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姜令音封嫔的那日,尚服局就派人来给她量了尺寸,因而吉服上身,也是极为合适的。
她换上吉服,对着鸾镜照了照,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顾贵仪可有吉服?”
按理来说,顾静姝不是嫔位,没有吉服,但她又负责操持此次的宫宴……
女官稍愣了下,觑着她的脸色道:“顾贵仪的吉服与令嫔主子一样。”
这话听了倒是让姜令音有些吃惊。
同她一样,不就是嫔位吗?她还以为……
纤苓送走女官,对姜令音笑道:“主子,奴婢方才听说了一件事。”
姜令音一边脱下吉服,一边回应她:“什么事?”
纤苓道:“宁昭容和祺充仪的吉服好似被拿错了,等拿回去后,宁昭容才发现了这件事。”
姜令音挑了下眉,问:“然后呢?”
纤苓微扬着唇,“宁昭容嫌祺充仪的衣裳晦气,直接让人送回了尚服局。永安宫的人方才拿着衣裳出来,正好瞧见了尚服局的人,立即将她们带去了永安宫,奴婢想,祺充仪怕是要冲她们动怒了。”
姜令音沉吟片刻,对纤苓勾了勾手指:“我方才太高兴,都忘了打赏了,你带着荷包去,就说我很喜欢她们制的衣裳。”
纤苓眼睛猛地睁圆:“主
子,这……“这不好吧?
姜令音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纤苓呼吸一轻,立即欠身:“是,奴婢遵命。”
冬灵眨了眨眼,犹豫着开口:“主子这不是故意给祺充仪添堵吗?”
“是又如何?”
姜令音眉眼一挑,手指轻捋了捋鬓发,漫不经心地道:“看她不舒坦了,我心里就痛快了。”
……
云栀送走尚服局女官,回到屋子,迎面而来一盏滚烫的茶水,她闪躲不及,胸前被淋了个透。
茶水是方才泡好的,温度极高。
云栀咬着牙关,生生忍住痛意,才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安抚祺充仪:“娘娘,明日就是除夕宴了,您何必与宁昭容计较呢?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祺充仪冷冷地看着她,声音微凉:“是她施婼沅太过分!满宫嫔妃,属她最喜欢与本宫针锋相对。”
“不过是仗着自己好运生了个公主,一个公主罢了,真当本宫羡慕不成?”
云栀敛着眼眸,没有附和她的话,只道:“娘娘息怒。”
“明儿虞家女眷还要来永安宫拜见娘娘呢,娘娘今日可别动怒伤了身子啊。”
提及虞家,祺充仪脸色更冷。
“娘娘……”
“好了好了。”祺充仪摆摆手,“本宫知道了,你去尚服局把吉服取回来就是了。”
云栀低着头,轻轻答了声,方慢慢退出殿内。
她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水渍,随意地收拾了一下,就朝着尚服局走去。
六局紧挨在一起,都位于皇宫的最北边。
云栀即使低着头,也能轻车熟路地走到尚服局。
不想,眼前却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云栀姑娘?”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晃神。
“云栀姑娘这个时辰怎么来这儿了?”
她尚未回答,女子又惊呼一声:“你这儿可是伤着了?”
她指着云栀胸前那一团明显的水渍,眉头拢起,语气担忧:“正好我身上带了一盒去痕胶,云栀姑娘拿着吧。”
云栀咬住唇瓣,眼前忽然一酸。
她忍住异样的情绪,向女子道谢:“多谢司珍大人。”
有琚笑了笑:“无妨。”
她隐晦地打量了一下云栀,颔首离开。
云栀取回了祺充仪的吉服,侍奉祺充仪歇下,才精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烛光下,她用剪刀剪开自己的衣裳。
连旁人都能一眼瞧出她的伤,主子却能毫无反应,是压根没注意,还是从未把她放在眼里呢?
这个问题她问了自己无数遍。
却始终只有一个回答:主子不在乎她。
她自小侍奉主子,可以说是世上最了解主子的人。
她从没求过旁的,可主子呢,却从来没想过她的感受。
云栀不可控制地再次想到了郦太医的那番话……
她从枕头芯里取出一张绣完的手帕,攥在手心里。
也许,她该为自己好好想一想了。
*
除夕这日,一大早姜令音就被杪夏叫醒更衣梳妆,“主子,今儿可不能睡迟了,等会要去昭和宫请安呢。”
姜令音半阖着眼眸,任她们摆弄。
第一次在皇宫里过年,杪夏瞧着十分激动,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昨日送姜令音回熙和殿的轿辇还在院子里,也不知是不是得了扶喻的吩咐故意留下的。杪夏想了一想,扶着姜令音上了轿辇。
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抬轿辇的小太监走得也慢,姜令音怀里还揣着一个手炉,一点也感觉不到冷意。一直到昭和宫,她的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
琼贵嫔瞧她这副模样,冷不丁地道:“令嫔这是还没睡醒吗?”
杪夏将姜令音的披风解开,散了些许的热气,姜令音动了动手指,懒声:“在勤政殿待久了,才回到熙和殿还确实有些不适应。”
她的嗓音还有些哑,咬字却极其清晰:“琼贵嫔没经历过,自然不明白这个感受。”
琼贵嫔脸色蓦然大变。
竟然嘲讽她?
姜氏,她怎么敢!
嫣小仪听到二人的对话,目光看过来,“满宫除了令嫔,谁又经历过呢?琼贵嫔何必气恼?”
“你——”琼贵嫔刚出声,瑾妃就道:“好了,琼妹妹,今日是除夕,大家和和气气地相处不好吗,何必彼此的伤了情分?”
琼贵嫔触及她的面容后,顿时冷哼了一下,而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声。
姜令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等淑妃出来,叮嘱了众人一番后,请安就散了。
除了顾静姝,众人依次走出昭和宫。
姜令音走得慢了些,但出来时,还是看到了姜衔玉。
姜衔玉是特意在等她。
“二妹妹,今儿祖母她们都会进宫,你可要来宜庆宫和她们见一见?”
姜令音沉默了一瞬,问她:“到了后宫,哪还有我去拜见她们的道理?”
她们是外命妇,而她是内命妇。
虽然品阶不同,可她代表的是皇室的脸面。即便位分微末,也不该主动去拜见她们。
姜衔玉显而易见地愣住了。
“诚妃娘娘入宫比我久,难道还不知道这个规矩吗?”
姜令音弯着唇,缓声:“她们若是想见我,也该是来熙和殿。”
姜衔玉惊诧地看着她,不禁摇头:“二妹妹,那可是你的祖母……”
她的话未尽,姜令音便道:“祖母又如何?”
