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后手“愔愔喜欢孩子吗?”
永安宫
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云栀被贬入浣衣坊,其他伺候过祺婕妤的宫人们经过了宫正司的审问和调查,一一被调离了永安宫。陛下令祺婕妤禁足,但也拨了一批新的宫人来永安宫侍奉她。
云栀是祺婕妤从虞家带进来的,自小就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背叛对祺婕妤来说不可谓不是沉重的打击。
往日没觉得,现在祺婕妤躺在床上的时候,竟找不到一个能与她说话的人。
大抵是觉得她身子弱,又失了圣心,新来的宫人们只管按照规矩侍奉她,其余时候都是缄默不言。
祺婕妤日日服用汤药,可身子却始终不见好转,整日里被关在屋子里闷着,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被消耗殆尽了。
她摔碎盛药的碗,冲着宫人们破口大骂……想尽了一切法子引起她们的注意,可她们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除了说“娘娘息怒”外,蹦不出任何字。有时候,看她实在怒气大,宫人们就自作主张同守门的人说她病情加重,于是,太医院的太医便会来给她诊脉。
有时候是她熟悉的面孔,有时候是陌生的面孔,把过她的脉象后,都会给她开一些安神的药方,让她安神静养,不可动气动怒。
话语千篇一律,让她烦不胜烦。
“滚!都给本宫滚——”
祺婕妤觉得好不腻歪,她的身子明明已经好了,怎么可能病情加重?
“庸医,都是一群庸医!来人,传郦太医,本宫要郦太医来诊脉。”
先前她就是靠着郦太医的方子恢复了康健,想来郦太医一定会还有法子。
宫人们无奈,迫于她的吵闹,只好将她的话传了出去,一层一层往上传,最终传到了扶喻耳中。
听完祺婕妤的诉求,他沉默良久。
郦太医之前就禀告过他,祺婕妤先前为了恢复身子,命他加重了药量,那药方看似让人行动如常,可实际上,却是在消耗自己的血气,时日久了,还会折损寿数。
因此祺婕妤被禁足后,扶喻就给她换了一批太医。
她也不想想,为何停了药后再次病倒,说是服药,其实与服毒无异。
庆望见自家陛下久久不语,心里也在为祺婕妤叹惋。
陛下若非还想管着祺婕妤,便不会犹豫这么久了。可惜,祺婕妤自个儿不知轻重。
“随她吧。”扶喻面色如常,平淡的语气里却藏着一缕不易觉察的情绪。
庆望心中咯噔了一下,很快作揖退下。
得到圣谕的郦太医诧异了好半晌,才拎着药箱,跟随宫人来到永安宫。
屋子里没有开窗,苦药味弥漫,让人忍不住皱眉。
郦太医仿若不觉,目不斜视地给虞湘衡请安:“微臣给婕妤娘娘请安。”
祺婕妤见到他,差点喜极而泣,忙招呼郦太医坐下,又将屋子里的所有人赶出去,而后迫不及待地对他道:“郦太医,你快给本宫想想法子,或是用从前那个药方,让本宫的身子康复。”
郦太医面色从容,徐徐道:“婕妤娘娘,是药三分毒,先前的药已经不能再给您用了……”
祺婕妤才不听他的长篇大论,语气一厉:“郦太医,本宫相信你有法子,你无需顾忌陛下,只要你让我懂身子调养好了,还担心陛下不给你赏赐吗?陛下不给,本宫也会厚赏你。”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郦太医,他缓了两息,便拱手道:“微臣谨遵娘娘之命。”
给祺婕妤把了脉,写了一道方子,他忽地沉声:“婕妤娘娘,微臣给您开的方子只是寻常方子,可给您服用的药材却并非如此,若是叫旁人知晓了……”
祺婕妤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即表示:“郦太医放心,本宫不会告诉旁人的。”
郦太医点点头,起身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继而神色凝重地道:“微臣以为,娘娘可以在屋子里熏些香,去一去药味。”
祺婕妤深以为然:她早就受不了药味了,可旁的太医却都叫她不要熏香。
还是郦太医懂她。
待郦太医离开,祺婕妤立即喊人进屋:“去库房里把香炉拿出来,给本宫点上香。”
一向沉默寡言的宫女竟反常地开口:“不知娘娘喜欢什么炉子?”
祺婕妤哪里记得清库房里有哪些东西,从前都是云栀给她收整的。
她眼眸倏然一暗,随意摆手:“去取一个就是,本宫都喜欢。”
反正库房里的东西在被放进去前都被检查过,她并不担心有人能动手脚。
宫女闻言,低眉顺眼地接过钥匙,取来一只错金螭兽香炉。
祺婕妤看了两眼,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又吩咐宫女点上香。
“去那边的第三个柜子里取香来。”
陛下常用的龙涎香她也曾讨要过一些,每每点上闻着,就仿佛陛下就在她的身边。
宫女依言点了,袅袅香气很快蔓延到了屋子里各个角落。
祺婕妤闭上眼,心也莫名地静下来。
一直垂首而立的宫女悄悄抬头看她一眼,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屋子。
申时左右,天上有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庆望打着伞到了承光宫,告知陛下晚上要来姜令音这儿歇息的口谕。
姜令音也没觉得意外,这段时日,不是她去勤政殿,便是扶喻来承光宫。在庆望喝着热茶的时候,姜令音忽然想起一件事:“庆望公公可曾找到我的那支玉簪了?”
说到这件事,庆望顿时面露愧色,他轻轻放下茶盏,连忙请罪道:“令主子恕罪,奴才无能。”
姜令音自然不会怪罪她,只是当着他的面自言自语地可惜着。
毕竟,那是她最喜爱的一支簪子。
庆望将她一系列的表现看在眼里,转头找了个机会说给扶喻听。
他命人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簪子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所以,他怀疑有人蓄意拿走了那支簪子。不知要做什么,但很显然,拿簪子的人或许知晓或许不知晓簪子对于令贵嫔的重要之处,但她一定不知晓,陛下有一支相似的水仙发簪。
簪子不是宫内制品,即便是仿制,也是不能的,因为簪子上头还刻着“镂云霞”三个小字。
只看往后谁会拿出来了。
这也是姜令音刻意为之,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手。
避子一事事关重大,她不能不早做打算。
东窗事发的那日或许并不会太远了,但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却能让扶喻相信她的清白,相信她是被人诬陷的。
姜令音淡淡一笑,眸色沉静。
而那时候,“诬陷”她的人该如何自处呢?
