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祝你永失所爱 闻瑟,这是什么!
“你们高尚, 你们是为了全体人类而战的末路者。”翟横冷嗤了一声,太多类似的话他早就说烂了、说倦了,但事实证明,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 他怨不了自己效忠了十年的队伍,也不可能让那位大人物给写进手册里的危险纯种一命抵一命。
“恕我直言, 翟先生,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自由恋爱的权利, 但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裴青山不太能理解他, 只觉得事情的发展过于荒诞。
“裴长官,你结婚了吧?”翟横扫到他的无名指上的戒圈,“我很好奇, 如果你面临我这样的状况, 你还会是这幅……令人讨厌的表情吗?”
“谢谢您的关心,”裴青山下意识的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轻笑一声, “没有这个可能性。”
人怎么会爱上诡物?
虽然对于整个红塔计划而言,裴青山跟诡物接触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但他至今为止杀过的那么多只诡物,无一例外是欲望和毁灭的化身,
人类追求灵魂纯粹的吸引,诡物寄生于欲望。
他们两个种族,是与生俱来的天敌。
“OK, 如果有这么一天的话,”翟横无所谓的耸肩,恶劣一笑,“祝你永失所爱。”
抽完一支烟, 翟横没再把时间浪费在跟冷酷无情的安全院鹰犬讨论立场的问题上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说的那些王座,有多强?”
“非常强。”翟横看着裴青山的眼睛,突然问,“你败过吗?”
“当然。”裴青山有些好笑,那群玩政治的为了稳定军心,到底给他按上过多少夸张的头衔?
胜败乃兵家常事,裴青山从不托大。
“也许比你的那场败仗要再强上十倍战力,就是红塔最上面那层诡物的实力了。”翟横摇头,“你应该听说过领域吧?”
“那是一层像磁场结界一样的东西,里面光怪陆离的能量由诡物自由掌控,所以一旦遇到这样的诡物,只用记住一件事就好了,快跑。”翟横垂下眼眸,那双眼睛宛如冷眼旁观的外人一样,“不过既然你都找到我头上了,想必是见过那玩意了。”
“领域。”裴青山又在嘴里嚼了一边那个词,想起了那道裂缝,说实话,他一直在奇怪,周岁死掉的那个塔口为什么跟所有的塔口都不一样,能量阈值出奇的高。
“一层冰……底下是停滞的岩浆?”听完裴青山的描述,翟横皱起了眉,“说到底无论是诡物还是人类都是被自然控制的,没有东西可以违背自然规律,诡物能开的领域也不行,这两种相斥的元素不可能存在于一个磁场里。”
他垂下眼睛琢磨:“要么是你们的能量仪出了问题,要么……就是那里存在两个领域——这可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两个领域?
裴青山想起了现在还没找到人的李冼——他当时说那十几个纯种都是他杀的,他一个融合种,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现场还有别的诡物在?
还是说那群躺在地上的诡物压根就没死全,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一个?
裴青山当时就应该把这群尸体好好的翻个面一个一个检查一遍的——后面能量仪数值爆了,塔口完全成熟,已经不可能再带人下去查探情况了。
心脏在胸腔里不明不白的跳了起来。
他几乎就要抓住那个虚无缥缈的线了……
咚咚咚——
撞击声响得过分异常,裴青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莫名的心跳,正想继续开口的时候,廖鑫突然脸色难看的将手机递到了他面前:“长官,你可能得听听这个。”
“裴青山!派去跟你小姨子的那两个兄弟全死了!”李伟光冷冰冰的语气咬牙切齿的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裴青山脑袋里那根这几天刻意无视但又随时绷紧的弦瞬间就断了,他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你自己回来看吧,差点上新闻了!”
挂掉电话后,裴青山立马以最快的速度调了一队人出来。
“哟,小姨子……”翟横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椅子上跷二郎腿,意味悠长道,“裴长官,希望你不会有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那天。”
当年熠熠生辉的北斗局前辈,此刻完完全全的以一个不在乎的姿态,嬉笑着旁观着自己曾经效力过的机关、种族、信仰濒临破碎。
裴青山正心情差着,闻言一把将手里攥着的唐刀拍在了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翟横,那双眼睛宛如大西洋里的断崖一般深不见底:“无论发生什么事,翟先生,我都不可能像你这样——活在无休止尽的无能为力、后悔和懦弱里。”
话音刚落,他就迎来了男人愤怒的一记重拳:“你懂个屁!”
裴青山不闪不避的接了下来,后退两步,手指摸了一把嘴角的擦伤,要笑不笑的勾了勾唇角,礼貌道:“回见。”
头也不回的提着刀去收拾烂摊子了。
留下翟横靠在桌边,嘴里骂了两句还不过瘾,把姓裴的会议室的椅子全砸翻了,
颤抖的指尖夹起劣质的香烟。
小作坊呛人的白烟肆无忌惮的飘散在空中,
点燃了,他却没抽。
半晌,
翟横才猛地弯下腰,把脸埋在了手掌里。
剩下的白烟散开成一团迷离的云雾,飘在临京大学教学楼天台上。
“说了多少遍了,我碰见李丽只是个意外!”
“我跟那娘们能有什么……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提分手?”
“草!又挂老子电话!”
染着一头黄毛的男生趴在栏杆上,把手机重重的扔在了旁边的地上,嘴里咬着烟。
还没抽到一半,一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胆大包天的掐住了他的烟。
大胆,谁敢虎口夺食!
“你谁啊?”黄毛愤怒的看过去,只见一个相当面熟的青年神色平淡的把烟按灭在了水泥台上。
“老、老老师!”
即使是到了大学,还如愿以偿的加入了更权威的鬼火少年圈子,黄毛看到上午还站在三尺讲台上的老师抓包他在天台抽烟,还是拘谨又结巴的心虚了起来。
“教学楼不让抽烟,没看到警示牌?”闻烛把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叫什么名字?”