她脸上含着笑,可眼眸底却一片平静。
“她也是诚妃娘娘的祖母,若是这样说,怎么不是诚妃娘娘去侯府拜见她,反而是她来宜庆宫去见娘娘呢?”
姜衔玉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发颤着竟说不出一个字。
她想说,这不一样。
可姜令音的话,难道没有任何道理吗?
若她没有进宫,不论嫁入了哪一个府上,逢年过节,都该是她主动去拜见自己的祖母,而非现在这般。
这里是皇宫。
她是诚妃娘娘,陛下的嫔妃。
祖母和母亲在她面前,要行礼问安,还要自称“臣妇”。
她,怎么如今才发觉这一点呢?
姜令音瞥了她一眼,不欲与她多费口舌,直接上了轿辇。
一直回到熙和殿,她都是紧绷着脸的样子。
杪夏无声地叹了口气:“主子何必再想那些人呢?您如今过得好好的,不用想,她们等会必定巴巴地凑上来。”
姜令音顺着她的话想了下那个场面,嗤地一笑:“你说得对。”
绥安侯府里的那些人,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上自己的利益。即便是亲生的孩子,也不过是一颗用来攀权附贵的棋子罢了。
若无用,便弃之。
若非他们,她的父亲怎么会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
还看不上她的外祖父母和母亲。
商人又如何?
他们有本事,就不要花银子啊。
姜令音攥着手帕,眸底冷意一闪而过。
*
除夕宫宴开始的时间是未时。
在这之前,宗亲女眷和诰命夫人会进入后宫拜见淑妃娘娘。
除了淑妃,其他几位娘娘也会被人拜见——大多是自家的亲人。
宫里气氛一时热闹非常。
五位娘娘与姜令音、顾静姝都是贵女出身,家中亲眷大多都有诰命在身,故而每年都能在这个时候见到自己的亲眷。
但只有她们七位。
如琼贵嫔,她出身灵州,家中人均无官职在身,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将来当上了娘娘,恐怕也很难见到自己的家人。
绥安侯府的女眷们一入宫,到昭和宫拜见完淑妃,便同往常一样去了宜庆宫。
姜令音坐在榻上,不紧不慢地绣着香囊。
今日是最后的期限。
她得在宴会开始前绣完,让扶喻戴上。
杪夏在一旁陪着她。
没一会儿,冬灵轻快地走进来道:“主子,您猜猜奴婢方才瞧见了什么?”
姜令音没什么反应,语气平淡:“什么?”
冬灵乐呵呵地道:“是虞家二小姐,奴婢听说,虞家打算送这位二小姐入宫呢。”
姜令音绣完最后一针,“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冬灵答得很快:“听永安宫的人私底下说的。”
第57章 谣言“令嫔实乃心善之人。”
虞家二小姐?
姜令音轻轻笑了一声,将香囊举起来看。
香囊的纹案本是双龙戏珠,但绣起来太耗费心神。姜令
音去挑了个蟾宫折桂纹锦的料子,再往香囊上绣了个“令”字,又穿了个珊瑚珠串系上,这就算是做成了。
她瞧着满意,随意地递给了纤苓,吩咐道:“纤苓,你去往香囊里装一些霍香、白芷,尽快送去勤政殿吧。”
纤苓接过香囊,犹豫了一会儿:“奴婢现在送去勤政殿吗?”
这会儿勤政殿怕是有不少人在。
姜令音瞧了她一眼,面露狐疑:“交给籍安公公就成,不必亲自交给陛下。”
纤苓好似松了口气:“是,奴婢明白。”
姜令音净了净手,又转回方才的话题:“我记得喜盛说过,虞二小姐并非祺充仪同母的妹妹。”
冬灵点头:“是,虞二小姐是庶出。”
姜令音眯了眯眼。
莫不是虞家觉得祺充仪身子不中用了,就想着让虞二小姐入宫?可今年不是采选过吗?扶喻若是有这个心思,便该向对她和顾静姝那样,直接礼聘虞二小姐入宫。
况且,祺充仪会乐意?
她定然不想看到有人将她取而代之。
思及此,姜令音唤来喜盛:“将虞二小姐快要入宫的事儿传出去。”
喜盛和冬灵皆是一怔:“主子这是何意?”
姜令音莞尔,丹唇轻启:“让祺充仪高兴高兴。”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永安宫内,祺充仪脸上挂着笑。
殷氏拍了拍自家女儿的手,问得小心翼翼:“娘娘的意思是?”
“姨娘不放心本宫,难道还不放心陛下赐的婚吗?”祺充仪浅勾着唇,“这是瞧上了哪家的公子?不妨说来听一听?”
虞二小姐紧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殷氏见她这样,着急出声:“不瞒娘娘说,意儿自从去年见了陛下一面之后,回到府上便茶不思饭不想……”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老爷的意思是,娘娘您一人孤身在宫里也没个依靠,若是意儿能入宫,与娘娘也有个扶持不是——”
一语未尽,迎面泼来一盏茶水。
“哐当——”茶盏落地,茶水飞溅。
殷氏愕然噤声。
虞二小姐唬了一跳,立即抬起了脸,惊诧地望着祺充仪。
却见祺充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眸幽深。
“娘娘……”
在二人的目光下,祺充仪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虞二小姐。
大抵是她周身气势过于慑人,虞二小姐忍不住身子往后仰了仰,再转眼,“啪”地一巴掌已经打了过来。
她坐着交杌,并没有椅背可以靠,措不及防跌坐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张脸也迅速挨了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睁大了眼,叫出了声:“虞湘蘅!”
听到有人唤她久违的名字,祺充仪呼吸有几息的停滞。
就在这几息间,殷氏和云栀都回了神,前者搂住地上的虞二小姐,后者跪到祺充仪面前,“还请娘娘息怒。”
殷氏脸色隐约发青,面对祺充仪,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恬淡和谨慎。
她勉强稳住心神,柔声劝慰:“充仪娘娘,这也是老爷的意思,您何必冲臣妇和意儿发怒?”
“下去!”祺充仪踢了云栀一脚。
她面笼寒霜,似笑非笑:“老爷?你倒是让他来我面前将这话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啊——”
“他是不敢,所以才叫你们来的,不是吗?”
祺充仪微微俯身,手指勾起虞二小姐的脸庞,盯了半晌,随之讥诮:“就凭你,也配入宫?”
她站直身子,神色冷凝,肃声:“来人,把这两个不要脸皮的人都给本宫轰出去。”
殷氏神情一震,虞二小姐也被说得花容失色。
永安宫宫人应声进来,直将二人往外拖。
云栀挨了一脚,也不敢再劝,只默默起身回到祺充仪身边。
喜盛正好从熙和殿出来,听见远处传来的异声本不以为意,可又想着声音是从永安宫方向传出来的,便打着主意前去窥探一番,不料竟看到殷氏和虞二小姐狼狈地坐在地上。
他当下生了几分惊疑,见永安宫的门关被上,这才装作不经意间路过,躬身上前:“不知二位主子可有何吩咐?”