晚间扶喻来的有些迟了,倒不是因为处理政事,而是因为去了一趟临华宫——今日晚膳前,三皇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吐奶,且隐隐有发热的迹象,他才出生,身子孱弱得很,虽然扶喻先前并没有守着他出生,但到底是他的子嗣,得了消息后他还是去看了一番。
姜令音没有去凑热闹,等扶喻来了后,便随口问了一句:“陛下,三皇子没事吧?”
“愔愔放心。”扶喻不欲多说,如常宽慰她,“有太医们看顾着,不会有事的。”
见他这样说,姜令音便也没再问下去,本来她也懒得装模作样关心旁人的孩子。
待姜令音沐完浴,坐在镜子前时,坐在榻上看书的扶喻忽然抬眼望过来,语意不明地问:“愔愔喜欢孩子吗?”
纤苓正在给姜令音擦拭头发,闻言一顿,姜令音察觉了她的动作,立即示意她退下。
等纤苓合上门退下,姜令音这才缓声:“陛下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了?”
她与镜中里的扶喻四目相对。
“陛下莫不是担心妾身身子有恙?”
扶喻见她想歪了,不禁失笑:“朕可没这么说。”
他宠她的时日也不算久,没有怀上实属正常。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姜令音起身向他靠近,湿漉漉的发尾往下滴着水珠,“难道不是怀疑妾身怀不上陛下的子嗣吗?”
扶喻微抬着脸,双眼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倏地,手背上传来几滴冰凉的触感。
他皱起眉,拦腰让人坐下,而后斥责:“不擦干,是想受寒?”
姜令音一点也没他吓到,转而笑吟吟地抓住扶喻的胳膊,“可陛下将妾身的宫女赶走了,妾身不会擦。”
扶喻冷着脸,只觉得女子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又见长了。
桌子上的盆子里搭着几条干棉帛,他取了一条,好似认命般给姜令音擦拭起来。
女子惯来是懒骨头,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不,才坐下就一点也不老实了,哼哼唧唧地躺到了他的腿上。
扶喻忽然觉得,与她相处时,都是他在伺候她。
这么想着,他没好气地道:“若不是出生富贵,谁能养的起你?”
姜令音半点没觉得不对,“是啊,妾身也这么觉得。”
扶喻低头看着她透着黑亮的眼睛,试图找出她的心虚,可女子眨了眨眼,继续说:“从前妾身的母亲给妾身留了不少田地和铺子,供妾身挥霍,现在妾身又有了陛下——妾身可真是太幸福了。”
扶喻嗤了一声:“若是没进宫,没遇上朕呢?”
他随口这么一说,没指望姜令音能给出什么答案。
毕竟她已经入宫,世上也没有倘若。
哪知姜令音却迟疑了半晌,低低地回答他:“陛下不是也知道吗?妾身若是没进宫,如今应当嫁人了,有诚妃娘娘和绥安侯府,妾身也能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
虽不如现在荣华,却也不会过得太差。
扶喻动作一滞。
第92章 蝴蝶“朕属意你。”
“陛下?”
姜令音察觉到扶喻的走神,立即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陛下怎么不擦了?”
扶喻回过神,眼神中带了几抹意味深长,当着他的面敢这么说,真是打心里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吗?
也不担心犯了他的忌讳。
女子仿佛看穿了他眼中透出的意思,立即无辜道:“是陛下先问的,妾身如实说了,陛下可不能不高兴,还要怪罪妾身。”
话都叫她说完了,他能反驳什么呢?
扶喻一边重新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又问:“你入宫时已经及笄,可与旁人定了亲?”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仿佛当真不在意一般。
不过,他若真的一点不在意,便不会有此一问了。
当初扶喻选女子入宫前,曾派人调查过女子,但并未深入,因而只知她先前在雍州长大,而后才被接回的绥安侯府。
具体的细节却不清楚。
姜令音却觉得扶喻的动作有些重了,她没忍住喊了句“疼”。
扶喻扫过她微蹙的眉头,抿着唇没说话。
姜令音佯装没发觉他眼中的情绪,努了努嘴道:“祖母将妾身从雍州接到侯府时,便已经给妾身相看好了人家。”
“此等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自幼没了父母,祖母自然要操心妾身。”
扶喻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当初他瞧着冷冰冰的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今日听女子说出来,却叫人心底难受得很。
失去了父母,绥安侯府不管不问,却在她快要及笄时将人接回,这打得是什么算盘,他哪能不清楚呢?
从前不闻不问,总不至于忽然转了性子,怜惜起她来。
“祖母给妾身选的几个人家,有……”
扶喻忽然就不想听下去了,他打断女子的话,淡声:“罢了,既遇上了朕,你也不必担心往后没人伺候。”
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哦。”姜令音乖巧地闭上嘴巴。
现在不让她说完,往后可别怪她没同他说。
擦干了头发,扶喻又转回之前的话题:“愔愔以为,三皇子该送去何处?”
这才是他最初的目的。
姜令音一听,当即坐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他,“陛下不打算给沁嫔抚养吗?”
扶喻没否定,却反问她:“愔愔以为应当让沁嫔抚养皇子吗?”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姜令音心里也想过他的打算,从沁嫔早产之后,扶喻所表露出的态度来看,他怕是不想让沁嫔亲自抚养皇子。同时,他也没打算将三皇子交给临华宫的诸位瑾妃娘娘来照看。
宫里有资格抚养皇嗣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也没什么可供挑选的。
“照规矩确实养不得。”姜令音略有犹豫。
主要还是看扶喻的想法。
她望着扶喻,直接问:“陛下是打算交给淑妃娘娘还是昭容娘娘?”
扶喻有一刹的错愕。
“愔愔怎知不会是诚妃呢?”他低垂着眉眼,徐徐相问。
听他提及姜衔玉,姜令音倏忽收敛了表情。
“诚妃娘娘膝下已经有皇长子,若再抚养三皇子,妾身以为怕是不妥当。”
她说得直白,丝毫没有顾忌,就仿佛姜衔玉不是与她同出姜家一样。
扶喻笑而不语,替她擦干了头发,方夸一句:“愔愔心思通透。”
姜令音顺着他的话笑笑,而后好奇般的问:“那陛下属意哪位娘娘?”
