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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第 51 章

沈府隔壁的宅子会小一些,没那么宽敞。

沈观当时买下来,本只是想着姜清杳有时睡眠浅,半夜常会被一些动静惊醒,便不想宅子旁边有人家居住,以免有声响。

买下来后一直闲置着,也忘了向姜清杳邀功。

现在再看,竟是未雨绸缪了。

沈观进这宅子前,特地比对了一番,姜清杳院落所在。因此一进来,便径直的朝南边墙那走。

这宅子不似在抚阳,有绣楼二层。

因此沈观左右看看,瞅准了南墙边那棵大榕树。榕树的树冠繁盛,用来遮掩身形正好。

少年满意点头。

几步上了树,寻了处方便坐着的树杈间坐下来。

沈观今日穿白袍,和姜清杳有一件衣裳用的布料是一样的。沈观因此很爱在姜清杳穿那件衣裳的时候翻出来,同她一起。

沈观蹙着眉,怕把衣袍弄脏了,格外小心。

才朝姜清杳的院落看过去。

姜清杳小心翼翼,连客栈送来的饮食也不敢再用,都叫阿瓜与冬儿出去随机择着买的。而她是半步也不敢离开沈观,生怕虚弱的沈观遭人算计。

之后院子时常会有古怪的事发生,不是扔进鲜血淋漓剥了皮毛的动物,就是半夜古怪声响仿佛闹鬼,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姜清杳日夜忧心,夜不能寐。

直到二月初七这日,姜清杳一早寻了武师来,谋划许久。

初八这日晚上,姜清杳絮絮交代,最紧要的笔墨砚台以及药丸和姜粉等等,还有被辱皮子,又将护膝和手套给他试了试,倒是合适。她正忙着,沈观却忽然伸手过来,抚在她脸颊。姜清杳怔住,对上了沈观惊诧的神情。

他蹙着眉,满是心疼:

“你怎么……”

她憔悴了很多。这么些日子他醉心读书,哪怕人在同一屋檐下,甚至一同饮食,却也疏忽她许久了。

姜清杳笑着摇了摇头:

“你安心考试,什么都不用管。”

“你这样,我怎么安心考试?”

“你不安心考试,我们往后要怎样?”

虽说三年一回,但以孟夫人这样,谁知沈观还有没有下一个三年。甚至沈观若此番失利,只怕也违抗不了沈尚书,难逃再娶姜家嫡女的命运。

沈观深深吸了几口气:

“我会安心考试的,你,你一定要保重。”

姜清杳笑着点头,一一交代着把东西收拾好:

“今儿早些睡,明天一早就要出门。这城里不知多少举人老爷,明天都是要去贡院的,去得迟了只怕要堵住。”

沈观点头,头回听她的话,没再读书,早早睡下了。

姜清杳拿棉絮给他堵了耳朵,熄了灯,又交代了阿瓜几句才出来,谢过守在院子里的两位武师才回屋。但这一夜,客栈的小院儿格外不平静。野猫的嘶叫,仿佛有人在哭的呜咽,甚至还有尖利的笑声……

半夜有打斗的声音,她听见武师愤怒的低喊,竟然有人往屋顶泼了油,差点儿就点上火了。

姜清杳心噗通噗通的慌跳。

卯正,姜清杳就起来了。小吊炉给沈观熬上粥,备好的点心小菜取出来,又烧好热水才叫沈观起来。

辰时,姜清杳给沈观打点仔细,将斗篷给他裹好,连帽子都戴上了,才与他一同出来上了马车。两个武师护送,往贡院而去。

这一路如同姜清杳猜测,拥挤的很。不仅仅是书生赶考,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去往贡院途经集市,正是早市的时候,马车走的就很慢。好容易走出集市,还没几步,忽然一阵糟乱,一声嘶鸣,姜清杳就觉着马车倾倒,她死死拽着扶手,与冬儿凑在一起随着马车倒下去,撞的浑身生疼五脏颠荡。