殷氏和虞二小姐刚受了屈辱,脸色青白不定,许是见喜盛穿着太监服饰,倒没怀疑什么。
二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后,殷氏褪下手腕上的一直玉镯,递到喜盛手里,轻声细语道:“敢问公公,何处有更衣之地?”
喜盛瞥了她们一眼,了然于心,立即笑眯眯地道:“不敢不敢。”
他收下镯子,指着钟粹宫道:“前边就是钟粹宫,里面只住着一位令嫔主子,令嫔主子最是温柔和善,夫人和小姐若是相信奴才,那奴才便带二位去钟粹宫更衣,如何?”
殷氏心下揣揣:“令嫔主子?”
喜盛笑着:“是啊,夫人尽管放心,只要您去与令嫔主子打了招呼,令嫔主子必定十分乐意。不瞒夫人,如今宫中啊,最得宠的便是令嫔主子了。”
他不动声色地透露着消息,见虞二小姐轻扯了下殷氏,殷氏想了一想,终是点头:“那便劳烦公公指路了。”
喜盛将殷氏和虞二小姐带到姜令音面前。
姜令音方才更换了一身吉服,搭配着脸上的妆容,周身气势叫人望而生畏。
她瞧了眼喜盛,微蹙起眉。
殷氏极有眼色,拉着虞二小姐俯身道:“臣妇虞殷氏携女虞氏,给令嫔请安。”
“方才在充仪娘娘那儿喝茶,不慎湿了衣裳,不知令嫔这儿可否方便,允臣妇和小女更一身衣裳?”
姜令音作恍然大悟状,立即将二人扶起,转头又吩咐杪夏:“还不带快虞夫人和虞小姐去更衣。”
见姜令音同喜盛说得一般温柔和气,殷氏和虞二小姐眉头舒展开,再次向姜令音道谢。
杪夏带着二人下去,喜盛毫不含糊地跪到地上,将自己的所见所想一一告知于姜令音,末了,他道:“主子,奴才想,应当是祺充仪将她们轰了出来。”
姜令音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此事做的不错。”
“等会将这件事也一并传出去。”
她面露哂笑,“也让阖宫跟着乐一乐。”
永安宫
祺充仪面孔扭曲,恨声:“云栀,你去告诉他,让他死了这条心,有本宫在,虞家这辈子都休想再送进来一个女儿!尤其是殷氏的女儿虞湘意,本宫决不允许她入宫侍奉陛下。他若是不愿意,本宫明日就去请旨,让陛下赐婚。让她们滚出长安,听清楚没有?”
云栀低着头,称“是”。
祺充仪仍不解气,又咒骂了一阵。
云栀始终垂首缄默不言,在祺充仪看不到的地方,手却悄然握成拳头。
殷氏虽然不是老爷的正房夫人,却执掌中馈多年,深得老爷宠爱。
她一大家子的性命,也都在虞家。
……
殷氏和虞二小姐更了衣裳,重新整理了妆容,再出来面对姜令音时,便显得更加局促了。
“今日多谢令嫔,令嫔实乃心善之人。”
姜令音颔首收下她的夸赞,又贴心地道:“宫宴就快要开始了,我让宫人送夫人和小姐去安福殿吧。”
母女二人欠身道谢:“那便不打扰令嫔了。”
姜令音目送她们离开,脸上笑容渐渐收敛,归于平静。
她静静看了远处半晌,忽地自言自语:“这虞二小姐,与祺充仪倒是半点不像呢。”
冬灵听了这句话,笑道:“毕竟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奴婢想,祺充仪应当像她的亲生母亲吧。”
“真是可惜了。”姜令音唏嘘了一下。
可惜了虞夫人,竟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殷氏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庶母,大庭广众之下,竟将庶母轰出永安宫……
姜令音轻摇了摇头,眉宇间却蕴起一抹笑意。
做得简
直太好了。
真是生怕旁人没法子去指摘她的错处呢。
*
姜衔玉依依不舍地送绥安侯府的三个女眷出了宜庆宫。
不多时,兰汀面色古怪地进来对她道:“娘娘,方才永安宫那儿出了一件事。”
姜衔玉“哦”了一声,却不好奇。
兰汀接着道:“听说是祺充仪将虞家夫人和二小姐轰了出来。”
姜衔玉略正了色:“怎么回事?”
兰汀有些迟疑:“似乎是,为了虞二小姐入宫的事……”
这下,姜衔玉是彻底的惊讶了:虞二小姐入宫?
兰汀也觉得奇怪:“消息还是从永安宫那儿传出来的呢,都说虞二小姐快要入宫了。”
但年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姜衔玉轻蹙着眉,犹有不解。
不止是她,得了消息的各宫嫔妃都心下一惊,面露奇怪。
淑妃执盏的动作一顿,“虞二小姐?”
绫屏点点头:“是。”
“奴婢想,应当并非空穴来风。毕竟,虞二小姐被轰出永安宫那一幕,不少人都瞧见了。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还发现,虞二小姐脸上有巴掌印呢。”
淑妃放下茶盏,加重语气:“事关虞二小姐的名声,立即传本宫旨意,不可再传此事。”
“宴会就要开始了,且随本宫去安福殿吧。”
绫屏明白她早去的意思,立即着人准备步辇、仪仗。
消息能传得如此之快,喜盛和杪夏都功不可没。
杪夏领着殷氏和虞二小姐特意从御花园这一条路走,绕了皇宫一大圈。
而喜盛则跟在她们后面,散播着消息:虞二小姐要入宫了、祺充仪因此不满打了虞二小姐、祺充仪将虞夫人和虞二小姐赶出了永安宫等等。
等祺充仪听到消息时,事情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第58章 救人“那儿是不是躺了个人?”……
不过这都与姜令音无关了。
今日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查起来并不容易,更遑论查到她身上了。再者说,便是查到她身上了又能如何呢?
虞家敢说没那个心思?祺充仪敢说她没将虞家母女赶出永安宫?
她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让更多人都看到了这个乐子。
姜令音的心神已经转移到了绥安侯府来的三人身上。
对于来熙和殿看她,余氏等人不像姜衔玉以为的那般不乐意或是不情愿。
“令嫔在宫里住的可还习惯?”