“张一番。”黄毛缩了缩脑袋,小声争辩,“但这里是天台!”
“跟女朋友吵架了?”闻烛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算得上是个为人师表的东西。
黄毛闷闷的“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这位戴着眼镜频繁出现在女生们的讨论中的帅气老师,更郁闷了:“老师你长成这样,肯定没吃过爱情的苦吧!”
不知道他那句话说错了,总感觉闻烛这下扫过来的眼神变得凉飕飕的。
打火机的脆响在寂静的天台响了起来,
张一番惊讶的看着闻烛嘴边升起的白雾,又迅速摸了一把自己的口袋,不翼而飞的烟盒出现在了面前的水泥台上。
张一番:“!!”
不是不让抽吗?
而且我的烟是什么时候到你手上的!
弱小可怜还不敢问,张一番只好哼哼的把烟重新揣回口袋里。
不过这位有些离经叛道的老师显然也不太会抽烟,没抽两口就无趣的灭掉扔进了垃圾桶里,薄荷味在口腔里缓缓散开,回味起来倒是有点苦涩。
听见楼道的脚步声,闻烛人模狗样的散了散空气中的烟。
“哥……”闻瑟的视线先是精准落到闻烛身上,半天才扫了眼他旁边的黄毛,温声问,“这位是?”
“叛逆学生。”闻烛不欲多言,直奔主题,“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跟我说?”
一看老师有正事,叛逆学生马上有眼力见的躲在角落跟女朋友发短信去了。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学校找你吗?”
“人民教师这么闲?难怪最近几年滨川的本科率低到令人发指。”
“……”
“哥,还记得那个晚上吗?”闻瑟学着闻烛的动作,扒在栏杆上,眺望着这座城市,怀念的感叹道,“我真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高中,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候很苦,一边要胆战心惊的怕研究所放过的那个小孩又带人找回来抓我,一边还要跟闻建业斗智斗勇。”
闻烛没有说话,清凉又温和的微风吹在脸上,他舒服的闭起了眼睛。
“但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闻瑟笑了一下,她几乎没出过滨川,这是第一次站在这么高、这么厉害的学府的教学楼上眺望临京这个国际大都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繁华到让人都要醉了,“你知道吗,哥,我最崇拜你了,所以当年我想也没想就决定报临大。”
听到这里,闻烛顿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嗯”。
“那天,闻建业跟二叔二伯一起喝大了酒,说什么女儿家的走那么远就不会再回来了,女人就应该安安稳稳的,他怕我走到大城市里去了,以后翅膀硬了不肯回来给他养老,三个人一起打电话改了我的志愿。”闻瑟撑着下巴,脸上没什么表情,“后来哥哥你听到消息回来把他的右手打折了。”
说到这里,她弯起眼睛笑了两下:“哇,那天你可威风啦,拿着木棍把闻建业按在桌子上,问他——哪只手打的电话。他都吓尿了!”
“嗯。”
“可是哥哥,他那种混吃等死只知道吃喝赌的废物,一只胳膊就可以换来我的前程吗?”闻瑟像是在跟闻烛聊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速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但事实上,他都用不上胳膊,因为我是女孩儿,因为我是他生的,所以我天生就应该被他压迫,到死都得困在……”
“闻瑟!”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冷冰冰的厉呵打断,闻烛侧身利落的攥住了身后冲着他脑袋来的藤蔓,藤蔓上尖锐的细刺在他手上拉出一道口子,在他手上扭动挣扎着,闻烛脸色极其难看,盯着闻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什么?”
第37章 闻瑟 她是这样的一生
“臭娘们!”
“那臭娘们生的小婊/子!过来, 给老子把桌子清出来!”
“写什么作业?你他妈女孩要那么好的成绩干什么?”
“你是不是也想像你娘们一样跑了?”
闻建业把闻瑟破旧的书包里的书都拿粗来撕了个干净,又把那唯一一个属于闻瑟的小小的粉色的书包丢进了炉子里。
自作聪明的哼着小曲儿去喝酒,嘴里还哼笑:“老子跟你说, 没门!”
那时候, 闻瑟只有七岁,
小孩子的创造力只能给自己制造另外一个子虚乌有的玩伴。
——恨他恨他恨他恨他!
——讨厌他!
闻建业喝了酒, 不管她和闻烛在干嘛,准会被拎出来暴打一顿, 如果闻瑟跟闻烛躲在法医叔叔的家里, 事后回来只会被打得更惨。
那时候,闻烛不到九岁,性格阴沉、懦弱。
每次被揍完之后, 他只会默不作声的爬起来去房间里睡觉。
两个同命相连的人却苦到实在没力气去在意身边的东西。
闻建业更喜欢打闻瑟, 因为他说,
女孩不打怕了就总想着离家。
十岁那年,闻烛跟同学出去玩, 掉到了池塘里,被人救出来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法医叔叔看了都直摇头。
小小的闻瑟站在旁边,直愣愣的,
——你连哥哥也要没有了吗?
——那你还算有家吗?
