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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死骗子 我还能信你吗?

意识在昏暗里浮浮沉沉, 光怪陆离的往事就像是被人融合成了一部电影一样塞在闻烛的脑子里放,导演大概还是个半道转行的门外汉,画面又杂又乱、音像不合, 宛如一个巨大的噪音制造器,

那些对不上号的惨叫声被血淋淋的画面一烘托,吵得闻烛头痛欲裂。

等到画面渐渐淡去, 声音反而更清晰了……

“周岁还活着么?”

“还有呼吸,捆起来。”

“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没多久,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样就行了吧?”

熟悉的声音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就剩一口气了,他不敢跑。”

听到那道声音,闻烛麻木的大脑瞬间强撑着运转了起来。

——周岁还活着?

——他不能活着。

——不能让他被北斗局抓住。

——至少不能让他……落到裴青山手里。

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瞬间占据了闻烛本来就还没清醒过来的脑子, 他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恐慌, 已经睁开眼撑着身体缓缓的起身——李冼正好在附近调整绳结:“你醒了——等等,你干嘛!”

闻烛冷眼扫了他一眼,刚刚还看上去要死不活的病患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一把推开了人高马大的李冼,翻身而上, 十指牢牢的扣在了周岁的脖子上,手臂青筋暴起。

本来就奄奄一息的诡物被这一下的暴起掐得窒息, 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手脚却被绑住挣脱不开。

“闻烛,你在干什么!”

“放开他!”

鲜血滴在了周岁的脸上, 闻烛却恍若未见。

“你先冷静一点!先放手!你在吐血你自己没发现吗?”

闻烛看了过来,但那双眼睛裴青山突然陌生极了,带着动物般的杀戮感,警惕的看着他, 似乎只要裴青山有什么动作,闻烛就会瞬间发起无差别攻击。

冷冰冰的眼神看得裴青山从脑后覆盖了一层凉飕飕的寒气一直至尾骨,如坠冰窖。

不知道他是为什么那么恨周岁,裴青山简直感到匪夷所思,闻烛死死的掐住了俘虏的脖子,手臂上的青筋都在薄薄的肌肉上面蜿蜒暴起,他竟然一时间都拉不开,一字一句咬牙道:“闻烛!放开他!”

感觉到周岁在自己掌心咽下最后一口气,浓焰般的领域彻底失去控制力。

闻烛陡然泄力松开了死死钳住他脖颈的手,赤红的眼眶褪了下去。

——周岁这回彻底死透了。

直到缓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发麻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不止手,失血过多以及后知后觉的反噬让他整个身体都在发冰发颤。

闻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了摇昏沉的脑袋。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应该还在领域内,如果是这样说不定还有得圆。

他当着裴青山的面杀人了……

李冼在旁边吗?现在什么时辰?

他走之前没有跟任何说去哪,医生小姐说不定也只以为他回去找人了,他直说担心回去看看不就行了?

他当面杀的还是裴青山亲自拷押的俘虏……

赛斯呢,赛斯到底听不听话还不好说,接下来的仗恐怕是难打得很。

裴青山亲眼看着他把周岁掐死了……

去你妈的。

闻烛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觉得头晕目眩的,胃里的耗空又让他一点东西都吐不出来,只能跪在地上干呕,乏力的撑着岩壁,几乎感觉不到五感的存在。

突然,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颚,冷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大声喝到:“闻烛,呼吸!”

闻烛被迫仰起脖子,细密的冷汗布满了脖颈之间,此刻宛如一张被拉紧的弓,眼神虚焦的落在裴青山冷硬的脸上,他方才如梦初醒,大口的喘着气。

生理性的泪水混着冷汗从侧脸滑落了下来,又被掐住下颚的那只手的粗糙指腹狠狠的擦去。

闻烛迷茫的仰头看着裴青山,沾湿的睫毛颤抖着,双眼被逼得发红。

不知道是不是痛得太久了,闻烛的大脑已经不合时宜的罢工了起来,一时之间,他也看不懂裴青山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望进了浓黑的冷夜里,宛如一层寒霜,凝结在了黎明之前。

视线跟随着身体一点点的脱离掌控模糊了起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我知道。

闻烛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但是意识却还是不愿意散去,死死的黏在四周。

“你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不可?”

闻烛没有开口,也暂时开不了口。

半晌,他又听到一声叹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叹息过于的百转回肠了,还是闻烛自己非要那这人的每一个举动都抽丝剥茧才罢休——他只觉得那颗冷眼旁观的心“咚”的一声坠到了底下去。

昏沉之间,闻烛感觉到有人推了一把他的后颈,下巴搁在了坚硬的骨骼上。

“没事了。”

“都过去了,闻烛,没事了……别抖了。”

裴青山抱着青年发颤的身体,掌心顺着背脊顺了下去,一遍遍的捋顺他的呼吸。

“我在这,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一道信号弹顺着头顶上那条模糊的天线蹿了出去,不知道这条裂缝多深,只能听见很轻微的一声烟花炸响,裴青山才把打空了的信号弹扔到一边去。

这空挡,李冼的手突然悄悄的伸了过来,还没碰到闻烛的衣角,就被一只力大无穷的手给死死攥住了,裴青山眼底染着一片血色,冷冰冰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我是医生。”李冼顶着一张亡命天涯的脸,神情认真,“让我看看。”

半晌,那位气势逼人的长官才半信半疑的松开了手。

指尖在闻烛背脊骨上按了两下,他才琢磨道:“应该是腰椎问题,你把他平放在地上。”

李冼想到了第一眼看到闻烛的时候,这人还是人面蛇身的样貌,

若他真是强硬把自己跟刚刚那条恐怖至极的大蛇融在一块,以人身负担那么粗长的一条蛇尾,腰椎想要不出问题都难。

但是这些话他不可能当着裴青山的面说出口的,毕竟刚刚恨不得给自己准备了九条命还是不得好死的仁兄已经给了他前车之鉴,这位哪是什么漂亮美人,一整个毒辣的刽子手——还是个具有极端保密意识的那种。

“腰椎问题能吐血?”裴青山不信,“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司马当做活马医,闻烛还是被平放在了地上,头低下枕着裴青山灰尘扑扑的外衫。

“……”

其他的李冼又不敢吱声,

别以为他没看见,闻烛似乎已经差不多缓过来了,反正没有再发颤,甚至刚刚听到动静还能掀起眼皮警告他一眼。

前有狼后有虎,李冼也只好冷笑着认下这个庸医。

他都知道裴青山不可能是个傻的,就好好看看闻烛到底想要怎么偷天换日了。

等着廖鑫下来救人的时间里,裴青山的视线挪到了李冼的身上,刀鞘点了点地上的寒冰:“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冼下意识的看了闻烛一眼。

“你看他做什么?”裴青山敏锐的捕捉到,双手抱胸靠在岩壁上,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意有所指道,“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闻烛喘了两口气,平淡又虚弱的开口:“有什么不能告诉长官的,李重?”

