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静姝不知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还是什么原因,主动道:“这山妾身爬过几次,不如这回让妾身留下陪着太后说说话吧。”
一来,陛下不会将太后独自一人落下,二来,姜令音怕是也不想和她同行。
姜令音挑了挑眉,听太后笑道:“如此也好,皇帝,既然老身这儿有顾丫头,你就同令丫头一道去吧。”
太后做了决定,扶喻自然不会反驳,当然,面上是遵从太后之命,但心里是如何想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今日姜令音穿着较寻常清淡素雅许多,为了方便还特意穿了窄袖的衣裳,发髻上也只戴了几支簪子。发簪上的蝴蝶随着她的行动一颤一颤得扇动着翅膀。
扶喻见女子一心往上爬,看都不看他一眼,开口打破了这一路上的安静:“累不累?”
姜令音缓了一会儿呼吸,方道:“自是累的,妾身是女子,体力不如陛下。”
扶喻“嗯”了声,道:“既然觉得累,便歇一歇
吧。”
姜令音侧眸看他一眼,见他说得随意,颇是不服气道:“陛下是不是在心里笑话妾身呢?妾身还有力气,不用歇息。”
爬山这一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爬上去。
扶喻以为她别扭劲儿上来了,闻言笑道:“好,那便不歇息。”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出来,“朕牵着你,稳一些。”
姜令音敛着眸,视线看着扶喻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的确如他所说,有他牵着,这一条路走起来也没那么艰难了。
因为他是男子,更因为他是帝王。
这几日和太后的相处,她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太后高兴的缘故。
未入宫前,她便听说扶喻顶着诸多压力,不愿立后,还说太后之所以出宫,也是因为此事:晏平元年选入宫的几位宫妃,都是过了太后的眼的,太后大抵是有属意的皇后人选,可拗不过扶喻不同意。为此,太后索性眼不见为净,出了宫来到皇恩寺。
按理来说,扶喻已经登基七年,是该立后了。他这次带她和顾静姝来,会不会是有此事的缘故呢?
姜令音有点不确定,心里也有些烦躁。
比起太后的喜好,立后一事还得看扶喻的意愿,可她现在并不能猜透扶喻的心思。
扶喻宠着她也纵着她,可他却让顾静姝协理后宫,处理后宫事务。未来的皇后,自是要统摄后宫的。若连宫务都没接触过,她怎么能让宫人信服,怎么能立威?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地沉了沉。
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册立皇后的准备?
正思忖着,耳畔处传来扶喻的嗓音:“愔愔在想什么呢?山顶到了。”
姜令音眨了眨眼,望着挺拔高耸的古树,微喘着气,脸色和声音却格外平静:“山顶这么快就到了。”
扶喻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不禁疑惑:“可是累着了?给母后挂个签,就坐下歇一歇吧。”
来这儿挂签子的人络绎不绝,自是有厢房供人休憩。扶喻虽没来过,但身边都是机灵人,不一会儿就将厢房和膳食准备妥当了。
姜令音给太后挂了个长寿签,扶喻也单独挂了个签,他没叫姜令音看着,但想来也离不开江山大事一类。
山顶上的风景极好,能俯瞰到远处的长安之景。
姜令音歇息了一会儿,就撇开要给她作画的扶喻,来到了栏杆处眺望。
这儿来往的人很多,男子女子都有。虽有侍卫随行,但并不会叫人发现身份。许是姜令音穿着素雅,又在登上山顶后拆了发髻,竟被人当成了寻常人家的姑娘,红着脸上前来询问身份。
姜令音愣了一诧,反应过来时杪夏早已站在她面前同人表示歉意。
觉夏没见过这场面,微微吃了一惊:“怎么如今的男子胆子这么大?”
杪夏见怪不怪,她之所以快速挡在姜令音前面,便都是习惯使然了。
顾及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姜令音没在此处逗留,带着二人寻了个僻静的走廊坐下。
待扶喻作完了画来寻她时,便见女子在同一个妇人说话,他走近了几步,正好听到女子道:“是,我是雍州人。”
那妇人问:“看姑娘年岁,倒是与犬子相仿。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来日我好携礼去府上道谢。”
又自报家门:“我夫君是雍州长史。”
雍州长史这个名号姜令音也是听过的,姓周,同长安周家是一个宗族。周家之子的名声,在雍州也是如雷贯耳的。
姜令音抿唇,想到了另一个人——瑾妃娘娘。周家正是她的母家。
那妇人以为自家家门能叫人另眼相看,却不想姜令音略略点头,没有反应。妇人一急,正要再说什么,却听眼前女子笑问:“如此说来,夫人应当认识宫中的瑾妃娘娘了。”
“是……”她点点头,正迟疑为何这般问,又听女子道:“既如此,也算缘分,待我回了宫,会替夫人同瑾妃娘娘问个好的。”
妇人一怔,回宫?
姜令音见她大抵猜出自己的身份时,转身之际,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扶喻见女子望向自己,微微一笑,并上前了两步,在妇人错愕的目光下牵起了姜令音的手。
他端的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姿态,语气温柔:“走吧,母后还在等我们呢。”
姜令音任由他牵着走远。
妇人彻底愣在原地。
结合女子所说宫中出来的,还有“母后”二字的称呼,那么那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当今圣上。
……
“方才在说什么?”扶喻明知故问。
姜令音思绪还有些乱,不大想搭理他,因而只摇头不语。
扶喻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皱起了眉,他又不会怪她,怎么不与他说实话呢?
姜令音不与他说话,扶喻心里也觉得郁闷,一直到下了山回到厢房里,二人也没说上一句话。
杪夏见自家主子一声不吭,有点着急了:“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杪夏……”厢房里当下只有她和杪夏,姜令音迟疑着开口,“我方才好像看到他了。”
杪夏心神一凛,轻声道:“沈公子这会儿应该在雍州呢,怎么会来长安的皇恩寺?主子应当看错了。”
“或许吧。”姜令音笑笑,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眉眼间的情绪却莫名寡淡许多。
只是一个侧影罢了,世上那么多人,难免有相似之处。
她这样告诉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呢?万一就是他呢?他来这儿做什么呢?
杪夏见她沉思,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自家小姐其实还是在意沈公子的,毕竟,儿时多年的情意做不得假。倘若那会儿,沈公子应了小姐,如今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呢?