但是闻烛奇迹般的生还了,呛了两口水就醒了过来。
自那以后,闻瑟发现她的哥哥好像有变化了,
刚醒来那会,闻烛嘴里只能讲几个吐字模糊的句子,像是被这场九死一生的溺水给剥夺了语言功能一样。
一个月后才慢慢恢复过来,但是他的性格比以前更冷漠了,
看人的时候,一点感情也没有,活像是个警惕而危险的动物。
有时候就连闻建业看了都怕。
但闻瑟不怕,哥哥不会打他。
说起来,正是那段时间,家里像是闹爬虫一样,总能看见奇怪的鳞片,吓得闻瑟只敢躲在床上。
闻烛看到以后,默不作声的把鳞片扫走了,自那以后,爬虫也消失了。
那时候闻瑟只以为,哥哥是长大了,
闻建业每次想要动手的时候,哥哥就会像一头厮杀的小狼一样冲到前面,跟强壮又可怕的中年父亲肉搏起来。
几次之后,闻建业彻底不敢再动手了,连带着闻瑟他也不敢打了。
但她还是不敢接近哥哥,哥哥是连那么可怕的父亲都敢打的人,他在家也很少开口说话。
那一年,
哥哥打碎了这个家庭里,恐怖的父权。
闻瑟高二那年,闻烛上高三,他每天晚上都有晚自习,闻瑟只好自己背着书包回家。
那天晚上,闻建业喝醉了,半夜起来把闻瑟打了一遍,
嘴里怒骂着那些闻瑟都听麻木了的话。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喝醉酒的爸爸打一顿的晚上,但那天闻建业不知道从哪听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打完之后又把跟死狗一样的闻瑟拽了起来,
那时候闻瑟和闻烛饭都吃不饱,两个人都面黄肌瘦的,她哪里抵得过喝醉了的中年男性。
挣扎不开,闻建业满身恶臭的酒气,
闻瑟被塞进了一个面包车里。
面包车里全是潮湿的臭气,她被人用袜子堵住了嘴,绝望的涕泪布满了整张脸。
她再傻也该知道,闻建业把他卖掉了。
她可能要被这群人带到哪个比南新镇更偏僻的大山沟沟里去,给某个傻子或者大龄老汉当媳妇。
那还不如让她死。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呜呜呜呜呜!
——谁来救你谁来救你呀?
——没有人,小闻瑟,你是被爸爸卖掉的。
——没有人来救你。
黑暗的绝望中,闻瑟儿时脑海里的声音更清晰了,
她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似乎不是她臆想出来的玩伴……
——我有力量,我给你力量。
——帮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好啊好啊好啊。
闻瑟一个劲的点头。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她有什么错?
那一晚,闻瑟只觉得斗转星移,脑袋晕晕乎乎的,但她从未这样感觉到过空气的流动、时间的变迁和宇宙的洪荒,她像是电视上那些洗了鸦片的人一样,沉溺在一片浩瀚的星河里,迷茫又恍惚。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包车已经侧翻在地上,里面的三个人全都不见了,化成了三滩血水,
闻瑟站在血泊里尖叫。
她突然感觉自己怎么什么也动不了,低下头,闻瑟惊恐的发现下半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纤维化成了粗壮枯老的树干,上面还滴着血,皮肤宛如一片片裂开的砖瓦一样,布满了恐怖的痕迹。
闻瑟觉得,
她大概是要死掉了。
那年,她才刚到十七岁。
荒郊野岭的,闻瑟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方位,也许她要暴尸荒野了。
“闻瑟——闻瑟!”
恍惚间,她睁开眼,看到一张灰尘扑扑又疲倦的脸,正大喊着她的名字。
闻烛……
是哥哥……
闻烛把她从地里拔了出来,然后把她背在身上,用沾满灰的校服外套围住了她的下半身。
哥哥把她一步一步从荒郊野岭里,硬生生的背回了家里。
从黑夜到黎明再到白天。
闻瑟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不知道闻烛做了什么,但那几天,闻建业都没回过家。
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每天哥哥都会翻墙回家喂粥给她吃。
三天后,她得到了一条红色的麻绳手链,做工十分粗糙,
但奇迹般的,她戴上之后,枯木般的下半身又重新长出了双腿。
那几天,闻烛的脸色白得像鬼。
好景不长,一群自称是研究所的人找了过来,
他们想要带走闻瑟,开出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高价。
闻烛不同意。
这群人不死心,半夜带着武器和绳索,用上了绑架的手段,
然后他们就死了。
闻烛只放跑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但他弄瞎了小孩的一只眼睛。
怕有人找上门报复,
于是闻烛走了,他报了最远的大学。
那天闻瑟放学回家,只看到了一张纸条,
里面是一串号码,留言是——少打。
非常的闻烛。
这一瞬间,“她”又冒出来了。
——哥哥走了呀?
“哥哥为什么要走呢?”闻瑟很迷茫。
——因为哥哥要逃跑。
——哥哥那么厉害,为什么要逃跑呢?
——那天那么大一条蛇,可吓人了呢……
——不公平,瑟瑟,太不公平了,哥哥那么好那么强大,却被人逼得跟你分开这么远,太不公平了,瑟瑟。
——卑劣懦弱的人掌握着社会上的权力,强大勇敢的却要当四处逃窜的老鼠。
——瑟瑟,这是什么时代呀?
后来,闻瑟的志愿被改了,
她收到了镇子不远的地级市里的一个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
——女人就是不能离家太远!
——女孩子做老师安稳呀!
——你就该当个老师,早点成家结婚生孩子!
过不了多久,闻建业死了。
怎么死的,谁知道呢?
闻瑟一开始是在市里当教师,
后来有一天,
那位五六十岁德高望重的老校长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去。
闻瑟曾经见过他的妻子,是个很温婉身上却有很多伤痕的家庭主妇,
每每看向孩子的时候,眼睛里才有一点光。
“装什么清高?”
“这个年纪了,也没个男朋友的,不就是在等我上你?”
“装什么,家庭情况也不填,以前就是做那个的吧?”
“老子疼你是看得起你!”
闻瑟提了辞职,
周围人都在劝她。
“女孩子找个稳定的工作不容易。”
“哎哟,要不你就忍忍吧!”
没多久,她回到了南新镇。
法医爷爷退休了,看到她随口调侃:“我们瑟瑟丫头都长这么大了,找男朋友没有?”
“还没男朋友呀?快快咯,年纪再大一点可没男人要啦!”
闻瑟很生气,
她知道法医爷爷是在为她好,
就是这样,她才那么那么生气。
——瑟瑟,你看这个时代,多得是蝇营狗苟、寡廉鲜耻之辈。
——是性别注定了你苦难的一生吗?
——不对,是这个不公平的时代呀。
——哥哥明明那么强大,却要远走他乡,你这么聪明,却非得当个安安稳稳结婚生孩子的居家好妻子,真是奇怪……
——我给你力量,我们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公平的、实力为尊的世界,好不好?