“我不叫……”话说到一半,李冼闭嘴了,他没听错的话这人此刻应该是在明目张胆的拿弟弟威胁他,破罐子破摔道,“是,都是我干的。”

“你干的?”

“不行吗?”

“他被绑下来,我正好跟那玩意有仇——他害我弟弟,然后就碰巧救了这位,嗯……无辜的群众。”说到这,李冼慢悠悠的装腔拿调了起来,“说起来,我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裴青山笑了,不知道是气笑的还是无语笑的,总之那笑容看起来一点也不真挚。

李冼有些警惕的往后撤了一步,感觉那张曾经贴在F区每一个角落当标靶的海报里的脸走出来之后,看上去更加恐怖了,他怕这人下一秒就用那把该死的刀抵着他让他表演一下是怎么救的了。

不过裴青山最后只是扫了他一眼,没再出声。

说白了,他一句话都不信。

周岁的能力裴青山还算是见识过,一张乏善可陈的水膜,有点手段,但跟这种开出了一整块地裂的可不是一个档次。

所以裴青山猜测,周岁后边必然咬着一只更大的鱼。

那条大鱼竟然能够在F区开一个塔口,就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这么强大的诡物跟失乐园的老板有牵连就算了,跟闻烛这个在临京和滨川待了一辈子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教授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岁是被寄生的,还是从始至终都是高级纯种伪装的?裴青山更倾向于后一种。

诡物化成人形更像是两种具有生殖隔离的物种进行的物质意义上的融合,最终由更强大的那一方掌握控制权,据说高等级的诡物可以继承过去所有的记忆,因此这种单纯用肉眼是分辨不出来的。

他不相信诡物身上有什么爱啊恨的,足以让周岁冒险在知道闻烛已经成为被北斗局重要关注对象的情况下,还把人虏来,

原因单纯是一个荒诞至极的表白?

裴青山又不是蠢的,

他现在只是有点火大。

裴青山跟闻烛的关系虽然没有明说,但能跟北斗局那位冷酷无情的人类之光亲密成这样的,应该已经算是在打明牌了吧,

刚才当着面掐死罪犯的人也是闻烛。

所以按理来说这会儿也该到质问他的环节了。

闻烛疼刚刚那么一下,意识倒是被迫清醒了不少,说辞都在脑海里过了几遍,结果裴青山像是铁了心的不跟闻烛交流了一样,问完李冼就抱着长刀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等救援。

闻烛撑起眼皮看了他半天,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裴青山。”

一阵死寂——

现在就连李冼都闭嘴不说话了,眼观鼻观心的坐着,假装感觉不到两人之间达到冰点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凝滞的气流终于被打破了,

一道道训练有素的身影从岩壁上顺着绳子滑了下来,穿着军装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带着能源枪平稳落到了地面上,朝着裴青山敬礼:“长官!”

裴青山朝着死掉的周岁扬了扬下巴:“你们把那具尸体运上去。”

随后转身弯下腰把闻烛抱了起来,送到滑下来的担架上。

青年警惕的强撑着让自己醒了那么久,现在终于还是受不了昏了过去,不知道是心里藏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还是身体还在难受,这人就算在昏迷的时候眉头也蹙成了一座小山峰,乌黑的碎发贴在冷汗涔涔的侧脸上。

闻教授什么时候把自己搞得这么脏兮兮过?

狼狈得不行。

裴青山固定好他,视线抑制不住的落在这人的脸上,冷硬的面具终于裂开一条缝。

“我还能信你吗?”他擦去闻烛嘴角的血迹,咬着牙,克制又压抑的低着声音骂了一句,“死骗子。”

他拉了拉绳索,担架立马向上稳健的平移了起来。

随着绳索从极深的地裂里被升起来,久违的日光终于再次洒在了闻烛的脸上。

第32章 我为末路者我仍见新生 裴青山,这是怎……

“周岁是怎么死的?”

“我想我的述职报告上面应该写的很清楚了。”

黑沉沉的屋子, 只有一盏顶灯照在中间坐着的人身上。

四周围着一圈,这里边所谓的什么专家、心理医生还有高层加起来估计得有二十来号人。

裴青山靠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 双手十指轻合搭在面前的桌子上面。

这一套流畅他简直熟悉得宛如一日三餐。

“我们想听你再说一次。”

“我没有这个义务。”

换了一个人的声音——

“裴长官, 您的意思是,当您追下塔口的时候, 诡物周岁正在跟融合种李冼进行战斗?”

“是的。”

“激战之中,周岁突然攻击了被他绑过来的普通人闻烛?”

“是的。”

“所以您为了人质的安全, 当机立断出手杀了周岁?”

“是的。”

“为什么周岁费尽心思把闻先生绑过来了, 突然却要杀掉他?”

“我不知情。”

“据有关人士猜测,也许是他因爱生恨,那我们暂且不提这……裴长官, 您刚刚是在嘲笑我吗?”

“你听错了。”

“……”

又换了一个人——

“裴长官, 请问您是怎么杀死那只诡物的?”

“你没看报告吗?”

“……按流程您不能反问。”

“好的。”

“当下的法医技术暂时无法攻克诡物的生理结构,众所周知它们是无序的,但我们发现在周岁的舌头上只有一道刀伤, 经对比,是您手上的那把唐刀留下来的痕迹, 这说明您只有一道刀痕落在了他身上,请问您杀死周岁的致命伤是什么呢?”