扶喻拢了拢她的长发,淡淡道:“朕属意你。”
姜令音眼中没有半点波动,她无趣地摇摇头,“陛下可别戏弄妾身。”
“妾身可没本事抚养好皇嗣。”她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笑意,“这种事,陛下还是别属意妾身了。”
扶喻不可置否。
他虽也有过这种想法,但也很快就收住了。
即便抚养皇嗣并不需要她事事亲力亲为,可到底是一个烫手的担子,况且,她若是喜欢孩子,往后自己生就是了。
等二人相拥在一起躺在床上后,姜令音似是没忍住好奇,再次询问:“陛下,您到底属意哪位娘娘抚养三皇子?”
黑暗中,她看不清扶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微哑的嗓音:“蕙质也快三岁了,宁昭容将她养的很不错,让她来抚
养再合适不过了。”
他选了宁昭容。
意料之中的人选。
姜令音“唔”了一声,笑道:“那妾身猜中了陛下的心思,陛下可有什么赏赐给妾身?”
扶喻沉默了一会,忽然翻了个身,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姜令音的脖颈处,他带着笑,低低地开口:“愔愔想要的话,下次不必拐弯抹角。”
姜令音的脖颈之处是最敏感的,她瑟缩了一下,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
长夜漫漫,弯月羞得藏进了云里,红烛一直燃到了最后一刻。
耗尽了它的生命。
……
被纤苓唤醒时,姜令音还有些迷迷糊糊。
“主子恕罪。”纤苓先行请罪,而后给她递了一盏温水,喂她饮下。
姜令音润了润嗓子,意识也清醒了些,“怎么了?”
日光和煦,仿佛已经快午时了。
纤苓取了衣裳一边为她更换,一边小声:“玟泽答应给奴婢主子要的方子了。”
姜令音迅速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方子是什么,随即道:“什么时候?”
“今儿早上奴婢去尚服局时,有个宫女同奴婢说的。”纤苓拧着眉,“只是奴婢没看清那人的模样。”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急于一时,下次定还有机会。”
纤苓同玟泽所做的交易,说白了,也是相当于同郦太医做的。郦太医在太医院,不能随意出入后宫,那么,他怎么能让一个宫女替他传话?
此事隐秘,他应当不敢随意透露给旁人。
莫非,他在后宫里有亲近的人?
她压了压眉心,转头找了个机会隐晦地向籍安提了一嘴。
籍安能跟在庆望身边站稳脚跟,自有旁人所不及的本事,倘若有心卖她一个好,自不会吝啬给她想要的答案。
籍安如寻常一般脚步轻松地离开承光宫。
谁也没注意到他唇角微微上扬的细微弧度。
上回从令主子的话里,他就觉得不对劲,回头叫人仔细盯着太医院后,果然有了一些发现。
旁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或是习以为常的举动,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发现,郦太医和他身边的那个小徒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一个人送一封被蜡封口的信笺。
他没有打草惊蛇,一直暗中等待收信人的出现,这事到现在虽然没有进展,但与此同时,他发现令主子身边的宫女私下里接触了郦太医身边的小徒弟。
虽不知具体在做什么,但显然不是受命于令主子,否则,令主子也不会暗中找他了。
旁人察觉不了他的情绪变动,庆望却是例外,待籍安回到御前,庆望借口泡茶,拉着他到茶房里,悄声:“怎么这么高兴?”
籍安挠了挠头,“师傅,徒儿近来有个发现。”
庆望没有问到底的打算,只是瞥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同那位有关?”
籍安嘿嘿一笑,没有否认和隐瞒的意思。
庆望拍了拍他的肩,“陛下耳聪目明,你的小心思若是藏不住,迟早有一天……师傅也自身难保。”
籍安何尝不知自己所处的境地,他咬咬牙坚持:“师傅,若真有那日,您不必再管徒儿,徒儿不论受到多大的处罚,也一定会保全师傅。”
这种话他不知说了多少次,每一次庆望都没有接话,这次也一样。他沉默地沏了一盏茶,正欲端出去,忽听籍安问:“师傅这些日子一直在给令主子找的簪子,奴才或许已经知道在哪儿了。”
庆望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这句话,透露了太多信息。以他的立场,只能装作不知。
籍安来承光宫,也是奉的扶喻口谕。
倒也没有太大的事,只是给姜令音送了一支玉簪。
籍安说,这支玉簪的样式是扶喻所绘制。
姜令音将玉簪把玩在手中。
簪头是一只金色的累丝蝴蝶,蝴蝶身上镶嵌了红蓝宝石,四处又点缀了大小珍珠若干,华贵且精致。
她欣赏簪子时,籍安还说了一句话:“陛下说,令主子便如同蝴蝶一般引人注目,且独一无二。”
仿佛是在印证他先前回答姜令音的话——她不必与旁人相比。
独一无二。
姜令音重复念了一遍这四个字,不觉浅笑,“劳烦籍安公公替我给陛下带一句话。”
“这只蝴蝶,只会为陛下一人停留。”
籍安将话原封不动地带给扶喻。
扶喻哑了一晌,他虽没出声,可唇畔处却带着浅淡的笑意,籍安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扶喻的这个笑意一直持续到晚膳前庆望带着一只红匣子来到他眼前。
庆望硬着头皮道:“陛下,这是永安宫给您送来的。”
“外头来送的侍卫说,这是祺婕妤娘娘让他转交给陛下您。”
扶喻没说话,示意他打开匣子。
庆望小心翼翼地打开扣上的锁,将盖子掀起。
他余光迅速瞟了一眼匣子里的东西,而后屏气凝神地退到帝王身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翡翠玉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玉佩下方,却压着一摞字迹满满的纸张。
扶喻皱着眉扫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
他抬眸,语气不明:“祺婕妤可还说了什么话?”