“好啊。”
她只是想活下去,
神啊,
她没有错,她完全正当。
天台上的微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猎猎作响的狂风,吹起闻烛乌黑的发丝,模糊了那双冷厉的眼。
“闻瑟,这是什么?”
她从来没有从闻烛的身上得到过这么浓烈的愤怒,或者说,除了姓裴的,很少有人可以调动哥哥的情绪,所以闻瑟兴奋极了。
“哥哥,怎么明知故问?”闻瑟侧过头来看他,笑眼弯弯,可爱极了,“难道不眼熟吗?”
她抬起手来,手腕上红色的细绳断裂开来孤零零的碎在了地上。
“这是神赐我的——”她的笑容褪去,脸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平静,“新生命。”
第38章 哥哥,你不要冷冰冰的 准备弄死我,我……
“苦藤, 别再跟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人身上了。”
一根黑色的羽毛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漆黑的爪子扣住天台边缘,一个长着黑色翅膀的男人像鸟类动物一样稳稳的蹲在了狭窄的台面上。
面色不虞:“要是坏了谢……他的好事,他又要骂你了!”
闻烛的视线这才挪到了男人的身上, 上下打量两眼, 随即蹙眉:“这只鸡是谁,你什么时候在外面交的这种不三不四的朋友? ”
“……”男人瞪大眼睛, 咬着牙怒道,“你他妈眼睛瞎了?老子是乌鸦!”
“刚刚说的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 ”闻烛不在意他说什么, 只是意味不明的问,“也是这鸡教你的?”
好像只要闻瑟认了,他就马上把这只鸡给宰了一样。
“再说一遍, 老子不是鸡!听不懂人话啊?”男人的翅膀愤怒的张了开来, 瞬间扇出一道飓风,把天台上的花盆都吹翻了。
闻瑟立马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乌鸦,还轮不上你动手!”
呼啸的风把底下单薄的身影吹得闻烛连退两步, 五指死死抓住了栏杆才稳住身体,乌鸦收回视线, 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我们是有使命在身上的人,不要再扯些没用的儿女情长了。”
“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已, ”乌鸦停滞在空中,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的在身后扇着,他居高临下的盯着闻烛, 宛如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露出一个残忍的邪笑,“我最讨厌这种道貌岸然的人了……既然你不舍得下手的话,那哥哥只好帮帮——”
话还没说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影在空中一闪而过,谁都没能抓住。
只看到刚刚还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乌鸦突然僵硬的惨叫了一声,右半边身体在空中不自然的猛地往后扭曲了一下,
直愣愣的摔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天台上。
乌鸦在天台上抽搐了一下,才艰难的撑起身体,咬着牙不可置信的扭头看着捅穿了自己的右翼的冰箭,脸色极其难看:“这是什么?”
闻烛松开了手上拉着的弓——现在变成他在居高临下的看着乌鸦了。
闻烛垂下握着冰弓的手臂,一道寒气从他的手掌里散了开来,巨大的冰弓顿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不是鸡,都得滚下来说话才够礼貌吧。”
乌鸦用力拔出冰箭,扔在地上,怒道:“苦藤!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闻瑟这才慢悠悠的拖着藤蔓缠绕成一团的腿,挪了过来:“我早就劝过你了。”
惹他干嘛?
“谢词来了都不一定打得过,你倒是挺会逞能的。”闻瑟冷笑一声。
“你——!”乌鸦疼得面目扭曲起来。
“说完了吗?”闻烛不耐烦的看着两个人,阴影里的大蛇蠢蠢欲动的扭动起来。
“别动!”一片藤蔓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去一根把晕倒在地的黄毛给缠了起来,“你再过来,我可就勒死他了。”
张一番在见到闻瑟长出藤蔓的时候就吓得晕死了,好不容易又醒过来,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被蠕动的藤蔓给吊到了空中,
他瞬间两眼一翻,又要晕过去,不知道想起什么,挣扎着朝闻烛挥动着无力的手臂:“老师,我女朋友是计算机8班的吴美丽!我要是死了你就跟她说我出国留学了不是死掉了,让她找个新男朋友吧呜呜呜呜呜呜——”
“闭嘴。”闻烛嫌他喊得聒噪,他冰冷的扫向罪魁祸首,“闻瑟,你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哥哥教得好。”闻瑟露齿笑了笑。
“你以为死一两个人对我来说是种威胁吗?”闻烛也朝着她笑了一下,眼镜还人模狗样的挂在大学教授那张为人师表的脸上,又温和的看了张一番一眼,嘴里轻飘飘道,“别担心,吴美丽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
张一番哭得更凶了。
闻烛看起来确实完全不在意闻瑟手里的人质,想也没想抬腿就准备往前走——刹那间,一阵剧烈的嗡鸣声撕裂了诡异的平衡。
他顿住动作,迅速抬头看去,两架军绿色的飞机盘旋在临大上空,
领头那架掉下来一条惊险悬在半空中的梯子,一道黑影挂在梯子上——这么摇晃的视角也许认不出来那道黑影是谁,但绝对能够认出来在空中闪着雪亮的白光的那条长刀。
“北斗局的狗咬过来了。”乌鸦捂着肩膀脸色阴沉道,“赶紧走!”
“裴青山就在那,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走得掉吗?”闻瑟冷哼一声,藤蔓上的尖刺离张一番脆弱的脉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倒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说时迟那时快,在天台上裹成一团的藤蔓突然射出一排密密麻麻的细刺,裴青山余光扫到,来不及等直升机靠边了,他从绳梯上一跃而下,借着惯性抱着闻烛滚到了花坛后边。
“长官,又见面了,”闻瑟朝着两人隐蔽的花坛扬声打招呼,“这次该叫你嫂子了吧?”
乌鸦在旁边警惕北斗局的狗偷袭,听到这话,也顾不上警惕了,一副下巴脱臼的表情扭头望向她。
不是!
