎么过来了?”

她们认得他是谁。

以前在[裕园]喻总服务时,她们曾经见过这位梁先生几面,知道他是喻总的前夫。

梁宗文沉默站着,并不出声。

他也不知道来做什么,只是被一通电话引诱着走到这里,甚至他不知道给他拨电话的是谁。

几个姑娘打算让他离开,她们要出发去[望海潮]了。

梁先生傻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他有偷窥前妻做造型的癖好?

Lily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打算送走这位不速之客。

梁宗文整了整衣襟,打算告辞离去——或许只是个恶作剧,他犯不上难为一些姑娘们。

正当此时,玻璃内门推开,造型室负责人推门而入。

看见梁宗文,脸上堆满笑,“您来得正好,我们要出发了辛苦您跟在我们的队伍里。”

梁宗文心底闪过一丝疑虑,“我认识你,是喻礼让我过去的?”

负责人脸上挂着笑,什么没有说,心底在暗暗骂人。

不知道二公子在抽什么风,非要让她把梁宗文塞到造型师队伍里,悄悄把梁宗文送进[望海潮]。

负责人心底一片灰暗,已经提前写好遗书——她已经猜到喻总会弄死他了。

但如果不答应喻景尧,她今天就得被喻景尧弄死。

早晚都是一条死路。

晚死一天是一天。

她长叹一口气,伺候梁宗文坐进阿尔法保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望海潮]开去。

到了楼层,三梯一户,梁宗文心底已经凉了起来——他知道这里,这是程濯的住所。

步入式衣帽间里,摆放着女人精致的鞋履还有鲜亮的长裙。

他咽了咽喉咙,“我来见喻礼,你们带我来这里看什么?”

负责人沉重摇头,“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负责人生无可恋想:这位梁老师真是棒槌,答案都这么明显了,他难道猜不出来?还是他耳聋了,这桩风靡京城的恋情,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轻轻敲门,门便开了。

负责人心底暗暗祈祷,开门的不要是喻总!

只要不是喻总开门,她就能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颠倒乾坤。

双开装甲门从内打开,还没望见人,一缕甜润的香气先涌入鼻尖——负责人的脸木了。

这瓶尾调甜桃的香水还是她前天亲自送过来的,亲自搁在衣帽间冰柜里。

若在平时,自己挑选的香水被喻总临幸,她绝对会喜不自胜,但今天——

她宁愿来开门的是那个笑面虎小程总!

不过最失态的远不是负责人。

队伍最前方站着的男人已经僵化了,他像老宅门口风化掉的石狮子,每一刻,都有扑簌簌的灰尘从身上落下来,而他身上的温度也在飞速发散。

他已经冻僵了,连唇角都勾不起,无法对喻礼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喻礼也不需要他笑。

她裹着浴袍,长发垂腰,目光清冷自梁宗文身上扫过,停留一瞬,眼神落在站在梁宗文身后的负责人身上,“你们是一起的?”

当然是一起的!

如果不一起,梁宗文根本进不来这栋楼!

负责人却不敢这样说,尤其是在喻礼衣衫不整的情况下,“我们也不知道,乘电梯的时候,刚好遇到了。”

她低着头,脑袋要埋到锁骨里去。

喻礼并不相信负责人错漏百出的解释,“在跟我之前,你是二哥的御用设计师,比起我,你更听他的话。”她低下眼睛,给负责看顾喻景尧的人发消息,还没编辑完,便听到一道艰涩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怎么在这里?这是程濯的房子!”

喻礼没想到梁宗文反应这么慢——或者说,他在故意装傻,她抬眼,似笑非笑勾起唇,“舅舅,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梁宗文踉跄着站不稳,伸手扶住玄关柜。

喻礼神情

依旧平静,她不觉得被前夫撞破是什么天大的事情,甚至,她温吞开口,用柔软的语调逼迫梁宗文给出回答,“舅舅,您来这里有事?”

梁宗文说不出话,眼神失焦般怔怔看着喻礼。

看她被浴巾包裹住的身体,皮肤上浅淡的吻痕,还有顺着发尾点滴落下的水珠。

那些水珠好像落在他心里,泛起湿润的潮意,堵得他说不出话,“为什么?”他艰难开口。

喻礼不喜欢回答旁人的问题,谈判桌上她一直是咄咄逼人的那一方,但今天她没有咄咄逼人,直接祸水东引,“不明白的事情去问喻景尧,是他引您到这里来的,一些问题,他会比我解释得更清楚。”

说完,她示意负责人进来,忽然走廊深处传来脚步声。

是程濯。

他缓步步自走廊走过来,手臂挂着一件披肩。

他一出现,本就紧绷的氛围更加剑拔弩张。

梁宗文像定死在原地一般,直直杵在大理石地板上,眼神幽暗盯着程濯,似乎要通过眼神掀起他的骨骼。

造型师团队的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化成灰,随着流动的风吹走。

她们低垂着眼,不敢窥探任何一丝关于雇主的隐私。

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氛围里,程濯不以为意,旁若无人帮喻礼披上披肩,长指慢条斯理捻住她潮湿发尾,“不是累了吗?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喻礼的脊背也有些发僵,顿了会儿,她解释,“不知道怎么了,梁先生突然来了这里。”

她裹住披肩,细长手指拢住领口,“既然是你们甥舅之间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

说着,她不待程濯回应,扫一眼低头当鹌鹑的造型师团队,“进来吧。”

她像一阵风似的,匆匆吹回房间。

造型师团队诸人松了口气,立刻亦步亦趋跟着她进门。

门口瞬间只留两个人。

程濯收回凝视喻礼背影的视线,目光静静落在梁宗文脸上。

他不打算跟梁宗文多说,只是道:“舅舅,我跟喻礼打算结婚,两家的亲戚都知道这件事,我的母亲已经在准备喜宴。”他温和问:“舅舅,您打算做这个唯一反对的人吗?”

他语调温和中不乏威胁。

梁宗文脑子很乱,听不出威胁,艰涩问:“什么时候?”

“是她主动还是你主动?”

“当然是我主动。”他并不避讳自己对喻礼的觊觎,“一开始去裕园,我便是别有所图,我一直爱她,只可惜没什么机会,好在您出轨,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当然要握住。”

梁宗文终于反应过来,拳头紧紧握住,身体因愤怒而不住发抖,他克制着自己的本能,“那些照片是你传到网上的?”

程濯道:“如果您没有做,我当然没有那份机会,不是吗?不论是我还是喻礼,都没有逼迫您跟周小姐交往,您对周小姐的好都是自发的,我只做了信息传播者,真正制造新闻的人,是您。”

梁宗文咬着牙,说不准是因为背叛或者因为欺骗而痛苦,他抚着胸口,近乎恶狠狠盯着他。

程濯平静诉说事实,“舅舅,就算没有我,喻礼身边还会有其他人,您心底知道的,自从离婚那一刻开始,您跟她就永远结束了,与其是其他人,还不如是我。”

他慢条斯理道:“舅舅,以后我会跟喻礼一起,为您养老送终。”

梁宗文紧抿着唇,努力使自己回归理智,他喘了几口气,勉力镇定着说:“你说得对,没有你礼礼身边还会有其他人,这段时间,我抽不出时间陪她,多谢你陪她。”他咬着牙,自暴自弃说:“我们虽然离婚,但还是朋友,你以后应该不会吝啬到不给我跟礼礼相处的机会吧?”