杪夏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小姐虽然离开了雍州,却一直惦记着雍州的人和事。
扶喻回了另一个厢房,他沉着脸,看得庆望大气不敢喘。
庆望实在想不明白,这二位主子怎么忽然开始一句话不说,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
扶喻紧绷着下颚,回想着女子情绪的变化,是在何时开始的呢?
听侍卫说有男子找她搭话,他都没气恼,怎么反而她先闷闷不乐了?
扶喻屈着指头敲了敲桌案,好一会儿,他不确定地问:“她是不是想回雍州看看?”
屋子里只有庆望,自是他来答话:“奴才想,应当是这个缘故吧。”
庆望顺着他的话猜测道:“令主子在雍州待了十多年,这会儿见了雍州的人,许是想起了从前在雍州的日子。奴才记得,陛下先前打算今年南巡——”
扶喻若有所思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向外走去。
待再次见到姜令音,女子已经恢复了寻常的脸色,“方才那位夫人是雍州人,一时让妾身想起了从前在雍州的生活,冷落了陛下,是妾身的不是。”
扶喻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一笑,“雍州距离长安也不算远,到时候朕带愔愔回
雍州瞧一瞧。”
姜令音微怔,很快记起他曾说的“南巡”一事。
“好。”她弯了弯眼眸,主动在扶喻唇角落下一吻。
女子的情绪总是很外露,高兴起来眉梢眼角便都是笑意,让人也忍不住想同她一样高兴。
她仿佛有牵动着旁人情绪的能力。
二人之间的小插曲并没有让太后知晓,一道用了晚膳,说了会家常话,太后便要安寝了。
顾静姝要给自家祖父母供奉经书,便直接回了厢房。扶喻同姜令音并肩走在小院里,欣赏着山间的夜景。
夜里很清静,偶尔有风拂过,却温柔至极。
走到槐树下时,姜令音蓦地搂住了扶喻。
她闭着眼,没说话,只一味用力地搂着他。
扶喻垂着眉眼,虽不知女子为何这般,却也无声地圈住她。
寺里不如皇宫灯火通明,但月光却显得格外皎洁,如银一般倾泻到地上,映照出二人相拥的身影。
第97章 粽子“愔愔喜欢,朕也高兴。”……
在皇恩寺小住了几日,扶喻便起驾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姜令音仍旧坐到了扶喻的马车里,不知是什么缘故,姜令音觉得扶喻对她更加纵容了,譬如眼下,她胡乱勾勒出了一幅画,将扶喻画得看不出人样来,也不见扶喻露出一丝不悦。
她心里狐疑着,渐渐停了手上的动作。
“妾身没这个天赋,陛下别让妾身画了。”
扶喻不可置否,语气淡淡:“行,不画就不画吧。”
之前扶喻在山顶上给她作了一幅画,他便也让她画一幅作为回礼,姜令音见他认真欣赏着自己不堪入目的画作,逐渐有点心虚:扶喻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勾勒出来,宛如仙子,她却……
本以为扶喻会强制她重新画一幅,可一直到马车停下,他也没重提此事。
姜令音微微仰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扶喻不会将这个“仇”记在心里,往后让她加倍奉还吧?
“回宫了,来——”
扶喻若无其事地扫过女子不安的面容,走下马车,朝她伸出一只手。
姜令音深吸一口气,摒弃脑子里的诸多疑问,搭着扶喻的手下了马车。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视线聚拢到她的身上。
原是知晓扶喻回宫,淑妃带领着一众嫔妃候在了宫门处,也就是说,众目睽睽之下,众人见她被扶喻扶下了圣驾。
今日姜令音着了一身烟绿色的襦裙,长发被高高束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较往日的形象有了很大的改变,明艳中添了几分英气,更叫人挪不开眼了。
嫔妃中,琼贵嫔的目光锁在姜令音身上,既有惊艳,又有愤怒和不甘。她眼睁睁看着陛下同她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的恭迎,又眼睁睁看着她坐上步辇从视线中离开。
明明,这种风光是属于她的,只是从何时起,换成了姜令音呢?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琼芳殿,脑海里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不禁怒火中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五月份的天逐渐有了夏日的影子,温度越来越高,比起皇恩寺,皇宫里便显得格外闷。
姜令音回到承光宫后,便叫人取来了一盆冰。
“我离开的这几日,宫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冬灵一边拿着团扇为她打着风,一边回答:“回主子,倒是有一件事,关于永安宫的。”
她觑着姜令音的脸色,缓缓道:“宫里开始用冰后,淑妃娘娘因着祺婕妤玉体未愈,叫人停了永安宫的份例,祺婕妤因此大闹了一场,说淑妃娘娘故意苛待她。后来淑妃娘娘无法,叫人补齐了永安宫的冰块。”
身子弱不能用冰,明面上淑妃也是为了祺婕妤好,可一想到淑妃的小产可能与祺婕妤有关这件事后,姜令音就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祺婕妤卧病在床,如何知晓各宫开始用冰了?淑妃为何不提前告知祺婕妤一声,就将祺婕妤的份例扣下?
莫非淑妃是希望给祺婕妤一个理由,让她闹一闹?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再者,永安宫的宫人无一人是祺婕妤的心腹。利用宫人的嘴传话,挑拨离间,再方便不过了。
“后来呢?”姜令音觉得此事还没有结束。
果然,听冬灵继续说:“昨儿夜里,祺婕妤便发起了高热,奴婢听说,是因为祺婕妤不听太医的劝诫,在永安宫摆了几大盆冰块,因此受了寒气。”
姜令音眼眸一眯,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祺婕妤如此折腾自己,在旁人看来,说不定是使了一出苦肉计呢——
今日陛下回宫,她刚好昨日就病倒了。
时机把握得如此巧妙,符合祺婕妤一贯的行事作风。
“主子……”冬灵忽然犹豫地开口。
姜令音转眸看她,“还有什么事?”