“钝器撞击、击打伤、刺穿伤——都有可能。”

“能够再详细一些吗?我们只要致命伤, 也就是周岁死前的最后一击。”

“你的意思是,我在与这东西战斗的时候,还得考虑哪一击是最后一击?哪一击是致命伤?不以杀死敌人或者保命为目的, 而是要以怎么给你们呈现清晰的述职报告为目的,是这样吗?”

“按照流程您不能反问。”

“是这样吗?”

“您不能……”

“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您可能曲解了我的意思。”

“原来如此,那还有问题吗?”

“……”

不知道换了多少批人轮流对着裴青山进行审问, 但凡是个人在这样高强度的压迫下什么都该吐露干净了,翻来覆去的盘问细节和引导回忆,裴青山的证词和现场的痕迹以及他书写的须知报告完全一致。

安全院的地下十八层是一个巨大的禁闭室。

一丝刺眼的白光随着铁门的推开而涣散开来——

“裴长官,还记得当初在联合国训练基地的宣言吗?”

“当然。”

“我想听您再念一遍。”

“我将永不背叛我的种族、我的群体;我将永远谨记我的血脉、我的人性;我为末路者,我仍见新生。”

“您保证。”

“我保证。”.

闻烛又是在满脑子催命似的的塔尔赫童谣里清醒过来,意识缓缓醒来,但是身体始终慢上两步,

消毒水的味道率先钻入鼻子里被大脑分析了出来。

——是医院,至少不是监狱。

闻烛这才停止了挣扎,老实的等着躯体自己缓过来。

“哥……哥?你醒了吗?”

无论是谁的声音,比起在脑子里不知道循环了多久的跑调童谣而言,现在对于闻烛而言都是难得的天籁之音。

入眼显示系着一根红绳的手腕,闻烛半天才慢吞吞的把视线移到了闻瑟的脸上。

“吓死我了,你都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了!”

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昏迷了两个星期,恢复语言功能都花了点时间,闻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说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收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就赶紧连夜坐车赶到临京了。

闻烛扫了一眼堆满果篮的病房,不经意的问:“还有谁来了?”

“啊?”闻瑟努力想了想,“好像有哥的同事学生,嗯……还有邻居。”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裴青山呢?”

闻瑟摆了摆头:“我只有赶过来的那一天见到过他。”

她试探道:“哥,你找他有事吗?”

——他半个月再没来过。

闻烛只听出来了这个信息,在闻瑟欲言又止的眼光中神色淡然的摇头:“没事。”

医生做完一系列的检查以后已经到了下午,闻瑟刚问完进食情况,决定下楼去买碗清粥上来给他垫垫胃。

不知道是刚醒还是什么原因,闻烛一天看起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但闻瑟也不敢问太多,走之前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看了半天,担忧道:“哥……”

闻烛实在被盯烦了,才朝她摆了摆手,示意赶紧走。

他正缓缓的用手机打字一个一个的回复着通讯录里的消息。

手指不自觉的滑到了一条一个月前的消息界面上。

“有个差要出,我会尽快回来,回来我们再聊聊?”

闻烛当时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准备潜入F区了,裴青山孤零零的一条挂在通讯界面,至今再没有任何回应。

看了一会,闻烛就关掉了手机,揉了揉昏昏沉沉的眼角。

闻瑟走的时候开了点窗户露出缝隙透透风,这会儿一阵凉风正好吹了进来,带来一股浓浓的花香……

闻烛瞬间睁开了眼睛——

一束火红的玫瑰挡在了他的眼前。

“?”闻烛扒开玫瑰花,皱眉道,“你是谁?”

面前的女人留着利落精简的短发,捧着鲜艳的玫瑰花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她身后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沉默不语的站在两边。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侧身把旁边狭窄的矮桌上所有的果篮都扒开清在了一边,然后满意的把玫瑰花放在了正中间。

闻烛这才看清女人的样貌。

眉骨和颧骨都偏高,给她整个人的骨相看上去十分立体挺拔,唇薄下颚尖,不笑的时候眉宇间都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寒气。

她朝着闻烛摆出一个温和的笑,很好的融化了骨相带来的那股疏离感,这才让人的视线落在了女人也相当优越的皮相上,年纪在脸上的划痕不过寥寥几笔,却宛如锦上添花的点缀。

平心而论,这是个相当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所以闻烛更加笃定自己从来没见过她……但又哪里透露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醒了多久了?身上舒服了吗?”

女人大概也是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想了想别人怎么做的,下意识的伸手想探他的额头,却被闻烛皱着眉头挥了过去,

但是下一秒,另一只手又精准的擒住了闻烛的手腕,最后还是不容置疑的探上了他的额头,喃喃道:“不烧。”

“……”

可能是病患脸上的迷惑和一言难尽实在是太明显了,旁边的两个男人没忍住提醒了一把:“将军,还没做自我介绍。”

两个人神色紧张的看着自家上司,生怕从她嘴里下一秒吐出“我还需要自我介绍那我这么多年不是白干了”什么的……

索性并没有。

“隋安。”

闻烛点了点头,语气还算礼貌:“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看你。”

“但我似乎并不认识您。”

女人看着闻烛变得更加警惕的眼神,终于后知后觉的又加了一句:“裴青山是我儿子。”

“就算裴……什么?”闻烛的脸色终于古怪的变了一下。

他不是父母双亡吗?

哪里跑来的妈?

隋安盯着闻烛那张还很苍白的脸看了半天,十分满意:“阿山不让任何人参与他的婚姻,也不带你回来看看,我还以为是多见不了人呢,结果是金屋藏娇啊——他没跟你提过我吗?”