程濯平静笑了,“当然,您是长辈,我跟喻礼总是会跟您长久相处的。”

梁宗文重重点了下头,仓促说:“我要加喻礼微信,你让她通过一下申请,等我有时间,我请外甥媳……妇吃饭。”

说着,他故作潇洒走开了。

程濯走回房间,喻礼的造型刚刚做完一半,见他过来,身边围绕得造型师们立刻散开,很有眼色退离卧室。

喻礼穿着繁复长裙,长发披散着,素着一张脸,眼眸漆黑乌亮,“怎么,你斗嘴还没斗过梁宗文?我以为你会赢的。”

她本不该为此担忧,但瞧程濯的神色并没有大胜归来的得意,反而显得沉凝。

闻言,程濯笑一笑,眉心舒缓,道:“我们两个没有争吵,你也不是什么战利品,没有什么胜利或失败一说。舅舅从来不是阻碍,我在想——”他指尖勾起喻礼垂坠的长发,轻轻捻着,垂眸遮住眼底汹涌的波澜,“二公子费了一番周折让舅舅到这里来,有没有什么其他用意呢?”

“有啊。”喻礼说:“他在像我展示他的力量。”

她不疾不徐说:“我跟二哥的人脉有很多重合的地方,一些他用过的服务团队我也在用,譬如说这个造型师团队,又或者是公关团队,即使在我的总裁办,也有不少是二哥的旧臣。”

“他猜测我会对他下手,特意敲打我。”

程濯抬起眼,似乎不经意问:“为什么不剪掉这些另有心思的枝桠?”

“没必要。”喻礼道:“这个圈子总共就这些人,我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情把人全部裁干净,而且,他们也都是聪明人,不会一直被二哥利用,我需要收服人心,而不是把人心往二哥那边推。”

程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往下说,他知道在关于喻景尧的事情上,喻礼坚定得可怕。

他轻描淡写换了个话题,道:“今天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以后不会有其他莫名其妙的人来这里。”

直到程濯走出门之后,造型师们又重新涌回来,负责人站在喻礼身边继续忏悔,“以后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喻礼道:“二哥手里有你什么把柄,告诉我,我替你处理干净。”

负责人小心翼翼靠在喻礼耳边,轻声说了。

喻礼点了下头,“好了,现在这个把柄属于我了。”

负责人:“那以后我就完全属于您的管辖了,您可要好好护着我!”

喻礼说:“我尽力。”

晚上是商务晚宴,喻礼压轴出场,她只在大厅内短暂站了站,便抬步去顶层包厢。

包厢里坐着喻景尧,经喻礼同意,他今晚有短暂透风的机会。

喻景尧瞥一眼明艳照人的妹妹,端起茶,“看来我安排的一出好戏没有打搅你的好心情。”

喻礼穿着繁复的素色绸裙,她理了理裙摆,轻缓坐下,“我该感谢哥哥,您有很多种方法警告我,却选择最温和的一种。”

喻景尧定定看着她,从她静如秋水的眼睛,到精致丰润的唇,忽然笑起来,“你是一点也不喜欢梁宗文了,才会觉得这个警告不痛不痒。”

喻礼轻抿茶水,没有接话。

喻景尧道:“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他目光暧昧在她脸上扫,轻悠悠道:“就赌你对程濯的爱情可以持续多长时间。”

喻礼放下茶杯,道:“我不会打任何赌,更不会拿自己的爱情做赌注。”

喻景尧挑眉道:“如果跟你打赌的是程濯,你应该乐意之至。”

喻礼道:“你总是对我有很多误解。”

言下之意,就连程濯也无法打破她的原则。

喻景尧笑意微敛,“是啊,我一直看不懂你。”

半小时前,他还觉得她恨他,现在又不那么觉得了。

喻礼起身,不打算说太多,“你不需要看懂我,你只要记得,我会护你平安。”

喻景尧猜到她对他的处置,直身攥住她手腕,克制着在她细滑手腕上摩挲的欲望,他低声问:“如果我的身份早早大白,你会不会爱上我?”

不要太早,就在她十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还很依赖他,如春水般依偎在他身边,她骄矜撒娇,做作的很可爱,霸道要求他只守着她一个人。

喻礼很直白回,“会,前提是你放弃跟我竞争喻家”

喻景尧唇角僵硬了下,“就因为这个?”

他们多年感情,比不上一份继承权?

喻礼缓缓抽开他紧攥着她的手,说:“这个就是关键。”

“可惜你不舍的。”她缓声道:“就如同,你宁愿花功夫警告我,也不愿低下头向我服软。你不会愿意放弃喻家继承权,因为你不愿意把命运的缰绳递到我手上。”

她直视他,眼眸透亮,“而我,跟你一样。”

在离开之前,喻礼抽走喻景尧夹在领口的录音笔,还有平板中

的云端上传资料。

她轻易输入密码,流畅删掉音频痕迹。

最后,她用似曾相识的语调道:“二哥,不要跟我耍小聪明。”

这句话,六年前,喻景尧亲自说给喻礼听。

喻礼偷偷跟在喻景尧眼皮子底下跟梁宗文恋爱,被他抓到,喻礼扔狡辩说她跟梁宗文只是朋友,他扯着唇,眼神冰冷,“礼礼,不要跟我耍小聪明。”

喻礼走出包厢之后,喻景尧垂下脸,拿出手机,轻轻对手机听筒里的人说:“听到了么?只要我稍微低头,她就会选择我,我没有输给你,只是输给自己的骄傲,而你呢?”他浅笑说:“如果不是你处心积虑,就算折断骄傲,跪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程濯冷漠挂上电话。

尽管他知道喻景尧的话属实。

喻礼给喻景尧找寻的最后归宿是让他坐上远洋飞机。

喻礼没有亲自去送他,不过飞机在多伦多落地时,负责监视喻景尧的人给她发来消息。

是一张照片。

他站在舷梯上,巨大的夕阳在他身后落下。

晚风吹拂墨发,给他赋予一层难得的意气风发之感。

喻礼衷心祝愿,他能在多伦多过上平静安稳的好日子。

她的目光在这张照片上停留了近乎三分钟,这是足够她批阅完一份公务邮件的时间。

程濯缓步走过来,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顿,似乎刚刚留意这张被喻礼久久凝视的照片,“拍得很好。”

喻礼没看出他神情异样,点头赞同,“确实不错。”

说完这句话,她意识到空气有些沉冷,程濯的眸光正直直落在屏幕上——她反应过来,立刻合上电脑,将那张照片掩盖在漆黑屏幕之下。

她起身,朝他笑了下,“我去洗漱。”

程濯轻轻握住她手腕,抬眼,“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喻礼诧异了一下,她有结婚的意愿,却缺乏对婚姻进程的具体思考,她没想到订婚会来得这么快——

她指尖比了下,“太快了,开完董事会之后,这几天我很忙。”

她确实很忙,以至于梁桢送来的礼物到现在她都没有打开,不过她还了一份重量十足的礼。

他勾了勾唇,道:“这么忙,却有时间跟舅舅喝咖啡。”这么忙,也有时间给喻景尧装修房子。

瞧,他们只要稍微低头,她便有无限的柔情给予他们。

他嫉恨得骨缝发痛。

喻礼总算琢磨出一点他在兴师问罪的感觉。

“去那边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

她偏头看他,“你似乎对我很不满。”

第46章 chapter046他爱她。

程濯蓦然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太过得寸进尺,似乎是喻礼对他太过包容,不知不觉喂大他的贪欲。

她要做什么,已经做了什么,从来轮不到他来置喙。

他敛眸,瞬间又变得平静温润。

“没有什么需要谈得。”

他俯身,慢慢抱住她。

她在他怀中,这种饱满充实的感觉,无声无息抚平他的燥郁。

他将自己说服,温凉的吻落在她面颊,“不要在意,是我无缘无故发疯,抱歉。”

喻礼诧异瞥他一眼。

他眉眼微垂,静而温和看着她,似乎真的无事发生,“怎么了?”

喻礼轻“嗯”了一声,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

一点点疑惑而已,这一点疑惑,不值得她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刨根问底。

第二天温婧来[望海潮]接喻礼上班。

走过空寂走廊,望见正在餐厅用餐的两个人。

程濯抬起眸,语调温和跟她打招呼。

温婧笑着点头,目光扫向垂眸吃饭的老板。

老板用餐的动作依旧一如既往秀气而斯文,她却觉得有些奇怪。

临走的时候,望见中岛台没有拆的礼物包裹,温婧多问一句,“谁的礼物没有拆?”