冬灵抿着唇,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只见她噗通一声跪下,仰头望着姜令音,“奴婢有一件事……想告诉主子。”
姜令音唇畔处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冬灵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还记得那日假山下发生的事吗?”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一字一句:“其实主子本是能避开的。奴婢看得分明,纤苓她,暗中拦住了奴婢,却用身体挡在了主子前面。”
姜令音听得微怔。
她没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冬灵。
“奴婢知道,主子信任纤苓,纤苓又于主子有救命之恩,定会怀疑奴婢说得这些话是胡编乱造。”
冬灵摇摇头,“可奴婢说得句句属实。”
桌案上的香炉中袅袅燃着薄荷香,静谧的似乎能听到香料燃烧的声音。
冬灵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低头不语。
姜令音拨动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子,良久,微微低了下头,故意叹了口气:“冬灵,你与纤苓一向要好,又是一同来我身边伺候的,怎么如今竟……”
她仿佛是真的很困惑,开始喃喃自语:“先前纤苓还同我说你瞒着我与宜庆宫的人私下里频繁来往。”
冬灵听见了,她愕然抬头,“主子,奴婢从未做过对主子不利之事。奴婢同宜庆宫的一位宫女是同乡,她名唤株青,之所以私下有来往,不过是先前奴婢给株青借了些银子,后来株青得了赏,又还给了奴婢——仅限于此。奴婢万不会背叛主子!还望主子明察!”
她说完,砰砰砰地开始磕头。
姜令音让她起身,“冬灵,你先起来吧。”
冬灵恍若未闻,唇色逐渐发白,“主子不肯信奴婢?”
姜令音叹息一声,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温声道:“并非是不信你,冬灵,只是你说得这些都是猜测,凡事总要讲究证据,我不能无缘无故怀疑纤苓的衷心,还有冬灵你,你这般说,我自会去询问株青一番。你说是不是?”
冬灵静默地点头。半晌,她眉目含恨,咬牙道:“主子放心,奴婢明白了。”
姜令音拍了拍她,“你明白就好,快下去用去痕膏敷一敷吧,别在脸上留了疤痕。”
“是,多谢主子,奴婢告退。”
冬灵缓缓退出屋子后,姜令音这才不疾不徐地捧着茶抿了一口。红茶味涩,但细细品着却妙极,搭配着薄荷的香气,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陛下回宫,让安静了几日的宫里又恢复了热闹。
先是五月十七的三皇子满月宴,宴会是由顾静姝全权操办。皇子身份尊贵,当日受邀的宗亲和朝臣命妇们都前来庆贺,沁嫔作为三皇子生母,自然而然受到了颇多的关注。满月宴虽是按照规矩来办的,没越过上头两位皇子,可沁嫔还是心满意足了。
她脸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容,还开始同外命妇们举杯交谈。
只是她没高兴太久,很快,扶喻让庆望当众宣读了圣旨。
一,三皇子赐名扶晚;二,沁嫔晋婕妤,迁居柔福宫;三,三皇子交由宁昭容抚养。
听到晋位婕妤的消息时,沁嫔心都提起
来了,晋位婕妤,就意味着她能亲自抚养三皇子,可后一句话却叫她的一颗心跌落谷底。
三皇子交由宁昭容抚养?
不管是沁婕妤也好,还是宁昭容也好,她们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此前,陛下并没有私下告知她们。
后宫嫔妃一时也惊疑不定,按理来说,陛下晋沁嫔为婕妤,就是让她抚养皇子的意思,怎么反而……
然而不论众人心里如何想,圣谕已下,沁婕妤必须遵从。
新鲜出炉的沁婕妤愣愣地望着扶喻,眼底一片茫然之色。
陛下为何这样对她?
姜令音眼睫一颤,只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有点意外,但的确是扶喻的作风。
扶喻让沁嫔坐上了一宫主位,却将三皇子抱给旁人养,这是他对沁嫔的警告,也是对众人的警告。
或许他掌握了沁嫔故意早产的证据又或许没有,可他不希望皇嗣被众人当成利用的筹码。
琼嫔当初怀孕,小产后得了贵嫔之位,沁嫔平安生下一子,位分定然不能低于琼贵嫔,所以,这也显露出扶喻仁慈的一面。
但沁嫔究竟是想要婕妤之位还是三皇子的抚养权,就不得而知了。
满月宴结束后,宁昭容的玉照宫变得格外瞩目和热闹,谁也没料到,宁昭容不争不抢,默默无闻,膝下反而有了一儿一女。
柔福宫位于皇宫的东面,毗邻昭和宫和承光宫,与临华宫相比,位置偏僻了一些,但里头只有沁婕妤一人住着,她成了一宫主位,手中有了微末的权力,但有一点——玉照宫与柔福宫一西一东,沁婕妤想见一面三皇子,便很难了。
三皇子、宁昭容和沁婕妤被宫里人关注和议论了一阵后,就迎来了端午节。
这是姜令音在宫里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因而觉得十分新奇。按照一贯的习俗,这一日宫里人不得吃除了粽子外的任何东西。姜令音喜欢吃咸口,可长安这边却都是甜口,譬如红枣粽子。
早膳草草吃了几口后,姜令音对端午节就失了一大半的兴致。
杪夏见她闷闷不乐,大抵猜出了她的心思,却没像往常一样劝说她或是宽慰她多少吃一些,而是笑着没有说话。
姜令音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到了午膳,她索性不吃了。
这时候,尚食局的女史却以扶喻的名义送来了许多粽子。
“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尚食局做的咸口粽子,说是分给各宫主子尝尝。”
听了女史的话,姜令音难得的哑声了一刹。
她没有同扶喻提起过这件事,没想到扶喻却对雍州那边的口味了解得如此透彻。
她转头看了看喜笑颜开的杪夏,哼了声:“你同陛下说的?”
杪夏大道“冤枉”:“是陛下让籍安公公问的奴婢,奴婢先前也没想到这一遭。”
更没想到,陛下还吩咐尚食局做了许多,分给了各宫。
后宫的嫔妃大多的口味都与京城无异,虽也有与姜令音一般来自南方州郡的,但住在宫里,便要习惯这儿的口味,谁也没想到扶喻会给她们分到咸口的粽子。
她们原以为陛下是突发奇想,可再听说令贵嫔喜好咸口后,不由地恍然大悟,继而苦笑起来。
陛下担心甜粽子不合令贵嫔的口味,便叫满宫的人陪她一道吃咸口粽子。
何其荒唐!
又是何其的令人羡慕!
事后,姜令音同扶喻提起来,仍能回想起那日的光景:“陛下这样,可让妾身承受了好大的压力。”
扶喻挑眉笑问:“喜欢吗?”
“喜欢!”姜令音答得很快。
她弯着眼也笑起来,“这是陛下给妾身的宠爱,妾身自然喜欢,便叫旁人羡慕去吧。”
“愔愔喜欢,朕也高兴,这就够了。”扶喻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如此说。
第98章 昭仪“晋您为昭仪娘娘了!”
