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看戏“陛下请令嫔主子去伴驾。”……
虞家想再送一个女儿入宫,扶喻就借着这个机会让虞二小姐留在了永安宫,不仅满足了虞家,也让此事轻易遮掩了过去,外人看来,只会怀疑是虞家的计谋。
真是一箭双雕呢。
扶喻同她说过不会让虞家再送来一个女儿,那么最后受伤害的,也不过虞二小姐一人。
姜令音啧声,也没顾及到屋子里有旁人在,直言:“听说虞二小姐尚未婚配,陛下让虞二小姐住在永安宫,也不怕人误会。”
杪夏点头附和:“是呢,虞二小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
又说了两句,有琚后知后觉地开口告退。姜令音含着笑,让杪夏亲自送她出去。
纤苓沉吟片刻:“主子,司珍的事儿可要查一查?奴婢有些担心……”
“她的话你不相信?”姜令音讶然,“她是尚功局的女官,若是与人结怨,也该是她的同僚,纤苓,你与冬灵年岁相当,倒不必这般事事谨慎。”
“如今是新的一年,你且让自己歇一歇。”
“对了。”她蓦地想起来什么,“冬灵同昭和宫的人近来可有什么接触?”
纤苓先是一怔,继而颔首道:“回主子,近来不曾有过接触。”
“继续盯着。”
“是。”
纤苓应了声,将茶盏收拾了下去。
姜令音独自坐在榻上缓了缓,俄而摇头一笑。
晚间,扶喻没能来熙和殿,却派了庆望给姜令音送来一封压岁钱。
姜令音投桃报李,第二日给他送去了一件杪夏从宫外带进来却一直摆在库房里的缠枝桂花摆件。
扶喻虽没进后宫,但瞧着帝妃之间的频繁来往,也叫不少嫔妃眼红不已。
过年的热闹气氛一直会持续到正月十五,然而从虞二小姐住进永安宫开始,宫里的气氛就多了些许的微妙。众人摸不透陛下的心思,但看祺充仪也没个动静,也不好将问题摆到面上来,只好私下里几人围着聊一聊。
宫中各处一片张灯结彩,嫔妃和宫人们都穿上了颜色鲜亮的衣裳。
自从方才人因问月台晋位,清音阁和问月台就成了嫔妃们常聚的地方。宫宴上的歌舞看久了都没个新意,宁昭容许也是爱热闹,便同淑妃提了意见,想让清音阁恢复成从前的戏楼。
淑妃忙于宫务,将此事交给了顾静姝。
嫔妃们在宫里过于寂寞,听说能在清音阁听戏,纷纷踏上了玉照宫,对宁昭容和顾静姝开始出主意。
姜令音对听戏不感兴趣,在熙和殿看了几日的话本子,就听说清音阁开始唱戏了。
“清音阁排了一出戏,主子可要出去透透气,顺便去看看?”冬灵跃跃欲试地问。
姜令音看穿她的小心思,也没戳破,只是问了句:“唱戏之人是从何而来?”
冬灵早就打听过了,立即就能答上来:“从宫外的叫什么翦袖坊请来的,听说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戏班子。”
姜令音没听说过,耐不住冬灵眼巴巴的乞求,她道:“走吧,去看看。”
清音阁热闹非常,台上人咿咿呀呀唱着,台下人嘴也没闲着。
姜令音才走进来,便听琼贵嫔道:“身为女子,却在梦中与人成云雨之欢,也不觉得臊的慌。”
“祺姐姐,你说是不是?”
姜令音挑眉望向台上,原是在演一出《牡丹亭》。
“因梦生情,如何使不得?”祺充仪掩着唇,反驳琼贵嫔的话,“若非相思
成疾,她岂能以鬼魂之身相伴在郎君身侧?”
姜令音睇了一眼,找了个座儿坐下。
她始终记得里面的一句话:“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①
她挑的位置不靠前,正好在罗才人身边,见了姜令音,罗才人面上划过一抹惊讶,“令嫔也来看戏了?”
姜令音对她有些印象,遂点点头:“嗯。”
罗才人见她神情冷淡,没再出声打扰,投入了台上的戏曲之中。
姜令音观察了一下来的嫔妃:宁昭容、祺充仪、琼贵嫔、顾贵仪、罗才人、方才人、汪宝林、段采女和、陈采女,加上她,竟有十位。
很奇妙的是,没有一位临华宫的人。
她正想着,忽然听嫣小仪道:“妾身许是个俗人罢,听着戏曲竟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若杂耍有趣儿,妾身瞧着这台子宽敞,顾贵仪,你往后可否请些人来表演杂耍?”
她的话引起了好些人的赞同:“是啊,妾身在宫外就喜欢看杂耍,请人来宫里表演应当也不难吧?”
顾静姝神色平静地听完,道:“诸位的意思我会同淑妃娘娘商议商议。”
祺充仪看她一眼,凉凉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各宫姐妹们想看什么,竟要询问起顾贵仪了。”
“顾贵仪还没开始协理后宫呢。”
话是明着要给顾贵仪难堪。
看戏的人余光纷纷瞥过来,不料顾静姝身侧穿着桃红色宫装的女子先开口道:“充仪娘娘,顾贵仪得了陛下的旨意协助淑妃娘娘处理宫务,清音阁的事儿也是淑妃娘娘交给顾贵仪负责的。娘娘您莫不是对陛下和淑妃娘娘安排的不满吗?”
祺充仪眯着眼看向她,“你是什么身份?本宫与顾贵仪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
女子起身,态度恭谨:“妾身采女陈氏,见过充仪娘娘。”
“陈采女?”祺充仪嗤地一笑,双眸一凝,“小小采女,也敢对本宫放肆了?”
“云栀。”
云栀迅速上前,对陈采女屈了屈膝,道了句“得罪”,便甩手给了陈采女一巴掌。
“啪——”一声落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顾静姝皱眉起身,拦在了陈采女前面,“充仪娘娘。”
没经历过什么场面的嫔妃早已瑟缩起来,震惊得看向祺充仪。而习惯了这场面的宁昭容等人,眉头不过轻轻一挑,“好端端的,祺妹妹怎么又动怒了?”
祺充仪不慌不忙地抬了抬手,示意云栀退回来。
“本宫不过是教训一下没有规矩之人,怎么,顾贵仪有异议?”