闻烛欲言又止的想了个更委婉的说法:“他说他是孤儿……”

隋安冷笑一声:“他那么有能耐,怎么不说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一开始旁边那两个人叫隋安将军的时候,闻烛还能够冷静应对,大概思考他的事情是被政府知道到什么程度了,这会儿盘问突然变成了婆媳(bushi)相见……

“来人了,买完粥别回医院。”

不知道“将军”是哪个“将军”,保险起见,闻烛还是偷偷发了条消息让闻瑟离开。

“裴青山呢?”闻烛问了一嘴。

“还被关着吧?”隋安扬眉,“按章程我打听不到他的情况。”

不过她一般也不太按照章程走就是了。

裴青山本来就是一群老东西的心腹大患,再加上一个做将军的娘,每年查这两人之间的通讯记录和见面时间都得出动一个特工小队。

而且要是裴青山那狗东西在的话,隋安也不可能轻松见到闻烛。

“还被关着?”闻烛愣了一下,没琢磨过味儿来。

按理说,杀了周岁的人应该是他,满身疑点的人大概也是他,醒了一天了除了门口和楼底下守着的人加起来不超过五个,就只剩下这位母亲大人了——这当然不符合北斗局的做派。

隋安却以为他是在担心裴青山:“没事,家常便饭。”

心底美滋滋的想,这两人的婚后生活大概过得也挺不错的嘛。

不过如果她知道这会自己儿子被关了这么久是替谁背了黑锅,应该就不会想得这样乐观了。

迟来的拘谨莫名的爬上了闻烛,他不自觉的坐直了懒散的身体。

“阿姨要不要吃点水果?”他转身看去,果篮一片狼藉,“……”

“不用,还叫阿姨呢?”隋安笑眯眯的看着他。

“妈。”

“哎!”隋安反应过来,“这声儿怎么不大对呢?”

“连你亲儿子的声音也听不出来——我说隋安女士,你要是实在没事干就回去待着加班吧,我们单位正好缺人手缺得要死。”裴青山大步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眨眼的红玫瑰,额头上的青筋一跳,立刻警惕的问门口的值班守卫,“谁送的?”

那人委婉道:“您母亲。”

裴青山冷着脸把玫瑰花塞进了隋安身后下属的怀里:“谁都不准送玫瑰。”

“裴青山。”闻烛扬声打断他,摆出一个挑不出错的微笑来,咬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33章 吻技稀烂 别看了,丑

裴青山也想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听说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隋安也跟着笑道。

“听我解释。”裴青山嘴里一边说要解释, 一边把不知道怎么从岗位上溜出来的将军女士拉出了病房。

隋安好不容易才探到儿媳妇的消息,肯定是不愿意走人的,

被裴青山拽到门外走廊上, 她手腕使了个巧劲翻转, 迅速擒住了裴青山的胳膊:“跟谁以下犯上呢?”

裴青山后撤一步侧身闪过,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一样, 这一下正好撞到了隋安黄雀在后的掌心上,没卸力的一掌击毫不留情的中了裴青山的后背,

新鲜的电鞭伤痕正藏在高领毛衣底下被打了个正着。

他身形一僵, 缓了半天,才低骂一声:“隋安,你缺德吧!”

隋安不以为耻的轻哼一声, 毫不费力的把人押着, 然后上下其手从裴青山的身上掏出来了一把能源枪、一块手铐、一捆麻绳、一把短匕……

要不是那把唐刀他带不出来,这会估计也得背在背上了。

这哪里是来医院给爱人探病的,是杀人放火来了吧?

隋安的神色瞬间变得五彩缤纷起来:“你这是玩什么?”

“少管。”裴青山缓过来了。

“你是叛逆期来了吗?”隋安不可置信道, “不会吧,一直持续了二十年?”

裴青山懒得跟她解释, 懒洋洋的叼了一根烟,又被隋安狠狠的摘了下来:“这是医院!”

叛逆期的大龄青年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才道:“你以后少来。”

“干嘛?”

“怕你们这群政/府的有来无回。”

隋安愣了一下,琢磨过来了:“你媳妇儿是反政府主义者啊?”

“可能吧,差不多。”裴青山语焉不详的含糊着。

他脑子也乱着, 这半个月的紧闭让他把平日里那些容易忽视的细节和细碎的不对劲都串了起来,但只凭那点子虚乌有的猜测,真相就宛如莫比乌斯环一样,永远串不到头。

隋安欲言又止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趁早辞职吧。”

回答她的是冷酷亲儿子的一记冷眼,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了,就算裴青山想走也走不掉。

临走之前,隋安以“私藏武器”的名义把裴青山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缴了,语重心长的留下一句:“家暴在我们家是要被判死刑的,知道吗?”

“我没有家暴倾向!”裴青山咬牙反驳。

医院这个时候不忙,隋安和那两个军官走了以后,瞬间就变得静悄悄的。

裴青山靠在墙壁上,他跟他这半个月眼睛一睁一闭都在思考的人,就隔了一堵墙的距离,却莫名的有些踟蹰起来。

这个时候就太需要一口尼古丁来缓解那股莫名其妙的紧张和不安了。

好在裴长官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病房。

房间的底色是一望无际的白,但这种僵硬死板的白,和闻烛脸上瓷器一样历久弥新的白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

他靠坐在床头,乌黑的发丝乖柔的搭在额前——不得不说闻教授长得真的很显小,不戴金丝眼镜梳禁欲背头的时候,看上去就像名牌大学里最品学兼优的那类学霸。

日头升起来,一缕金光顺势而为的洒在了他的身上,

饿久了,手上不知道从哪顺来的橘子,塞了一瓣到了嘴里。

感觉到裴青山的身影,微微抬起了头,终于混上了血色的唇瓣上还沾着一点透明的汁水。

如果可以抛开所有难以接受和见不得光的谎言,他希望时间可以停滞在这一瞬间。

裴青山在看闻烛的时候,闻烛同样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

那双过去认为很好懂的眼睛里,此刻却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金光反射在剔透的眸子里,又瞬间变成了滔天骇浪,汹涌而复杂。

但闻烛只是掰下了一瓣橘子,漫不经心的递给他:“吃么?”

这人身上好像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淡定,越是风雨欲来的时候越是不为所动,平静如水一样的眉眼,就仿佛即使下一刻有人要暴起掀了桌子,他也只会慢悠悠的把地上的另一半橘子捡起来。

有时候裴青山恨透了他那股子什么都不在乎的淡定,他沉沉的看了闻烛很久,然后低声“嗯”了一声,但是却越过了那瓣见鬼的橘子,双臂撑住病床的两端,欺身压了上去。

两人离得太近了,空气瞬间变得滚烫起来,呼吸在狭窄的缝隙里交织着,两个人沉默的对视、喘息,仿佛一种无言的针锋相对。

率先打破暧昧又僵持的局面的是闻烛,他蹙眉开口:“你干什么?”