喻礼看过去,记起这是前天梁园送来的礼物。

掂了掂重量,里面是沉甸甸的盒子。

“拿到车上拆。”

黑色宾利后排,喻礼垂眸专注看报表。

温婧小心翼翼将包裹割开,露出内里温润内敛的小叶紫檀木盒。

打开锁,掀开精巧的内盖,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温婧偏头笑,“喻总,您的回礼回轻了。”

喻礼的目光移到紫檀木匣子里,眸光微顿。

是她太粗心了。

她将梁桢特意送给她的礼物误认为是世交之间年节的正常走动,却忽略了,她此刻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程濯的女朋友。

温婧小心翼翼从盒子里取出一件蟠龙纹翡翠透雕玉佩,“喻总,这物件比您的1326号藏品还珍贵呐。”

所谓1326号藏品,便是喻景尧当年送给她的那一枚白虎吊坠。

喻礼从温婧掌心里拿过那枚翡翠玉佩,触感温润,放在眼前细细观赏,她几乎立刻便有了判定。

“我订的那块表还没有到?”

跟程濯在一起后,喻礼曾在品牌总部订过一枚男士机械表,私人订制,全球无二。

按以往的惯例,几个月的制作期,以喻礼的权限,早该拿到那枚表。

温婧说:“您不提我都把这件事忘了,那块表最近才到,我让人搁在京西花园了。”

喻礼说:“把表拿到我的办公室。”

停车后,她捏着那枚价值连城的吊坠,缓步上楼。

开年之后,喻氏集团除了要开董事会,布局刚刚接下的政府项目,还要继续去年的合作项目。

开完早会后,项目总监说:“BOSS,一会儿您得批给我外勤。”

喻礼先答应下来,多问一句,“有什么重要的事你要亲自走一趟?”

项目总监笑,“我去给Centrl集团送合同,以前派个助理去就行了,但现在,程总的地位水涨船高,我得好好拍马屁,让程总在您面前多说我两句好话。”

喻礼垂眸笑了笑,“不用你拍他的马屁,你的好话我已经听到了。”

回到办公室,一则私人电话越过重洋打过来。

喻礼接听,喻景尧很少在电话里说一些废话。

不过今天,喻景尧让喻礼失望了。

她问:“多伦多分公司出事了?

喻景尧回得是,“你有没有跟程濯吵架?”

慢了半拍,他听到喻礼的问题,气得笑起来,“好妹妹,你做个人吧,我昨天刚到,你今天就要我去公司报道?你是黄世仁转世怎么着?”

喻礼静了下,回他上一个问题,“我们没吵架。”

喻景尧笑,“他挺有耐性啊。”

他没隐瞒喻礼,直接了当道:“那天我们在包厢谈话的内容,我已经完全说给程濯了,倒不是我八婆非要给他说什么,我们那天讲话,我一直在给他通电话。”

“谁让你摸到我的录音笔,却没摸我的手机?”

喻礼没摸他手机的原因很简单——手机放在他裤袋里,她怎么可能去摸他的裤袋?

喻礼平静道:“哥哥,你真的很喜欢搞一些小动作。”

喻景尧笑得愉悦,“就怕你们的感情因为这样的小动作分崩离析。”

“除了这些,我还跟他说了一些其他的话。”

他很坦诚,他了解喻礼,知道一些事情坦诚说出来便会大大削减她的愠怒,而且,种子已经种下,就算他把实话告诉喻礼,他们的矛盾也不会有丝毫缓和。

喻礼跟程濯之间是原则性矛盾——两个同样高傲的人注定不能长久。

就算程濯会短暂低头,他会低一辈子吗?

梁宗文不就是前车之鉴?

他使这个小手段只是想告诉程濯,谁在喻礼心里都不是特殊的,他不是,梁宗文不是,他程公子更不是。

喻礼的爱人从不是非谁不可,只要满足她的需求,会所里的公关也能做她名正言顺的男友。

“我告诉他,我只要低一低头,你就会跟我重归于好,而他如果不是费尽手段,你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不得不说,喻景尧说得是

实话。

在程濯住进[裕园]之前,喻礼确实对他没有丝毫印象。

喻礼握住手机的指尖发紧,她知道喻景尧这样的话会影响到程濯。

说话最忌讳的是七分真三分假。

喻景尧说得那七分很真,假的那三分便也显得格外真实。

喻景尧循循善诱说:“喻礼,你需要一个永远仰视你匍匐在你脚下的爱人,这样的人你或许可以找到,但绝不会是程濯。”

“你为他想一想,他一个天之骄子,天天在你身边低声下气,你忍心吗?与其到最后面目全非,不如好聚好散。”

喻礼打断他的话,“二哥,你是在心疼程濯?”

喻景尧语重心长,“不仅我自己心疼他,我也想让你心疼他,你不能让他面目全非呐。”

喻礼淡淡说:“可惜了,我谈恋爱从不在意对方的想法,我找男朋友是为了自己快活,对方怎么样关我什么事?要是他腻了、烦了像梁宗文一样不伺候了,可以啊,我随时找下一个,世上多的是年轻貌美又不想努力的年轻人。”

喻景尧:“……”

他听不出喻礼说得话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

尤其在隔了一层电话情况下,他无法细细观察她的神情。

他沉舒口气,打算放弃对她的步步紧逼,故意露破绽给她,“我可怜他。”

喻礼毫不留情怼他,“把你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他可没有可怜你。”

喻景尧:“……”

即使早已预料,他还是被堵得心口疼。

缓了缓,他说正经话,“喻礼,他怎么想不重要,只有你最重要。”

他都不舍得让喻礼委曲求全,程濯也配?

喻礼勾了勾唇,回:“当然。”

挂断电话之后,她给项目总监打电话,“那份合同我替你送过去,你在公司好好休息。”

项目总监立刻应下,并殷勤道:“我跟您一起过去,鞍前马后,我也能为您做不少活儿呢。”。

喻礼过来得时候,程濯正在会客室跟梁宗文谈公务。

即使因为喻礼,他们甥舅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僵硬,但在商言商,在公司里,面对面的时候,他们还是能维持隐隐的平静状态。

当然,程濯与梁宗文的平静内容完全不同。

程濯的平静犹如风过无痕。

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姿态闲适仿佛在庭院里赏花。

而梁宗文,则是火山喷发前的平静。

这座火山距离爆发,只需要一个引子。

这次过来,梁宗文是来跟程濯交接中汇集团的工作,他打算从中汇集团辞职,上手的工作被梁桢批复,自然而然落到程濯手里。

程濯垂眸翻阅文件,随意问:“舅舅怎么想起辞职?中汇还很需要您。”

梁宗文简直被他颠倒是非的模样气笑,也不知他以前是怎么瞎了眼,觉得他算一位品行高洁的君子!

他指鹿为马的模样简直跟喻礼一模一样!

他冷冷道:“我倒是没觉得中汇需要我,需要你才对。”

他已经想明白,什么让程濯跟在他身边学东西都是狗屁!

他哪里是真的想学东西?他就是想跟在他身后跟喻礼接触罢了!

梁宗文阴阳怪气说:“之前在中汇的时候,我去哪个项目,你跟哪个项目,现在我走了,没人跟你抢了,你可以好好在集团里发光发热了,就是不知道这么重的担子你挑不挑得动,就算挑动了,喻礼也不见得会喜欢一个公务缠身你男朋友!”