阿瓜与武师惊恐的呼声传来,有人七手八脚的将马车抬正,冬儿爬过来,姜清杳也忙去看她,二人身上都带了伤,姜清杳额头一片青紫见血,冬儿忙将帕子给她捂上。

阿瓜咬着牙,只看了一眼,就朝贡院飞奔而去。

原来是有人摔倒,肩上扁担飞起,正砸在马头上,马受惊倒下,连带着翻了车。

这时候有人拨开人群进来,瞧见马车里根本没有沈观,顿时阴沉了脸。没片刻,几个婆子过来,不由分说把姜清杳拽起来带走了。两个武师见这些人分明是大户人家奴仆打扮,也不敢阻拦。

姜清杳浑浑噩噩被人塞进马车,一路颠簸,下了马车又推搡前行。等看见春晖阁的匾额时,她忽然就想笑。

还没进屋,她就听见了孟夫人歇斯底里的怒骂。

沈观安然进入考场了。

姜清杳鼻尖发酸,泪意涌上,这么好些日子提着气忍着,如今总算是成了。

孟夫人见姜清杳掉泪,狠狠把手边小几上的茶具掼在地上:

“小贱人!你哭什么!你……”

孟夫人一脚踹在姜清杳身上,姜清杳倒在地上,肋下生疼耳边嗡鸣,孟夫人污言秽语的怒骂她听不清,眼前也渐渐模糊。

孟夫人见她没反应,怒不可遏的又踹一脚。这下让姜清杳彻底晕厥过去,她还要再踹,被芮妈妈阻拦:

“太太,还得瞧着姜家呢。”

不是瞧着姜家,是瞧着沈尚书。沈尚书喜欢姜家送的银子,姜清杳在沈家可以受苦受罪,但人不能残不能死。

孟夫人深深的吸了口气:

“进了考场又如何?他一个下贱的庶子,还想逃出生天?”

她淡淡吩咐道:

“姜氏不守妇道,在外厮混十来日,把她关进敬思斋好好思过,她既是六郎房里人,就等六郎来了再处置。”

她嘴角嗪着冰冷的笑,姜氏不是尽心竭力送沈六郎会试么?沈六郎要考九天,她就要看看,姜氏在静思堂跪上九天,悔不悔!

姜清杳还昏着,就被人拖去静思堂。

这一路不少沈家下人瞧见,都远远避着,沈家七郎沈瑾也看见了昏厥中被拖走的姜清杳,眼底几分讥诮。

姜清杳醒来的时候,日暮西斜。静思堂里只有一盏油灯,这是沈家仆从犯错儿受罚的地方,除了一盏油灯一个蒲团,余者什么都没了。四面墙角,姜清杳浑身上下寒浸浸的,她下意识蜷缩起来,慢慢睁开眼。

额头与肋下,还有小腿上都疼痛不已,眼前昏暗耳鸣口苦。这么些日子,她早熬的虚脱了,只凭着送沈观进贡院这心思撑着。她苦笑一下,怎么就落到这幅境地了呢?

屋里黑黢黢的,只角落一盏小小的油灯,油灯下一个蒲团,姜清杳凑过去,就着蒲团蜷缩在墙角。她是怕黑的,自小就怕。她深思清醒后想的头一件事,就是沈观如今在做什么。

但这小屋并没窗子,外头是明是夜她也不知道,沈观现下是答卷还是吃饭,甚至已经睡下了,她都不知道。

也不知沈观记着吃药没,有没有讨要热水,被辱够不够厚,那张皮子有没有记着铺在褥子上,笔墨用的是否顺手……

她姜思乱想,身子却越发僵硬,越来越冷,看来是往夜晚去了。二月的天,还冷的很。

她哆哆嗦嗦在墙角,那扇小木门终于吱纽一声开了。

“呦,醒啦?”

进来的胖婆子眉眼间瞧着就不善,冷笑了笑,把一碗粥放在地上:

“姜姑娘啊,太太叫你来敬思斋是思过的,可不是享受的。那蒲团是用来跪的,也不是坐的。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你快吃了饭,就跪着吧。”

姜清杳看冒着热气的粥,哆嗦着上前,哪怕饥肠辘辘捧起碗来也没急着吃,冰凉的手从碗上汲取来的温度让她觉着舒服,胖婆子看她这幅模样,越发嗤笑。

等姜清杳慢慢把粥喝了,饿了一天,小小一碗粥也挨不住什么。她将碗还过去,诚心道谢,胖婆子指着蒲团,姜清杳取了耳坠子递给她:

“妈妈,这是岫玉的耳坠子,也值个十几两银子,还求妈妈给个厚实些的斗篷。”

不然今夜她就熬不过去。

胖婆子也是得了指点,能尽心磋磨,但不能叫人死了残了。敬思斋的冷她们都是知道的,听说耳坠值十几两银子,胖婆子就心动了,但还是揣着,往她头上扫了扫:

“这敬思斋看守可不止我一个,我给你拿个斗篷不值什么,可后半夜换了人来守,还是要拿走的。”

姜清杳意会,将头上那支珠钗也取下递过去,胖婆子撇撇嘴,都说这姜氏不缺银子出手也大方,怎身上这样寒酸,首饰都没几样。她是不知道,给沈观治伤,为沈观会试,姜清杳已花光家底,首饰也典当了大半。

胖婆子送来了一件半旧的棉斗篷,姜清杳披在身上,将下头折了折铺在蒲团上,就跪在上头。胖婆子这才满意出去了,临走前还道:

“姑娘可别叫咱们为难,好好儿跪着,别太太派人来瞧看见你偷懒,咱们不好过倒是次要,姑娘只怕更不好过。”

姜清杳点点头,这会儿心倒静了。

她等着,沈观出了考场寻不到她,自然知道她会在哪,一定会来接她。

后半夜果然换了人来看,姜清杳已摇摇欲坠,腰肢往下腿脚酸麻发胀,却从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这才几个时辰,倘或真跪上九天,还不知要如何。

仍旧是小小一碗粥。

越往后,越发难熬。从先时的酸疼滞涩,到中间的麻沉无力,再之后便是一触便疼,姜清杳更是时醒时昏,昏过去了倒好熬一些。

她算着,一天早晚两回粥,她吃了九碗粥后,送进第十碗粥的,竟然是沈七郎。

沈七郎看着伏在蒲团上缩成小小一团,憔悴枯槁的姜清杳,心头袭上几许复杂。他将粥放在她跟前,姜清杳颤着手去端粥的时候,他又递上了一块点心。

冷脸侍卫还是纳闷沈观的去向,见状只好先出来,掩上门。在外面守着。

姜清杳自己也有些怕的。

沈观不在的时候,她自己睡觉连烛火都没熄。

自己检查了一遍,又坐到铜镜前将刚才睡前没卸下的簪子摘了,才放下心来倒头就睡。

可怜沈观又上树,又爬梁的。

白日摔的还没好,刚才手心又被那小厮大喊,不慎刮破了大片,这会儿火辣辣的疼,还得咬着牙,握紧横梁。

等了好一会儿。

姜清杳瞧着是要睡熟了。沈观才试探着想要下来。

蹑手蹑脚的。

落到地上,才悄悄松口气,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一眼正睡着的姜清杳。

姜清杳突然睁开眼。

第 52 章 1000营养液加更

少女眼瞳清澈,不见一点困意,白皙的脸颊微有薄恼。

沈观怔了一瞬,心知不妙,下意识的往一旁躲。

姜清杳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沈观的耳朵用力揪:“抓到你了!”

“快说,哪里来的小贼,偷偷溜进府里做什么?不说的话就把你送到衙门去!”

成功揪到沈观,姜清杳眉眼很得意,洋洋质问。

沈观的耳朵都被她揪红了。

少年眉眼吃痛,被少女用力揪得顺从的单膝跪在床榻边。

姜清杳还在问呢,打量他:“你想偷什么?偷银子?”

因并没提前叫人来打点,一行人走进桂花林时,并无人接待。一直等到看见了林子深处的小酒馆,才有个酒保跑过来:

“客人游玩还是吃酒?”

沈观是听人说的这里,自己也是头回来,遂问道:

“吃酒,也游玩。这桂花可以摘么?”

“可以的,咱们这桂花啊,是二十个大钱一两。”

“听说你们这儿有莲蓬?”

“客人可真是找对地方了,就在后头,小人这就叫人带诸位过去。诸位是单要莲蓬,还是泛舟?”