顾静姝压着恼怒,一哂:“祺充仪娘娘,陈采女不过实话实话,您若是觉得冒犯了,让她向您赔个不是,又何必这般羞辱她?”
女子注重脸面,祺充仪当着众多人的面让宫女打陈采女一巴掌,便足够让陈采女颜面扫地。
她顿了顿,又言:“娘娘这样,不怕人误会您是听了陈采女的实话而气急败坏吗?”
“顾贵仪。”祺充仪沉了沉声,“本宫便是不满你又如何?”
顾静姝摇头轻笑:“娘娘再不满妾身,一切也要依照规矩来。”
她越是不卑不亢,便更衬得祺充仪咄咄逼人。
在同祺充仪的较量中,顾静姝并不输人一等。这一幕被众人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禁对顾静姝沉思起来。
姜令音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的唇枪舌战,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琼贵嫔掌掴嫣小仪的事儿。上位掌掴下位,在宫里似乎挺常见的事儿。但,陈采女怎么会替顾静姝说话?
转而一想,陈采女就住在玉照宫偏殿,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最后是宁昭容道:“好了,今儿难得看场戏,何必闹得如此不快?祺妹妹,人你也打了,还要计较什么?”
祺充凌凌看她一眼,淡声:“原只以为宁昭容比我虚长了一岁,没想到还比我多了几分容人之度。也不知这事儿落到昭容头上,昭容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宁昭容鬓边的流苏步摇随她走动的动作微微一晃,祺充仪看着她走向自己,平静异常,她不觉莞尔:“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宁昭容凝睇着她的面容,目光乍寒。然而不过两个呼吸,她便敛了神色。
她面浮浅笑,“祺妹妹,你这模样,可半点瞧不出是久病之人啊,郦太医真是好本事。”
她说得寻常,听在祺充仪耳中,却有些意味深长。
“虞家若是知晓祺妹妹这样生龙活虎,又岂会再让虞二小姐进宫呢?祺妹妹,你说不说是与不是?”
她甩了甩帕子,不看祺充仪脸色如何变化,淡淡道:“顾妹妹,走吧,先带着陈妹妹回去敷一敷脸,可别留下了伤痕,祺妹妹向来如此,往后啊,可莫要再轻易答话了,免得不知那儿就惹了她……”
余下的话,尽数飘散在风中。
众人看着祺充仪,不由面面相觑。
祺充仪在宫中名声不好,经此一事,更让人心生惧怕,不敢接近。
琼贵嫔重重咳了一声,方让众人回过神。
她笑吟吟地开口:“这些话,充仪娘娘何必放在心上?虞家有娘娘您在,陛下岂会让虞二小姐也进宫?”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姜令音觉得琼贵嫔和祺充仪的关系比之先前缓和了许多。
祺充仪扫了眼众人,颇是倨傲地抬着下巴,冷笑出声:“陛下早就答应过本宫,不会让她进宫。宫里的这些谣言,岂能信?”
琼贵嫔含着笑,眸光一深,“原来如此。”
得了想要知道的消息,众人心里都满足地回了宫。
姜令音却被方才人纠缠住,不得脱身。
“令嫔姐姐,妾身同你一起走吧。”
她仿佛看不到姜令音的冷漠,絮絮叨叨:“说来这里还是妾身带着令嫔姐姐来的呢,若非妾身,令嫔姐姐如何能遇到陛下,是不是?”
她说得随意,笑得纯良,仿佛只是在回忆从前。
“也多亏了令嫔姐姐,若无令嫔姐姐告知妾身陛下喜欢雪狮子,妾身也不会晋为才人。”
姜令音从她面上划过,平淡无波。
方才人低一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递到姜令音眼前,“这是妾身自己绣的,还望令嫔姐姐笑纳。”
姜令音没有接。
方才人面露委屈,“令嫔姐姐不喜欢吗?那、那妾身回去再绣一个……”
“不必了。”姜令音懒得与她费口舌,让纤苓收下,“才人还有什么事吗?”
方才人犹犹豫豫,良久,才说出自己的目的:“妾身整日在屋子里又闷又冷,不知令嫔姐姐可否让妾身去您那儿吃吃茶?”
姜令音不想猜她的心思,只道:“熙和殿不比昭和宫热闹,方才人这话却问错人了。”
方才人难免失落,黛眉蹙起,又要开口之时,却见一个眼熟的小太监小跑着走过来,在二人面前站定:“奴才给令嫔主子请安。”
是籍安。
“见过方才人。”
籍安做了一揖,笑着对姜令音道:“陛下请令嫔主子去伴驾。”
姜令音颔了颔首,随他而去。
“令嫔姐姐!”方才人不料她如此干脆,直是一愣。
身边的宫女低声提醒:
“主子,还要去琼芳殿呢,莫要让琼贵嫔等急了。”
方才人抿了抿唇,“好,走吧。”
第62章 钓鱼“妾身同陛下一起钓吧。”……
姜令音一贯喜欢红色,今日却穿着碧青色的锦裙,扶喻打眼扫过来时,神情不免恍惚了一瞬。待回过神,女子那张肤如凝脂的脸蛋已经映入眼帘。
耳畔处,是女子不满的嘟囔声:“陛下在瞧什么,都看不见妾身了。”
扶喻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慢悠悠地问:“愔愔今日怎么穿了这身衣裳?”
姜令音抬起袖子原地转了一圈,笑眼弯弯,“妾身这样不好看吗?”
她自是好看的,穿什么颜色都不会俗气。
但扶喻还是看惯了她穿艳色的衣裳。
“愔愔穿什么都好看。”
他想哄人时,说出来的话总是叫人舒心的。
姜令音不太意外地“哦”了声,往扶喻的身后看去。
二人就在太液池边,扶喻轻轻靠着栏杆,一尾尾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波光粼粼,煞是漂亮。
她注意到庆望手中的鱼饵,“陛下是在喂鱼吗?”
太液池中的鱼儿和锦鲤池中的不一样,虽都是名贵品种,但太液池里头的却是可以食用的。
扶喻还未答话,姜令音又问:“这些鱼儿能吃吗?陛下给妾身钓一条好不好?”
扶喻轻挑了下眉头,“御膳房的鱼不够愔愔吃?”