程濯翻阅文件的动作微顿,修长指尖捏住雪白纸张,迟迟没有翻动,他微微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光的冷色。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平和,“舅舅,工作时间,我们只谈工作。”他神情温雅,似乎只是好意,但眼底的眸光分明是冷淡的,他在警告。

梁宗文笑了,“哦,我说到你痛处了,对不对?笑到最后才是赢家,你不一定能赢。”

他起身,先一步离开会议室。

门打开,门外站着位意想不到的人。

梁宗文被她冷厉的眼神镇住,下意识垂下眼睛。

她穿着一双裸色浅口高跟鞋,长裙下,一截纤细莹白的小腿若隐若现。

梁宗文缓了缓,解释,“我来跟程濯交接工作。”

喻礼点了下头,扬了扬手里的合同,“我也是。”

梁宗文沉舒口气,劫后余生。

他忘记了,办公室的隔音一流。

他跟程濯讲的话喻礼怎么可能听见?

她刚刚那种冷厉的眼神不是对他的。

没瞧见她刚刚对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么?

她还主动对他做了动作——她朝他扬了扬文件。

梁宗文将自己劝服,立刻伶俐将他交接工作的原因说出来,“我已经向董事长递交辞呈,以后你不会在中汇集团见到我了。”

喻礼不知道这件事,微微挑眉。

梁宗文察言观色,猜测她可能是在疑惑,于是说理由,“喻礼,我想做让你开心的事。”

至于引起他重大改变的原因他没有说,他留着下一次跟喻礼见面仔细跟她讲。

喻礼:“那就祝你离职快乐。”

梁宗文点了下头,一副体贴模样,“那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程总还在里面等着呢。”

想了想,他关切说:“我们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你生气吧?”

喻礼:“……”

三日不见,刮目相看。

什么时候,梁宗文也学会这一套?

喻礼还没说话,她身边的黄允文便忍不住为少东家开口,“我们程总最是宽宏大量,当然不会生气!”

喻礼倒是觉得黄允文大话说得有点早。

她已经看见程濯了,他的脸色怎么也不能说是“愉悦”,反倒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沉冷。

她本来是为了哄他才过来的,没想到门前遇见梁宗文,被梁宗文火上添油一番,矛盾又升级加剧了。

喻礼揉了下额角,抿着唇抬腿,步伐显得沉重。

梁宗文添油加醋,“你别害怕,作为长辈,他如果欺负你,我会为你撑腰的。”

喻礼扫一眼他一向端正严肃的脸,真是难得,他也能进化成佞臣。

梁宗文挑拨离间差不多,转过头朝程濯淡淡瞥一眼,整了整衣领,阔步离去。

等他彻底离开,程濯才不紧不慢走过来。

他穿得颇为正式,双排扣戗驳领暗色西服,领口系着暗蓝色领带,雪白袖口上别着一枚矜贵的珍珠袖扣。

他眸光沉静看过来,一时之间,喻礼竟然辨不出他的情绪。

脑中无意识现出喻景尧的话——他是天之骄子、性格高傲。

喻礼对这件事一直没有正确认知——程濯在她面前姿态一直谦和俯从。

现在,在他工作时过来,她才准确意识到,他是程家少东,金尊玉贵,天生具备目空一切的高傲。

她日常所见的他,是他刻意收敛了姿态的模样。

她这样想着,目光中很容易透出距离感。

程濯走过来,微微俯身。

两人的距离霎时拉近。

他眼睫低垂,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和煦,“怎么亲自过来了?”

所有犹疑烟消云散。

甚至,喻礼觉得喻景尧的话是危言耸听。

程濯又不是他梁宗文,怎么可能会被三言两语挑拨?

他没有这么缺乏安全感。

如果黄允文不在场,喻礼会说一些甜言蜜语,但既然有外人在,她清冷克制道:“处理公务。”

程濯敛起眸,轻轻“嗯”一声,“辛苦了。”

他们一起步入办公室,项目总监和黄允文跟在他们两个身后,办公室门轻轻闭合。

两个小时内,除了公务,他们没有谈任何私事。

本来是有机会的。

送完合同,再简要说一些合同细则,送走黄允文和项目总监,剩下时间喻礼便有机会开口跟程濯聊一聊私事。

讲完细则,黄允文和项目总监都要离场时,程濯忽然抬了抬手,他的秘书又送上一份被修改完善过的策划案,于是,本该

走得人留下,两拨人流畅转入下一个话题。

所有事情议完,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

喻礼心底的话只好留在午餐讲。

程濯又开口留人,“陈总,不如一起留下来吃饭?”

项目总监陈总看一眼喻礼,俯身问:“BOSS,您要留吗?”

喻礼瞥一眼程濯,见他一副绅士又温和的模样,似乎真心实意打算留陈琦跟黄允文吃饭。

她冷淡理了理裙角,起身,“当然不留。”

程濯垂眸,还未对此话做出回应,喻礼下一刻淡淡开口,“我要跟男朋友一起吃饭。”

他眉心瞬间舒缓,紧绷一上午的心弦放松。

喻礼这句话说出口,另外两个人立刻识趣走了。

“我以为你不想留。”他牵住她的手。

以为她不想留,才找借口请项目总监留下。

喻礼:“不想留我为什么来这里?”

“不是为了公务么?”他抬手,掌心慢慢拢住她尖俏下颌。

喻礼仰眸说:“你以后可以自作多情一点。”

程濯笑了笑,伸手将她拢在怀里。

一起到会所吃饭时,喻礼还是没有说出解释的话。

甜言蜜语说得再好听,没有实际行动,也只是空话。

她深知,自己百分之八十的甜言蜜语都是空话,重复这些空话,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

而他心底也不会相信。

只不过他面上应该会摆出一副相信的、被感动到了的姿态。

饭吃了一半,喻礼到卫生间补妆,刚步入走廊,身形被一个人截住。

“喻总,救救我!”

她长发凌乱披肩,脸颊潮红,眉眼瞧着很熟悉。

喻礼向来不把不重要的人放在心上。

她手腕被女人紧紧攥住,一股不寻常的灼热感从她掌心一阵阵涌上来。

喻礼微微眯了眯眼,依旧没认出她是谁。

她抽出手,“怎么回事?”

她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在圈内,这家会所一直有不干净的传闻,只不过被人花大价钱压着,没暴露到公众里。

今天之所以选这家会所吃饭,是因为这家会所饭菜口味一直不错,而且,没人敢乱在她头上。

喻礼还没问清发生什么事,一撮人已经堆过来。

为首的那个满身桀骜,眼神阴冷盯着喻礼身后的女人,“还以为你能找着什么救星,结果就找了这么一个女人。”他眼神缓缓在喻礼身上划过,轻笑道:“很不错,我不介意你们两个一起来。”

喻礼没认出眼前人是谁,眼前人应该也不认识她。

今天过了,他应该就认识她了。

她神色淡然,似乎是对虚无的空气说话,“好好收拾他,不要打得太轻。”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和他的扈从已经被便衣保镖围住,接着是重物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们被捂着嘴,空寂走廊上,没有任何声音流露出来,只有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声响传递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女人看着走廊溢出的血,眼神颤抖,“喻总,够了。”

喻礼盯住她,“我认识你?”

女人脸色一瞬苍白,她意识到什么,连连摇头,虚弱道:“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听过您的大名……”她立刻垂下头,拳头因恐惧紧紧攥着,唯恐被喻礼认出。

如果喻礼认出她是谁,应该就不会帮她了。

程濯过来时,走廊已经被清扫干净,血腥气也被香薰掩盖,他目光淡淡从喻礼身后的女人扫过。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查清一切,“他们是青帮邀请过来的客人,后续的协商完全可以省掉,直接报警就好。”眸光定在颤巍巍的女人上,他微微眯了眯眼,沉缓说:“一会儿还要劳烦周小姐跟警方说明情况。”

喻礼微微蹙眉,回眸瞥向恨不得缩在地缝的女人。

周晴牙齿都在打颤,“喻总,我……”

在向喻礼求助之前,她完全没想到喻礼会以这样的雷霆之势处理一切。

此时此刻,比起感激,她更多是惧怕。

天哪,她竟然招惹过这样的女人!