余氏摸着良心说瞎话:“老身看着令嫔都清瘦了。”
姜令音神色宁和淡漠,“侯夫人放心,我在宫里没有不适应。”
接着便是余氏问一句,间或岑氏接一句,姜令音则简单随意地答上两句,到了最后,余氏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地僵了,许是察觉到姜令音的冷漠,她渐渐收了声。
她不出声,姜令音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眼看气氛彻底冷了下来,杪夏瞟了眼滴漏,轻声道:“主子该准备准备,去安福殿了。”
这话也让余氏等人反应过来,汪氏立即笑着道:“母亲,我们也该去宴会上了。”
“好。”余氏点头,被岑氏和汪氏扶着起身后,自然而然地提了一句:“不必送了。”
稳稳坐在榻上的姜令音闻言掀了掀眼,意外地看向她。
说完这句话的余氏见她压根没有起身,一时也顿住了。
岑氏忙呵呵笑了两声,打圆场道:“母亲有儿媳和三弟妹,不必劳烦旁人。”
汪氏也顺势接过话:“是啊,母亲,我们走吧。”
杪夏将她们送出熙和殿,回来扑哧一笑:“主子,您没瞧见,方才老夫人的脸色可黑了呢。”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谁让她自作多情了?”
以为她是姜衔玉不成?
杪夏撇嘴:“只怕她们背后要指责主子不孝了。”
姜令音不以为意:“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想说什么,我还能阻拦吗?上慈下孝,是她们不能慈爱再先。”
若不是看她有利可图,她们还会对她这般客气吗?
早在决意让她入宫的那天起,她们便该想到这一日的。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她们从前不明白没关系,往后她会一点点教会她们。
……
姜令音坐着轿辇到安福殿时,离开宴的时辰还有一些时辰,但宫里能叫得上名号的嫔妃大都已经落座。
她被宫人领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奇怪的是,与她同坐的竟是沁嫔。
而旁边,分别是祺充仪和琼贵嫔、顾贵仪和嫣小仪。
沁嫔冲她笑了笑:“令嫔来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姜令音面上也扬了抹笑:“沁嫔来得好早。”
沁嫔打量了她一番,柔声:“令嫔换上这一身吉服,倒是极为合适的。”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姜令音隐晦地看着她的小动作,淡淡一笑:“都是尚服局的功劳。”
说来,临华宫也就在钟粹宫的东边,与永安宫相比,也就稍远了一些而已。
一柱香左右,外头终于响起了唱礼:“陛下驾到——”
姜令音随着众人起身,低头行礼。
其实被杪夏满怀期待的除夕宫宴也不过比平常宴会的流程多了一些,规矩更多了一些,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
因着姜令音和沁嫔一桌,沁嫔又有孕在身,桌上的菜肴不仅荤腥少了,样式也少了,对于习惯了雍州口味的姜令音来说,一顿膳用下来,是格外的折磨人。
好在有喜盛和纤苓的提醒,她在来之前用了一些糕点,否则,两个时辰就更加煎熬了。
姜令音一边看着大殿中间的歌舞,一边饮了少许的果酒。
沁嫔比她用得还要少,见她自斟自酌,忍不住提醒道:“今日是除夕,晚间还要守岁,令嫔可莫要饮醉了。”
姜令音接受了她的善意,从善如流地放下了酒杯,“好。”
也不怪从前沁嫔的宠爱不比琼贵嫔少,名声却比沁嫔好了。不管沁嫔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至少她表面上挑不出错,与人相处时也如沐春风,极其舒服,倒也无愧于“沁”这个封号。
姜令音心里默默地想着,蓦地,身旁传来一阵声响。
她偏头看去,见祺充仪和琼贵嫔正双目相对,似乎是起了争执。
她们的动静也引起了上面几位娘娘的注意。
淑妃皱着眉,问:“怎么了?”
琼贵嫔抢先开口:“祺充仪不想与妾身坐在一桌,还故意打翻了妾身的酒,妾身让她赔罪,她竟怪妾身大惊小怪。”
祺充仪冷声反驳:“分明是你没拿稳,陷害于我。”
淑妃听清了原因,声音一厉:“好了!”
瑾妃轻声:“都在看着呢,二位妹妹各自退让一步吧。”
宁昭容看热闹不嫌事大:“赔个罪罢了,祺妹妹何必与琼妹妹斤斤较计的,也不怕闹起来,传出去丢陛下的脸。”
在祺充仪和琼贵嫔之间,宁昭容显然是偏帮琼贵嫔的,祺充仪脸色骤冷。
在来安福殿的路上,她已经听说了关于自己的谣言,本就满是郁气,到了殿内,竟安排她和琼贵嫔一桌……
往年,她都是一人一桌的。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操持宴会的多了一个顾贵仪,那么,这桌次是谁安排的不言而喻。
祺充仪扯了下唇角,矛头直指顾静姝:“从前习惯了一个人坐,今年多了一个人,难免有些不适应。”
听出她的指桑骂槐,顾静姝侧了眼眸,神情未变,平静地道:“今年添了几位新人,若单叫祺充仪娘娘一桌,怕是会坏了规矩。您如今觉得不习惯,次数多了,大抵会习惯吧。”
她穿着嫔位的吉服,颜色是胭脂色,略有些娇艳,许是搭配衣裳,她的脸上也化了较浓的妆容,凤眼红唇,与她以往一贯在外的形象并不相同。
少了些温柔,多了些雍容。
姜令音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刹,微微有些吃惊。
这么直白的嘲讽,是顾静姝也会说出口的吗?
顾静姝对外一向温良,与瑾妃和姜衔玉的做派大同小异。除了那回将蒋贵人推入水中……
是了,她早该从这件事窥探出顾静
姝的性子的。
她并不是不会反击,只是没有表现的机会而已。
姜令音闷笑了一声,朝祺充仪看去。
被指出不得破例,祺充仪的脸色可谓是精彩极了,她气得咬紧牙关,冷冷觑着顾静姝,目光仿佛能弑人。
顾静姝并不怵,直视着她,甚至面无表情。
宁昭容见祺充仪被下了脸面,毫不遮掩地笑起来:“祺妹妹若是不满意这个安排,等下了宴席,去找陛下理论理论就是了,何必为难顾妹妹呢?”
她不顾祺充仪煞白的脸色,举起酒杯,朝顾静姝道:“顾妹妹初次操持宴会,实在是辛苦了,来,本宫敬你一杯。”
顾静姝微微颔首,与她隔空相敬。
到底是顾忌着这个场合不敢闹大,又有云栀的好声相劝,祺充仪终是不甘不愿地咽下了这口气。
见她安静下来,看戏的人也都索然无味地移开了视线。
宴会一直持续到了天色将黑之际才结束。
姜令音酒量不差,但许是太久没饮酒,起身时头脑竟有些昏沉。
大殿内扶喻一走,朝臣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姜衔玉见她脸色有些白,担忧地道:“二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姜令音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清醒了许多,语气疏离道:“不敢劳烦诚妃娘娘。”
姜衔玉拧着眉还想说什么,身侧的兰汀忽然出声:“娘娘,夫人还在外头等您呢,宫门快要落锁了,娘娘可别耽误了时辰。”
事有轻重缓急,姜衔玉只好压下心里的情绪,叮嘱了杪夏两句方匆匆远去。
杪夏扶住姜令音,一脸担忧:“主子,您还好吧?”