“那怎么能一样?”姜令音贴近他,眸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妾身想尝一尝陛下钓的鱼。”
扶喻俯身压得姜令音往后仰,他勾着笑,眼里却透着一股认真,“朕给愔愔钓鱼,愔愔打算怎么感谢朕?”
他的目光有些锋利,姜令音被压弯了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稳住双腿,恼声:“陛下真是小气。”
他小气?
扶喻搂住她的腰,笑了:“愔愔方才说朕什么?”
姜令音当然不相信扶喻没听清,但也不可能再说一遍,谎话张口就道:“妾身说,陛下待妾身真好。”
她抬着脸,轻轻吻了吻扶喻的唇。
“妾身让陛下钓个鱼罢了,陛下也不乐意吗?”
姜令音低头抿了抿唇,说得委屈:“妾身如今还是陛下的宠妃呢,陛下都不愿满足妾身的小心愿,等妾身失了宠,陛下怕是连看妾身一眼都嫌弃了……”
见她越说越不着调,扶喻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淡声:“行了,朕给你钓一条。”
姜令音话音一顿,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扶喻加重了手中的力气,“朕还能诓你不成?”
姜令音疼得蹙起眉,挣脱开他的怀抱。
既得了扶喻的承诺,她直接吩咐籍安:“籍安公公,快去给陛下准备一下垂钓之物。”
籍安弓了弓身,觑了眼扶喻,见陛下没有阻拦的意思,忙乐呵呵地应声退下。
太液池旁边有一座歇息的四角亭子,没有帘子遮挡,四处都透着风。宫人们知道陛下和令嫔要在这垂钓,自然不能冷着二位,不用姜令音说什么,庆望就叫人拿来厚重的帘子围住了亭子,石凳上也铺上了软垫。
火炉子、茶点也一一准备齐全了。
姜令音看得直咋舌:怪不得是御前的红人呢,这般有眼色又有能力。
扶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颇是意外:“盯着庆望做什么?”
姜令音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陛下身边的人真叫妾身羡慕。”
扶喻嗤笑一声:“愔愔看上了何人?”
姜令音自然不会信以为真,转头反问道:“陛下难不成会给妾身?”
能待在御前,谁会想到她身边?况且,就算扶喻给她了,她也不想要。
“若是庆望,自是不能。”扶喻漫不经心地道,“籍安如何?”
话一出,亭子里的三个人心都猛然一跳。
姜令音神色一诧,立即心虚地摇头:“妾身开玩笑的,籍安是陛下身边的人,妾身岂会同陛下抢?”
扶喻瞥了她一眼,没再逗她:“行。”
*
琼芳殿
琼贵嫔皱眉看着底下的方才人,“陛下叫令嫔去伴驾了?”
方才人点头,含糊地道:“是,不过,按娘娘的吩咐,妾身已经将香囊交给令嫔了。”
她面上浮着不解,“只是,不知您为何要送令嫔那香囊,莫不是香囊里有……”
琼贵嫔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香囊里能有什么?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香囊了。方才人,你刚才那句话可是说错了,这香囊是你绣的,可不是我的。”
方才人瞳孔微缩,恍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顿时煞白一片:“难道——”
琼贵嫔见她被吓成这副模样,冷嗤一声:“好了,你既跟了我,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是,妾身明白。”方才人低下头,紧紧捏着手指,“您放心,妾身会同令嫔打好关系的。”
永安宫
祺充仪从清音阁回来,便一直冷着脸。
云栀知晓她心思,琢磨了一会,劝慰道:“娘娘,您让郦太医加重药量的事儿不会有旁人知晓的,宁昭容当是随口一说罢了。”
祺充仪却拧着眉:“本宫自然相信郦太医不会传出去,可他身边却还有个小徒弟,难保不会受人蛊惑,一时说漏了嘴。”
云栀无奈:“那娘娘想要如何?”
“此事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祺充仪抬眼,目光微冷,语气却热切:“云栀,本宫相信你能做好此事。”
云栀面上一怔,又听她自顾自道:“陛下答应本宫不会让虞湘意进宫,但她在永安宫一日,本宫就一日无法心安,本宫不想有变数。云栀,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云栀垂眸。
门外光影斑驳交错,一如祺充仪凌乱不堪的心。
云栀躬身退出屋内,转身之际,却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
“云栀姑娘。”
她矮下身,恭敬地唤她:“二小姐。”
*
太液池的一番大动作没有逃过后宫嫔妃们的双耳。
临华宫
刘才人干巴巴地道:“陛下和令嫔在垂钓呢。”
沁嫔随意地看了她一眼,“陛下难得有如此闲情逸致。”
今日天空放晴,难得的好天气,不少嫔妃去了清音阁听戏,但临华宫的人却都没有去。沁嫔知晓刘才人是坐不住了,但……二皇子昨日不知怎么受了寒,瑾妃在忙着照顾二皇子;她有孕在身也不好出去凑热闹;刘才人因此也留在了临华宫。
沁嫔抿了口温水,不紧不慢地道:“你若是想出去,便出去吧,难道娘娘还会拘着你不让你出去吗?娘娘如今要照料二皇子,难免分不出神。”
这话好似提醒了刘才人,她忙道:“陛下若是知晓二皇子之事,定会来临华宫看望的。”
沁嫔笑着,目送她走远。
雾枝不由地问:“瑾妃娘娘给二皇子请了数名太医,这么大动静,陛下能不知道二皇子受了寒吗?”
沁嫔眉眼含笑,“陛下若是不知,两位院判又怎么会都来了临华宫?”
“那主子这是?”
“刘才人既想出去,我便给她寻个理由,也免得她望眼欲穿。”
雾枝恍然大悟,“还是主子心善,凡事总会想着刘才人。”
沁嫔笑而不语。
太液池
姜令音揣着手炉坐在扶喻身侧,时不时问上一句:“陛下钓上了吗?”
扶喻被她问得有些心烦,板着脸斥了声:“愔愔还想不想吃鱼了?”