你说裴、裴裴裴青山是你谁?
“小姨子,别来无恙啊。”裴青山刚直起腰潇洒的露个头,话还没说话,就被闻烛怼一肘又弯了下去。
他表情沉得可怕,看来这次是真被气狠了。
裴青山咽下嘴里的调侃,极其有眼色的安慰道:“放心,我马上给你把小姨子抓回来。”
他站起身来毫不留情的斩断往这边蠢蠢欲动的藤蔓,十几黑洞洞的能量枪枪口把角落里的人死死围住了:“闻瑟,放开那个学生,我最后再劝你迷途知返一次,不要再杀害第三个无辜的人了!”
他这话一说完,闻瑟脸上的笑也冷却了下来。
果然,闻烛听得脑袋里那根筋都扯得生疼,他站在裴青山背后,横眼看过去:“你还杀人了?”
“裴长官,让你的人退后!”闻瑟错开视线,冲着裴青山道,“不然今天就让这小屁孩跟我们一起死!”
张一番嘴都被堵住了,只好用肢体语言——在被包成粽子的藤蔓里扭动着躯干,展现他的恐惧。
“闻瑟,你还敢杀人?”
他又问了一遍。
裴青山眼看闻教授脚都快伸出去了,连忙展臂把人拦住:“等等,你也冷静点。”
“哥哥,我只是想活着而已。”闻瑟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做什么都应该正当吧?”
“我看你现在跟你旁边那只杂毛鸭鬼混在一起才死得更快。”闻烛那双眼睛沉甸甸的黑,打在闻瑟的身上像是被隔空狠狠抽了一鞭子,“没脑子的东西。”
乌鸦:“……”
闻瑟:“……”
裴青山顿时觉得这场面怪熟悉的,
哦,闻烛平时这么骂的对象大部分时间都是他。
藤蔓在天台上缓缓游动。
她耳尖微动,转过头去:“裴长官,别搞小动作。”
裴青山立马给了逐步靠近的士兵一个眼色,两人速度撤回,他才缓缓劝道:“小姨子,听你哥的吧,回头是岸。”
闻瑟诡化的藤蔓几乎缠满了半个天台,那些鬼东西就像是她感官的眼神一眼,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她迅速捕捉到——这也意味着,偷袭是不可能的了。
在狙击手的子弹送到她的头盖骨之前,那条藤蔓会率先刺破黄毛的大动脉。
裴青山表面上看起来漫不经心的,
实际上也捏了一把汗,余光不断的扫着周围的环境,一边东拉西扯,大脑一边疯狂运作起来寻找突破点。
“闻瑟,他快不行了。”闻烛突然出声,裴青山都来不及拦住他,“这是我的学生,我跟他换。”
“不行!”
“不换!”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闻烛没转头去看裴青山,只是将视线落在了乌鸦身上。
“你的学生?你当我们蠢吗?”乌鸦嗤道,“刚刚你可不是这样一副嘴脸。”
“好。”闻瑟却一口应了。
乌鸦惊怒:“你疯了吗?你没看到他刚刚……”
“他不敢。”闻瑟好整以暇的看着闻烛,乖巧笑道,“是不是呀,哥哥?”
狰狞的藤蔓在她的脸颊上游走,让这个笑看起来鬼气十足。
“闻烛,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想救那个孩子,”裴青山拽住他的肩膀,脸色难看至极,“但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你现在过去太危险了!”
“你不是想看看我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吗?”闻烛近乎温顺的按住他僵硬的小臂,语气却没软化半分,“这个好机会错过可没了。”
“闻烛,我没那么想!”
他是多疑不错,但他不可能去拿闻烛的生命安危去证明!
“好,那你就保护好我。”闻烛也没说信不信,利落的扯开裴青山的手臂,“把张一番带走,他下午还有课。”
张一番:“……”
感动又混杂着卑微的眼泪落了下来。
这下唯一一个敢在这种场合打哈哈的长官也冷下脸来了,整个战况进入一个相当焦灼的局面。
藤蔓却高高兴兴的缠住了闻烛的脖子,藤尖在他脖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出的一小块口子周边摩擦着。
闻烛微微撤开了头:“你就打算这样跟他僵持下去吗?”
“哥哥,你不要对我这么冷冰冰的。”闻瑟笑了一下,引来乌鸦一个视线——他都觉得这平时沉默寡言的娘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碰到闻烛就变成了神经病。
“你现在准备弄死我,我还得对你笑吗?”闻烛不为所动,“闻瑟,你的脑子也被那东西诡化掉了?”
第39章 你不是逞能吗? 凯撒琳,我何止百年寿……
闻瑟凑近他的耳边, 压着嗓子蛊惑:“明明我们掌握了改变世界的力量,为什么要做低人一等四处逃窜的老鼠呢?哥哥,这不公平。”
“什么是公平?你肆无忌惮的跟魔鬼做交易是公平?用这种肮脏的力量绑架无辜的学生是公平?还是杀掉多少人才能叫公平?”闻烛冷声道, “闻瑟, 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闻瑟亲密的把头搁在闻烛的肩膀上:“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找到我的时候, 我发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但是哥哥, 这个时代太坏了,你甚至自身难保——即使是这样,你还不愿意跟我一起重新塑造一个新的世界吗?”