庆望不敢隐瞒,将侍卫传来的话一字不差地告知他:“祺婕妤娘娘说,太后殿下的寿辰将近,今年她身子不适,不曾来得及给太后准备寿礼,只在病中抄录了一份经书,祝愿太后殿下凤体康健,长乐未央。”
他顿了顿,缓声:“祺婕妤娘娘请陛下代她交给太后殿下。”
第93章 受伤有人在谋害令贵嫔。
扶喻的目光在抄录的经书上的簪字小楷上划过,神色平静,眼底深处却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冷意。
好端端的向他提及太后寿辰,虽没有明说自己的目的,但是想要提醒他,继而得到什么不言而喻。
见自家陛下不说话,庆望不禁在心底为祺婕妤暗暗惋惜。
恩情总有消耗完的那一日,祺婕妤若是真心想给太后准备贺礼,又为何偏要加上那一句“今年她身子不适,不曾来得及为太后准备寿礼”?不就是因为如今她被禁了足吗?且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给陛下送来一块玉佩——
还用的是太后先前给她的那块。
他正想着,就听陛下冷不丁地开口:“将永安宫门前的侍卫撤了,告诉祺婕妤,让她安心养病。”
庆望领命而去。
不多时,各宫嫔妃便得到祺婕妤解禁的消息。
祺婕妤毫无征兆的解除禁足引起了众人诸多猜测,但很快,她们都了解到原因原因——祺婕妤派人去御前送
了一个匣子,仿佛是给太后的寿礼。
玉照宫
南筝将外头的议论说给宁昭容听,未了,她轻轻一笑:“娘娘英明。如此一来,陛下定会对祺婕妤生出不满。”
利用太后的名义,陛下一时隐忍不发,心里难道不会有隔阂吗?一次两次便罢了,可祺婕妤前前后后利用了多少回了?再者,上回蒋氏的死,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陛下为何对祺婕妤网开一面,还不是顾及太后。
宁昭容舒展着眉头,声音徐徐:“陛下禁足她,反而保护了她,她既不想要这个保护,那本宫帮帮她又如何呢?”
永安宫里的宫人没一个是虞湘衡的心腹,她便如困笼之雀,眼盲耳聋。少了陛下的庇护,她以为自己能安稳度日吗?
“按照脉案上的记录,祺婕妤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南筝会意地道,“又有郦太医的‘照料’,奴婢相信,过不了多久,主子就能得偿所愿。”
宁昭容垂眸轻轻摩挲着袖口上的刺绣花纹,语气颇淡:“谁让她喜欢折腾,自作聪明。比起立刻让她死,本宫更希望她生不如死。”
毕竟,死了就什么也感受不到,而活着,却要日夜承受煎熬和痛苦,想必这个滋味更不好受吧。
南筝笑着点头,语气里带着一股意味深长:“娘娘放心,郦太医与娘娘一条心,必不会叫祺婕妤安生的。”
永安宫
得到解禁消息的祺婕妤顿时喜极而泣。
“还请公公替本宫多谢陛下。”
庆望神色一如既往,没有在她这儿逗留,很快躬身离开。
祺婕妤陷入兴奋之中,对于庆望的态度无所察觉。角落的一个小宫女看着格外平静的庆望,眸色不由地闪了闪。
承光宫
姜令音与祺婕妤不对付,因而承光宫宫人也自觉向着自家主子,听说了祺婕妤被解禁的消息后,心里都不免担心。
姜令音却没感到太多的意外。
太后寿辰将近,祺婕妤不可能不好好利用一番。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扶喻必然会退让一步。
太后能让扶喻退让,因为太后是扶喻的生母。可换作旁人,帝王凭什么心甘情愿地退让?帝王退让后,总要让此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个代价,一定是她所珍视的,珍贵之物。
姜令音虽然不在意祺婕妤的解禁,却还是叫喜盛紧紧盯着永安宫。
出宫的日子将近,不知暗地里会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动。
按照露微的说法,琼贵嫔是打算通过云栀,给冷宫的刘氏传消息,想法子阻拦她出宫。
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出不了宫呢?
姜令音思忖了几许,得了几个答案:一,染疾;二,受伤。
不论哪一种,都得从她的身上下手。
前者实施起来有点困难,但是后者,只要有心,法子并不少。
姜令音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接下来两日便时常带着纤苓、栖笺、冬灵或是觉夏在皇宫各处转悠。
方才人日日来承光宫同她一道,姜令音也不赶她走,有时在迎乐苑或是御花园也会遇上姜衔玉带着大皇子玩闹以及楚采女和汪宝林。
姜令音同姜衔玉说不上两句话,态度相较于与方才人等人冷淡许多,见姐妹二人这般相处,众人也有意无意地挑起各种话题,不至于冷场。
扶喻这几日也在加急处理朝政,因而并没有踏足后宫,但有庆望和籍安在,后宫中的消息还是一点一滴地传到了扶喻耳中。许是见姜令音这般清闲,扶喻心里不大平衡,在原定出宫的日子还有三日时,他派人给姜令音传了个口谕,叫她来御前学丹青。
得到消息的姜令音当着传话太监的面脸色微僵,而后不情不愿地接了口谕。
传话人籍安将这一幕如实禀告扶喻,扶喻听完,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姜令音的表情,不觉露出了浅笑。
他这么忙,女子怎能无所事事呢?
姜令音如何看不出扶喻的意图,面上她慢吞吞地叫人准备步辇,而后指了纤苓和冬灵陪她去御前,心里却在盘算着背后之人下手的时机。
这几日风平浪静,她给了不下三次的机会,也不见有人对她动手,难道是觉得她身边的人太多了,还是说那边暂且没有准备好?
因为“不情愿”,她表现得一日比一日懒散,头一日还能赶在午膳前去御前,第二日直接晚了近一个时辰,到了第三日,姜令音索性等午憩后,迈着步子从御花园开始绕路。
承光宫距离勤政殿距离不远,压根不需要经过御花园,姜令音这般做,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身边的宫人也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便装作不知,在路过御花园时,还叫她停下去凉亭里歇一歇。
太液池的后方有一处假山,凉亭就坐落在假山的侧边,姜令音缓步从假山下走过。
微风习习,拂起了她双臂上的披帛。
“主子实在不喜欢丹青,不如同陛下求求情吧……”纤苓似是不忍她每日这样受累,开口提议,“实在不行,叫画师来承光宫教导主子,省的主子这般受苦。”
虽说她也觉得自家主子是没苦硬吃,但话不能这么说不是?
姜令音分散了些心神对她道:“陛下难道一无所知吗?不点破我,无非就是想折腾我罢了。”
她不信籍安没同扶喻说过此事,扶喻却没制止,分明是乐得看她自讨苦吃。若非如此,怎么对她姗姗来迟一事视而不见?
可她也有这样做的理由,倒不是当真不想学丹青,而是——
姜令音微微低了头,忽而听到头顶一阵异样的响声,她心神一凛,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假山上的几块碎石以极快的速度下坠,朝她所处的方向砸来。
姜令音似是吓坏了,站在原地没有躲避,千钧一发之际,纤苓以身护主,挡住了碎石的攻击。
姜令音被她护在怀中,只听到了一声闷哼。
她正要询问,却见纤苓问她:“主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纤苓,你还好吗?”姜令音从她怀中挣出来,急切地问。
纤苓摇头笑道:“奴婢没事,幸好护住了主子,否则奴婢死不足惜。”
姜令音蹙眉不语,冷着脸查看她的后背,只见她素雅的宫装上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露出了皮肤上若隐若现的红痕。
姜令音眼眸一沉,少顷,她转眸吩咐一旁有些呆愣的冬灵:“快去请医女来。”
一边说着,一边扶起纤苓。
冬灵缓了好几个呼吸,方道:“主子,奴婢先去喊人来送您和纤苓回宫,现下去凉亭里等着可好?”