喻礼没说什么,只微微点头,说:“很聪明,知道该找谁来求助。”

周晴如释重负,眼底涌出真正的感激,她靠近一些,想跟喻礼说什么。

在她的手要触及喻礼手腕时,程濯淡淡开口,“舅舅听说了你的事情,很担心,他现在就在过来的路上。”

周晴将碰未碰的手立刻缩回去,一低着头缩成鹌鹑,生怕勾起喻礼的新仇旧恨。

“我……我跟梁先生好久没有联系了。”

喻礼并不打算听她讲太多话,淡淡道:“一会儿见到了,你们可以再叙叙情。”。

梁宗文来得很快。

但在会所看见周晴的身影时,他仓促的步伐蓦然沉重起来,他几乎是一步步挪过去,完全不敢向喻礼那边看。

“怎么回事?”他色厉内荏问。

他匆匆想结束这一切,半点不想在会所多待,尤其是在周晴面前多待。

刚刚警察来过,要说的话周晴已经跟警察说了一遍,面对梁宗文的质问,她垂着脸,细声细气把事情重复一遍。

原来刚刚那个领头的男人是周晴新找的“男友”,正好是恋爱纪念日,男人约周晴来会所吃饭,没想到他直接在酒里下了药,想直接强迫她,她不想接受,破门而逃,跟喻礼求助。

说着,周晴眼睫轻颤,心底阵阵发苦。

在遇见那么多男人后,她才知道,梁宗文对她有多好。

世上再没有一个男人像他那么好,对她事事操心,不求回报。

说完之后,她微微仰起脸,直直看向梁宗文,眼眸微湿,荡漾含情。

梁宗文心底有些触动,面上毫无表情。

他不能指责喻礼,皱眉看向程濯,“她的事,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周晴心底一刺,额头低垂。

程濯慢条斯理道:“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舅舅跟周小姐有旧,她现在受了磋磨,心情不佳,而舅舅最会怜香惜玉,我以为您会愿意过来——”顿了顿,他叹气说:“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喻礼坐在程濯身边,慢慢喝着杯中的红枣参茶。

她对程濯的话没有半点表示,静静坐在室内,如一幅漂亮的端景画。

梁宗文抿唇,高大身形微微佝偻,“喻礼,你又要判我死罪吗?”

喻礼不知道那个“又”来自哪里?

她抬眸,不耐烦说:“分清楚场合好吗?这里不是你演琼瑶剧的地方。”

她起身,侧眸看向程濯,“我们走吗?”

程濯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握,“当然,我们换个地方吃午饭。”

梁宗文叫住喻礼,说:“这里不是演琼瑶剧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好吗?那天你答应我,会跟我好好谈一谈。”

他说得那天是喻景尧出国前一天,他在喻景尧那里知道一些事情,跑过来跟喻礼验证,喻礼自然不会跟他多讲,敷衍一句,有空再说。

他记到现在。

喻礼按捺住脾气,勉力温和,“你还是先安置好周小姐,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路穿过走廊,喻礼急促的步伐微微放缓,她的手还被程濯牵着,但一路上,她似乎忘记程濯的存在。

甚至没有前进的目标,她只是急于走出那个包厢。

程濯冷不丁想起喻景尧的结论——只要他们微微低头,喻礼便会毫不犹

豫宽恕他们。

这条结论已经在喻景尧身上得到证实,所以下一个,该轮到梁宗文了?

他开口,语调温润一如从前,“你因舅舅伤心?”只是目光审视在她面上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喻礼停下脚步,蹙眉,“你是故意说错误结论来气我吗?”

“倒也不是。”他修长手指抚摸她面颊,指腹在软滑的皮肤上顿住,眸色微深,“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好说个引子。”

“你确实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喻礼暂时抛开梁宗文的事情,愤然从早上的事情开始说,“我早上接到喻景尧电话,他告诉我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便急着来Centrl哄你,我还带了一块表,算赔罪礼物。”不过解释没说出口,腕表也没送出去。

程濯垂眸,飞速在脑中分辨,早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哪一件属于“她哄他”的范畴。

顷刻,他眉心舒缓,含笑,“喻总辛苦了,我已经被你哄好了。”

怪他不细心,没有及时分析对她的微表情,原来她对他这么上心。

喻礼及时打住他的发散思考,冷淡说:“我还没有开始哄。”

程濯:“……”

他立刻从善如流说:“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是我已经感受到你的用心。”

喻礼:“……”

她停顿一会儿,轻轻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哄你也没有对你解释吗?”

程濯并不想承认他在她心中并不重要这个事实,他好脾气说:“你当然有自己的原因,没关系,我都理解。”

喻礼冷笑,“你真是有做佞臣的天赋。”怕不是她说地球是方的他都会点头赞同!

“这是我的荣幸。”他将她拥在怀里,似乎不打算停她继续解释,刚刚的三言两语已经把他哄好,扫去一身沉寂。

喻礼气性消下来,靠在他胸膛,慢吞吞说真心话,也是困扰她一早上的话。

“二哥说,你跟我在一起一直受委屈,我想了下想,他说的也对,你这样的高姿态却一直伏低做小,确实受了委屈,但我暂时没有没想到解决方案——”

她还没有说完,程濯刚刚和风旭日的眉眼已经变得凝霜覆雪,他神色清寒,眼神很凉。

她蹙眉,“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程濯用了极大忍耐力才听完这一番由喻景尧灌输给她的歪理。

几乎从她说起“受委屈”开始,他便耐不住性子。

他沉声:“喻礼,我从没有觉得受委屈,更没觉得伏低做小。”

喻礼并不信,“又在哄我。”

程濯没证明他并没有哄她这件事,直截了当说:“那你知道,我从六年前就喜欢你了么?”

喻礼脸上的其余表情慢慢褪去,诧异得很明显。

程濯伸手抚住她面颊,柔和说:“好吧,就算真像二公子说得那样我在你身边伏低做小,你知道这个伏低做小的机会我筹谋了多久么?”

是一千多个日夜,一千多个想着她夜不能寐的日子。

喻礼心底颤了下,仰起眼睛,“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可惜她全无印象。

“我那么喜欢你,你就不要借着为我好的名义推开我了,好么?”

他抚摸着她长发,心底想着,他哪里是喜欢她呢?

他爱她。

爱到灵魂都因她重塑。

喻礼点了下头,“我也很喜欢你。”她真诚说:“以前我交男朋友,从没有想过为他们改变自己,我只为你想过。”

她整整思考了一上午,在跟他分手和改变自己之间纠结很久,饭都没有好好吃。

“辛苦你了。”程濯并不领情,“下次不要那么顾念着我了,你永远可以把我当男公关玩,但——”他顿了顿,还是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他不舍得对她提出任何要求。

喻礼猜测,“但要给你安全感是吗?”

程濯吻了吻额心,垂眸望着她,声音很轻,“永远不要冷落我。”

第47章 chapter047亲一下。

比订婚来得更急切的,是喻氏集团董事会。

阔别三年,喻介臣再一次出现在顶层会议室里。

他坐在正中,朝过往公事的同仁微微颔首,之后缓身落座,温和的目光落在喻礼身上,“时间差不多,开始吧。”

喻礼担任会议主持人,有条不紊宣读董事会各项流程,公布最后的协商决定。

董事会上,出现的大部分议题都已经提前商议好,利益划分的均等,会议上,并不会出现犹疑不决的事情,董事们脸上更没有多余的表情——大多事在董事会前就尘埃落定了。

只有一件事还有微微悬念——总部副总的人选。

喻礼依次宣读三位候选人。

在念到“喻景文”时,坐在会议室中的喻景文本人微微挺直脊梁。

他今天打扮得很庄重,酒红色衬衫搭配深蓝色条纹领带,腕上一枚百达翡丽光艳夺目,他挺直身体,露出天生的傲然的神气。

三位候选人依次被投票表决,每位董事都有一票表决权。

喻礼和喻介臣稍微特殊一点,除了一票表决权,他们父女俩还具备其他董事们所不具备的一票否决权。

在喻介臣一票否决喻景文当选集团副总的决定时,全场讶然。

唯一波澜不惊的只有喻礼。

她拿起桌上准备的矿泉水微微抿一口,嗓音被水润过,清泠动听,“董事长一票否决生效,排除喻景文,我们继续进行下一轮表决。”

喻景文背脊挺得僵硬。

他宁愿一票否决他的是喻礼。

既然他从不想让他做副总,为什么要给他希望?