沈观也怔住了,酒保就笑:

“咱们那不是荷塘,是个小湖,您要单要莲蓬,自有摘好的卖。但小人觉着,不若自个儿泛舟摘下的好。”

姜清杳意动,沈观看她跃跃欲试的神情,便笑道:

“好,泛舟。”

酒保招呼一声,酒馆里出来个小二,引着一行人往后去:

“客人,咱们这湖里还有不少鱼呢,您要是摘莲蓬的时候钓到鱼,咱们这儿可是免费给做的。”

姜清杳听着越发兴起了。穿过桂花林瞧见了足有好几亩大的一个湖,上头错落有致的荷叶莲蓬,还有几支快要凋零的荷花。

姜清杳双眼光亮,一行人登船入湖。还没摘到莲蓬,就有一条鱼跳出水面,姜清杳指着道:

“爷!有鱼!鱼!”

沈观还从没瞧见过姜清杳这副模样,童稚可爱。便与船娘道:

“去有鱼的地方。”

这一趟姜清杳尽兴的很,沈观钓了一条半尺多长的鱼,可她钓了一条将近一尺的,又摘了许多莲蓬,这才靠岸,预备去小酒馆吃了午饭再摘桂花。

鱼要钱,做是不要钱的。沈观酒量浅,午后还要摘桂花,就没点酒。清蒸一条,红烧一条,再点两个小菜,上一壶茶,但吃过午饭都犯起困来,只能先往客房歇着。

姜清杳倒头就睡,冬儿伏在床头。沈观与阿瓜在隔壁,看阿瓜很快睡沉,沈观叫了几声也不见醒,他扶着发昏的头,隐隐觉着不妥,挣扎着往隔壁去。谁知才出屋,就见有人从隔壁出来,肩头扛着个大布袋子。而屋里冬儿躺在地上,却没了姜清杳的踪迹。

“你……”

他上去抢夺,那人一脚将沈观踹翻,背着大布袋往外跑。沈观拼命咬着嘴里,血腥充斥口腔,疼痛减缓晕眩,他大声呼救,过了会儿酒保跑进来,见状大惊失色。沈观勉强拽住他衣襟:

“方才的人去哪了?我是尚书府公子,你们伙同贼人算计我们,我娘子若生意外,你们也别想逃过!”

满嘴是血的沈观狰狞凶狠,吓坏酒保,酒保结巴道:

“那,那人往后头去了……”

沈观踉跄往外追,酒保扫一眼屋里也忙去寻老板了。

后头是往湖边去的路,湖边有几幢小屋,余者便没去处了。带走姜清杳极大可能是沈昶所为。沈观拼尽全力扛着药劲儿,能听见自己的喘.息,能感到慌跳不已的胸腔,只觉这一路格外漫长,盼着快些,再快些,不要迟了。

穿出桂花林果然瞧见那人,沈观却再支撑不住,索性一头栽进湖里,湖水浸没他发烫的身子,一阵刺骨,却也叫他清醒许多。

就在那人快要跑到小屋的时候,沈观一把拽在袋子上往后倒去,那人被拽个趔趄,袋子就离了手。沈观抱着袋子倒下,松开的布袋口露出乌发,沈观慌着拨拉,就露出了昏睡中的姜清杳。

“清杳!姜清杳!”

沈观嘶声大喊,姜清杳却一动不动。

屋里人听见响动出来,为首果然是沈昶。他身后跟着一个略年长些的随从与两个健壮的小厮,沈昶看沈观竟跟过来了,将姜清杳死死抱在怀里护着,他仿佛得了意外之喜的笑道:

“好啊,真是好啊。你们去把六爷弄起来,就让他在屋外听着,我要叫他亲耳听着,我是如何宠爱姜氏的!”

两个小厮与之前的壮汉上前按住沈观抢夺姜清杳,沈观抱紧姜清杳,转身将她压在身下。三人不管怎么拖拽,沈观都死死用力。接连半晌见人拖不出来,沈昶大怒:

“打,给我打!”

拳脚顿时落在沈观身上,但他只紧紧抱着姜清杳。

姜清杳在不断的冲击中醒来,才睁眼,顾不得头晕头疼,一眼看见满嘴是血的沈观,她顿时大骇。

“爷……”

然后她看见正在施暴的三人,以及不远处狞笑的沈昶。她一下就明白了。

“别打了别打了!爷!爷!”