让主子与纤苓单独在一起,她实在不放心。
姜令音拗不过她央求的目光,点头允了。
扶着纤苓在凉亭坐下后,冬灵脚步飞快地跑回承光宫,三言两语对喜盛和杪夏说明了情况,二人一听,自觉分配了任务:喜盛去请太医和医女;杪夏叫人抬上步辇,带着觉夏等人往姜令音身边赶。留在承光宫的栖笺则指了个小宫女,让她去昭和宫告知淑妃。
喜盛去太医院请太医时,故意走了个显眼的位置,叫站在勤政殿台阶上的侍卫看了个清楚。
宫中忌疾行,除非遇上特殊的情况。
喜盛脚步匆匆,神色慌张的模样直接闯入了苏穆清的眼帘。
姜令音时常出入勤政殿,御前的人对她身边的几位宫人也算眼熟。苏穆清想着陛下对令贵嫔的宠爱,犹豫着是不是该去禀告陛下。
这时,他身侧的同僚忽然疑惑地出声:“那不是令贵嫔身边的太监吗,怎么往太医院那儿去了?莫不是令贵嫔病了?明日陛下可就要带着令贵嫔出宫了,不会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同僚的声音很小,但苏穆清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怔:是啊,怎么会在这么敏感的节骨眼上?
令贵嫔若是去不得,会不会影响静姝?或是说,明日陛下会只带静姝一人去皇恩寺拜见太后吗?
苏穆清眼眸一凝,迅速转身走向殿内。
……
扶喻眉心一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骤然一冷,他一边起身往外走去,一边言简意赅地下令:“去查!”
御辇到承光宫时,姜令音还在凉亭之中。
留在宫里的栖笺不等扶喻询问,便将冬灵传来的消息禀告于他。
当时冬灵的神情不算过于慌张,口齿清晰,言语间虽没有提及姜令音是否受伤,但栖笺私心里觉得应当是没有受伤的,不过当着陛下的面,她却没有言明。
陛下能这么快来到承光宫,说明是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了。陛下担心主子,重视主子,她可不能拖主子的后腿。
栖笺眼眶一红,接着道:“主子今儿没有坐步辇,身边也就带了两个宫女……先前主子还常在假山边上放风筝,奴婢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假山上的石头突然就坠落了呢?还偏就赶在了今日。”
她的话里透露出几个消息:一,姜令音时常去假山那儿;二,假山从前并未发生坠落石块的现象;三,过了今日,姜令音就要随同陛下出宫。
几点合在一起,便不是蹊跷了,而是有人不想让姜令音出宫。
听完了全程的庆望不由地对栖笺刮目相看,字字不提陷害,却句句都表达出有人在谋害令贵嫔的意思。不愧是从陛下手里栽培出来的人。
同时,栖
笺这样偏向姜令音的行为,也让庆望默默赞叹。
栖笺虽是陛下栽培出来的人,可在调入承光宫后,令贵嫔就是她今后唯一的主子,她万不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毕竟陛下是让她去侍奉令贵嫔,而不是去监视令贵嫔。
第94章 攀咬“赐白绫一条。”
御花园发生了这样的响声,自然也惊动了离得最近的临华宫和瑶华宫。
她们方才探听到一点消息,便又听说圣驾已经到了承光宫。
琼芳殿里,琼贵嫔一言不发地盯着余微。
余微低着头,知道自家主子这会儿的情绪不好,令贵嫔没有受重伤也就罢了,陛下还急吼吼地去了承光宫。
良久,琼贵嫔扯着唇角道:“走吧,去瞧瞧令贵嫔。”
同她一样心情的嫔妃不在少数,令贵嫔若是受伤也就罢了,明明没有受半点伤,还是叫陛下心疼上了。旁人谁得到过陛下这样的关注和怜惜?便是从前的祺婕妤,也很难相比吧。
承光宫
听说姜令音没受伤,扶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敲了敲她的额头,没好气地问:“出去怎么也不坐步辇?”
为了拖延时间,竟绕这么一大圈路程,也不嫌累。
姜令音遭了这么一难,面色都是发白的,对于扶喻的话,她有点不服气:“若非陛下故意为难妾身,妾身怎会……妾身差点破相了,陛下却一点也不心疼妾身。”
扶喻冷笑一声,“愔愔当真是没良心,若是不心疼你,朕如今还在勤政殿批折子。明知朕这几日忙,竟给朕添乱。”
“陛下忙,便看不得妾身闲。”姜令音小声嘟囔一句。
扶喻听清了,眯着眼叫她再说一遍。
姜令音岂会上当,当即转移话题:“陛下冤枉。想给陛下添乱的可不是妾身,妾身哪里会想到那假山上的石块会松动,恰好砸向妾身?”
提起正事,扶喻脸色顿时一沉,他哪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寻常时候的争斗,他可以视若无睹,可这回,却是要伤人性命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喜盛的声音:“陛下,主子,淑妃娘娘来了。”
这是淑妃第一次踏足承光宫殿内,一进来,她便感受到了浓浓的奢华之感。比起昭和宫,这儿更像是位高之人的宫殿。她一抬眼,便见到了自己先前送给姜令音的四扇双面点翠屏风,放在椅子后方最显眼的位置。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不觉笑了一下。
淑妃之后,姜衔玉和汪宝林、楚采女也匆匆而来,紧接着,得了圣驾在承光宫消息的嫔妃们也陆续而来。
不多时,正殿里便挤满了人。
栖笺吩咐着宫女上前添茶,做足了应尽的礼数。承光宫正殿虽不小,却没有那么多座位,最后也不过紧着位分高低几位先坐。
陛下还没出现,嫔妃们便小声地议论起来,自然而然有人想到了这一出是为了阻止姜令音出宫。
琼贵嫔往上瞥了一眼淑妃冷淡的面色,再瞧一眼本该在她下方却没到场的顾贵嫔,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呼吸略有些急促。
在得知令贵嫔没有受伤的那一刻起,计划就失效了。可只要动了手,就会留下痕迹。刘氏死不足惜,她担心的是,万一查到露微身上,继而将她暴露该如何。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殿内人的交谈,待四周一静,她方才回神,下意识地望向坐到上首的扶喻。
“妾身给陛下请安。”她反应迟钝了一下,跟随众人请安。
“平声。”扶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淑妃身上,“淑妃,查得如何?”