“嘘——”裴青山打断了他,视线从眉骨慢悠悠的滑落到了下颚。

橘子掉落在了地上。

日光刺透薄薄的窗帘。

橘子的酸甜清浅的钻入了舌尖,裴青山低头不断的在唇瓣附近舔舐、摩擦着,似乎要把淡淡的粉一直吮到殷红才肯罢休,急促的喘气声只有毫无缝隙的两人之间才能够听到。

“别……有人,关门!”闻烛咬紧牙关不让乱动的舌尖进来,他无力的推了裴青山一把。

“嗯。”

裴青山还是没有起身,攥住他的手腕,腿抬起来够了一下身后的门边,头也不回精准的把病房大开的门又严丝合缝的踹了回去。

他似乎是不太满意闻烛的抗拒,一手捧住他的脸,指尖顺着唇缝探了进去,轻易撬开齿关,温热而湿漉漉的口腔包裹住了手指,刹那间的唇齿交融。

裴青山无论是亲吻还是做/爱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很原始的狠劲,闻烛只觉得舌根都被扯得生疼,嘴里剩下的那点橘子味被侵入者吝啬的一扫而空。

带着一点凉意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掀起病号服的下摆,顺着尾椎骨的腰线探了上去,抵得闻烛不得不挺起腰身来,无力仰头,眼尾赤红的颤了起来。

这个时候,裴青山倒是很喜欢看他发颤,粗糙的手指恶劣的从后腰滑到了前面,慢悠悠的问:“抖什么。”

“……滚。”闻烛咬牙踹了一口气,残存的理智让他伸出手抵住了裴青山,“这是医院!”

“我又没抽烟。”胆大包天的裴长官可不管这是哪里,手掌托起闻烛的后脑又加深了一个吻。

发麻的缠绵之下,闻烛的身体比混乱的脑子总是快上几步,手臂搂住裴青山的脖子,仰头迎合着,被胡来得像狗一样的吻扯疼了嘴角,落在脖颈上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一瞬。

一声闷哼从被胡乱的情/欲和欢愉支配的裴长官的嘴里泄了出来。

那是很轻的一声,但闻烛却敏锐的听到了,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手掌推开还在往前凑的那张脸:“你背怎么了?”

“嗯?”裴青山视若罔闻的侧头吻上了闻烛的手心,看样子似乎还打算顺着胳膊往上亲。

他身形太庞大了,几乎压着闻烛占据了整张单人病床。

闻烛推不开这只发情的大狗,两条修长的腿顺势夹在了裴青山劲瘦的腰身上,没彻底养好的腰椎刚一发力就闪过一丝隐隐的刺痛,双腿无力的向下滑去。

力道刚刚泄一瞬,立刻被一只手掌握住大腿肌给拖了起来,

他顺势借了两条胳膊搂住肩颈的力道,使巧劲一个翻身把裴青山整个人翻过来压在了床板上。

天翻地覆了一瞬,只听一声闷响,两人的位置就完全颠倒了过来。

闻烛骑在裴青山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裴青山直起腰身还想干点什么,却被冷酷无情的闻教授一把按住肩膀,彻底躺了下去,张嘴就骂:“吻技稀烂,找不到人的这半个月跟狗学亲嘴去了?”

裴青山额上的青筋都跳了一下,咬牙笑道:“你刚刚不是挺爽的么?”

闻教授冷嗤一声,人某狗样的婉拒了起来:“还是你更爽吧。”

说完他立刻使劲按了一下裴青山的肩膀,明显感觉到手底下滚烫的躯体僵了一瞬。

这一下闻烛显然没留手,裴青山疼得实打实,偏偏跨坐在腰上的人好死不死的又不是个安分的东西,一举一动必然会有部位的摩擦,又爽又痛的冰火两重天交织在一起,把裴青山的冷汗都给逼出来了:“你别乱动行吗?”

闻烛的视线落在了他遮住脖子的高领毛衣上一瞬,这才起身下床站了起来,言简意赅:“脱。”

这下裴青山笑了,意味深长的撑起身体:“宝贝儿,你不是说在医院不行么?”

闻教授这回没再用他那张沾了毒的嘴,只是居高临下的用那双冷淡的眼睛看着他不说话,一个回合的功夫都没有,姓裴的就迅速败下阵来。

闻烛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裴青山从后脑蔓延到颈部一直没入肩胛骨的伤痕为什么总是好不了了,感情是有人定时定点上色呢,

破裂的毛细血管顺着狰狞的疤痕通红了一片,已经结了痂,但一眼看上去还是骇人的很,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爬虫。

“别看了。”裴青山转身捂住闻烛的眼睛,“丑。”

“是挺丑的。”

“……”

第34章 主——你不想我吗? 还不出来?……

裴青山坐在床边, 懒洋洋的眯起眼睛看闻烛从护士那里要来一支消炎药:“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弄的?”

闻烛不为所动的掀起眼皮:“你想说的时候自己会说。”

冰凉的膏体上沾着他的体温,一点点的覆盖着刺痛到麻木的创口。

裴青山懒洋洋的笑了一声:“点我呢?”

“别动。”闻烛伸手扣住他乱动的肩膀,装作听不懂的继续上药, “点你什么?”

“你以为你能在这安安稳稳的养伤是因为谁?”裴青山干脆转身, 单膝跪在床边上,一把攥住闻烛悬空的手腕, “那群利益至上的疑心犯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所以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会死吗?

闻烛愣了一瞬间,然后立马摆出一副上道的表情, 恍然大悟道:“是, 那得好好谢谢我们神通广大的长官大人。”

裴青山怎么说也跟闻烛是七年的枕边人了,他当然能听出来话里刺耳的阴阳怪气:“闻烛——”

“要是我被带走了,会是谁来负责我的案子?”闻烛突然发问。

“怎么?”裴青山扬眉。

“是那个唐长官吗?”闻烛若有所思道, “我记得……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对吧?”

“你什么意思?”裴青山这回是真的被闻烛的话刺出火来了, 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你觉得我是为了不把案子让给唐伞才帮你瞒下来的?”