端午节后,天气愈发炎热。这也意味着,扶喻的万寿节要来了。
满宫上下,也早早地开始为万寿节的宴会做准备。
嫔妃们都想大显身手一番,让陛下多看两眼,这其中,无所动静的嫣小仪便突显出来。
六月的第二次请安,众人闲谈着,气氛本十分融洽,直到沁婕妤四处张望了一会,忽地提起了被禁足了许久的嫣小仪:“不知嫣妹妹准备了什么才艺?妾身还记得,去年嫣妹妹的舞姿颇为惊人。”
淑妃握着珠串的手有一瞬的停顿,她瞥了眼沁婕妤,平声道:“好叫沁妹妹知道,陛下说,嫣妹妹伤了筋骨,需谨遵医嘱,休养一百日,这一次,就不便参加了。”
说这话的时候,淑妃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的姜令音。
嫣小仪为何会折了腿,又为何被禁足,这一切都是与令贵嫔有关。
察觉到淑妃这番细微举动的嫔妃目光略带诧异地望向姜令音。
姜令音低眉饮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对于众人的视线恍若不曾察觉。她细细品着茶,好一会儿,才随口应了一声:“那真是有些可惜。”
琼贵嫔闻言,不咸不淡地道:“可惜什么?我记得令贵嫔可是见过嫣小仪的舞姿。”
姜令音微微蹙起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是吗?”
她轻轻放下茶盏,静静道:“仿佛有这一回事,有些记不清了。”
琼贵嫔见不惯她这般惺惺作态,淡淡嗤了一声:“令贵嫔忘了,嫣小仪和罗才人应当没忘记。”
姜令音讶异地看向罗才人,发间流苏步摇微晃,“罗才人,可有这一回事?”
众人看着夹在琼贵嫔和令贵嫔之间的罗才人,都不禁为她叹息一声。她若是说没有这一回事,便算得罪了琼贵嫔,可若说有这回事,就打了令贵嫔的脸,两个人都不是她能得罪起的,罗才人该如何回答呢?
罗才人没她们想象中的惊慌,她掩着唇惊愕了一瞬,而后低眉道:“妾身记得嫣小仪当初正是因为跳舞才不慎从问月台上跌落下来的,那会儿妾身正在同令贵嫔您说话,一时都没有注意。此事也是妾身的不是,竟忘了提醒令贵嫔——嫣小仪的舞姿颇为惊人。”
闻言,姜令音作恍然大悟状:“原是如此缘故,那真真是错过了。”
听着两人的一唱一和,琼贵嫔的面容顿时浮了几分愤怒,“从前竟不知罗才人有这般颠倒黑白的本事!”
罗才人颔了颔首,面露窘迫,“妾身惶恐。琼贵嫔缪赞,妾身万没有您说得这般本事。”
“你!”琼贵嫔心底怒火翻涌,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殿内一时安静,众人的视线不由地在三人之间睃巡着。
罗才人嘴上说着惶恐,可这一番话,却是偏向了令贵嫔。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罗才人竟直接落了琼贵嫔的脸面,况且她们还记得罗才人因着蒋氏的死对令贵嫔多有看不惯,这怎么忽然之间就转变了态度?
姜令音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惊讶,毕竟,罗才人虽然选择明哲保身,却还是个聪敏之人,权衡利弊还是懂得的。
请安结束后,淑妃一脸平静地坐在雕花椅上,没有任何动作。绫屏送走各宫嫔妃回到殿内,便见自家娘娘发着愣,她不由地担心起来:“娘娘,您在想什么呢?”
淑妃沉默了好半晌,方抬了抬下巴,语气不明地道:“如今琼贵嫔算是彻底失宠了。”
绫屏说不出反驳的话,低低“嗯”了声。
近来,琼贵嫔想尽了各种方法接近陛下,可陛下却没给她一点机会,即便琼贵嫔去御前请见,陛下也视而不见。可转头,令贵嫔却能大摇大摆地进去。
宫里的风向一向是随着陛下的宠爱而转移的,眼看令贵嫔日渐得宠,隐隐有了专宠的迹象,嫔妃和宫人们都想方设法得上赶着巴结起承光宫来。若非如此,今日罗才人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偏向令贵嫔了。
淑妃叹息一声。
绫屏不愿见到自家娘娘这般模样,不由地道:“娘娘不必太过担心,令贵嫔终究才是贵嫔,陛下再宠爱她,这位分一时半会总不会再往上晋升了。况且,还有顾贵嫔呢——”
与虚无缥缈的圣宠相比,宫权才是最实际的。
淑妃摇了摇头,却有另一番想法:“陛下对顾贵嫔和对令贵嫔,终归是不一样的。”
对陛下来说,宫权不能一直紧紧攥在她一个人的手中,否则,皇后一旦册立,她便是第一个被皇后所不容的。宫权多分给一个人,她往后的处境也就越安稳。
“那依娘娘看,陛下为何不将宫权分一些给令贵嫔呢?”绫屏不禁疑惑,“顾贵嫔既然能越过瑾妃和诚妃娘娘她们,令贵嫔如何不能呢?”
淑妃看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道:“令贵嫔自
然也是可以的,可你别忘了,她上头还有诚妃。”
令贵嫔与诚妃都是姜家人,诚妃虽无宠,却位列妃位,更是抚养了皇长子,令贵嫔有圣宠便罢了,再手握宫权,姜家在后宫就一家独大了。
陛下应当不想看到这般形势。
绫屏一怔,领悟了淑妃的未尽之语。
是她想岔了,竟忘了诚妃娘娘与令贵嫔的关系这一层。
她明显松了口气,而后笑笑:“娘娘说得是。”
同淑妃有着想法一样的人并不在少数,包括姜令音自己。
想到姜衔玉,她的眼眸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倘若姜衔玉只是诚妃也就罢了,偏偏膝下抚养了皇长子,在没有皇后和嫡出的皇子之前,皇长子的尊贵程度简直不言而喻。说句大不敬的话,一旦扶喻遽然驾崩,最可能被朝臣们扶持登上皇位的,唯有皇长子而已。
临近万寿节,扶喻忽然发现姜令音对她冷淡了许多。
他心里有些不解,在庆望返回殿内时,不由地问了句:“最近宫里可有谁惹了你令主子?”