姜令音摆了摆手,“无妨,不坐轿撵了,我慢慢走回去吧。”
一路上吹吹风,或许会好受一些。
杪夏知晓她有分寸,也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替她拢上披风。
宫道长阔,偶尔有一阵晚风,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要往人的骨子里钻。
从安福殿出来,没走一会儿,姜令音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她走的是往西边的路,会穿过长乐宫和临华宫。两宫之间有一片密密的竹林,姜令音从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走过,周围空旷,她走得也很慢,故而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楚。
杪夏身子一抖,压低声音:“主子,奴婢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姜令音示意她别出声,继而提起宫灯朝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天上悬着一轮弦月,四周虽然漆黑一片,但姜令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杪夏强忍着惧意,颤巍巍地指着一个地方:“主子,那儿是不是躺了个人?”
姜令音顺着她指个方向走去,拿宫灯一照——却是一位面熟之人。
“司珍大人。”杪夏瞬间叫出声。
姜令音也认出有琚。
不过此时的有琚身上着实狼狈不已,身子一阵一阵地发抖,脸上和手上都沾了不少的泥,额头上也直冒冷汗。
“冷……好冷……”
杪夏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脸,讶声道:“主子,她身上好烫。”
姜令音扫了眼周围,按捺住心中的困惑,道:“这儿离钟粹宫不远,将她扶起来吧。”
以杪夏的力气自然不可能扶得动,姜令音扫了眼有琚的衣裳,紧抿着唇,同杪夏将人搀扶起来。
她并非是好心泛滥,受罪将人救下。
有琚是尚功局司珍司的司珍,她很年轻,也很有手腕,喜盛说过,有琚仅仅花了三年时间,就坐稳了司珍一职,不仅如此,她与庆望和籍安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除此之外,姜令音还想到了一个人,有声。
有声和有琚这两个名字摆在一块,像是姐妹,或许二人会有点关系呢?
姜令音敛着眸子,同杪夏费了些力气才将有琚带回熙和殿。
“主子?”
喜盛忙接过她手中的有琚。
姜令音吐了口气,吩咐:“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给她瞧瞧。”
虽说是除夕,但太医院仍有值班的太医。
不巧,这人姜令音也熟悉。
“郦太医。”
她颔了颔首,语气还算和善:“事急从权,劳烦郦太医跑这一趟。”
郦太医是专门负责祺充仪脉案的,姜令音见过他几次。
“令嫔主子言重了,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郦太医低眉顺眼,“不知您玉体何处不适?”
姜令音给杪夏递了个眼神,后者上前一边为他引路,一边解释道:“郦太医,并不是我们主子,而是司珍司的一位大人……”
郦太医脚步微顿,“司珍司的女官?”
杪夏以为他嫌弃有琚的身份,立即道:“人命关天,还请您见谅。”
郦太医迟疑了好半会儿,才恭声道:“姑娘多虑了,微臣身为医者,岂会见死不救?”
有琚安静地躺在厢房里的床榻上,杪夏也没想太多,直接将床帐挂起来,又抽出锦被里有琚的手,递给郦太医,“劳烦郦太医了。”
有琚的面容映入郦太医的眼帘。
他眼中有一刹的错愕,“她怎么会在钟粹宫?”
杪夏叹息了一声:“方才我们主子回宫时,在宫道上瞧见的,郦太医,您快看看吧,她方才一直在喊冷,浑身滚烫,可摸着却没有高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郦太医伸出手指缓缓搭在有琚的手腕上,凝神沉思。
杪夏没有打扰他,目光静静地落在有琚的手腕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感觉——郦太医的手比有琚颤抖得还要厉害些呢?
第59章 怀疑“朕并非疑心于你。”
郦太医给有琚开了药方后便离开了。
宫墙内外灯火阑珊,天幕之上,月色朦胧,亦有繁星点点。
喜盛送走郦太医,回到姜令音身边。
正好今夜要守岁,熙和殿众人都聚在了殿内,一边烤着火,一边谈着笑。
杪夏见姜令音揉着眼穴,心一惊:“主子头可还晕了?”
姜令音回来后喝了一碗驱寒的姜汤,这会儿并没有头晕。
“不妨事。”她摆了摆手,说起了有琚,“你们照顾好她。”
纤苓和冬灵点点头,“主子放心,奴婢省的。”
同尚功局的人打好关系,总是没什么坏事的。
知道姜令音喜欢热闹,怕场面冷清下来,喜盛便开了个头,讲起自己先前几年在宫里过年的事。冬灵和觉夏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纤苓和杪夏则在一旁剥着栗子。
几人聊得高兴,姜令音也听得陷入了回忆。
父亲和母亲去世后,每年的除夕就只有杪夏一个人陪着她守岁。雍州城晚上会放许多烟火,烟花绚烂多彩,但每每这个时候,她都是静静地看着。
热闹总是转瞬即逝,烟花绽放后,漫天只余烟雾。
姜令音望着黑沉沉的窗外,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众人的说话声也受她的影响,渐渐放小了。
等姜令音有所察觉,众人看着她,早已没了声音。
她抿了抿唇,很不适应这种气氛,略一沉吟,随后道:“明儿就是新的一年了,我给你们都准备了红封,杪夏——”
杪夏应了声,将一叠红封取出来。
“这是主子给所有人准备的一点心意。”
姜令音抬了抬手腕,笑得温和:“你们伺候我这些日子,也辛苦了。”
众人连道“多谢主子”,见他们都收了红封,姜令音这才寸寸敛了脸上的笑意,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她漫不经心地扫过每一个人的神情,视线在纤苓和冬灵身上多落了一会,才缓慢开口:“进了熙和殿,你们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们,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也都看在眼里。”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仿佛仔细斟酌过:“你们出了熙和殿,代表的就是我的脸面,不必畏畏缩缩,也不能仗势欺人。”
“我不需要你们在此
发誓此生都衷心于我,只希望——诸位都能问心无愧。”
“你们叫我的每一声主子,都是在提醒你们是我熙和殿的人。那些嘴上唤着我主子,心里却想着旁人的,我容不得。”最后一句,她语气很轻。
众人神色一凛。
姜令音重复一遍:“我容不得背叛。”
进宫几个月,她一直不曾对熙和殿的这些人说过这些话,所有的琐事都交给了杪夏和喜盛,今日是除夕,本不该说这种事,但她却觉得,有些话再不挑时候说,就晚了。
从宝林到令嫔,她身边的宫人也从原来的四位变成了十二位。
她没法保证这些人都是清白的身世,但实际上,她也不需要保证所有人的衷心,从始至终,她只需要确保纤苓、冬灵和喜盛三人身后没有其他主子。
觉夏虽是姜衔玉送来的,她却也不曾放心让她进殿伺候。
喜盛一咕噜就跪下了,“奴才谨遵主子教诲。”
冬灵、纤苓和觉夏也都异口同声地表示自己的态度。
姜令音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挪开,低头沉沉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该说的已经说了,有人偏要试探她的底线,那她又能如何呢?