他坐了快半个时辰,一条鱼的影儿也没见到,偏这女子还在一旁催促着。
“那妾身不打扰陛下了。”
姜令音见他面露恼意,哼了哼声,从他身边离开,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上。
纤苓和冬灵一人替她敲着熟栗子,一人替她捏着肩。
刘才人到亭子外时,就见到姜令音这悠哉悠哉的一幕。
她掩着艳羡,提步上前。
外头的籍安拦住她,“见过刘才人。”
刘才人颔了颔首,柔声:“籍安公公,我来求
见陛下。”
对于刘才人的到来,姜令音有些惊讶:她和扶喻单独在一处时,好似还没有人来打扰过。
这是宫里嫔妃暗中达成的共识:不论陛下和哪位嫔妃在一起,旁人都不能去打扰。
谁也不想扰了陛下的兴致,更不想让自己落个难堪。
籍安进退两难。
姜令音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扬声:“籍安公公,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扶喻眼睁睁看着水中的鱼迅速游走。
他不悦地抿着唇,看向亭子外,“吵什么?”
籍安面无表情地将路让开,请刘才人进去。
瞧见刘才人,扶喻脸色更差了。
刘才人也察觉出了亭子里气氛的不对劲,但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对上扶喻那双冷淡的眸子,她俯身道:“妾身才人刘氏,给陛下请安。陛下,二皇子受了风寒,妾身听闻您在这儿,便想着请您去看看。”
原先准备的说辞也没用上,她保持着镇定,声音却泄出几分颤意:“陛下……瑾妃娘娘照顾二皇子,已经一夜无眠了。”
也是这个时候,姜令音才明白为何临华宫的几位嫔妃都没去清音阁。
她望向扶喻,却见扶喻淡然随意地看着刘才人,声音冷得直叫人心中发寒:“你是在指责朕不顾皇嗣吗?”
这么一个大罪名扣下来,压得刘才人双腿一屈,跪到了地上。
“陛下恕罪,妾身并无此意……妾身、妾身只是……”她慌了神,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姜令音淡漠地移开视线,觉得有些乏味。
刘才人愚笨不假,但扶喻的薄情却是真。
早知二皇子受了寒,她便不会拉着扶喻在这大张旗鼓地垂钓了。显得她故意显摆自己的恩宠,和瑾妃作对似的。
倘若二皇子真的出了意外,事后扶喻想来,还不怪到她身上?
“才人刘氏,窥伺帝踪,贬选侍,禁足一个月。”
刘才人闻言,惶惶不安地哭了出来:“陛下……”
美人哭得花容失色,扶喻却啧了一声,冷声道:“御前失仪,罪加一等。”
“加禁足一月,罚抄宫规一百遍。”
刘才人、不,刘选侍直愣愣地看着扶喻,伸手捂着脸,试图将眼泪憋回去。
她大抵没想到,出来一趟会是如此下场。
姜令音等她被人带下去,方故作担心地走到扶喻身边,软着声:“陛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扶喻方才动了怒,脸上还残余着冷意。
姜令音视若无睹地道:“别让人坏了陛下的兴致。”
“妾身同陛下一起钓吧。”
扶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子两眼,心底颇是意外。
他还以为,女子会让他去临华宫呢。
这么想,他也这么问了:“听着了?二皇子病了,愔愔怎么还缠着朕,不让朕去看他?”
姜令音理所当然地道:“陛下说了要给妾身钓上一条鱼的,没有陛下钓的鱼,妾身今晚岂不是要饿肚子?”
扶喻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没有再追着这个话题问。
第63章 腌臜(上)“是不是宫里阴气太重?”……
姜令音陪着扶喻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钓上来一条大鱼,她高兴地夸赞了几句扶喻,便催促着籍安将活蹦乱跳的鱼送去御膳房。
离开亭子前,她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太液池,忍住了笑:怕扫了扶喻的兴致,这主意出的也是够明显的。也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陛下是要回勤政殿吗?”她攀着扶喻的手臂,问得直接。
扶喻侧目看她一眼,见她神色自若,“愔愔要来给朕研墨吗?”
姜令音觑着他,摇头道:“妾身今儿累了,就不打扰陛下来。”
扶喻冷哼了一声,“是坐累了,还是等累了?”
出力的是他,她除了嘴上说了两句,还做了什么?
二人没有乘坐轿辇,一路往西边而去。姜令音瞧他的架势,似乎是要送自己回钟粹宫,想了想,她问:“陛下当真不去看看二皇子吗?”
临华宫近在眼前,她此时提上一句,也并无不妥。
扶喻却问她:“愔愔觉得朕要不要去?”
二皇子是他的皇嗣,又不是她的,对于外人,她一向不放在眼里,更不会有多余的感情。
姜令音这样想,却扬着脸,认真地建议道:“陛下方才贬斥了刘才人,旁人都不知晓是何缘故,瑾妃娘娘是临华宫的主位娘娘,陛下不妨去同瑾妃娘娘说一说,让娘娘日后多管教管教宫里的人。”
这话说得巧妙。
像是他特意去问责瑾妃,让她约束好宫里的嫔妃似的。
扶喻沉默地看着她,一时没接话。
姜令音以为自己说得太明显,被他快穿了,忙唤:“陛下?”
“好。”
扶喻没什么情绪地道:“便依愔愔所言。”
说话间,临华宫守在门前的小太监已经跪下请安:“奴才给陛下请安,给令嫔主子请安。”
姜令音同扶喻一道儿走来,此刻也不好脱身离开,便跟着他进入了殿内。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临华宫。同昭和宫相比,临华宫在规制上并不逊色,但摆件和陈设却与瑾妃本人的作风十分相宜。两侧的墙面上,挂着两幅水墨丹青,案几上,摆着一簇修剪整齐的腊梅,殿内没有熏香,却能闻到若有似无的淡淡墨香。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扫过了殿内,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抬眼看去,正是听闻消息匆匆而来的瑾妃和沁嫔。
“妾身给陛下请安。”
姜令音也松开扶喻的手臂,对着瑾妃福了福身。
“平身。旭儿如何?”
瑾妃先是让姜令音起身,接着回话:“谢陛下关心,旭儿喝了药,身子已经好了许多,现下正睡着呢。”
她的眼眶微肿,像是哭过一场,又被宫女搀扶着,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虚弱。反倒是有孕在身的沁嫔,脸色红润,虽未施粉黛,瞧着却格外精神,但脸上也含着一抹担忧。
扶喻“嗯”了声,又关切了几句,话锋突然一转:“爱妃宫中的刘氏今日无故闯入御前,朕已经责罚了她。”
瑾妃微怔,似是才知晓此事,她迅速作出反应,请罪道:“妾身今日一直在照看旭儿,竟不知刘选侍闯了这等大祸,陛下恕罪,都是妾身管教不当,妾身日后定会好生教导刘选侍。”
姜令音听罢,目光微闪。
瑾妃若对此一无所知,那么她如今岂能脱口而出刘选侍这三个字?