众人屏气凝神,听淑妃道:“回陛下,妾身叫人检查了假山和碎裂的石头,找到了一些挪动的痕迹。妾身记得,陛下登基那年,曾命人修了假山,今日之事定非偶然。妾身以为,今日之事当是有人蓄意谋害。至于是何人动手,妾身已经让顾妹妹去审问内侍省的管事和负责清扫御花园的宫人。”
扶喻“嗯”了声,对淑妃的禀告还算满意。不过在来之前,他已经命庆望去查,查出的结果与淑妃的别无二致。
“近来除了令贵嫔,还有何人时常去御花园?”
姜衔玉率先站起来,“回陛下,妾身和汪宝林、楚采女去过两次。”
琼贵嫔跟着道:“妾身也去了御花园赏花。”
御花园是嫔妃们常去之地,大多数嫔妃隔一日都会去一趟。
扶喻指节敲着扶手,不相信这是一次没有针对性的算计。但动手之人如何知道,姜令音今日会在那会儿经过假山呢?
他不动声色地睃巡着殿内众人的神情,注意到了琼贵嫔面上的稍许不自然。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正此时,顾静姝带着一干人款款而来,“陛下,淑妃娘娘。”
扶喻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被人押着双臂的女子。
女子穿着宫女的服侍,身上素净,偏偏面容让他有点印象。
顾静姝迅速将调查结果一一道来:“妾身审问了负责清扫御花园的宫人,找到了还没来得及回到冷宫的刘庶人。妾身一查,竟是刘庶人与给她送膳的宫女换了衣裳,藏匿了身份,再根据众多宫人的口供和指认,确定了刘庶人就是在假山上鬼鬼祟祟、恶意挪动石块之人。”
顾静姝福了福身,将话禀明后,就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扶喻这才恍然记起刘庶人的身份。
刘氏是晏平三年选入宫的,此前他对她一直没有太大的印象,但经过上回的事,却让他对她多了点记忆——愚蠢而不自知。
他看着刘氏的眼神实在淡漠,淑妃望了眼扶喻,声音含着一丝冷意:“刘氏,你如何说?”
刘氏在刚进来时神情略微有些慌乱,这会儿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这一幕,叫人不禁想起了上一回害了沁嫔早产后还是选侍的刘氏,当下她与那会儿的表情如出一辙。
“是妾身做的。”
她坦言承认,而后自言自语:“可惜,我竟没算到有人能护住令贵嫔,终究还是漏了一步。”
淑妃眼神一凝,“刘氏,你是如何逃出的冷宫?又是受何人指使?”
刘氏沉默了一瞬,倏然轻笑:“若说是妾身自己的主意,只怕陛下和淑妃娘娘都不会信吧?”
淑妃皱眉,“刘氏,你到底想说什么?令贵嫔同你有什么恩怨,竟叫你连命都不顾,也要伤人性命?”
若是那石块刚好砸到了姜令音的脑袋,后果将不堪设想。
淑妃说着,叹息地摇摇头:
“你现在不说,待本宫查出来了,此事可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刘氏,你可要想清楚!”
“妾身的今日都是令贵嫔害的,淑妃娘娘叫妾身如何不恨她?”提到姜令音,刘氏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妾身从未想过与令贵嫔争宠,却不知怎就碍了陛下的眼,陛下——”
扶喻冷冷地注视着她,听她哭诉:“陛下宠爱令贵嫔,难道妾身不是陛下的嫔妃吗?妾身不过是想让陛下多看妾身两眼,有何错呢?”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都不禁流露出些许真情实感。
扶喻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没说话。
淑妃也有点意外,见扶喻久久不表态,只好再问:“即便你嫉恨陛下宠爱令贵嫔,也不该试图对令贵嫔痛下杀手。”
刘氏打断她的话,“是,淑妃娘娘您说的不错,妾身至少敢作敢当,可在座的呢?”
她的目光自淑妃扫过,在某人身上略停了一下,而后嗤了一声:“谁不嫉恨陛下对令贵嫔的宠爱?妾身只是做了她们不敢做的事罢了。”
扶喻眉眼间的情绪更淡了,他勾了下唇,嗓音冷硬肃然:“那你倒是同朕说说,还有谁也想对令贵嫔下手?”
众人呼吸陡然一轻。
令贵嫔夺了陛下颇多宠爱,她们心中自然是嫉恨的,可这种话哪能说出口?身为后宫嫔妃,尤其是身为女子,怎能善妒呢——即便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藏着掖着,万不能表现出来。
刘氏抬眼,咬着唇看着扶喻,陛下容仪俊美,又身份尊贵,她也曾暗暗爱慕过,可他的目光却从未在她身上驻足。
刘氏痴痴一笑,过了半晌,她平静地开了口:“陛下,您觉得蕙妃娘娘和大公主是如何死的?”
她骤然看向琼贵嫔。
琼贵嫔被她看得心一惊。
众人也顺着刘氏的视线看向琼贵嫔。
刘氏一笑:“琼贵嫔,你一定能给陛下答案,是不是?”
“一派胡言!”琼贵嫔立即打断她的话,而后朝扶喻道,“陛下,您万不能听信刘庶人的胡言乱语。”
“琼贵嫔当真不知吗?您可是与蕙妃娘娘住在一座宫殿,妾身记得,蕙妃娘娘卧病在床时,您日日侍奉在侧呢……”刘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
“够了!”淑妃低低一喝,“无凭无据,不得胡乱攀咬琼贵嫔。”
她为难地看向扶喻,试图结束这个话题:“陛下,刘氏犯了故意戕害嫔妃之罪,她既已认罪,不如按照规矩处置?”
有扶喻在,她当然不能直接给刘氏定罪。况且,刘氏已经是庶人之身,再往下就只有……
一片死寂中,扶喻轻描淡写地做出了决断:“庶人刘氏戕害嫔妃,罪无可恕,赐白绫一条,归还母家。”
“赐死?”姜令音惊愕地出声,“陛下要赐死刘氏?”