庆望仔细回想了一番,如实道:“奴才并不曾听说。”
扶喻皱着眉,露出沉思的表情:既然没有人惹她,那她这是怎么了?
籍安看了看自家师傅,又偷瞄了眼扶喻,方迟疑不决地道:“奴才听说,诚妃娘娘近来总是带着大皇子在迎乐苑那儿玩。”
令贵嫔对诚妃娘娘的不喜就摆在台面上,偏偏诚妃娘娘的宜庆宫离承光宫很近,中间隔着的迎乐苑又是供人玩乐之地。
诚妃娘娘带着大皇子在迎乐苑玩,令贵嫔有什么里有阻拦?
扶喻知道女子气性小得很,虽然籍安说得理由令人啼笑皆非,但放在女子身上,倒也并无这个可能。
他想了一想,对籍安吩咐:“近来天气炎热,告诉诚妃,莫要带着大皇子出来走动了,他身子弱,需要仔细照料着。”
籍安忍住笑意应了下来,很快就将扶喻的话转达给诚妃。
陛下的这道口谕来得莫名其妙,姜衔玉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同籍安道:“陛下的意思本宫明白了,还请公公回禀陛下。”
兰汀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娘娘,陛下怎么忽然关心起大皇子了?”
姜衔玉也想不通,她摇摇头,自我说服:“昶儿畏热,陛下许是担心吧。”
兰汀只好接受了这个理由。
可往年也不见陛下这样关心大皇子,还特意派人来告知娘娘一声。
她将这个疑惑藏到心里。
除了扶喻和姜衔玉外,并没有关注到这件小事。姜令音对姜衔玉忽然闭门不出的行为除了觉得奇怪了些外,也没深想——
她自然不会想到扶喻竟是为了她给姜衔玉下令,叫她少带着大皇子出门。
若是知道了,她怕也会觉得荒唐吧。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很快就到了万寿节这日。
午宴是扶喻同朝臣们一道用的,晚宴则是与宗亲和嫔妃们在一道庆贺的家宴。
扶喻不愿铺张,因而举办宴会的地方就设在了安福殿。
不巧的是,姜令音在万寿节前一日的半夜忽然发起了高热。
不知是平日里用的冰块多了,还是天气多变的缘故,高热来得迅猛,让人始料不及。
姜令音躺在床上,整个人昏昏沉沉提不起任何精神,自然是出席不了安福殿的家宴。
扶喻看着她因高热而变得烫红的脸,原先想要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想恼女子没爱惜自己的身子,也怒她身边的人不会伺候人。
扶喻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女子的脸颊,“偏是这个时候病倒了。”
他原还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呢。
这下好了——
他松了手,口道:“真是不争气。”
看着女子喝完了药,额头也没那么烫了后,扶喻才不放心地从承光宫离开。
听闻令贵嫔不得出席晚上的宴会,嫔妃们都不禁面露喜色。
少了令贵嫔分走陛下的心神,她们也多了一分机会不是?
与她们相比,承光宫的宫人可谓是有苦难言了。
没办法,主子病得时辰太巧了。
杪夏倒没有太多的惋惜,她一心照顾着姜令音,盼着她早日退热。
夜幕悄然降临,与安福殿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热闹气氛相比,承光宫便安静了许多。
当然,这一切,处在昏睡中的姜令音并不知晓。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万寿节的第二日了。
杪夏一直守在她身边,听到一点儿动静就被惊醒了,“娘娘醒了!”
她欢喜地扶起姜令音,喂了她一口温水后,一边贴了贴她的额头,一边关心地问:“娘娘头可还疼?”
姜令音按了按眉心,正欲回答她的话时,忽然意识到杪夏的称呼换了。
“娘娘?”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不想,杪夏却拍了下脑袋,笑意盈盈地恭贺道:“是啊娘娘,昨儿陛下下旨,晋小姐您为昭仪娘娘了!”
第99章 多心“恭贺令昭仪娘娘。”
昭仪?
姜令音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那顾贵嫔呢,陛下晋了她什么位分,妃位还是——”
杪夏“啊”了一声,随即笑道:“娘娘,那哪能呢。顾贵嫔只晋了婕妤,位列从三品,比不上娘娘您。”
姜令音又愣住了。
“那宁昭容呢?不、除了我与顾贵嫔,还有哪些人晋位?”
杪夏摇头,将软枕摆整齐,扶着她躺好,而后道:“没有旁人了,陛下只给娘娘和顾贵嫔晋了位分。”
这怎么会?
昭仪是正三品,贵嫔是正四品,扶喻怎么给她越过了婕妤晋封?
杪夏见她还有点茫然,又忙宽慰她道:“小姐方才醒来,先别想这些事了,小姐头可还疼,奴婢让太医来给您把把脉吧?”
姜令音拉住她的胳膊,皱眉再问:“宁昭容呢?”
杪夏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您忘了?昭仪是正三品之首,往后,宁昭容就在您之下了。”
“小姐如今是昭仪娘娘,这往上啊就只有——”杪夏笑嘻嘻地数着,“淑妃娘娘、瑾妃娘娘和诚妃娘娘了。”
真正意义上的离妃位仅有一步之遥。
其实不只有姜令音这般愕然,圣旨传达下来时,所有的宫妃都以为自己听岔了。
但圣旨已下,令贵嫔为昭仪自然是无可更改,众人不敢有疑议,面上端着笑容,手上的帕子却差点搅碎了。
淑妃有意无意瞥了眼姜衔玉等人,面色平和,“那妾身便替令昭仪妹妹多谢陛下了。”
座位上的琼贵嫔怔怔不语,她仰视着上首的扶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这般恍惚的神情落在沁婕妤眼中,她掩了掩唇,眸中闪过一道思量。
有姜令音晋昭仪在前,顾静姝成为婕妤倒显得没那么瞩目了。
听闻姜令音退了热,淑妃和各宫的赏赐便陆续送到了承光宫,方才人和楚采女则亲自前来为姜令音贺喜,被请入寝殿后,两人都一脸喜色,“妾身恭贺令昭仪娘娘,昭仪娘娘金安。”
承光宫的人在姜令音病了后都挨了扶喻的罚,尤其是能进殿侍奉姜令音的几人,因而如今姜令音虽身子无碍,杪夏仍给她披了外衣,叫她靠在榻上,屋子里的冰块也全部收了起来。
那些冷的一概不让姜令音触碰。
热茶和糕点呈上后,屋子里便只留了纤苓侍立在侧。
方才人看着姜令音素面朝天的脸庞,小声道:“令姐姐这病来得巧,倒是错过了昨夜的家宴。”
闻言,姜令音尚未开口,楚采女便道:“来日方长呢,往后还有机会,昭仪娘娘人虽未至,可风头却是谁也比不过的。”她声音泠泠,“昭仪娘娘没去便是这样的光景,若是去了,妾身们岂不是都黯淡无光了?”