再者说,刘氏从被贬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不说满宫皆知,临华宫必然是第一时间知晓的。
扶喻声音稍缓和:“爱妃要照顾旭儿难免分身乏术,便让沁嫔为爱妃分担分担,她性子稳,应当能处理好临华宫的事宜。”
瑾妃面上没有多少变化地应下:“是,妾身多谢陛下关怀。”
“是,妾身遵旨。”沁嫔也没有多高兴的样子,但姜令音还是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意。
毕竟听扶喻这话的意思,仿佛是打算日后让沁嫔当一宫主位。
她若能平安诞下皇嗣,婕妤的位置定是当得起的。
但前提是,她能安安稳稳度过怀胎十月和生产的那一关。
……
扶喻将姜令音送回熙和殿便离开了。
冬灵和觉夏去御膳房取晚膳,纤苓则带着方才人送的香囊去了太医院。
杪夏留在屋子里,问起了今日之事:“主子可还喜欢清音阁的戏?”
“没什么好看的。”
杪夏笑笑:“也是,毕竟主子从小就不喜欢听戏。”
姜令音坐在榻上,旋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忽然漫不经心地道:“淑妃和瑾妃同时入宫,这宫权便一直在淑妃手上吗?”
杪夏迟疑了一会:“是啊,主子,有什么不妥吗?”
确有几分不妥。
在姜令音看来,淑妃和瑾妃家世相当,性格也相似,瑾妃又生了二皇子,按理来说,瑾妃当更胜一筹的。淑妃是如何越过了
她,独掌宫权的呢?
她叫来喜盛询问一番。
喜盛没犹豫多久,道:“太后殿下没离开皇宫前,一直执掌着凤印,后来才选了淑妃娘娘。那会儿,蕙妃娘娘和瑾妃娘娘都有孕在身,太后殿下便让淑妃娘娘和诚妃娘娘一同处理宫务。”
姜令音挑了下眉头。
“等诚妃娘娘抚养了大皇子,陛下收了诚妃娘娘的宫权,这才……”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听完。
怪不得,觉夏会受到姜衔玉的恩惠,也会被调入她身边来。
也怪不得,姜衔玉会有满宫称赞的贤良名声。
扶喻不让诞下皇嗣的嫔妃接触宫务,看似是在体恤她们,可实则是为了什么呢?早早为以后打算吗?
他尚未立后,所以不想给予这些人太多权力,让她们生太多贪念,以至于动摇皇后之位吗?
不过这样一来,也的确会少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晚膳前,纤苓带着香囊回来,她道:“回主子,郦太医说这香囊并无不妥,里面都是补气血的好药材,主子常年佩戴,还能调养身子呢。”
姜令音望着香囊,好一会儿方道:“既如此,便挂到床帐上去吧,别辜负了方才人的一番心意。”
接着对纤苓吩咐:“等会你和冬灵将陛下先前赏我的妆花缎给方才人送去两匹,就说她的香囊我很喜欢。”
纤苓讶异了一瞬,“是,主子。”
姜令音相信方才人不会傻到在香囊上动手脚,但她不能保证方才人没有后招,如此一来,也让众人知晓她和方才人已经“冰释前嫌”。
这也是姜令音第一次与后宫嫔妃往来,这事很快取代刘选侍被贬一事而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
传到扶喻耳中,已然变成是令嫔同方才人交好了。
他面露古怪,半晌,他不知想到什么,对庆望道:“给令嫔送几匹云锦。”
庆望笑着道:“陛下英明。奴才看令嫔主子手上的帕子都是云锦制成的,想来是最钟爱云锦。”
扶喻轻颔首,又道:“将新贡来的九曲红梅都给令嫔送去,她喜欢红茶。”
“是,奴才遵旨。”庆望高声应下。
*
扶喻在太液池“钓”的鱼,做成了姜令音喜欢的辣味,也不知是不是吃了太多辣,夜里,姜令音**便隐隐有些作痛。
杪夏扶着她下榻,不想,却是来了癸水。
“主子这个月怎么又提前了好几日,是不是今日受寒了?”
姜令音换上月事带,也说不清原因。
“主子未入宫前,月信一向准时,一天都不差的。”杪夏越说越觉得可疑,“是不是这宫里阴气太重了?”
“上次不也晚了几日吗?”姜令音安慰她,“好了,莫要疑神疑鬼了。”
不过宫里女子确实太多。
姜令音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翌日也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杪夏见姜令音还没醒,便让院子里的宫人手脚放轻些,而后叮嘱冬灵:“主子来了月事,今儿去御膳房那儿多取两碗红枣汤和金丝燕窝粥。”
冬灵会意,搓了搓手,领着觉夏一同去往御膳房。
回到厢房,纤苓见杪夏眉头紧皱,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杪夏,你怎么了?”
杪夏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纤苓笑着道:“主子的贴身之物一向都是由你来处理,上回司衣司送来的月事带也都检查了,没有问题啊。”
话是这么说,可杪夏总是放不下心。
纤苓又道:“主子的寝殿只有你我,冬灵、喜盛和觉夏进入过,你若是担心,便叫太医来检查检查,是不是屋子里有什么脏东西。”
“主子这几日不方便,等过几日再说吧。”杪夏摇头,“许是我疑心太重了吧。”
纤苓表示明白,“你昨儿守着主子一夜,先歇息吧,主子那儿,有我和冬灵伺候就行。”
杪夏点点头。
这次不用淑妃派人来提醒,姜令音醒来后,便让纤苓走了一趟昭和宫,淑妃一边让尚寝局那边撤下她的牌子,一边给她送了些补品,让她这几日好好休息。
对于旁人送来的入口之物,姜令音是一点不会碰的,纤苓带回来,便入了库房。
用膳时,冬灵道:“主子,奴婢今日去御膳房时听说沁嫔的生辰要到了。”
姜令音恹恹地听完,叮嘱杪夏准备好贺礼,便又躺回了榻上。
她来癸水时,总是没什么精神,身边的人习以为常,各自下去做活。
杪夏算着时辰,从箱笼里取出新的月事带,打算给姜令音换上。
姜令音爱干净,每次来癸水时,月事带都换得勤。
这种私密之物,从缝制到清洗再到晾晒,收入箱笼,都只经过了她的手,她处理了五六年,再熟悉不过。只是进了后宫,这些东西都要送去浣衣坊,让浣衣坊的宫女清洗和晾晒。
纤苓看了眼她手中的月事带,悄声道:“主子睡了。”
杪夏哑然失笑。
不过眨眼功夫,主子就睡了。
她摇摇头,正要将月事带放回去,纤苓忽然惊讶地指着道:“杪夏,这月事带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
窗棂是半开的,阳光洒了一室。
杪夏皱眉,将月事带对着光照了一照。
她面色骤然凝重起来。
纤苓颤着手,指着问:“这是什么?”