栖笺点头,“是,不仅如此,陛下还说要将刘庶人的尸首归还其母家。”
这处置,着实不轻。
姜令音暗暗吸了口气。
“当时殿内,连淑妃娘娘都变了脸色呢。”栖笺说着,又提起了琼贵嫔,“刘氏攀咬琼贵嫔,话里话外都在说蕙妃娘娘和大公主的死与琼贵嫔有关,待陛下处置了刘氏后,琼贵嫔的脸色更是一片煞白。”
“后来,琼贵嫔再次当着众多人的面请陛下不要相信刘氏的话,可陛下,却未置一词。”
这番态度,却已经表明了他对琼贵嫔的不信任。
姜令音猛然抬头,她刚刚意识到,倘若蕙妃和大公主的死是人为,那刘氏先前一直住在临华宫,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临华宫和瑶华宫相隔的御花园两边,琼贵嫔与刘氏也没什么接触……除非,刘氏也曾参与其中。那么,与她同宫的瑾妃和沁嫔呢?难道会一无所知吗?
沁嫔的早产,又是否与这件事有关呢?
今晚对宫里的嫔妃来说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今日刘氏的话,终究是在她们心中荡起了层层叠叠的波纹。
沁嫔人未至承光宫,却也得到了只言片语。
“只是可惜,刘庶人只敢说琼贵嫔。”雾枝惋惜地道。
沁嫔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悠悠地道:“水满则溢,如此这般,已经足够了。”
只要陛下如今还记着蕙妃,一定会重新调查蕙妃和大公主的死。
当初没有查到的,如今再查,一定能有所发现,毕竟,当初谁也没有怀疑过琼贵嫔。
第95章 太后“想立后了?”
翌日是个极其晴朗的天气。
今日是出发去皇恩寺的日子,承光宫宫人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喜盛带着小太监们将早就收拾好的箱笼依次抬到马车上,宫女这边则在给姜令音梳妆。
按照原先的计划,本是杪夏和纤苓跟随姜令音身边,可纤苓昨日受了伤,便不好再远行,冬灵也自请留下照顾纤苓,如此,姜令音便带上了觉夏。栖笺在姜令音离开承光宫栖笺,负责管理承光宫所有的事务。
太监之中,喜盛自是跟随的。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姜令音便带着几人到了勤政殿。
虽说扶喻此次出宫不愿大阵仗,但后宫嫔妃们还是在淑妃的带领下前来恭送。
淑妃同扶喻在交谈时,姜衔玉来到了姜令音面前,“令妹妹。”
她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有一句:“到了太后面前,切记注意礼数和规矩。”
她说着,又伸手想替姜令音理一理衣襟,姜令音往旁边轻轻一避,让她的手落了空。
“不劳诚妃娘娘操心,妾身自有分寸。”
姜衔玉抿着唇,眉眼间似乎有些怅惘。
好在淑妃此时转过了脸,对着姜令音和顾静姝笑道:“令妹妹和顾妹妹,这几日陛下就劳你们侍奉了。”
姜令音怎么听这句话都觉得怪异,一时没接话。顾静姝见她沉默着没有答话,福身应了:“淑妃娘娘放心,妾身明白。”
“时辰不早了,走吧。”扶喻一声令下,仪仗队立即开始出发。
御驾在前,姜令音和顾静姝各坐了一辆马车在后。
未进宫前,姜令音时常到街市上采购或是闲逛,进了宫,却没这个条件。待马车穿过闹市,听着商贩的吆喝声,姜令音还是没忍住掀开了帘子往外瞧。
只是闹市很快就过去了,窗外开始变得人烟稀少,耳边也只有一片鸟雀声。
难得的安静。
姜令音正欣赏着景色,忽然见庆望朝她这边走来,“令主子,陛下唤您。”
她诧了一瞬,搭着杪夏的手下了马车来到前面扶喻的圣驾上。
圣驾停下,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众人正纳罕着陛下有什么吩咐时,却见那令贵嫔上了陛下的马车。
此次跟随的侍卫都算是扶喻的心腹,他们日日在勤政殿前守卫,大都是出身长安世家中的公子,本就年轻,现在又出了宫,少了几分拘束,私下里便开始偷偷眉来眼去,打发着乏味的行程。
他们倒也不敢议论帝妃,只是难免会感慨两句:“陛下从前出宫都没带过宫里的娘娘。”
对于姜令音,他们只知道她出自绥安侯府,但对于顾静姝,他们却了解颇多,主要是因为她身后的苏家和燕家,再就是苏穆清。
当即有人拍了拍苏穆清的肩膀,安慰他:“苏兄,没事的。”
虽然陛下表面上更宠爱令贵嫔一些,但对于顾贵嫔,也是十分看重的。
苏穆清觉得他的话实在莫名其妙,立即用手肘重重给了他一记,“别在这胡思乱想,好好保护陛下。”
同僚疼得龇牙咧嘴,小声嘟囔着什么,倒也没反驳。
与此同时的马车上,姜令音则规规矩矩地坐在扶喻的侧边,双手交叠在双膝上,目不斜视。
扶喻奇怪地打量她两眼,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马车坐着不舒坦?”
姜令音颔首低眉,“回陛下,妾身无碍。”
扶喻抬手按了按眉心,见女子保持着动作,一丝不苟,不禁觉得有点头疼,“怎么这般模样?”
见惯了女子与他相处时的随意,乍一见规规矩矩的姜令音,他真有些不适应。
姜令音一板一眼地回答:“回陛下,是淑妃娘娘和诚妃娘娘教的,妾身得好好学。”
“故意的?”
扶喻才不相信她说得话,以她的性子,会听淑妃和诚妃这种毫无意义的教导?
姜令音见他不相信,当即也不装模作样了,她撇了撇唇,眸子飞快闪过一丝落寞,“淑妃娘娘让妾身行事收敛些,不能随性而为;诚妃娘娘也担心妾身与顾贵嫔站在一块儿会被比下去,怕妾身惹了太后不喜……”
太后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不知道,但从这些人的口中,不难看出是不喜她这般的。
“顾贵嫔温婉娴静,仪态优美,太后见了自然是欢喜的。”
扶喻如何看不出她眼中的落寞,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愔愔何必妄自菲薄,你不比任何人差,母后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伸手,碰了碰女子发髻上的蝴蝶玉簪。如这蝴蝶一样,她是独一无二的,无需迎合旁人的喜好。
姜令音向他靠近一些,闷声道:“陛下喜欢妾身,自是觉得妾身哪儿都好。”
扶喻不禁失笑了一声,肯定她的话:“是,朕是觉得愔愔哪儿都好。”
一抹嫣红顿时从姜令音的脸颊烧上耳垂,在扶喻的注视下她支吾着应了一声:“妾身喜欢陛下,也觉得陛下哪儿都好。”
扶喻搂着她半晌,忽然轻声:“母后与朕母子连心,她会喜欢你的。”
扶喻倒也没有哄骗姜令音,待入了皇恩寺见到太后时,太后果然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叫她近前来:“好孩子,给老身仔细看看。”
姜令音提着一口气,含着笑走上前,俯身蹲下。
太后慈眉善目,细细瞧了番姜令音,便笑着问:“叫什么名字?如今多大了?”