姜令音瞧了二人一眼,笑而不语。她刚恢复了精神,脸上没有上妆,一贯不点而赤的唇微微发着白,叫她明艳的面容添
了几许温柔之色。
也许是这份错觉,方才人喝完半盏茶后,忽然轻声:“令姐姐才病愈,这几日恐怕不得侍奉陛下吧。”
楚采女唬了一跳,随即看向姜令音,却见女子面上无甚表情,目光清淡地看着方才人,“是该如此,方才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方才人见她语气温和,心中一定,“陛下已经许久没召见妾身了。”
她缓缓开口:“妾身与令姐姐一条心,往后自是向着令姐姐的,既然令姐姐不得侍奉陛下,不若——”
她本是不安的,可看着姜令音始终不曾打断她的话,嘴角还抿起一丝笑意,声音便越说越稳,愈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妾身得了宠,与令姐姐在宫里相互扶持,总要好过旁人是不是?”
方才人的底气越来越足。
青杏说得对,假意向令昭仪示好,果然是有用的。令昭仪不得侍寝,只要她向陛下开口,陛下难道会拂了她的面子吗?即便拂了她的面子,那于自己又有什么损失呢?若是陛下应了,她得了宠,即便不如令昭仪,也能压过别人。
她看着姜令音,等着姜令音点头。
而她身旁的楚采女却不知何时低下了头。
姜令音却没当即说什么好与不好的话,只垂眸拨动了一下茶盖,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清晰可闻。
“方才人——”
“放肆!”
两道声音几乎重合到了一起,刚要说话的姜令音止住了嘴边的话语,抬眸望向眉眼凛冽,径直走进来的扶喻。
他的声音如浸寒霜,直直冲入方才人的耳畔:“才人方氏不敬上位,目无尊卑,言语狂妄,即日起降采女,罚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他不留有一丝说话的机会,话音甫才落地,身后的宫女便迅速走出来,一言不发地将蹲在地上的方才人往外拖去。
“陛下,陛下——”被吓坏了的方才人直到被拖出了院子,方才回神大喊,“是妾身失言,还望陛下——”
声音越来越远,姜令音动了动手指,没分神去听。她看着面前一脸怒容的扶喻,一时无声。
扶喻来得突然,她尚且没从榻上下来问安。
“陛下来了,怎么也不让人提前告知一下妾身?”姜令音一边说着,一边打算起身。
扶喻按住她的胳膊,“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必多礼了。”
他这样说,姜令音也没拒绝他的好意。见扶喻在另一边坐下,想着方才的那一幕,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虽说,这是在她的算计之中,但她没想到扶喻这么利落地处置了方氏。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蹲在地上还没起身的楚采女,比起方氏,她讨喜得多。
扶喻自然也注意到了楚采女,但他仿佛不识:“哪个宫的?”
楚采女不曾侍寝,仅远远见过扶喻几次,扶喻不记得她是何人,她并不觉得奇怪。
“回陛下的话,妾身宜庆宫采女楚氏。”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明显的颤抖,不知是做戏还是什么缘故。
扶喻“嗯”了声,语气不冷不热:“来看令昭仪?”
“是,妾身来给昭仪娘娘贺喜。”楚采女低着眉,眼神分毫没有往人身上瞟,恭恭敬敬的模样一下子给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果然,扶喻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既亲自来给令昭仪贺喜,倒是有心了。平身吧。”
楚采女暗暗松了口气,局促地起身,她视线低垂,露出柔和的侧脸。
她穿着青色的宫装,发髻上仅别了一支发簪,虽没有露出正脸,端看身姿,便也知晓是个有姿色的佳人。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两眼,忽地听扶喻道:“还有事?”
意识到他言外之意的楚采女忙俯身,“妾身就不叨扰昭仪娘娘休息了,妾身告退。”
从头至尾,她的眼神都没同扶喻对上。
安安分分,恪尽规矩。
楚采女一走,纤苓也福身退出了屋子,给姜令音和扶喻留下独处的空间。
“头可疼了?”
“没那么疼了。”
扶喻问一句,姜令音答一句,面上表现得十分乖顺。
“令昭仪没什么话同朕说?”扶喻眸色微深,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子的反应。
他来得时候正好听到了方才人那一番高谈论阔,女子迟迟没有拒绝方氏,难道真的是存了找人替她固宠的心思?他从前从没这么觉得,但近日女子对他实在不上心,连他的生辰宴都因病错过了。
他一直都知道女子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也从不介意这些。总归,她那样做都是为了他。
可从皇恩寺回来以后,他却感觉女子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明面上她仍旧如从前一样每每见了他都是笑吟吟的,但私下里与她亲近时,女子却开始心不在焉,从前有多热情,如今就有多敷衍。
想到这里,扶喻不禁皱了眉。
他有点不习惯女子的转变,但这种话又不好直接向女子说出口。
女子的眼眸明亮,此时却带着几分倦意和困惑,“陛下怎么给了妾身昭仪之位?”
扶喻的声音中辨不清情绪:“不喜欢?”
若是从前,女子一定会笑意盈盈地说“喜欢!陛下给妾身的,妾身自然喜欢!”
可这会儿,女子却抿唇道:“妾身入宫时日尚浅,这昭仪之位,妾身怕是不得胜任吧。宁昭容为陛下生育了二公主,又抚养了三皇子,妾身何德何能,能位居她之上?”
是他多心了吗?
扶喻心猛地一沉,“怎么担心起来这种事了?朕觉得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
这番话根本不符合女子的性子,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扶喻强忍着心中的情绪,顾及着她病刚好,他并没再多说。
又陪着女子好一会,扶喻才被庆望提醒着离开。
临走前,他摸了摸姜令音的脸,温声叮嘱:“愔愔,别想太多了,早些歇息。朕还要处理政务,明日再来看你。”
“好。”姜令音点头,柔声应了。
她没有起身恭送扶喻,只静静垂着眸,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耳边,才缓缓抬起脸。
姜令音勾着唇,不紧不慢地翻了翻衣袖。
她如何察觉不出扶喻焦躁的情绪,但偏偏装作不知和若无其事。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可那又如何呢?