“我没这么说。”闻烛冷不丁道,“如果我真的是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你也会替我隐瞒吗?”

“不会。”这句话几乎是刻在裴青山骨子里的斩钉截铁,“那你是吗?”

“裴长官, 疑罪从无。”闻烛讥讽的撩起眼尾,“你先把证据拿出来, 再想办法立你的功吧。”

空气死寂了一瞬。

“刚才你说过,想说的时候自己会说,”裴长官身上还挂着那条狰狞而恐怖的鞭痕, 无言的预示着他替闻烛抗下的那道无法言说的罪责,那双沉沉海面一样平静而悠远的眼睛注视他,“闻烛,我一直在期待那一天。”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他说,“只要你说,我就信。”

仿佛是被这双炙热的眼神烫伤了双眼,闻烛攥紧床沿,匆匆低下头,一直等到裴青山离开,都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间病房又重新变得静悄悄,

风吹过纯白色的窗帘,划过一道耐人寻味的弧度。

房门再次被推开——

一颗毛茸茸的头小心翼翼的探了进来。

“哥,我刚刚在走廊外看到裴青山了。”想起那位神秘长官骇人的气质和咄咄逼人的个性,闻瑟有些担忧的看向垂下头不语的闻烛,“你没事吧?”

闻烛轻嗤一声,抬起头的时候眼底平静得可怕,脸上闪过一丝恶劣的趣味感,仿佛还在回味着什么:“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他还会用这一招。”

“哪一招?”闻瑟不解。

“没什么。”比起这个,闻烛更关心另外一件事,“你来的时候没被他发现吧?”

闻瑟摇摇头:“我戴着帽子和口罩,走得很快,他应该没看见我。”

“闻瑟人还没走,这几天找两个公安的兄弟专门盯盯她。”裴青山抬腿跨上吉普副驾,从耳朵里拽下一颗细小的通讯器,扔在后座上,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改口,“算了,闻烛不会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待的。”

说着裴青山从口袋里捞出一根黑长的头发丝:“拿去做基因检测。”

“这是什么?”李伟光侧过头扫了一眼。

“头发丝,闻瑟的。”裴青山把发丝放在透明封闭袋里。

“你这么怀疑她?”李伟光难以言喻道,“怎么说她也是你小姨子吧?”

裴青山言简意赅:“眼睛会骗人,感觉不会。”

李伟光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忍住开口:“你不是说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那个他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裴青山点了支烟,扬眉:“你办案的时候听嫌疑人一家之辞吗?”

他降下车窗,让味道散出去:“我只相信证据。”

“是了,没有臭茅坑里那颗冰冰凉凉的十足石头心,也做不了这么久的大官。”李伟光意味不详的哼哼了两句,又道,“对了,刚进去的时候为什么把通讯器关了?那群老东西返聘我来监视你,风水轮流转,这个疑点你好好解释解释吧,长官。”

“还能是为什么?”裴青山吐出一口白烟,意味不明的勾了一下唇角,“开了你也交不出去。”

“怎么可……”李伟光话音未尽,终于听出他慢悠悠的语气里的弦外之音,噎了一下,“你是疯子吧?”

裴青山朝着窗外弹了一下烟灰,讽刺了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面熟悉又陌生的高楼大厦宛如浮光掠影一般,虚虚的立在那里,

日复一日又日复一日。

他的心脏却没由来的像是被一根铁链悬空吊了起来,这种情绪在裴青山短暂又辉煌的生涯里一个是极度少见的,

裴青山自己也摸不透那是什么感觉,他只能用他惯有的思维,去查、去追踪、去弄清楚真相。

如果闻烛不肯踏出这一步,那这一步由裴青山来走。

出院没两天,闻烛就回学校上班去了。

他明显的感觉到最近上下班跟着的尾巴都多了起来,但闻烛装作没看见,三点一线的学校——菜市场——家。

裴青山除了出院那天赶回来跟他一起办了手续之外,人又开始脚不沾地的出差起来,两个人仿佛回到了过去七年的日子。

闻烛照常把菜扔进了水槽里,冲洗了一下菜刀,白亮的刀面反射出诡异的闪光。

水流声回响在安静的厨房里——

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一只巨型的狼蛛倒吊在厨房的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眼珠子堆积在了一起,口器轻微的开合着,还能看见里面细密的利齿,十八只眼睛此刻却死死的盯住了厨房里边的那道身影,不可言喻的狂热和兴奋让他身上狼毫一样的毛刺直愣愣的竖了起来。

嗖——

一把划破气流的菜刀钉在了他的身上,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坚硬的外壳就插上了一把雪亮的刀。

“还不滚出来!”闻烛抬头跟那十八只眼睛对了上去。

“主——”

狼蛛嘴里发出久远而嘶哑的嚎声,几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响起,诡异至极,

“我可找你找得好苦呀。”

猩红开始一点点的蔓延他的所有眼睛,粗壮的步足开始挪动了起来,顷刻间就到了闻烛面前,站着毒的蛛丝随着他的走动铺满了厚厚一层,几乎堵住了整间厨房,宛如一颗巨型的虫茧,

虫茧中间包着的,正是闻烛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大学老师。

“为什么皱眉?”狼蛛歪过头,巨大的身体扯出千万根密密麻麻的蛛丝,“你不想我吗?”

“埃尔斯,太久没见你了。”闻烛怀念的喟叹了一声,金色的蛇瞳温柔的注视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巨型狼蛛,朝着他招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重重叠叠包着茧的狼蛛迟疑了一下,巨大的脸上各种各样大小的眼睛开始滴溜溜的转悠了起来,口器剧烈张合,看着闻烛那双温柔的蛇瞳,黑漆漆布满毛刺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酡红:“主——”

他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足,抬起一只似乎想要触摸一样闻烛,又不知道为什么紧张的悬在了空中。

闻烛主动伸手,贴近那根毛刺丛生的步足,狼蛛脸上宛若溺死酒坛的红晕更加明显了。

青年瓷白色的手攥住了步足的尖端,突然蓄力一扯,数道声线不一的惨叫在厨房中回荡了起来,

他冷漠的扔掉手上粗长的狼蛛腿,又在水槽里洗了一遍手。

狼蛛龇出口器里的利齿,显然是从闻烛说拔就拔的动作里认出了冷酷无情的第十五代王座,嘶哑着声音带着悠远的怀念:“真的是你……是你……不是别人。”

“怎么找过来的?”闻烛洗完手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睛已经恢复成了黑漆漆的亚洲人的瞳孔。

“是召唤……是宿命的……”

狼蛛悠远的嗓音还没说完,就被闻烛扫了一眼。

被统治过的那段短暂而如临深渊的时光又唤醒了他缺了一条腿的肌肉记忆:“新的塔口开了,我从里面跑出来的。”

“哪一道?”