杪夏没说话,她从一旁的匣子里拿起一把银剪刀,顺着月事带缝制的两侧小心地剪开。
等里头的东西露出来时。
纤苓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月事带是用布帛和棉花缝制而成,杪夏看着不该出现在月事带里的东西,冷着脸道:“请位医女来吧。”
纤苓沉重地点点头。
最终,杪夏还是叫醒了姜令音,将事情告知了她:“主子,奴婢查过了箱笼里所有的月事带,只有司衣司送来的那些有问题。”
她后怕地道:“幸好主子用的是奴婢先前缝制的,没沾上这些腌臜之物。”
姜令音眼眸深深地看着她,蓦然道:“我记得,这些月事带送来后,太医都检查过。”
第64章 腌臜(下)此招不可谓不恶毒。……
杪夏一愣。
若是送来时没有问题,那便是进入熙和殿后被人动了手脚。
月事带被太医检查后,又在院子里重新晾晒过,这个时候,熙和殿里的宫人都能动手脚,但风险太大。
而月事带被收在姜令音寝殿里的箱笼里,她的寝殿,能进来的人寥寥无几。
喜盛是太监,每次进来都会得到姜令音的允许,没有机会,更不可能知道月事带的存放之处。
如此,有嫌疑的便只有纤苓、冬灵和觉夏三人。
姜令音垂眸一笑,“到底还是防不胜防啊。”
“主子,说来这事儿还是先纤苓发现的。”杪夏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若非纤苓心细,奴婢就要害了主子了。”
姜令音看着桌子上的月事带,“这东西你最熟悉,她却能看出异常。”
她笑起来,“如此看来,她是比你心更细。”
杪夏一怔:“主子的意思是——”
姜令音神情淡淡地瞥她一眼:“先将此事告诉陛下吧。”
杪夏迅速作出反应,“是,奴婢明白了。”
过了一柱香左右,医女到了熙和殿。
待她给姜令音把完脉,道“无碍”后,纤苓才将月事带里发现的腌臜之物给她检查。
医女观其色,又嗅其味后,拿银针挑起,放入了铜盆的水中,良久,她沉着脸问:“不知令嫔主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姜令音看着她的神情,笑道:“有什么不妥吗?”
宫里人贯是会察言观色,闻言,那医女白着脸,嗓音沉沉:“这是身染恶疾之人的……”她模糊了几个字,咬着牙道:“寻常女子是万万碰不得,否则,轻则月事失调,重则身染恶疾,甚至——伤人性命。”
姜令音收了笑,目光掠过纤苓和冬灵。
冬灵恨声怒骂:“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纤苓一脸疑惑:“奴婢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藏到主子这儿呢?”
医女净了手后,冬灵亲自送她出了钟粹宫的门,回到寝殿又是一阵气恼:“主子,这事儿可要好好查。”
姜令音问她:“你觉得该如何查?”
冬灵坦然道:“怕是主子身边出了背主之人,不妨将熙和殿的宫人都审问一番。”
姜令音又看向纤苓:“你以为呢?”
纤苓略作思忖,道:“奴婢以为,冬灵说得有理,可主子的寝殿能进来的人只有我们几位,若论起嫌疑,奴婢与冬灵的反倒很大。”
冬灵讶异地反驳:“怎么会是我们?奴婢对主子忠心耿耿,岂会害主子?”
纤苓却冷静地质问她:“主子的贴身之物,能接触的人有多少?冬灵,熙和殿的宫人谁的嘴上会不说衷心主子?”
冬灵紧皱着眉,说不出话来。
姜令音听她们说完,方不轻不重地斥了句:“好了。”
她默了一瞬,冷声道:“纤
苓,将熙和殿的宫人都聚到后院,你来审问;冬灵,你去将浣衣坊负责给我浣洗的宫女找来。”
二人异口同声:“是,奴婢领命。”
姜令音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抚了抚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
此招不可谓不恶毒。
这宫里,谁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怨恨呢?
……
扶喻步入殿内时,就见到了一副恹恹不乐模样的姜令音。
“愔愔。”
姜令音刚要起身,便被他按住:“身子既然不适,何必多礼。”
扶喻端详着女子的脸色,声轻:“你身边的丫头已经同朕说了,朕让李院判来给你瞧一瞧。”
姜令音抿了抿唇,闷闷地道:“医女给妾身把过脉了,陛下放心,妾身无事。”
扶喻却不听,朝外唤人。
李院判是太医院的左院判,也是扶喻常用的太医。
姜令音能察觉出李院判和扶喻之间较为亲近的关系,比起君臣,更像是长辈与晚辈。
李院判慢悠悠地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没查出什么病症,只叮嘱姜令音平常多注意饮食,不能贪凉。
扶喻点头,随即对杪夏:“日后多看着些你家主子。”
杪夏笑着称“是”。
姜令音扯了扯嘴角,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知道她没事,扶喻彻底放下了心,道:“此事就交给淑妃去查。”
姜令音目光闪了闪,“一点小事,何必劳烦淑妃娘娘?”
她看着扶喻,一字一句:“顾贵仪不是一直在跟着淑妃娘娘处理宫务吗,让顾贵仪来查此事吧。”
扶喻诧异地出声:“愔愔?”
姜令音神色如常,似乎是解释:“在清音阁时,充仪娘娘的一句话提醒了妾身,先前,陛下只是让顾贵仪跟着淑妃娘娘处理宫务,却不曾给顾贵仪协理后宫之权。妾身想着,充仪娘娘大抵是觉得顾贵仪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
扶喻眉头轻皱了一下。
姜令音继续说:“这件事陛下若是交给顾贵仪来处理,待顾贵仪处理妥当了,岂不是能让各宫姐妹看到顾贵仪的能力?日后,陛下赐顾贵仪协理后宫之权,众人也能信服不是?”