从来没有规定,世上男女之间的事,只有女子才会患得患失。
不过她心里先前的确也有些不爽快。
但现在,她却舒坦了许多。
至于扶喻是什么心思,她现在不想关心。
庆望战战兢兢地伺候在扶喻身边,不明白陛下怎么就沉着脸从承光宫出来。
当时他不在陛下身边,也是才知晓方才人被贬斥的事,难道是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恼了陛下?
不管怎么想,他都没往令昭仪身上想。
“庆望。”
“奴才在。”庆望躬身,作聆听状。
可他等了又等,也没等到陛下的吩咐。
他悄悄用余光看向陛下,却见陛下紧锁眉头,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事,竟让陛下觉得
如此棘手?
庆望不禁开始琢磨,最近朝堂上也没什么事儿吧?只是周大人说了些话,被陛下斥责了一番……
“你说——”扶喻刚一开口,看到庆望时,又忽然嫌弃地摆摆手,“罢了,问了你也不懂。”
庆望喏喏不敢反驳。
他心里腹诽,陛下什么都不问,怎知他就不懂了呢?除了男女之事外,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皮毛的?
“陛下,淑妃娘娘先前派人来问,今年陛下可要去行宫避暑?”
万寿节已过,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淑妃这样急着问,也是担心扶喻突然下旨让她准备出发避暑行宫的事宜。毕竟,宫里和行宫那边的诸事都需要提前作安排。
避暑一事是扶喻早就答应过姜令音的,他颔了颔首,道:“告诉淑妃,叫她开始准备吧。”
第100章 避暑妃位的规制。
方才人被陛下贬斥一事并未引起多少人的关注,只是不少人瞧见了她是从承光宫离开的。因而,她们便怀疑起此事与令昭仪有关。
方才人对外一直拿令昭仪装腔作势,让人知道她与令昭仪关系非比寻常,可这一遭一出,便不禁让人觉得好笑。
位分与她相当的,没少被她炫耀过,如今方氏成了采女,跌入谷底,她们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这些事也免不得被人传到姜令音耳中,见姜令音没甚反应,众人觉得无趣,也渐渐消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此事,而是她们发现,陛下已经连着几日不曾召见令昭仪了。
虽说令昭仪病了,可几日过去,听闻早已痊愈,陛下才将令贵嫔晋了昭仪——万寿节后的两日陛下都踏足过承光宫探望令昭仪,但这之后,没踏足承光宫也就罢了,竟也没召令昭仪去御前。
这是怎么了?令昭仪莫不是要失宠了?
众人疑惑着的同时不禁欢喜起来:若是如此,她们的机会可不就来了吗?
承光宫的宫人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心里能暗自着急,自家娘娘像个没事人一样,不见什么落寞之色,情绪也与从前无异,莫非只是陛下政务太忙了?
毕竟,陛下没来承光宫,也没去旁的宫里,没召见旁的嫔妃。
寝殿里,杪夏等人正在为姜令音梳妆试衣。
杪夏笑道:“在过几日就是娘娘的册封礼了。”
婕妤之上的嫔妃都有自己的册封礼,身份会正式上玉牒。尚服局将姜令音册封礼当日要穿的吉服送来后,众人便给姜令音换上瞧一瞧。
冬灵和栖笺感叹:“娘娘穿着这衣裳真是极合身呢!”
姜令音对着铜镜比划了一下,除了觉得有些重外,其它的也都是满意的。
她的肤色白,吉服又是银朱色,搭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纤苓站在一旁,忽地笑道:“说起来,奴婢记得宫中已经有好长时日没有册封礼了。”
上一次还是晏平五年的大封六宫,也是那一年,有了淑妃、瑾妃、诚妃、宁昭容和祺充仪。她们当时是一道行的册封礼,场面很是隆重。近两年来,却没有人位列三品。
姜令音“唔”了声,方想起今年才过半,宫里便添了三位娘娘。
她才换下吉服,门外便传来喜盛的声音:“娘娘,昭和宫来人传话,淑妃娘娘有请各宫主子。”
姜令音微蹙了下眉,这个时候,淑妃传唤众人做甚?
非请安之日,淑妃很少召各宫嫔妃至于昭和宫。
有这种情况发生,要么是有要事吩咐,要么是有大事发生。
思来想去,怕是与避暑有关。
姜令音倒没猜错。待众人齐聚昭和宫后,淑妃便开门见山道:“陛下打算过几日去行宫避暑。”
此话一出,便有人问:“随行的嫔妃可都定了?”
姜令音瞥了眼说话的琼贵嫔,她倒是心急。
淑妃没有卖关子,笑着道:“按照从前的规矩,皇子和公主的生母自是要随行的。只是——”
她望向宁昭容,“三皇子尚且年幼,怕是不宜远行,宁妹妹,陛下的意思是让你留下来照顾三皇子。”
宁昭容的眉头陡然一跳,她目光直直落在淑妃脸上,语气急切:“那蕙质呢?妾身不在,蕙质交给谁来照顾?”
蕙质公主也就是二公主。
淑妃立即安抚她:“宁妹妹别担心,此事陛下早有安排。顾婕妤——”
顾静姝愣了片刻,应声站起,而后听淑妃问她:“你可能照看好蕙质公主?”
不待顾静姝回答,琼贵嫔便反应极大地道:“顾婕妤才多大年岁,怎么照料好蕙质公主?淑妃娘娘,这不妥当吧。”
淑妃微笑着:“顾婕妤平日里做事稳重妥帖,况且蕙质公主身边都是嬷嬷和宫女,如何照料不好?”
虽是在询问,语气却不容置疑。
顾静姝看了眼宁昭容,颔首应了:“是,妾身遵旨。”
淑妃传达的是陛下圣谕,宁昭容心里再不舒坦也只能接受,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面色便显得有些低沉。
瑾妃侧过头,唇角轻抿:“陛下倚重顾妹妹,宁妹妹与顾妹妹也曾同住玉照宫,如此安排,倒是考虑周全。”
宫里谁不知道顾静姝仅仅与玉照宫的人走得近一些,瑾妃这话看似没什么问题,姜令音却觉得这话语里隐约透着挑拨之意。
宁昭容扯了扯手中的帕子,没有接瑾妃的话茬。
她如何不知若是她不去行宫,顾婕妤来照看蕙质是最好的选择,可她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该如此。蕙质从出生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身边,这去一趟行宫,至少也要待上一个半月,这让她如何舍得?