狼蛛摇了摇头:“火,浓烈的火。”

闻烛知道是哪个了,他在沙发上坐下:“还不出来吗?”

狼蛛抬头,慢半拍的又意识到这句话大概不是跟他说的。

“我只等三个数。”

果然,还没开始数,又从角落里跑出来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影,那人走得很慢,不难看出腿脚上似乎有点问题。

背后张牙舞爪的触手高兴的扭动起来,看起来像是盛开了一朵鲜红的食人花。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闯进别人家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闻烛挑眉,“赛斯,你另一条腿也不想要了吗?”

“不然怎么能看这么有趣的一出戏呢?”赛斯耸了耸肩,识趣的移开这个话题,“千里迢迢跑来给你送情报呢,看来你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闻烛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他没有着急问赛斯什么情报,反而慢悠悠的又扫了门边一眼:“来都来了,就一起进来吧。”

这下狼蛛和赛斯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了那边。

什么?

还有??

静悄悄的氛围里,

锁好的大门冷不丁的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第35章 不如甩了他跟我吧 好啊

灰头土脸的李冼推门走了进来, 脸色极差。

看到他,赛斯暴脾气瞬间就被点燃了:“李冼!你不是说你回F区集中营去了吗?”

“你还有脸提,是你把我的踪迹透露给军方的人吧?卑鄙无耻。”李冼冷笑一声。

不然他会这么狼狈的跟踪这个通缉犯跑到临京来吗?

“你不是说你回大西洋轮船上贩大炮去了?”

赛斯反正是厚脸皮, 张口就来:“我答应过上帝, 不碰那玩意了。”

一线战区近些年已经在逐渐扩大了,说不定等不了二十年, 全球都是F区了,大炮还顶什么用?杀自己人吗?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擦出了电光火花。

“这么热闹啊?”闻烛温和的笑了一下, 打断了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也是,三个人在黄泉路上怎么说好歹也算有个伴。”

狼蛛:“……”

他一句话也没说!

“我来是有正事!”赛斯冷哼一声,大大咧咧的走过来坐在闻烛对面, 想抬起来翘在桌子上的腿在闻烛冰凉的视线下自然的拐了个弯, 叠在了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三天前,有个自称是什么组织的代表找到了我。”

他说这话时, 李冼投来了视线。

“他给我的感觉很诡异,你能懂吗?像人……又不太像人, 但是我没从他身上看到融合种的诡化特征,我以为是纯种——直到他问我人类繁衍自然进化有没有兴趣。”赛斯继续, “神经病一样,我看上去是那种想要保护世界和平的人吗?”

闻烛恹恹的掀起眼皮,没什么兴趣:“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组织的图腾, 是一条缠着苹果的巨型白蛇。”李冼靠着墙壁,淡淡补充道,“金色的眼睛。”

他记得,闻烛跟那条巨型的白蛇之间能说的事情可不少吧?

闻烛这才看了过来:“叫什么名字?”

李冼停顿了一下, 神色怪异道:“我也不记得了。”

这些人找上门明明都不超过一个星期,怎么会这么巧他们两个人全忘了叫什么名字?

精神系诡物?

闻烛若有所思的把印象毕竟深刻的那几个精神系在脑海里拎出来遛了一遍,没什么头绪。

“只找了你们?”闻烛猜测,“F区有什么融合种权利组织吗?”

赛斯闻言嗤了一声:“要是有这玩意,失乐园还能在那称王称霸?”

“你加入他们了吗?”李冼突然问。

“没。”赛斯冷冰冰道,“我又不蠢。”

他才诡化多久啊?在进失乐园之前,那些废物触手根本不值得谁惦记。

出来之后,赛斯正是还没完全适应的时候,人类基地能够放他进去,但里面的幸存者绝对不可能接纳这群基因被“污染”了的同类,

也不知道这群人在战区里窥视了多久,才找上门找得这么妥帖。

“我同意了。”

赛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疯了?”

李冼独来独往了这么久,这次事情显然让他意识到了到底有多少东西在打他们这群融合种的注意,他本来就擅长孤军奋战深入敌营,言简意赅:“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赛斯没听懂这句中文的意思,但他大概明白了李冼的打算,嗤笑了一声,没做评价。

他的视线似有若无的在客厅扫了一圈,又站起来慢吞吞的走到了卧室门口,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辣眼睛般的移开视线,啧了一声:“你还真跟裴青山结婚了?”

闻烛从思绪里抬头,看到了挂在床头的那张双人结婚照,懒洋洋的“嗯”了一声:“怎么,你有什么要对我的婚姻生活指教一下的?”

“你不知道北斗局在战区的名声吗?你一个好好的纯种——”赛斯笑了一下,大红色的领带衬得俊美深邃的西方面孔添上了两分凉飕飕的邪气,“我看,你们也走不到一起去,最后还不是落得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

“谁说我是纯种了,”闻烛完全忽视了他的语气里的暧昧,打断道,“我是人。”

“……”

加上狼蛛的十八只眼睛,现在一共有二十二只眼睛沉默不语的盯着他了。

看得闻烛密集恐惧症都出来了,他不耐烦的踹了狼蛛庞大的身体一脚:“缩回去。”

巨型毛刺狼蛛瞬间委委屈屈的退后了两步,化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美少年。

又不是我说你跟你老公走不到一起去的!

你踹我干嘛?