“别让我后悔多管闲事救了你。”闻烛冷漠的垂下眼眸。
闻瑟松弛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 空气宛如带着无形的刀子一样割得呼吸腔生疼。
“不要这么说……哥哥, ”闻瑟像小狗一样蹭了蹭他的肩膀,半晌,又低笑起来, 笑得浑身发颤,“你救了我, 但是他们又杀了我,闻烛, 你跟这个时代一样可恨。”
闻烛瞬间顿了一下,没多久,眼底浮出莫名的讥讽, 随即又灭了下去,
半天他才状若难受的仰了仰头,微喘着气开口:“劳驾,再收紧一点。裴青山就可以直接给我收尸了。”
狐疑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好在闻教授也确实是大病初愈, 鬼门关走过一趟还没缓过来,这会儿的不舒服还不算演戏。
“你别搞什么小动作!”乌鸦在旁边骂道。
不知道是不是闻烛这张虚弱的脸太有迷惑性了,闻瑟一边天旋地转的诉说着满肚子的癫言巅语,一边下意识的松了松缠在他脖颈的藤蔓,仅仅只有一点。
但藤蔓空出来的这点缝隙,正好够闻烛塞进去一个手掌,他死死的抵住绞杀的藤蔓,瞬间往旁边扑倒——势不可挡的银光几乎擦着他的身体刺了过来,斩断了扯住他的藤蔓,闻烛立刻顺势就地一滚,长刀势如破竹的刺向后面的人。
闻瑟此刻根本躲闪不急,旁边一直对闻烛警惕至极的乌鸦却迅速的反应了过来,扑向闻瑟,巨翼扇出一道狂风,哪成想不知道姓裴的那把刀究竟是个什么来头,竟然紧紧停滞了一瞬,就迅速的破开了风盾,锐利的长刀瞬间一把切下了乌鸦的一条手臂。
血淋淋的惨叫回荡在天台上。
几乎同时,一道颤抖的喊叫盖住了乌鸦的声音。
“啊啊啊!!!放开我!!”
原本待在角落里待得好好的张一番又被闻瑟盯上了,这回她不再手软,藤蔓把男生高高的卷起来,从天台边上毫不留情甩了下去。
趁着这混乱的空荡,乌鸦张开破破烂烂的翅膀,咬牙带着闻瑟就飞出了包围圈。
“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身影急速的却朝着天台边缘想也没想的就跳了下去。
刹那间的悬空感让张一番惊悚得嗓子都喊不出声来,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嘶吼。
——我怎么这叫要死了?
——呜呜呜我还没跟吴美丽道歉呢呜呜呜呜。
张一番紧紧的闭着眼睛,却半天没有体会到粉身碎骨的感觉,他颤抖的睁开眼皮,只看着一只削瘦的手死死的扣住了他的手腕,一条条蜿蜒的青筋用力的鼓了出来。
“老师!呜呜呜呜老师……”
“闭嘴,找个支撑点!”闻烛拉着一个比他不知道要重多少的青壮年,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扯断了,另外一只手咬牙死死的扒住凸起的砖块。
他仰头往上看去,目测离天台还是有点距离的,刺眼的阳光落在他的瞳孔中,不自觉的伸缩了一下。
终究是两个人的重量实在是太大了,闻烛只能感觉到短短两秒指尖就已经滑到了边缘,奋力的血色抹出四道血痕。
他稍稍低头——
临大怎么说也是百年名校了,财大气粗的教学楼高到令人费解。
闻烛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没彻底恢复好的尾脊骨也被高强度的牵扯出来了旧伤,他有些脱力。
巨蛇横冲直撞的想要现身,却被一股不容拒绝的枷锁死死的困在了扭曲的影子里,在谁也没看到的地方暴怒的扭动了起来。
冷汗顺着鼻尖滴了下去,
死到临头了,闻烛还能抽空想到了刚刚张一番那顿嚎,
这小孩大概也是倒霉,看来吴美丽只能另找良婿了。
而他呢,他还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
——别回头,带着潘多拉去阳光下面。
——愿上帝保佑你长命百岁。
四根手指再也撑不住力道,骤然一松。
闻烛有些空茫的看向湛蓝得刺眼的天空,
他何止百年的寿命。
凯撒琳,你这人可真缺德。
一声嘶吼刺开了遥远的时空——
“闻烛,坚持住!”
粗糙的手掌死死的拽住了闻烛的手腕,裴青山几乎整个身体都吊在了外面,也不知道离那么远,他是怎么够到的。
紧接着就是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三个人拉了上去。
“你不是逞能吗?不是说藏着厉害手段吗?”
裴青山的声音又厉又冷,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单薄的身影费力的拽着一个壮硕的黄毛,摇摇欲坠,像是濒死挂在崖边的一片蝴蝶,但凡一阵风过来,他就再也没有呼吸了。
裴青山经历过那么多次的生死一线,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手脚冰凉如坠冰窖,他甚至等不来廖鑫的绳索,想都没想就翻身下去够——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永远胜于理智,幸好他没等廖鑫那个没用的东西。
湿透了的衣服,冷风一吹,寒意随着密密麻麻的后怕一起刺得头皮发麻。
“要是我晚一秒抓住你的手,你就死了,粉身碎骨,你知不知道!”
闻烛几乎被他逼到了墙角,身形还有些瘫软的靠在墙上,闻言气喘吁吁的抬起头,汗顺着流畅的脖颈没入了衬衫里,他仰头看着面前这个线条冷硬的男人,凌厉而强烈的压迫感落在闻烛身上,仿佛要将他吞噬。
他缓过来,伸了伸手:“扶我一把。”
他不一定会死,但如果没有裴青山那一手,闻烛这个人的确就该从今天开始消失了。
裴青山额上的青筋又猛烈的跳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半天又憋了回去,
最后还是冷着脸把人拽了起来。
闻烛的尾脊骨还泛着细密的刺痛,他索性就顺势靠在了裴青山身上,倦怠的蹙眉:“我有什么手段?”
裴青山嗤了一声。
这个时候倒是又装起来了,结束了就不准备认,这一套他还打算用几次?
一声轻叹,
“你算吗?”
闻烛趴了一会,突然感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被暴躁点燃了的人突然没动静了,抬头扫了一眼,只看到一片通红的脖子。
“上班还喝酒?”
“闭嘴。”
裴青山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去医院看看。”
“没事,我好得差不多了。”闻烛不太想去,挣扎两下就想下来,一抬头却看到一群穿着制服的陌生士兵们纷纷投来五花八门的目光,于是闻教授又神色自然的把头缩了回去。
交头接耳——
“这是谁?”