*
正月初一有朝贺,后宫中没有皇后,内外命妇只需去昭和宫给淑妃行个礼。
因着守夜熬得太晚,姜令音这一觉睡得很浅。
更衣时,冬灵却一直冷着脸,纤苓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姜令音瞥了她们一眼,了然地问:“出什么事了?”
冬灵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主子,虞二小姐昨夜遇到陛下了。”
姜令音失神不过片刻,脸上便扬起了一抹笑,“然后呢?”
“听说虞二小姐还中了什么药,淑妃娘娘正在细查呢。”
药?
姜令音不动声色地问:“虞二小姐如今在何处?”
纤苓道:“在永安宫。”
姜令音又问:“昨儿陛下歇在了永安宫?”
二人摇头,“陛下回了勤政殿安寝。”
姜令音笑起来:“既如此,你们如何这般愁眉苦脸?”
冬灵呐呐:“奴婢是担心昨儿的谣言成了真。”
姜令音微微一笑,淡淡道:“便是成了真,该着急的也不是你们。”
不说虞二小姐是如何遇到的陛下,单是祺充仪那一关,她能过得去吗?
况且只是遇上,又不曾真正发生什么。
不过,姜令音也没有忽略一件事,那就是:扶喻昨夜不是回了勤政殿吗?怎么会遇上虞二小姐?
勤政殿和出宫的方向可是一南一北两个方向。
宫中没有皇后,听说他往年都是在勤政殿守岁,今年怎么会来后宫呢?
他原是打算去往哪个宫?
勤政殿
朝贺结束,宫人们侍奉着他换下朝服。
扶喻下颌紧绷,声寒如冰:“可查清了?”
庆望躬身,将查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禀告他:“……虞二小姐确实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但宴会上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干净……除了安福殿,虞二小姐只过永安宫和钟粹宫。”
“钟粹宫?”扶喻眸子幽深,旋即问,“她怎么会去钟粹宫?”
庆望小心地将昨日虞二小姐被赶出永安宫和之后去钟粹宫更衣之事说了出来。
“奴才听说,似乎是祺充仪不满虞家送虞二小姐入宫之事。”
扶喻垂着眼眸,看着垂在腰间的香囊,神色微微变换了一下。
“去永安宫。”
庆望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跟上他的步子。
永安宫
祺充仪从前日日盼着见到扶喻,可这会儿见到扶喻,却有些慌神。
陛下是为了她来,还是为虞湘意而来?
她掩住脸上的神色,福身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扶喻应了一声,往里头走去。
祺充仪跟在他身后,不安地问:“陛下,你可用过早膳了?”
扶喻没答,他坐下来,神色漠然,声音也辨不出喜怒:“昨日永安宫发生了何事,竟让你将人都轰了出去?”
祺充仪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她觑了眼扶喻黑沉沉的眼眸,略有犹豫,嗫嚅道:“陛下,妾身……妾身只是觉得,虞家有妾身在后宫就够了……”
扶喻脸色没有变化,只是问:“这么说,虞家要送虞二小姐入宫?”
祺充仪顿时急切道:“陛下,您别相信虞湘意的话,她根本不是爱慕您,她就是嫉妒妾身,故意使手段遇上您……您万万不可轻信了她的话啊!”
扶喻静静地看着她,反问:“朕何时说过,要让她入宫?”
祺充仪声音一顿,似乎是惊疑不定。
看着这样的她,扶喻忽地没了再质问她的心思,他有些倦怠地抚了抚眉心,唤她:“湘衡。”
祺充仪愣愣地地望着他。
“朕知晓你不喜她们母女,但昨日之事,你闹得满宫皆知,此事你可想过后果?”
闹到最后,丢了名声的只会是她自己。
扶喻微不可见地皱起眉。
他一早就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什么性子,但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没有半点长进。
祺充仪眼中含泪,颤声:“陛下,妾身知错了,妾身保证,下次一定不会了。”
扶喻没有说相不相信她的话,只是敛了敛眉。
正是因为了解她,所以他此时并不想苛责于她。
“陛下……”祺充仪挪到他身前,攥住他的衣角,“妾身真的知错了,您原谅妾身一次好不好?”
她仰着头,泪水夺眶而出。
扶喻低头望着她,“最后一次。”
祺充仪连连点头保证:“是,妾身保证。”
云栀将她扶起,递给她一张帕子。
祺充仪轻轻拭着泪水,却没瞧见扶喻望着她时的深沉目光。
……
扶喻没有在永安宫待多久,也没同祺充仪提过遇上虞湘意一事。他出了永安宫,没有上銮驾。
庆望偷偷觑了眼他的神情,谨慎地开口:“陛下,现在去哪个宫?”
扶喻沉默须臾,道:“钟粹宫。”
“是。”庆望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那奴才先派人去令嫔主子那儿传个消息。”
扶喻睨他一眼,“不必了。”
他没有让人提前通知姜令音,故而姜令音也没想到一出院子就见到了他。
“陛下!”
她脸上瞬间绽出笑意,“陛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扶喻任她牵住自己,缓声:“愔愔是要去哪?”
姜令音当然能瞧出他眉宇间缠绕的冷意,稍顿了一下,她若无其事地道:“听闻陛下昨儿遇上了虞二小姐,妾身也想出去走一走,看能不能遇上陛下。”
“不成想,妾身刚一出来就遇到陛下了。”
女子半边身子都靠在了他身上,眉眼带笑,人比花娇,偏声音清清泠泠。
扶喻反扣住她的手,将她往殿内牵。
“愔愔昨儿不是见过虞二小姐了吗?”
姜令音神色微动,笑道:“是啊,妾身瞧着虞二小姐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呢。”
“愔愔喜欢?”
“谁不喜欢美人呢?”
扶喻偏头,似乎是在对她解释:“虞二小姐沾了不该沾的东西,碰巧遇上了朕罢了。”
姜令音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猛然一沉。
扶喻在试探她?
怀疑她做了什么手脚吗?