“考虑一下,你不如甩了他跟我吧?”赛斯慢悠悠的接上最后一句话。

听到这话,闻烛也朝着他勾了勾唇:“好啊。”

“什么?”赛斯没想到他会这么答,挑眉。

“我说好。”

闻烛站起身来,慢慢走近,白衬衫人模狗样的扎在西裤里,腰身劲瘦,几乎不需要太努力,脑海里就能想起这条美人蛇发着烧躺在地牢时的样子,赛斯坐直身体,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

冰凉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大,但侮辱性质极强——赛斯以为他应该暴怒了,但结果是,莫名的火就从耳根烧了起来。

“你这样的,猜猜我一口吃几个?”

话音刚落,一条巨蛇就从他的影子后边爬了出来,朝着赛斯张开了血盆大口,把他吓得整个人汗毛竖起,无数只触手应激般的弹射了出来。

嘶嘶嘶——

“你……”旁边的狼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条大蛇,又转头看向闻烛,又看向大蛇,不可置信的尖叫道,“怎么会……有两个你。”

本来一个就有的他受了!

白森蚺感觉到了纯种的气味,立马放弃了赛斯,摆动着头,贪婪的蛇瞳的落在了狼蛛的身上,尖齿里伸出鲜红的蛇信子。

看到这熟悉的眼神,同为纯种,狼蛛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欲哭无泪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你你你你你你不是说你不吃有毛刺的怪物吗?”

是你自己当年说嚼起来恶心的!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条森蚺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不断的伸头试探着,要不是闻烛在这,他估计已经张口把这只旧部下一根腿都不落下的活活吞了。

森蚺身上的动物性太强了——

连狼蛛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在红塔里没人给诡物们分等级,那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但是通常而言,往往越强大的诡物,智慧就越倾向于人,

特别是像闻烛这样的,一手造成红塔混乱至今的第十五代王座,传说中那是一条遮天蔽日又开了神智的怪物。

“回来。”

冷漠的声音响起,让这条垂涎欲滴的白蛇瞪着一双金瞳念念不舍的钻了回去。

“别叫我主,没人告诉你,我叛逃了吗?”

“带着王座一起吗?”狼蛛低声道。

“什么意思?”闻烛狐疑的看了过来。

狼蛛默默道:“没有第十六代了,它没再承认任何人。”

“所以周岁只有杀了我,才能篡位是吧?”

“嗯……可、可能吧。”

“他不是死了吗?”听到这个名字,赛斯都条件反射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次是李冼亲眼看见周岁在闻烛手上断气的,除此之外——他想了想,猛的抬起头:“那颗眼珠子!”

“只死了一个他有什么意思?”

闻烛的话语暧昧不清的,但在场的两个融合种都是聪明人,

“他后边不是还有一个老朋友吗?”

他们在离一线最近的地方待过总是要比其他人多一份敏锐度的。

况且风雨欲来之前,虔诚的人总是能率先收到上帝的预警——这就是赛斯这次来临京的目的。

“你跟他们对上怎么样?”

赛斯指的是红塔里那些蓄势待发的怪物们,他还挺好奇的。

“不怎么样。”闻烛很诚实,“我不是悬崖里血液正统的王,当年那群王族内部厮杀混乱,我趁两败俱伤的时候把他们家族留下来的老弱病残全都屠了,才蹭上的王位……如果你是来投奔我的,那你估计找错了下家。”

裴青山敲了敲桌子,思索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坐了十四代的位置就这样被野路子来的家伙掀杆子起义篡权了?”

北斗局这个时间除了裴青山和他的副官,其他人都在郊区训练,会议室连带着整个走廊都显得有些安静。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但我不是很喜欢你的反问语气。”

听起来质疑感很强。

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大刀阔斧的坐在会议桌前,比起北斗局从上到下一溜的年轻精锐士兵,那张戾气深重的脸看上去更像是来闹事的。

他揉了揉酸痛的眉眼,一道从额头斜拉下来穿过鼻梁一直到右耳的长疤宛如狰狞的蜈蚣一样,硬生生的把这张还算俊美的脸给毁了个七七八八。

“裴青山,你很有名。”他靠坐在椅子上,懒散的看着面前年轻的高位者,耸了耸肩,“确实有傲气的资本,如果你不信任我,就麻烦别他妈的四处派你那帮狗全国各地的咬老子了,好吗?”

裴青山也不恼,招了招手,装模作样的斥责廖鑫:“我不是说了要带上礼物礼貌的去请翟先生来做客吗?怎么那么粗鲁?”

廖鑫扯了扯嘴角,

他记得裴青山的原话明明是——不配合?他多大脸?再派几个人去五花大绑也得给我绑回来!

礼物确实带了哈,

十几把枪和一捆麻绳。

“……”翟横默默的在心里给自己念了半天的心平气和,才咽下脏话,“还有什么事?”

北斗局没人了吗?什么缺德玩意都能当老大!

“翟先生,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刻,”裴青山递出橄榄枝,“我们正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这个时代不是一直这么烂吗?还能再烂到哪里去?”

裴青山沉默了一瞬,

他没想到,翟横当年在北斗局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这会年纪也四十来岁了,竟然还在中二叛逆期?

“想必你也听说了,融合种的数量越来越多。”

“那又怎么样?”

“局里有个好位置刚空下来,考虑考虑?”

“让我回北斗局啊……李伟光告诉你我的信息的时候,没有再说点别的吗?”翟横笑了一下,面部肌肉牵扯到了那条狰狞的长疤,让这个笑容瞬间变得鬼气森森的,“比如我的伴侣,被你们北斗局上一届老大活活斩首这件事情?”

听到这话,裴青山额上青筋一跳:“什么?”

李伟光的原话是——那老东西之前跟我是搭档,相信我,如果你非要找一个足够了解红塔里边世界的,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

具体是为什么,裴青山没问,李伟光也不太想说。

“看来安全院应该也觉得这是件相当大的丑闻吧。”翟横勾唇笑了一下,从耳后摸出一根烟,嘴上问,“介意吗?”

不等裴青山讲话,劣质的尼古丁气味已经充斥了整间会议室。

“你爱人?”

裴青山欲言又止。

“我和一个……你们嘴里的纯种在一起了。”一口白雾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那张沧桑的脸上隐约还能看出当年的意气风发,他靠在椅子上,微仰着头,眼神没有聚焦,“他没杀过一个人,他甚至救了我无数次,但是这有什么关系?除了我,没有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