“笨呐!还是上次那个!”
“哎呦,知道——我开会的时候拎老大耳朵那个!”
裴青山:“……”
隔着一层皮肉和胸骨,闻烛能听到里边心脏健壮的跳动声。
他忽然想起跟这人刚刚结婚的那一年,那时候裴青山的工作还没现在这么忙,见面的时间太多,闻烛却是第一次踏入这种零距离的亲密关系里,生怕自己露馅,整装待发的把婚后恋爱当成了一门课来谈,
他自认为在收敛情绪和面部表情的管理方面,作为长达十多年的实践派,甚至要比隔壁电影学院的还要控制得当。
但裴青山却总能在某些时刻,带着调笑意味的攥住他,像偷吃了零食的小狗一样问:“怎么又这么紧张?我们闻老师一天到底要紧张几次?”
“……”
一定是诈降。
闻老师一开始秉持着这样的念头。
直到有天裴青山说:“你不知道吗?你每次紧张的时候,心脏都快跳到我手里来了。”
闻-实践派艺术家-烛这才恍然大悟。
后来他学会了用呼吸控制心脏的跳动,但是每个荒唐的夜晚,闻烛总是像不受控制的动物一样用耳朵去听裴青山的跳动声。
裴青山总是不屑一顾的说:“我受过专业训练。”
是吗?
那怎么结婚头两年每天晚上都吵得他睡不着觉?
就像现在一样。
闻烛轻轻扯了扯唇。
“长官,你看看这个!”不远处廖鑫喊了一声,打断了这边诡异的粉红八卦氛围,“这条断臂上有纹身!”
裴青山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只看见被长刀齐齐切断的那条断臂的衣袖被人粗暴的撕了下来,一条叼着苹果的纯白色毒蛇正栩栩如生的缠绕着,一双金色骇人的眼睛静静的与裴青山对视。
闻烛感觉到了他脚步的停顿,也下意识的抬眸扫了一眼。
刺眼的液体宛如被泼翻了的血墨,洋洋洒洒的晕染在了那片图案上。
漆黑的瞳孔在日光下猛的伸缩了一下,尾椎由于突然僵直的背脊而被牵扯得刺痛,
闻烛才意识到自己注视那个断臂的时间太长了,仓皇的移开视线,装出一副不太适应的样子。
敛下表情,闻烛再抬起头,却正好与裴青山低垂着的眼眸对视上,也不知道他这样观察了有多久。
“吓到了?”裴青山随即不动声色的错开目光,继续抬腿往楼梯走,给廖鑫丢下一句,“回去再说。”
第40章 发情期 若隐若现的蛇鳞
我是失去名字的人, 我是没有过往的人,我是白纸一样的人。
你看不见我,你却可以感受我。
你触摸不到我, 但你终将成为我。
——《凯撒琳宣言-引言》
我们拾起屠刀的时候, 我们歌颂的是自由。
我们跌落地狱的那一天,我们将化为自由的红鸽。
——《凯撒琳宣言-红鸽篇》
黑色的吉普驶离临大的大门, 拐过几个摊位饱满的学生街道,突出重围后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门口停了下来。
梧桐树金黄到刺眼的叶子随着卷来的风轻飘飘的落到了隆起的土坡上。
临大是个历史悠久的学校, 这座城市本身也有着极其古老而浓烈的岁月感,
只可惜除去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金碧辉煌之外,也就只能在高等学府附近的小巷子里,才能看出一点城市里苍老又深远的剪影。
闻烛睁开了假寐的眼睛:“不是去医院吗?”
“你不是不想去?”
裴青山打开车窗, 清亮的风一点点的从梧桐树下挤进了车中, 他半个胳膊搭在车窗上,不自觉的搓了搓手指。
要说裴青山没有烟瘾是不可能的,他们干这行的就为图个清醒, 点根烟有时候都算作来救命的,只不过不过他在工作之外碰得很少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 最近每次看见闻烛那张写满了思绪过重、禅精竭虑又一副无事发生就算说了你也懂不了的脸,他都想狠狠点两根。
“我只是说快好了。”闻烛纠正, 他不太想把自己的讳疾忌医展现出来。
但偏偏裴青山又是个眼毒的,他嗤了一声:“行,你高兴就行。”
“……还生气?”闻烛瞧了他一眼。
这么难哄?
刚刚不是已经哄过了吗?
“我哪敢啊, ”裴青山摆手,“您这又是为人师表又是英雄救丑又是护妹心切的,我给你搬个三好市民的大牌匾挂在客厅里还差不多。”
这都哪跟哪?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拿一下确实有点刺激了,闻烛慢半拍的才把这句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心下琢磨裴青山的重点应该主要是最后面那件事。
“你学不会好好说话?”
“我没好好说话吗?”裴青山都咬牙切齿了,“我都恨不得把心掏给你了闻烛,你到底什么时候又能跟我说句实话?”
“裴长官……也难怪,你从小到大都是被人用话捧着长大的吧?”闻烛突然勾了一下唇,又很快落下,“这种程度的逼问在你眼里应该已经算得上是在温和的聊天了吗?”
裴青山不说话,
闷着头看窗外,似乎要把临大旁边巷子里那颗快秃了的梧桐树给盯出个洞来。
日光缓缓的沉落了一点,树影斜射到了车窗内,泛起一阵轻轻的叹息,
“从哪里开始说?”
“高中的时候,我一直跟闻瑟在同一个学校念书,但是我比她先上高三,多了那几个小时该死的晚自习。”
耳边传来闻烛低澈的嗓音,缓缓的、慢慢的又极具条理性,一开口就让人忍不住听下去,
难怪别人不是临京大学近十年来最年轻的生院教授只有他是呢。
裴青山转过头来看他。
他知道,闻烛那颗封闭的死死的心,在朝着他敞开,
试探性的、一点一点的、缓缓的、不完全的……
但是没关系,裴青山是个极具耐心的猎手。
在讲到那个青灰色的天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突然见到了那样恐怖的诡物寄生在了自己最亲的妹妹身上,裴青山没忍住问:“你不害怕吗?”