她的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让扶喻意外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陛下这样看妾身做什么?”
扶喻问:“愔愔当真这样想?”
姜令音认真地点点头,郁闷地反问:“在陛下的心里,妾身难道说不出这样的话吗?”
扶喻哑然失笑:“朕岂会这样想愔愔。”
等扶喻离开,杪夏不解地开始问:“主子怎么帮起了顾贵仪?”
“帮吗?”姜令音说着,微微勾唇,“顺水推舟罢了,她早晚有这一天。再者说,祺充仪不是说不满她吗?那让她更不满好了。”
祺充仪现在能倚仗的不过是她的位分高。
等顾静姝有了协理后宫之权,祺充仪在她面前,还会像在清音阁那样张扬吗?
反正顾静姝早晚都会得到宫权,她给她一个提前得到的机会又如何呢?
……
冬灵从浣衣坊回来,表情愤然。
“主子,先前给主子浣洗衣物的宫女前两日得了风寒,没撑过来,人已经去了。”
恰好,纤苓也审问完了所有的宫人进来禀告:“主子,奴婢查过了,芸儿从前侍奉是昭和宫的人,曾侍奉过蒋贵人。”
蒋贵人?
姜令音不算意外:“她怎么了?”
纤苓顿了顿,将搜查到的东西露出来,道:“奴婢和觉夏在芸儿的床板下发现了这些首饰,以芸儿的月俸,不可能买得起这些东西。”
“奴婢就去了一趟尚仪局,查了芸儿的簿子,发现她曾经侍奉过蒋贵人,奴婢不敢妄下定论,又询问了与她同住的两个宫女,她们说,芸儿最近总是频繁地去浣衣坊。还有人看到,芸儿触碰了先前主子晾晒在院子里的衣物。”
“芸儿女红极好,主子,奴婢还找来了一些芸儿缝制的荷包,只要对着那些月事带的针脚仔细看一看,定能查出来是不是同一人缝制的。”
姜令音点点头,让杪夏拿下去对比。
她轻轻一笑,对纤苓道:“辛苦一天了,来喝口茶吧。”
又对冬灵道:“将你查到的事儿告诉顾贵仪。”
玉照宫
早在冬灵来之前,顾静姝就听说了熙和殿的动静,起初她还没在意,但御前的籍安却来了一趟,传达了陛下的圣谕。大致意思是,让她调查令嫔造人暗害一事。
“这可是令嫔主子特意同陛下说的,让贵仪主子您来调查此事。”末了,籍安如此说。
“令嫔?”
素衣直言不讳:“令嫔怎么会让主子来调查这件事?是不是想害主子呢?”
顾静姝斥了她一句,凝眸道:“不论她是因为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所以在冬灵告诉了她浣衣坊的事之后,她立即表示:“还请令嫔放心,我定尽心而为。”
熙和殿的动静瞒不过淑妃,她听说御前的人去了趟玉照宫后,微微拧了眉头:“陛下将此事交给顾贵仪去处理了吗?”
绫屏点头:“是,奴婢听说,顾贵仪已经去浣衣坊调查了。”
“她的动作倒是快。”淑妃轻声感概,“到底还是年轻。”
绫屏愁思道:“等此事解决了,顾贵仪的位分怕是要往上提了。”
“到时候何止是位分,这协理后宫之权也会是她的。”淑妃语气随意,说完又漫不经心地翻了下簿子,好一会儿,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放心地道:“叫人多注意些,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本宫。”
*
翌日是沁嫔的生辰,她并非一宫主位,却有孕在身,存在不容忽视。因而,各宫嫔妃陆陆续续都送去了贺礼。
位分低于她的,大都亲自到了她的院子里,坐下来同她话起了家常。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怎么没瞧见顾贵仪?”
沁嫔扫了一圈,笑而不语。
陈采女起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衔笑道:“回沁嫔姐姐,顾贵仪姐姐正奉命调查浣衣坊里头的事儿,没法子亲自来给您道贺了,妾身替顾姐姐向您赔罪。”
嫣小仪睨了她一眼,“你如今也能代替顾贵仪赔罪了?”
陈采女深福,却没理会她:“顾姐姐早就用心准备了给沁嫔姐姐的贺礼,还请沁嫔姐姐见谅。”
被她这般无视,嫣小仪眸色蓦地一暗。
沁嫔见状,忙柔声笑道:“不妨事,陈妹妹言重了,顾妹妹有要事处理,我岂会怪罪她?”
陈采女再福身,退回原先的座位上。
周围人一时低声议论纷纷:“竟叫她攀上了顾贵仪。”
陈采女却仿若未闻。
一直到众人散去,沁嫔方眯起眼,吐了几个字:“这位陈采女,倒是个厉害的。”
雾枝抿笑:“她不过是个采女,尚未承宠,即便攀上了顾贵仪,也不成气候。”
沁嫔却冷冷睇着她:“你可别忘了,琼贵嫔从前也只是蕙妃身边的小小采女。”
可她却在蕙妃病逝后,一跃成了后宫中最得宠之人。
还有她自己。
刚入宫那会儿,也是采女。
雾枝自知失言,忙跪下请罪:“是,奴婢日后会多注意陈采女的。”
沁嫔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刘选侍那儿如何了?”
“从太液池回来后,刘选侍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雾枝如实道。
沁嫔缓了一缓,提步往偏殿走去,“我去劝劝她。”
“刘选侍已经得了陛下的厌弃,此生怕是……”雾枝不明其意,“主子何必费心思去劝她?”
沁嫔环顾了四周,声音刻意地
放轻:“正是如此,我才要去。”
刘氏愚笨,自从入宫就不得圣宠,但同她在临华宫住了三年之久。所以,刘氏在瑾妃身边待的时辰比她还要长,知道的也应当比她要多。
那么,正好她有一件事,需要去确认。
第65章 刺杀(上)却见她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屋子里静静的,尚且能听见炭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
杪夏将检查的结果说完,又道:“主子,只是芸儿不肯承认是她所为。”
姜令音目光扫过冬灵和纤苓,轻飘飘地问:“可有什么法子审一审她?”