董事会结束后,喻景文在地库里截住喻介臣。

喻介臣身后跟着保镖,见喻景文来势汹汹,保镖立刻反手将喻景文扣在墙上。

直到他手臂骨头快被摁断,喻介臣才大发慈悲抬了抬手,轻飘飘说:“好了,他是我儿子。”

保镖立刻躬身,从善如流道歉。

喻景文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歉意。

他相信,下一回见了这个保镖,他还是会这样桎梏他。

他更相信,这个保镖对他的所作所为绝不会映现在喻礼身上。

喻景文没有把心思长久留在保镖身上,目光恍惚看着喻介臣,“爸爸,我是您的儿子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在问此时此刻被保镖桎梏,又在控诉董事会上的彼时彼刻。

喻介臣笑了下,眼尾露出很浅的纹路,温和反问,“景文,我是你的爸爸吗?你当年为什么非要举报我?”

喻介臣跟喻礼不愧是亲父女,永远具备一句话把人噎死的能力。

见喻景文被噎得说不出话,他微笑着说:“这就是我一票否决你的原因,我不想真的因为你而入狱。”

喻景文抬起眸,轻轻说:“您明明知道,递给我证据的是老二。”

喻介臣语调依旧温和,“哦,所以你想跟老二一起到多伦多过日子。”

喻景文当然不想,听出喻介臣的威胁,他立刻牢牢闭上嘴,艰涩说:“没有,我不敢。”

喻介臣缓缓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抬步离开。

在喻介臣心里,只有聪明有能力的人才有成为他孩子的资格。

喻景文此时,显然没有这个资格。

喻介臣回到喻公馆时,天上飘起小雨,司机撑起伞,遮住自天顶倾泻的连绵的雨丝。

喻介臣伸手接过伞,眼神轻瞥过左右。

他是话少的人,左右身边人便练就炉火纯青的察言观色的能力。

此时此刻,他们接收到信息,立刻退离。

他们知道,喻先生跟夫人相处的时候,是不喜欢左右有人的。

谢琬音言而有信,说要多陪他,便迟迟没有回景山上去,进门之前,他在窗棂外,望见她透在窗户上的身影。

一如既往的,他久久凝望她,直到有人走出来,他才收回视线。

以为是谢琬音,他表情都调整得柔和一些。

没想到是喻礼。

她们母女走路的姿态都很像,摇曳生姿,似风中轻颤的兰花。

喻礼来喻公馆拿一些东西,遇到谢琬音,便在荣禧堂坐了一会儿,见喻介臣回来,她抬步想走了。

喻介臣看着她,“我有话跟你讲。”

他刚刚解决她的心腹大患,她会给他一些时间。

喻礼果然点下头,随喻介臣回到内室。

谢琬音见她回来,笑起来,“真稀奇,你竟然还没待腻歪。”

喻介臣在她身边坐下,说:“何止呢,她还想留在荣禧堂睡觉。”

喻礼眸光微微一顿,少顷,顺着喻介臣的话点下头,含笑问谢琬音,“妈妈收留我吗?”

谢琬音:“当然!”

吃过晚饭后,喻礼看见喻介臣的秘书暗暗将他的枕头和被子放入主卧,而喻介臣本人正坐在藤椅上,陪谢琬音看电视。

谢琬音不喜欢看电影和歌剧,她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新闻,明明是开口问身边人便可以得到的信息,她非要准时蹲点等在电视前,从电视上看早已知道的真相用另一种形式报道出来。

谢琬音耐心看着,直到看到谢擎山出现在镜头内。

她乏味关掉电视,侧过脸跟喻礼吐槽,“装模作样。”

喻礼轻笑应和她,“我觉得也是。”

喻介臣独自坐在临窗禅椅上,唇角含笑看着谢琬音和喻礼一起吐槽说话,直到喻礼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望见喻礼立刻起身接电话。

他猜到来电人是谁,唇角的笑慢慢淡下去,不冷不热说:“他这么黏人啊。”

谢琬音转脸道:“你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不也是一样黏人?”

喻介臣脸色不变,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住了。

谢琬音提起的这段“恋爱”自然不是喻介臣与她谈得,经历过这段过往的女主角叫邵一曼,如今已经仙逝了。

喻介臣当年爱邵一曼很深。

这么多年过去,谢琬音依旧清晰记得喻介臣的博士论文结尾:

[Dedicatedtotheloveofmylife——yiman]

献给此生挚爱——一曼。

邵一曼出身平平,但学术造诣高深,在哥伦比亚大学读博时,她跟喻介臣结识,很快坠入爱河。

喻介臣博士毕业时,应该是他们爱得最深的时候。

所以,他这样淡漠的人在论文结尾写下这样露骨肉麻的话。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

谢琬音觉得有些冷,好在有人为她披上薄毯,抬起眸,她望见喻礼温柔而明艳的脸,她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今晚我们一起睡?”

喻礼摸了摸她的脸,说:“好啊。”

喻介臣双手交握,静静看着她们母女两人离开。

客厅瞬间就空了。

他垂眸,起身抬步,走到喻礼留宿的屋舍外。

灯光昏黄,窗纱上柔和映出她们的影子。

喻礼很警醒,几乎喻介臣一到,她就察觉到。

她轻拍谢琬音的手背,“爸爸在外面。”

她刚想说,让她去应付走喻介臣,却见谢琬音已经起身,她侧过脸,问喻礼她刚刚丢下的披肩到哪里去了。

喻礼找到在柜子里的披肩,为她裹上,“晚安。”

谢琬音点了下头,抬步朝门外的喻介臣走去。

喻介臣抬眸看着谢琬音,唇角勾出从容笑意,他丝毫不惊讶她会朝他走过来。

微凉的雨丝飘飘荡荡,喻介臣为她撑着伞,半边肩膀被打湿。

另一手牵着她,一路朝花厅走去,“夫人,我们聊一聊过去的事吧。”

谢琬音并不想听,他从不做赔本买卖。

他聊了过去,她势必也得把以前过往剖析出来。

她的过去可比他珍贵多了。

“算了吧,我喜欢往前看。”

喻介臣说:“当年我之所以找到你,是梅先生托人告诉我的。”

梅先生便是谢琬音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她的外语老师。

他还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梅若寒。

“我知道。”谢琬音并不惊讶。

她低下头,蜷曲长发遮住面颊,“是我让他去报信。”

喻介臣并不知道这件事,微微眯了眯眼,“你并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是的,谢琬音是可以吃苦的人,她从小在南疆建设兵团长大,又跟着父亲在十年浩劫被监禁控制,有什么苦是她吃不了的呢?

只是她舍不得。

梅若寒跟她不一样,他花了二十年时间才从西南边陲的小镇考进京城去,她不能让他过一辈子遮遮掩掩郁郁不得志的生活。

他那一双握笔的、写文章的手,不能耗费在庄稼地劳作里。

“我厌倦了京城里的生活,可以毫不犹豫舍弃去山村过苦日子,可是他不行,他还没有好好享受过。”

她想让他看看她看过的、已经厌倦的风景。

那对他来说,还是新奇的、珍贵的。

喻介臣没有继续讲话,他得消化一会儿。

谢琬音凝视他,说:“你不用跟我解释你跟邵小姐的故事,谁没有一段过去呢?”