闻烛的表情有些奇怪,又很快收了回去,随口道:“我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当然怕了,但那是闻瑟,我唯一的家人。”
也是他对这个尸体的承诺。
“后来出现了一个组织,他们身上印着……刚刚那条手臂上面的图案,给了我一根粗绳,让我给闻瑟戴上,奇迹般的,她重新变回了人。”
“那时候他们就找上闻瑟了?”裴青山蹙眉。
“对,”闻烛顿了一下,“也许是觉得她还太幼小了吧,只能养在人堆里。”
“我不知道……她有这么多恨,这些年过得那么不好,”闻烛垂下头,喃喃道,“我不知道她也那么讨厌我。”
他曾经以为,他自己才是那个定时炸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断头台的罪大恶极的逃犯,所以他让闻瑟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最好远到死到临头的时候,她能够站在绝对安全的、冷眼观刑的那群观众里。
闻烛却不知道,闻瑟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毫不犹豫的一脚踏进了对岸。
他也被十年前那颗自以为是的子弹射中了眉心。
“这跟你没关系,那群东西是寄生在人的欲望上的,诡物早就在闻瑟心底埋下了那颗暴戾的种子,只是等着哪一天破土而出罢了。”裴青山懂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昨天还跟自己并肩作战的队友,第二天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欲望下的行尸走肉。
“诡物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科学家都不知道。”裴青山想了想,“大概就是,看见欲望,放大欲望,完成欲望。”
“然后呢?”
“然后吞噬你。”他抬眼望了过来。
他知道闻烛在用一种很巧妙的话术,模糊重组真相,
聪明灵敏的大学教授,果断的弃车保帅,把双方认为彼此所拥有的信息拼成一个事实。
但很多事情在这个事实里都解释不通,因为两个人之间存在的保留和不信任,构成了一组信息差。
裴青山没有向闻烛全盘托出那个案发现场的手机、死于非命的纯种、以及他知道失乐园底下的那条地缝里存在两个领域。
于是闻烛也不会主动进行解释,
闻教授是典型的保守派,无伤大雅又摆在面前的东西在他的嘴里重组拼凑成了一段秘密而感人的往事。
两人在寂静的车厢内对视,一片细碎的梧桐叶子飘了进来,闻烛下意识抓住那片破烂的梧桐——
黑影顿时遮住了大半的光线。
那双闻烛看不大懂的眼睛凑得更近了,像是夜晚宁静无波的海洋,深邃而旷远,任何人都会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里被扒得体无完肤。
他以为裴青山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这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凑过来亲了亲他的眼角。
裴青山又得寸进尺的拽住闻烛的后颈,把这张总是游离在热闹的人群之外的脸,亲得气都喘不上来才肯罢休。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营养不良的原因,这人的体温总是比正常人要低上一点,
这会却无力的靠在椅子上,生理性的泪痕挂在眼角,身体滚烫。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平时亲来亲去也没这么烫过啊。
裴青山顿时清醒,手贴在闻烛的额头上,这人却倦怠的蹙起眉头,仰着头用滚烫的唇瓣去够他的手心。
“闻烛,不行,我们还是得去一趟……”裴青山感觉到手心里一阵黏腻烫手的湿润,瞬间瞪大了眼睛,低骂一句,“草!”
闻烛是舔完了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的,他咬了咬舌尖,艰难的推开裴青山,靠着椅背喘气。
怎么回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蛇是冷血动物,红塔下的诡物自诞生起就是各种各样动物的变体——当然除了人,人非得寄生不可。
闻烛出来没感觉过这么高的温度,就像是血管进化出了烘烤功能一样,烘得血液宛如沸腾的岩浆一样,他只能不自觉的贴在窗户上,咬着牙喘气。
裴青山手忙脚乱了半天,只能启动车子准备把人送去医院。
“裴青山,我想回家。”闻烛似乎看出他的意图,滚烫的手掌扣住他的小臂。
裴青山侧过头来看着他,神色坚硬似乎不为所动,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半天又妥协了:“你确定你除了发热以外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闻烛吐出一口热气,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没一会儿,听见引擎的启动声,顿了下又跟一句,“想上你算吗?”
车子一个狠狠的急刹,差点让后边的小三轮追尾。
踩着三轮的大汉看了一眼赔不起的车标,骂骂咧咧的绕着车身过去了,朝着里面大吼了一句:“没素质!”
“……”也许是闻烛身上的温度太烫了吧,裴青山总觉得自己身上也要被烘热了,咬牙道,“青天白日,良家妇男,为人师表……没素质!”
闻烛睁开眼活久见的看了他一下,烫得泛红的眼珠子里仿佛承载着晶莹剔透的光。
裴青山闷头开车。
意识开始浮沉,很多在识海深处落了灰的画面也凑成一个个讨嫌的连续剧,摆在闻烛面前晃。
他靠着咬舌尖保持意识清醒,透过玻璃窗的反射看到眉尾一闪而过的银色反光,宛如一片尖锐的蛇鳞,但仅出现一瞬,就消失殆尽。
闻烛大概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尽管从未出现过,但闻烛还是能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来——部分诡物在某段特定的时间标志着完全成熟而出现的燥热期,它还有一个十分通俗的名字,叫做发情期。
自然界永远都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地方,诡物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只能依靠寄生人类就已经让他们近乎折损掉一半,还有一点最重要的限制,就是他们之中大部分的诡物不具备繁衍的能力,
只有少数的、强大基因的拥有者,才会有让强横的血脉流传下去的能力——目前来说应该跟红塔计划对高级诡物的其中一个特征差不多。
因此,这类诡物通常会有一段时间,进去燥热期,大概也就是人类理论上俗称的发情期。
不知道是时候未到,还是闻烛这些年的性生活相对和谐和满足,他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发情期的状况。
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就显得格外的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