若非没有三皇子,她何苦忍受母子分离之苦?
陛下将三皇子给她抚养,说实话,她心里并非是愿意的。可是陛下说,这宫里除了她,没有人能够抚养好三皇子。
她当时也想着,养了三皇子后,能给蕙质添一份依靠——前提是,三皇子的生母位分低微,或已经离世,偏这二者他都不沾。
旁人羡慕她儿女双全,却不知她近来夜不能寐。
好在二皇子的玉牒不曾更改,她还有机会。
“除此之外,陛下还定了令昭仪和沁婕妤随行。”淑妃说着,神色中带了几分真切笑意,“本宫想着,新入宫的几位妹妹都不曾去过行宫,便同陛下提议一道去长长见识,陛下宽厚,允了本宫的意见。”
如此,能去行宫避暑的人选便出来了:瑾妃、诚妃、令昭仪、沁婕妤、顾婕妤、楚采女、陈采女以及段采女。
三位采女喜形于色,立即俯身谢恩。
没被点到名的琼贵嫔脸色煞白,她抬起头,看着上首的淑妃,有点不相信:“淑妃娘娘定的这名单陛下可知晓?”
淑妃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语气不免重了些:“琼妹妹以为这人选是本宫擅自做主的吗?”
琼贵嫔咬着唇,没说话。
她只是不相信,陛下为何独独漏了她。
众人对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有些唏嘘,曾经琼贵嫔多得意啊,失了宠后,也不过如此。这样想着,又不禁看向了坐在瑾妃之下的令昭仪:何时轮到她呢?
说完了避暑之事,淑妃神色温和地看向姜令音,“令妹妹的册封礼就要到了,可一切准备妥当?”
按照规矩,行过册封礼,这昭仪之位才算名正言顺。
但册封礼的事都是六局那边准备,姜令音只需了解当日的流程即可,待她点头,淑妃又道:“沁妹妹和顾妹妹的册封礼在令妹妹之后,陛下的意思是,待三位妹妹行过册封礼再去行宫避暑,这几日,诸位便先收拾箱笼,做好出宫的准备。”
众人立即福身回应:“谨遵淑妃娘娘之意。”
……
姜令音虽未行册封礼,但仪仗却早已备好,送到了承光宫。昭仪与妃位只差了半阶,因而在仪仗上并无多少区别。
从昭和宫出来后,姜令音便打算回宫,姜衔玉却忽然来到她身侧,“令妹妹。”
姜令音迎上她的目光,“诚妃娘娘有事?”
姜衔玉环顾了一下四周,徐徐道:“你册封礼的日子是我的生辰,令妹妹,可要来宜庆宫一叙?”
她不提,姜令音都险些忘了。
“除了妾身,诚妃娘娘还邀了哪些人?”
姜衔玉摇头道:“只你我姐妹二人,加上汪宝林和楚采女罢了。”
汪氏和楚氏都是宜庆宫的人,她作为宜庆宫主位娘娘,素来对二人有所照拂,这种日子,她自然不愿落了二人。
姜令音却没她这个善心,直接拒绝:“诚妃娘娘好意,妾身怕是要辜负了。”
姜衔玉有片刻的怔愣。
“也是,那日是令妹妹的册封礼,恐怕抽不出时间。”她自顾自说着,为姜令音的拒绝找了个恰当的理由。
姜令音挑了挑眉,懒得反驳她。
时间总能抽出来的,她只是不想浪费这个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仪仗不紧不慢地从眼前走过,姜衔玉收回视线,眼睑微垂。
兰汀心疼她:“令昭仪不想来便罢了,娘娘何必为她伤心?”
令昭仪打从心里就不亲近娘娘,可娘娘却偏要惦记着令昭仪。从前令昭仪位分低尚且如此,如今成了昭仪娘娘,更会疏远娘娘了。
“这宫里,唯有她才是我的至亲之人。”姜衔玉喃喃念着,心里苦涩得很。
她也不明白,为何二妹妹如此排斥她的亲近。
她们是姜家女儿,至亲的姐妹啊!
她不由地想起了母亲给她递的信,二妹妹晋位昭仪的消息传了出去后,祖母和父亲都喜不自禁,特意写了信,让她与二妹妹相互扶持,光耀侯府。最好是,能生下一个有侯府血脉的皇嗣。
她自是没盼头了,可二妹妹不同,她年轻,且得圣宠。
信的事她原打算在自己生辰那日给二妹妹看的,可如今……
姜衔玉轻轻叹息:“兰汀,待会回宫了,你去将侯府的那封信送去承光宫给令昭仪。”
希望二妹妹看了信后,能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吧。
这宫里,只有她才是能与二妹妹互相信任和依靠的人。
姜衔玉如此期盼着。
待兰汀将信送去承光宫再返回来告诉她二妹妹收了信后,她大松一口气。
只是她不知道,姜令音看完了信,就一脸平静地将信纸放到蜡烛上,一点点烧成了灰烬。
姜家的门楣,侯府的荣光,又有她何干?
她活着,只是为了她自己。
勤政殿
扶喻正伏案处理政务,忽闻一阵响声从门外传来。
他不由地停下笔触,望了眼滴漏:往常这个时辰,会来御前的人只有——
余光中,籍安迈着步子走进来,扶喻顿时垂下眼眸,仿佛只是随意一问:“令昭仪来了?”
应当是为了册封礼一事。
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这几日他没去承光宫,有忙着处理政务的缘故,也有女子态度冷淡的缘故,同时,他也想知道,女子能不能发现他情绪的变化。
她心细聪敏,经过这几日的思忖,怎么也该察觉了。
再过两日就是女子的册封礼,昭仪同妃位的册封礼本也没太大的区别,因而他便吩咐了尚仪局一切都按照妃位的规制来。对于女子那日穿的吉服,他也给了些意见。
今日他让庆望吩咐尚服局将吉服送去承光宫,算算时辰,女子定上身试过了。
也不知合不合她的喜好?
下方的籍安躬着身子,踌躇地开口:“陛下,琼贵嫔求见。”
水滴声一声一声落在铜壶里,籍安的声音在偌大的大殿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