“原来是这样。”姜令音努了努嘴,“那陛下可要让淑妃娘娘好好查一查。”
她心里藏着怨气,用膳时,对扶喻的态度自然而然也冷淡了许多。
扶喻隐有所觉。
他看
了眼有些闷闷不乐的女子,蓦然道:“虞家不会再进来其他人。”
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姜令音牵了牵唇角,问他:“陛下是觉得妾身对虞二小姐做了什么吗?”
扶喻没答,却对她道:“愔愔,你与祺充仪……”
姜令音打断他的话:“陛下放心,妾身与祺充仪之间的事,不会让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说到底,她与祺充仪的根本冲突在于扶喻。
若非扶喻,祺充仪不会想要针对她。同理,她也是如此。
见女子说得认真,扶喻心里陡然生出一些烦躁。
“朕并非是疑心你。”他道。
这话说出来,姜令音一个字都不信。
她垂下眼眸,闭口不言。
心里却在思忖此事:虞二小姐无缘无故中药,不是她,也不是祺充仪,那会是谁动的手?总不能是宫宴上的膳食出了问题,还只有虞二小姐出了事……
扶喻方才来时没有坐步辇,显然不是走来的,那么,他在来熙和殿前,应当去过一趟永安宫。
他确认了不是祺充仪动的手,所以过来试探她。
然而想通了这些,她仍没有什么思绪。
下药之人,只是针对虞二小姐吗?扶喻遇到虞二小姐,仅仅是意外?
昨儿躺在林子里的有琚,是否与此事有关呢?
屋子里的安静被庆望的声音打破:“陛下,淑妃娘娘传来消息。”
“进来。”扶喻唤了声。
庆望作了个揖,言简意赅:“陛下,淑妃娘娘说,太医院的记录上,昨儿只有熙和殿的宫女去取过药。”
他迅速瞄了眼姜令音,继续说:“虞二小姐所中的药,若是闻了白芷的香气,便会产生幻觉……亦有催情之效。”
姜令音眸子悠悠一转,定在庆望的身上,带着些许的疑惑。
庆望见扶喻没出声的意思,对姜令音道:“令嫔主子,太医说,虞二小姐是嗅了催情香才……”他略过一些话,“可虞二小姐身上的香气虽多,却不至于催情。”
所以,还有其他的诱导。
而这个诱导,竟是常见的药材白芷。
第60章 热闹“奴婢都快怀疑主子有孕了呢。”……
姜令音昨日的确让纤苓去太医院取了白芷。
她的目光落到扶喻腿间的香囊,神色清淡。
她望向扶喻,没有说话,眼中也没有其他情绪。
扶喻眉头轻锁,却问庆望:“可查出虞二小姐所中的药从何来?”
“尚且没有查出。淑妃娘娘说,虞二小姐昨儿个入宫后所接触的东西太医们都已经查过了……”庆望说到这里,语速变得迟疑起来,“只除了宫宴上的吃食。”
宫宴结束后,安福殿桌面上的所有碟盘都已被宫人收拾了,而宫宴上所有的膳食都出自尚食局,不知经了多少宫人的手,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谁会无缘无故对虞二小姐下手?
又或是,虞二小姐只是其中一位。那如此一来,要调查的方向就更大了。
万一,虞二小姐是在宫外中的药呢?
但虞二小姐是在宫内出的事,不管如何,总要给虞家一个交代。
于是,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白芷上。
姜令音主动开了口:“陛下怎么不问妾身为何让人去取白芷?”
扶喻眉心微动,又听她说:“白芷就在妾身给陛下的香囊里。”
她说得漫不经心,含着几许自嘲的意味,仿佛是以为扶喻并不相信她。
“陛下若是不相信,大可把香囊交给太医检查一番。”
扶喻迎着她的目光,心底生出一丝波动。
对于贴身之物,他一向是谨慎的。后宫嫔妃给他的任何东西都会在御医检查确保无害后,他才会放心的用上。
姜令音让宫女给他的香囊,是交给籍安,再传到他手上的,那会儿,已经有御医查过了。
白芷,是再寻常不过的药材,因着它有淡淡的香气,通常会被放在香囊里。
扶喻好生沉默了一下,才道:“朕相信你。”
女子与祺充仪之间的龃龉他是清楚的,在来之前也曾担心过她会对旁人动手,但……她说的话,他没有怀疑过。
做香囊本也是他先提起的,她做香囊之事也只有二人身边伺候的人知晓。
只是怎么那么巧,是白芷呢?
扶喻没有怀疑虞二小姐故意偶遇他的事——宴会上,他瞥见姜令音兴致缺缺,膳食也没用上几口,回到勤政殿后他便想着去熙和殿看看她。
这是她在宫里过得第一个年。
他没有大张旗鼓,将銮驾留在了太液池后,身边只带了庆望和籍安两人。
然后,路上就撞到了虞二小姐。
……
扶喻看了眼姜令音,一喟:“朕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愔愔。”
姜令音起身,没有挽留:“恭送陛下。”
扶喻从熙和殿离开后,姜令音心里觉得烦闷,索性靠在榻上阖眸假寐。
察觉到有人进来,她也没睁眼,等了一会儿,杪夏才道:“主子,陛下回勤政殿了。”
她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杪夏吸了口冷气,问:“主子,此事会不会是虞二小姐自导自演啊?”
“不好说。”姜令音恹恹地掀起眼帘,“有琚可醒了?”
“方才醒了,奴婢已经让纤苓去照顾她了。”杪夏说着,秀眉皱了皱,“郦太医说她是发了病,那病已有二十余年,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也幸好遇上了主子,太医来的及时,否则怕是性命难保了。”
姜令音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那个时辰,按理来说有琚不应该出现在那儿。
半晌,她抬眸道:“去查一查昨儿有琚何故出现在林子里。”
“是,主子。”杪夏点头,为她盖了一件毯子,方退出屋内。
事关虞二小姐的清誉,宫里的谣言很快被封锁了起来。宫人们不敢谈论,嫔妃们却止不住好奇。眼看一日就要过去,此事仍没有定论,心急之人坐不住了。
琼贵嫔到昭和宫时,殿内却不止有淑妃一人。
她看了眼下方的祺充仪和顾静姝,冷哼一声:“充仪娘娘怎么也在?”
顾静姝向她请安,她轻轻瞥了一眼,自顾自坐上了椅子,方道:“往年宫宴从未生过事端,偏今年虞二小姐中了药,顾贵仪以为是何人失察?”