她笑,“孩子都那么大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怪肉麻的。”

喻介臣没有任何能力撼动谢琬音的心神,她对不在乎的人,一直无坚不摧。

他也没有能力让她在乎他。

她喜欢的一直是梅若寒那种霁月清风、为国捐躯的人。

是从梅若寒驻外开始,她养成每天看新闻的习惯。

自从梅若寒去世,她再也没有看过国际新闻。

每次看新闻,她只看前12分钟,因为当年的第13分钟,广播总台播报梅若寒庄严殉国的讣告。

那年之后,她搬到景山上住。

今晚的谈话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只是披了满身夜露回房。

走到客房前,喻礼在门口站着,眸光莹莹看过来。

谢琬音惊喜,“你没走?”

喻礼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我打过报告了,留一夜。”

喻介臣任她们娘俩亲近够,沉声说:“一会儿,你过来一趟。”

说完,他转身往书房去了。。

喻介臣交给喻礼的任务是让喻礼去安抚喻景文。

他坐在书桌后,神情冷肃,“坏人我已经做了,之后便该你去充当好人。”

喻礼答应得很痛快,“好。”

本来,他不说,她也会做。

喻介臣点了下头,问:“有人告诉我,你在查景文妈妈的事情,有这回事吗?”

喻礼凝视他眼睛,柔和说:“是,我总不能让旁人一直误会爸爸,觉得您是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喻介臣缓缓点头,又问:“这件事,你告诉你妈妈了吗?”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犯蠢,喻礼最是嘴严,这样的事,她怎么会跟旁人讲?

喻礼说:“您想让她知道吗?”

喻介臣没有回应,他不知道。

他清楚,无论知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谢琬音对他的态度都不会有丝毫改变,她的心早就完整交给那位在摩加迪沙殉职的人。

喻礼灵巧转移话题,“爸爸,我打算跟程濯结婚,您对我有什么嘱托吗?”

喻介臣想了想,“既然定下来就好好过,分的时候别闹太难看。”

程濯毕竟跟梁宗文不同。

他是有家世的人。

即使是喻家这样的地位,要得罪程家,也得掂量掂量。

“我跟梁宗文都没有撕破脸,跟程濯就更不会了。”喻礼说:“他是体面人,就算

有那一天,也会好聚好散。”

喻介臣但笑不语。

以他一贯的眼光看,程濯大抵很难成全她的期待。

他没有再嘱托什么,天晚了,他要回房间休息。

夫人会在房间等他。

喻礼回到客房,空荡寥落。

她并没有问谢琬音去了哪里。

她早有猜测。

佣人说:“夫人到主卧去了。”

喻礼早知道是这样,也没有太失落,洗漱过后,蒙上被子睡觉。

客卧跟[望海潮]的卧房截然不同。

一架雅致端丽的紫檀木架子床,四周藕荷色帷幔垂落,严严实实遮住所有亮光。

室内静悄悄,除她之外,听不到任何一丝人声。

喻礼在阔大床上躺了一会儿,轻嗅着空气弥漫的檀香气,失眠中心底浮上一些别样的期盼——她总觉得,她不该独身躺在这里,身边该还有一个人。

她想了下,探身拿到搁在床边柜上的手机,划开屏幕,拨了个熟悉至极的电话。

他接得很快,声音清和温润,“还没睡?”

喻礼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困意弥漫,那颗晃晃悠悠没有着落的心顷刻沉淀下来。

她好心情问:“在做什么?”

“工作。”顿了顿,他慢条斯理,“顺便想你。”

喻礼瞬间气性上来,拉长音调,“原来是顺便想我啊——”

程濯轻笑,声音清沉透过听筒传过来,在空寂无声的夜晚,透着撩人欲醉的味道,“很想你,去接你回来,好吗?”

喻礼确实想回去,又觉得有些麻烦,转念又想,麻烦男朋友不算麻烦,“好吧,你来接我。”

程濯放下批了一半的文件,降下车窗,眸光看向天际被阴云遮住的月亮,唇角含笑,“麻烦喻小姐从喻公馆走出来,走到门外,你应该就能看到我了。”

“你早就到了?”

“不早。”他说:“文件还没有批完。”

喻礼出门的时候,没有人敢拦她——这就是大权在握的好处,她做得任何决定在地位低于她的人眼中都显得无比正确。

走出门外,天空旷远,她一眼看见停驻在桂树旁的黑色劳斯莱斯。

桂花的香气顺着夜风绵密拂过来,她脚步轻快走过去。

风吹云动,遮蔽在乌云后的月亮缓缓露出半张脸,倾泻出柔润光辉。

喻礼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尤其是望见站在车旁的程濯之后。

而这样的日子,在婚后,她还会享受很久。

直到他们的感情消失殆尽,彼此因岁月打磨变得面目全非。

在她跑过来时,程濯已经张开手臂,下一刻,他轻松将她抱在怀里。

他垂眸望着她在月光下清澈透亮的眼睛,喉结微滚,“要亲一下么?”

喻礼真的受不了他每次一本正经问这种问题,就像在床上,一本正经问她要不要更深一点、更重一点,彼时,喻礼给出的回应都是无比肯定的。

恰如此时此刻,她仰颈贴住他的唇。

程濯缓而用力扣住她后脑,更深的吻她。

撬开齿关,唇齿交缠。

他的气息很清雅,令她记起荣禧堂博古架上那一盆素冠荷鼎。

她环住他脖颈,认真说:“这几天,我谨慎思考过一个问题。”

程濯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依旧沉浸在情潮的余韵中,鼻梁轻蹭她脸颊,指腹难耐摩挲她下颌,低哑道:“喻礼,我们在接吻。”

喻礼笑了下,“那你要不要听我讲话?”她的唇被吮吻得润红,眼眸明润潋滟。

程濯克制着,叹气说:“当然。”

他将女王大人抱进车里,为她解开厚重的外套,拧开一瓶加热过得矿泉水,待她喝了几口,专注温和看向她,“好了,您可以开始您的议题。”

喻礼被伺候得很舒服,眨了下眼,“你这么郑重,我都不好意思说我的想法了,怕说得不合你的心意。”

程濯倾身,气息逼近,“喻礼,我每天都是这么郑重,你只记得现在一刻么?”

喻礼又笑起来,轻啄他的唇,“那天你说,你从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我,对吗?”

程濯眸光顿了下,轻“嗯”一声。

她轻轻问:“那你怎么不追我呢?”

她那个时候跟梁宗文是暧昧期,还没有谈婚论嫁,要想撬墙角,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对你的学长还有一点印象。”

她记起那个据说是为了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而车祸身亡的男生。

她记得在食堂里偶遇过他几次。

身为他师弟的程濯,她却一次也没见过。

程濯显然不愿意思考这种可能性,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指腹温柔在她指骨上摩挲,“这样就很好。”

他如此充实满足,不想因过去微妙改变丧失如此美好的现在。

喻礼了解他想法,徐徐说起下个话题,“那枚翡翠透雕玉佩真是梁董送给我的吗?”她笃定看他,“一定是你送给我的!”

他总是喜欢假借别人的名义送礼物给她。

每年生日,喻礼总会收到数量庞大的礼物,除了重要人总给她的,其他不胜枚数的礼物她总是随意搁在喻公馆库房里,束之高阁,只有回礼的时候,才会打开当年的礼单,回送价值相同的礼物。

只是有些礼物,她却总也找不到回礼的机会——他不标名姓、没有住址,似乎只是简简单单将礼物送到喻公馆送她礼物为她庆生,并不苛求她的回礼。

名字都是假的。

从前,喻礼从没有深思过这个人是谁。

现在,喻礼心中隐隐出现一个人名。

程濯。

程濯不承认,若无其事说:“有这回事吗?我不记得。”

喻礼轻哼一声,“我自己记得就好了,我会回礼的。”

程濯说:“可不可以让我选一下回礼?”