言下之意,是要动私刑。
冬灵面上有些惊骇,颤声问:“主子何不将芸儿送去宫正司审问?”
宫规里有一条规矩,非一宫主位,不得对宫人动私刑。
姜令音眸子盯着她,“这是熙和殿的事,何必大动干戈找宫正司处理?”
她略微疑惑地问:“冬灵,她若是在宫正司被人暗害了,该如何呢?至少在熙和殿,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无人敢对她动手。”
冬灵哑了声,看向纤苓。
纤苓神色一凛,福身道:“若主子信得过奴婢,此事就交给奴婢吧,奴婢定能让芸儿供出幕后主使。”
姜令音定定看她几息,点头:“好,你来审。”
纤苓郑重地道:“是,主子放心。”
待纤苓雷厉风行地退下去,冬灵却煞白了脸色,见姜令音看过来,连忙跪下表忠心:“主子,奴婢方才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只是觉得主子此举不妥……若是叫旁人知晓了,于主子名声有碍啊。”
姜令音的目光清凌地落在她的面庞上,“钟粹宫只住了我一人,你们不说出去,谁会知晓此事?”
她语气一厉:“冬灵,你让我失望了。”
“主子……”冬灵连连摇头,面露绝望,“奴婢知错了,主子,是奴婢考虑欠妥,还望主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
“好了,冬灵。”姜令音打断她的忏悔,摆了下手,“这几日你就在屋子里好好反省吧,让觉夏进来伺候我。”
冬灵声音一滞。
杪夏叹了口气,扶她起身,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出了屋子,“冬灵,别扰了主子休息。”
姜令音等她们走远,指头敲了两下桌面,不一会儿,喜盛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主子。”
“进来说话。”
“是。”喜盛躬身进来,嘴角扯着笑意道:“主子,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此事传给永安宫的人听了,奴才回来时,瞧着永安宫的两个小太监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往熙和殿瞧呢。”
“好,你抽个神盯着永安宫。”
姜令音敛下神色,垂眸,意味不明地呢喃:“虞二小姐在宫里也住了一段时日了,现在该有动静了。”
喜盛深以为然:“这都半个月过去了,陛下一次也没去过永安宫,大抵是避着虞二小姐呢。”
“陛下避着?”姜令音嗤了一声,“陛下何须避让旁人?”
只是扶喻一次也不去永安宫,难免会给祺充仪这种错觉,让她以为虞二小姐的存在就是妨碍。
至于扶喻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大抵是希望祺充仪自行解决此事吧。
祺充仪若连自家的事都处理不好,只怕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拨了拨花瓶里的腊梅花。
永安宫
云栀整理了一下仪容,轻手轻脚地踏入殿内。
斜倚在榻上的祺充仪睁开眼,声音冷漠:“虞湘意怎么说?”
云栀欠身,“二小姐说,出宫前想去拜见一下令嫔。”
“什么?”祺充仪一怔,“她想见令嫔?”
“是。”云栀面色如常,仿佛是替她考虑,“二小姐说,先前与令嫔有一面之缘,就想着再见她一面。奴婢想着,主子不妨应了二小姐的请求,稳住二小姐,让二小姐顺利地出宫。”
祺充仪皱眉不解:“她真是异想天开,当令嫔好脾气呢,她想见就能见到?”
云栀顺着她的话道:“是啊,令嫔近来正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精力见二小姐。”
祺充仪看着云栀,眼中闪过什么,一瞬即逝。
“让她去吧。”
她抬起下巴,神态骄矜,“你陪她去。”
云栀讶异了须臾,犹豫着问:“让奴婢跟着二小姐吗?”
“再从本宫的箱笼下挑几件往年的料子给令嫔送去,就说本宫听闻了她的遭遇,很是怜惜她,让她好好保重身子,别气坏了身子。”
云栀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却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下。
……
听闻虞湘意和云栀来求见时,姜令音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看向觉夏,觉夏以为惹了她不快,忙手足无措地道:“奴婢这就告诉虞二小姐主子不方便。”
“等等。”姜令音叫住她,“将人带去正厅吧。”
虞二小姐来见她,身边却跟着祺充仪的心腹宫女云栀,不免叫人浮想联翩。
“臣女给令嫔请安。”虞湘意盈盈福身,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上次多谢令嫔相助。”
她穿着一袭粉色的衣裳,发上簪了一朵鲜艳的绢花,瞧着娇俏可人。
姜令音平静地转了转眸子,“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
云栀适时地呈上来一个托盘,解释道:“这是我家娘娘给令嫔的礼,娘娘说,还请令嫔务必保重身子。”
杪夏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托盘。
姜令音瞧了两眼那些破损的布匹,没说话,但神色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
虞湘意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
半晌,她面上带着笑道:“臣女有一些话想同令嫔单独说,不知您可方便?”
姜令音偏头,给杪夏递了个眼神。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
两人谈论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屋子外,杪夏冷眼瞧着云栀,“这便是祺充仪娘娘的好意吗?”
云栀罕见地低下头,羞愧道:“奴婢奉命行事,如何知晓娘娘的意思?”
杪夏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冷哼着走开。
云栀抿着唇,目露担忧地望着紧闭的大门,仿若想透过这扇门,看到屋内的场景。
约莫一柱香时辰,虞湘意才从屋内出来。
云栀觑着她舒缓的脸色,暗自松了口气,待出了钟粹宫,她才轻声问:“二小姐,令嫔如何说?”
虞湘意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唇角微扬,“若不是姐姐的脾气实在不讨喜,我也不会如此顺利。”
云栀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恭贺她:“那奴婢便提前祝贺二小姐得偿所愿。”
虞湘意笑意愈深,“云栀,你放心,待我入宫,你就是我身边的大宫女,你的家人,我也会让母亲善待的。”
云栀喜不自禁:“是,二小姐。”
……
杪夏回到屋子时,便见自家主子面无表情地摧残着腊梅花。
花瓣被一瓣瓣剥落,碾碎于她的指尖。
她取出一张手帕,递过去,“主子,虞二小姐同您说了什么?”
姜令音掸去指间的花瓣,拿起帕子细细擦拭。
将手指擦干净了,她才缓缓开口:“想借着我的手,将祺充仪取而代之呢。”
杪夏啧了一声,“这虞二小姐野心倒是大。”
“怎么偏偏选中了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