见她问罪顾静姝,祺充仪自然而然忽视了她的第一句,跟着道:“琼贵嫔说得有理,淑妃娘娘,此事您可得给妾身和虞家一个交代。”
顾静姝如何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她们不敢对上淑妃,只敢挑软柿子捏。
药的来历没有查到,白芷的线索也断了,淑妃心里正乱着,被她们这么一搅和,脸色也微微沉下来:“二位妹妹此言差矣,本宫与顾妹妹一同操持宫宴,出了差错,自要共同承担。”
顾静姝抬一抬头,这才道:“不劳充仪娘娘和琼贵嫔操心,妾身若有失察之责,也该由陛下定罪。”
一句话,直接堵住了二人的口。
此事要尽快有个交代,若无意外,她和淑妃都会受些责罚,但也轮不到这二人来置喙。
琼贵嫔冷眼冷语:“亏得顾贵仪是大家出身,开口闭口却只会拿陛下来当筏子。”
只差一点,顾静姝眼中的冷意就要沁出,然而旋即,她却笑出了声:“琼贵嫔此话似乎有些不妥。”
她说得不疾不徐:“妾身身为后宫嫔妃,不论何等出身,犯下了何罪,都该由陛下处置。”
“除了陛下,谁能处置嫔妃们呢?”
顾静姝微微偏头,明眸望着琼贵嫔,“譬如琼贵嫔,总不能因为您出身微末,犯了过错就能被旁人来处置吧?”
“你!”琼贵嫔眉眼一横,霎时间神色扭曲,她气得发抖,“你竟如此放肆!”
祺充仪勾起一抹笑,意味不明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顾贵仪。”
在座的几人,只有琼贵嫔一人出身低微,因而祺充仪没觉得自己受了冒犯。
琼贵嫔自觉说不过顾静姝,却也不肯咽下这口气,她咬紧牙关:“淑妃娘娘,您可听见了,顾贵仪竟然如此胡乱编排上位,实在没有规矩——”
“好了,琼妹妹。”淑妃声音骤厉,“顾妹妹年纪轻,一时口失分寸也情有可原,你何必与她计较?倒是琼妹妹你,切记慎言。顾妹妹的话也没说错,定罪和处置,都该交由陛下。”
“本宫和顾妹妹还有事相商,若是无事,二位妹妹就先回宫吧。”
琼贵嫔气不过,草草福身便径直出了昭和宫,直往勤政殿而去。
祺充仪也有些不甘心,但触及淑妃冰冷的眼眸,终是服了软:“是,妾身告退。”
殿内气氛凝滞了几息,顾静姝抿唇福身:“方才妾身也是冲动了,多谢娘娘宽恕。”
淑妃哑然失笑:“顾妹妹言重了,本宫如你这般年岁时,也不抵你的行事稳重。”
顾静姝心中的情绪淡了淡,却没有反驳她的话。
在淑妃看来,因为她年轻,所以会冲动,但她心里清楚,事实不是如此。
她的那些话,不是出于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慎重的思虑。
但真相,没必要和旁人说个明白。
淑妃这样以为她,也好。
陛下让她跟在淑妃身边学习处理宫务,便是分走了淑妃的部分权柄,淑妃当真毫无芥蒂吗?
她不信,所以,她没必要和淑妃交付真心。
*
晚膳将至,各宫嫔妃听说琼贵嫔去了御前的事,都有些惊诧:若无召,嫔妃大多不能前往御前,琼贵嫔今儿是怎么了?
同时也观望着,琼贵嫔能否见到陛下。
然而没多久,淑妃和顾贵仪也同时去了御前。
冬灵有些摸不着头脑:“御前今儿这么热闹?”
纤苓杵了下她,示意她注意姜令音的神情。
冬灵呐呐地看了眼神色不明的自家主子,小声:“主子,晚膳已经取来了,您好歹用一些吧?”
新年的第一天,宫里就这样热闹,恐怕,这一年多日子都不会太安逸了。
姜令音掩着唇懒懒打了个哈欠,道:“没胃口。”
冬灵笑嘻嘻地蹲到她腿边,替她锤了锤,一边锤一边语气随意:“若不是主子喜欢闷在屋子里,日日这样觉得困倦,奴婢都快怀疑主子有孕了呢。”
殿内有一刹那的安静。
姜令音撑着手臂起身,懒声轻哂:“若是女子能这么容易有孕,宫里的皇嗣岂会这么少?”
她没放在心上。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主子说的也是。”冬灵颔首笑笑,又问,“不过依主子看,虞二小姐的事陛下会如何处置呢?虞二小姐,会不会入宫啊?”
姜令音瞧她一眼,“你关心这事做什么?有了结果,自会晓谕后宫。”
冬灵闷闷地“哦”了声,又听姜令音道:“你若是在屋子里闷得慌,就自己去外头打听打听。”
冬灵立即扬起笑容:“是,多谢主子。”
等冬灵脚步轻快地走出去,纤苓目光一转,笑道:“主子明知她是想出去走动,还这样纵着她做甚?”
“冬灵性子不如你稳重,贪玩罢了,何必拘着她?”姜令音抚了抚额角,口吻悠悠,“人身上哪能没一点小毛病呢?只要不犯大错,就随她去吧。”
纤苓点点头,嘴角抿出一丝笑:“是,奴婢受教了。”
她眉心一低,又问:“不过,主子胃口不佳,当真不用请太医来看看吗?”
姜令音摆手,“不必了。”
正说着,杪夏进来禀告:“主子,司珍大人来给您请安了。”
姜令音抬了抬下巴,“请进来吧。”
又吩咐:“纤苓,去沏一盏茶来。”
“是。”纤苓屈膝。
她掀开帘子,避让开走进来的有琚。
有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发髻简单绾起来,未戴任何发饰,但姿态优雅,举止有度,丝毫不会叫人看轻。
她不卑不亢地朝姜令音行了个大礼:“微臣给令嫔请安。多谢令嫔救命之恩。”
姜令音打量她一会儿,方让她起身。
“举手之劳罢了。”
有琚摇头敛眉,“微臣无以为报,不知令嫔可有事吩咐微臣?”
姜令音浅怔,遂而笑道:“只有一问,司珍昨儿晚上如何在竹林里?”
有琚默了一瞬,薄唇轻抿:“微臣察觉身子不适,便想着去太医院开了药方,不想,才走了没多久,便……若非令嫔,微臣怕是命丧黄泉了。”
“原来如此。”姜令音弯了弯唇,“司珍若是要谢,也莫要忘了给你救治的郦太医,昨儿晚上多亏了他。”
有琚呼吸一滞,立即表示:“是,多谢令嫔提醒。”
珠帘再次掀起,杪夏和纤苓一起走进来。
纤苓为二人奉上茶,杪夏则轻声道:“主子,方才陛下下旨责罚了淑妃娘娘和顾贵仪。”
姜令音不觉意外,只是问:“旁人呢?”
杪夏笑着道:“陛下对外称祺充仪思念家人,便允虞二小姐在永安宫住一段日子,让她与祺充仪叙一叙。”
姜令音听得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