“回太后,妾身唤姜令音,已经十八了。”姜令音乖巧地回答,略有些腼腆。
一旁的扶喻似是看不过眼她这般模样,立即打岔道:“母后可不知,今日令贵嫔差点见不到母后了,受了惊,昨日没歇息好,今儿在马车上也没合眼,就担心您会不喜欢她。”
太后乐呵呵一笑,抓住了重点:“昨儿受了惊?老身这儿有住持特制的安神香,香味清淡,待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晚上点上,试一试可管用。”
姜令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妾身多谢太后。”
对于顾静姝,太后也没有厚此薄彼,细细问了一下她在宫里过得如何,又提起了她的外祖母燕氏。
太后谈及燕氏时言语间亲昵,仿若故人。
被冷落在一旁的姜令音和扶喻暗暗对视了一眼,眸中都泛起了笑意。
二人眉来眼去,太后装作没瞧见一样,和顾静姝说了一会儿话,便叫她们下去休息一下。
姜令音和顾静姝离开厢房后,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太后瞥了眼扶喻,“今年怎么带了宫妃来见老身?往年不是一直觉得麻烦吗?”
扶喻给她倒了一盏茶,方慢悠悠地道:“如今想来,其实倒也不麻烦。”
“母后,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太后接了茶盏,手指贴在杯璧上,没急着喝。她望着扶喻,语气里带了点探究:“想立后了?”
扶喻垂着眉眼,伸手从盘子里挑了一块糕点,继而漫不经心地反问:“母后觉得呢?”
知子莫如母。
太后才懒得和他猜来猜去,直接哼声:“自从你登基,老身就盼着你立后,你不乐意就罢了,连选妃的事也不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太后就来气:“老身盼着你身边有个人伺候,你倒好,选了妃进宫,直接冷落她们一个多月。她们都是世家精心教养的贵女,不论容貌、气质还是才情,哪里不好?挑来捡去,好歹算是郭家女入了你的眼。”
扶喻几乎是太后指着鼻子骂了,他默默听着没有出声,毕竟太后说得是事实,他也能理解太后的想法和心思。可同时,他心里也觉得委屈。
世家教养的贵女自然无可挑剔,可他瞧着却没有喜欢的感觉,这让他怎么办?
说实话,若非是不想拂了母后的面子,他是不愿委屈自己的。
扶喻不说话,可太后哪能看不出他的不服气。
“罢了罢了,这事儿都过去了。”她摆了摆手,“姜家和顾家的两位姑娘瞧着都是极不错的,都是你亲自选入宫的,想来是趁你心意的。”
扶喻没有反驳。
太后平复了一下情绪,语气平缓:“可想好了?”
扶喻看着碟子里的糕点,迟疑着道:“应当吧。”
太后闻言,却没有细问,她轻轻抿了口茶水,语气如常:“终归是你的事,老身不会叫你为难,你自己想好了,决定就好。”
“提前与老身说一声,老身也好准备一下回宫的事宜。”
扶喻蓦然抬头,“母后还打算在这儿住下去?”
“这儿清静,怎么不好?”太后说着,眼眸一眯,“难道皇帝还打算再等两年不成?”
扶喻觉得此事还有点突然,的确打算再往后拖个一两年。但当着自家母后的面,他自然不能这么说。
“母后放心,儿子不会让母后等急了的。”
安抚完母后,扶喻也被赶出了厢房。
等人走了,林嬷嬷上前收拾了一下茶盏,而后笑着道:“陛下有了这样的心思,殿下如今可要放下心了。”
太后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轻松的笑意:“老身还以为他能一辈子不想立后呢。”
林嬷嬷明白她的意思,又道:“奴婢瞧着,两位主子都是极好的,想来陛下的眼光是随了殿下的。”
太后心里舒坦,脸上也全然都是笑意,“如此老身也就安心了。”
宫里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她,顾氏和姜氏是何等性情,她了解得一清二楚,在扶喻要来皇恩寺前,她就叫人调查了二人的过往经历。
二人有些相似之处,也有很多不同之处。家世上,顾氏明显更甚于姜氏;可性情上,姜氏却惹人偏爱许多。
太后想着,又不禁摇头,她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但二人的到来,给她和皇恩寺都添了许多笑声。
虽是太后的生辰,但在寺中,佛门之地,自然不能大肆庆祝的,几个人围在一张八仙桌前用了午膳,依次以茶代酒给太后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而后送了礼,便算过完了这个寿。
太后的兴致很高,吃了午膳后,又让三人陪同着到院子里散步消食。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气氛衬托得更加和乐融融。
姜令音心里琢磨着太后这样高兴的原因,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见扶喻将手伸到了她眼前,“发什么呆呢?母后问你话。”
姜令音茫然地抬起头,见太后和顾静姝这会儿都在盯着她看。
她忙羞愧地道:“太后恕罪,妾身方才走神了。”
太后瞪了扶喻一眼,对姜令音慈爱地道:“无妨,难得出来一趟,可想去后山上走一走?”
姜令音觑了眼扶喻,见他挑着眉,一脸随意的模样,便点了点头,“好,听太后的。”
第96章 烦闷只一味地搂着他。
太后所说的后山,就在皇恩寺的后方,地势很高,一眼望去,郁郁葱葱。从前只有走小路爬上去,如今修了石阶,走起来倒也十分方便。
半山腰有几处亭子供人休憩,太后走了一会儿,便道“老了”,叫他们自己去爬。
山顶上头有一棵古老的大树,约莫有数百年了,经历过无数风雪,仍枝繁叶茂,因而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红签。
姜令音此前登过山顶,为早已离世的父母挂过签,如今她想起此事,便同太后道:“妾身去树上给太后挂一个长寿的签,愿太后长寿无极。”
太后笑意更深,“好。”
姜令音说要登到山顶上,扶喻自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去,但他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顾静姝,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