喻礼说:“当然。”

他漆黑眼眸看着她,微微含笑,“把你画给舅舅的那幅画送给我。”

那幅画至今还藏在京西花园里。

但再也不对外展出。

喻礼还是第一次带外人来京西花园。

这里一贯只作为她的藏宝库,除了秘书助理外,很少有她的亲近人涉足,就连她自己也不常来。

今日闭馆,京西花园里不是往日人流如织。

她牵住他的手,缓步走到后院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展厅里,“里面都是我的画。”

喻礼自认自己作画水平一般,之前那幅画之所以拍出天价,也是名声大于实际。

她不喜欢把自己的作品展览出去——自己的雕虫小技不配占用参观者宝贵的浏览时间。

作品一概放在后院。

推开门,画作摆放在密闭的玻璃罩中,摆满整间房室。

画作琳琅满目,使人目不暇接。

喻礼一直不把当年她送给梁宗文的那幅画放在心里。

她真的画了很多幅画——有一整间房放着她画给各种人物的画像。

她画给喻景文的肖像就多达二十一幅,更不要提她送给喻景尧、谢琬音、喻介臣还有喻济时的画像。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想不起来送给对方什么礼物,便花费一下午挥毫泼墨,到生日那天,当成礼物送出去。

这间屋子里的画作只是十中之一,还有更多的画没有展览出来,只是简单装裱,搁在库房顶箱柜里。

自从学画开始,她不知道已经画过几千幅画,送给梁宗文的那一幅,也不过是她某日某时的一时兴起。

程濯显然是第一次知道喻礼有这么多画作。

送给梁宗文的那一幅,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在各种画作前流连,看完之后,似乎漫不经心问:“怎么没有二公子的?”

喻礼说:“他都拿走了。”

她画给喻景尧的画最多,但一幅没留下,都被喻景尧以“画上是他画就属于他”的歪理邪说拿走。

喻礼从橱柜里翻到那幅名为[初见]的画,“确实是我拍卖回来的,倒不是我多么珍惜,就是不想让人借着我的名头搞事。”

她送出那么多画,没

有一幅流入市场。

有约定成俗的规定在那里——她送的是情分,不掺杂任何经济价值。

要是真遇到难事,不得不拍卖这幅画,也不用到拍卖行里去,拿着画到喻公馆找她,她自然会帮忙。

只有梁宗文没有遵守这个规定,他把画随意拿给他母亲欣赏,然后拿到拍卖行拍卖。

她知道,他母亲并非贪那一点钱——她只是想显摆她的权威。

她意在告诉喻礼,你就算是喻家高高在上的三小姐又怎么样?嫁给她儿子,就得对她这个婆婆伏低做小。

喻礼如果是委曲求全的人,自然打落牙齿和血吞,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很可惜,她从不是这样的人。

她直接以非法盗窃他人财物罪名把梁宗文母亲告上法庭。

因为这件事,她跟梁宗文婚后第一次争吵。

他说她太绝情,一点面子不给他母亲。

喻礼不搭理他,坚持起诉。

后来是梁宗文捏着鼻子补全拍卖款,他冷声冷气说,从此再不会要她一幅画,她喻总的大作他要不起。

那个时候,他们的婚姻就隐隐出现裂痕。

即使知道这幅画没有那么重要,程濯依旧妥帖细致收起那幅画,喻礼仰颈说:“要不要我给你画一幅?”

程濯垂眸,“我记得你这段时间很忙。”

喻礼道:“蜜月的时候画,那时候我肯定有时间。”

程濯的心“咚”一声敲开,因为她是如此轻描淡写讲起婚后。

她已经在设想过他们的婚后了。

他克制着,拢住她腰肢,在她发旋落下轻轻的吻,哑声,“好。”。

喻礼跟程濯的订婚仪式在梁桢的操持下,稳步推进。

谢琬音加入后,更是突飞猛进。

为了避着喻介臣,她常常开车到梁园跟梁桢商议事情。

梁桢跟她很合得来——只要她想,她可以跟世上任何人结成异父异母的亲姊妹。

订婚场所早就订好,在京城郊区的一套庄园别墅里。

那天来的人会很多,为京城交通着想,他们精心挑选这么一个与世隔绝交通顺畅的地方。

而且,这里隐私性很好。

喻家和程家默契得不想把仪式搞得太大。

只是在邀请客人名单上犯了难——私心里,梁桢一点不想请梁宗文母子两个。

但提起梁家,他们两个是必不可少的人物。

梁桢不想让亲家觉得自己绝情,便仔细问起谢琬音的意见,“您觉得该怎么办呢?”

梁桢似乎很为难,“并不是厌烦,就是担心他在席上惹出事情。”

谢琬音肯定说:“他不敢的。”

这样的论断并不是她自己下的,而是喻礼。

喻礼跟梁宗文结婚前,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桃色危机,那些谣言甚嚣尘上,谢琬音看着那样的事迹都手指发抖,喻礼只轻飘飘扫一眼,笃定说:“假的。”

她蹙眉,“这么相信他?”

喻礼含笑,“他不敢的。”她讲,“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是个胆小鬼,你告诉一个秘密给他,他只会严严实实揣在怀里,半点不透给旁人,倒不是他善良,因为他胆小到不敢承受秘密泄露的半丝风险。”

“这样很好,我半点不用担心他在大事上背叛我,但有一点也很不好——”她蹙起眉,似乎有些忍不了,“有时候,太蠢一点。”

但她只能挑选这样一个丈夫。

她要做的事情不能有一点风险——她万万不可能信任一个绝对的聪明人,她不能接受枕边人将刀横在脖颈上。

梁宗文恰好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他如此胆小,怯于拿刀,甚至连拿刀的心思都不敢有。

在风声鹤唳的时候,梁宗文确实是绝好的伴侣,喻礼完全不用花心思应付他,她将心思完全放在自己的所图上,但风微浪稳时,梁宗文的缺点便无限放大——他们的婚姻危机一触即发。

听到谢琬音这样讲,梁桢在订婚宴邀请名单上,毫不迟疑加上梁宗文和他母亲的名字。

梁宗文收到邀请函,气极反笑。

他生硬扯了扯领带,握住领带的手指都在颤抖。

他给喻礼拨电话,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喻礼,我要见你。”

他声音很沉,硬生生压抑着起伏的情绪,喻礼难得郑重一些,微抬手,打断正在汇报下属的话,“有事?”

她的声音清冷动听,让人想起松竹在凉风中轻轻颤动的声响。

梁宗文躁动的心微微缓和,他爱她,不能对她发脾气。

“为什么请我?你料定我不会在你的订婚宴上大闹一场,对吗?”就像她料定,跟他结婚后,他会是个好用的工具人。

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有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有心的人看?

喻礼不知道这件事,她以为,以梁桢的缜密,订婚宴不会出任何问题,所以从没过问过订婚宴具体流程细则。

没想到她会请梁宗文——

这对心高气傲的他来说,无疑是赤裸裸的羞辱。

喻礼难得缓声,“我在工作,你稍等一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梁宗文的心蓦然软了,腔调软和体贴,“不用太着急,你慢慢忙,一会儿我把地点发给你。”

喻礼说:“好。”

正在汇报的下属殷勤扬起笑意,“喻总,您有事忙?没关系,我等您回来继续汇报。”

喻礼说:“你继续。”她抬起眼,递给下属柔和却具有威胁力的眼神。

汇报完,脊背密密麻麻布了层细汗,却不舍得走,作为分公司下属,觐见天颜的机会可不多。

她思索着说一些体己话,想了想去,也就大公子的事值得汇报,“喻总,大公子已经几天不来上班了,他身份特殊,我们不好意思催,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喻景文在喻氏投资就是一个好看的吉祥物。

具体产出是没有的,只是摆设,反正事事有精明强干的属下去做,他只负责表面光鲜。

她并不关注喻景文为什么不到岗,这只是一个给大BOSS搭话的机会罢了。

喻礼眉心微凝,“你倒是提醒我了。”

这段日子太忙,她都忘记,喻介臣曾经交给她一个任务——安抚喻景文。

她说:“你要是有空,陪我到大公子家里走一趟。”

下属:“当然,当然!我随时有空!”

她把这视为一步登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