姜清杳哭喊,沈观却仿佛入魔,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死死抱着她,双眼通红头颈青筋迸起。沈昶看着她二人,越发的兴奋。

姜清杳声嘶力竭的大喊,随从皱眉,同沈昶小声道:

“二爷,若惊动旁人,恐怕不好。”

“正晌午的,谁会来后头?”

沈昶不以为意,但随从很快看到桂花林里人影幢幢,立刻拽着沈昶推回屋里,同打的起劲儿的几人道:

“躲起来!”

又急急道:

“六爷,到底也没怎样,可您要是败坏二爷,是什么结果您该明白!”

他关上小屋门,外面就只剩下姜清杳的哭喊。

小酒馆老板一行人赶到时,就看到了这样叫人胆战心惊的境况。

“快!快把公子扶起来!”

几人上前却怎么也掰不开沈观,姜清杳哭着叫他,他也毫无反应,抿的紧紧的嘴里往外不住流血。老板急着,只能道了句得罪,把他敲晕了。

酒保瞥一眼小屋,老板拽住他。这么近,闹成这样里头的人都没出来,叫人怀疑。但能对尚书府公子下手的人,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

把人抬回客房,老板看现在还昏睡不醒的两个下人,吩咐酒保:

“请郎中,找夫人拿二百两银子,把铺子里的好东西都备上些。人到底在咱们地界儿出的事,赔罪礼是一定要备的。”

姜清杳这时候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沈观擦拭脸上的脏污和血。他在紧紧抱着她的时候,用力太大,左手无名指的指甲已经从根断了。

沈观伤情触目惊心,姜清杳心里哽的难受,痛如刀割。

老板这时候进来,试探道:

“姑娘,可要报官?”

姜清杳摇了摇头。

那人的话她听见了,她也懂得世家大族的脸面,这件事倘或传开,沈昶有孟夫人护着,沈尚书就只能迁怒沈观,孟夫人也不会饶过他们。

这样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让姜清杳升起从未有过的无助。

难怪,难怪沈观这样急迫的读书,他的活路,也只有会试这一条路了。

郎中很快来了,而沈观的伤势比姜清杳想象中还要严重,那些拳打脚踢不仅仅在他整个背脊留下淤青,手臂和腿也没逃脱,甚至还有内伤。

阿瓜与冬儿醒来大骇,慌着帮忙但并不敢问。

申时二刻,沈观还没醒,他们却必须回去了。再晚城门就关了。

姜清杳无心应对老板,老板往他们马车放了不少东西,连连告罪。姜清杳无心计较,心知酒馆必然也有问题,否则他们四人不能中药。

才回城,姜清杳就让冬儿去找姜青羽,请他出面寻一位京中名医。姜青羽深知姜家与沈家关系是否牢靠,姜家又能占多大分量,都取决于沈观在沈家的地位,那么沈观的会试就极为重要。

回到小院儿,姜清杳又让阿瓜去春晖阁报沈观意外受伤的事。

孟夫人得知高兴不已,只盼沈观伤的重,参加不了会试才好!

沈观直到躺在床上,也没醒来。

亥时三刻,整个沈家都已静谧,姜青羽重金请来的名医也从角门送进了小院儿。

这次的诊治持续了很久,子时,阿瓜熬好药送进来,姜清杳再次尝试着去叫沈观。这一次,虽叫了很久,但沈观眼皮子动了动,总算醒过来了。

郎中暂且住在西偏厢,见人醒了忙也过来,又诊了半晌,才松口气:

“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脚踝这处该是有些骨裂,得好好将养。”

只怕伤了头,痴了傻了,也可能会妨碍其他。

沈观恍惚了一瞬,倏就要坐起,姜清杳忙去按他,他转头看见姜清杳,惶惑了半晌,拉住她手:

“清杳……”

“我没事,爷,我没事……”

眼泪断断续续,这会儿沈观醒来,再度决堤。姜清杳哽咽难言,沈观却笑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松口气,又微微蹙眉,去看自己被包起的左手无名指。

“爷……”

姜清杳哭的越发厉害,沈观额头很快一层密密的细汗,忍着浑身的疼笑她:

“忒爱哭,劫后余生,这是好事,别哭了。”

他给她擦泪,她却攥住了他的手,只低着头,沈观就觉着手掌一滴一滴,滚烫的落进来。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愧疚道:

“怪我,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了爷才对。”

姜清杳见过好色的男人,但像沈昶这样不仅好色还大胆下流的,还真是头回。叫人大开眼界,叫人恶心,也叫人害怕。沈观擦掉她眼泪,脸色沉下:

“就不知道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打量他神色,见他说五天的时候,都一脸为难又勉强,等了一会儿见姜清杳没说话,唇一动,好像想开口反悔了。

姜清杳当机立断:“好。五天。”

沈观:……

刚想收回那句话。犹豫一会儿,看怀里的少女对他信任缺缺的样子,不由得扭过脸去,心痛道:“好吧。”

夫人对自己产生信任危机了。

沈观勉强点头。

企图挽回一点。

姜清杳就催他:“快走吧。”沈观松了点力道,少女立刻就从他身上爬下去了。

丝毫没察觉到身后的少年,盯着她曼妙的背影,眸光渐深。

第 53 章 第 53 章

沈观握住了姜清杳的脚踝。莹润细腻的触感,让少年忍不住又握紧了些。

姜清杳:!!!

她羞恼侧眸:“沈观!松开!”

少年抿唇,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姜清杳试图抽回来,挣了挣,很快面色通红,一双湿漉漉的漂亮眼睛瞪着沈观,说话都断断续续起来:“你!你……你在干什么呀!”

姜清杳看过去,入目的场景便是漂亮的少年,微微仰着头,露出修长的颈间,额角上很快渗出汗,汗珠顺着下颌一直滴到少年突起的喉结上。

长风院。

院中奴仆已被遣散,只留蓁蓁在院中守着。如流水般的琴声从偏院传来,琴声潺潺,空灵中带着一丝明朗,如深林中时不时传出的鸟啼,自带一股潇洒自在之意。

偏院采光极好,窗户正对枝桠,斑驳阴影落在屋内人身上,屋内在中间摆着一架七弦琴,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上面飞舞,屋内香炉烟气袅袅,空中弥漫着浅淡的清香。

徐妙菱坐在一边,眼中带有惊喜之色,她没想到姜清杳会擅于抚琴,技艺之高更是令人诧异,不夸张的说,若是那日她愿在宴上奏一曲,想必昭阳公主也会心服口服。

但更令她意外的是姜清杳对她的重视,不过是随口一提,姜清杳便主动为自己抚琴。

一曲终了,姜清杳起身离开琴案,徐妙菱亦起身同她笑道:“杳娘,我今日可是有耳福了,今日方才清晓何为仙杳。”

徐妙菱总觉得这话有些古怪,她是听说过挑选琴时还要看手感,但这与技艺似乎没太大关系,在对上姜清杳意味深长的目光后更加重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姜清杳还在继续:“我倒是觉着这琴与菱娘相配,就是不清菱娘你是怎么想的?”

“杳娘,我不善抚琴,这琴给我才是真的浪费了。”徐妙菱看着那把琴,越看越眼熟,突然想起来这是沈观不清哪年的生辰礼,沈观收到后曾给他们几个看过。

姜清杳面露遗憾:“那还真是可惜。”

徐妙菱则是想通了关节,姜清杳所言似乎意不在此,她一向不善打哑谜,直接问道:“杳娘,你怎么突然提起这琴的事,这应当是沈观送你的吧,莫不是你二人之间有什么误会?”

按理说如果琴是沈观送的,那姜清杳应该不会说这种话才对,难道姜清杳并不像沈观口中所说那般对他情根深重,反而并不喜他,不然何必要把他的东西送出去。徐妙菱觉得自己洞悉了真相。

话已至此,姜清杳也不打算遮掩了,这琴本就只是一个借口,若徐妙菱能明白其中含义最好,不明白她就直言,总之不能再把事情拖下去了。

“菱娘,我已和沈观约定好三年后和离,我和他之间并没有误会。”姜清杳正色道。

徐妙菱一脸茫然:“为什么?”

沈观这么在意姜清杳,结果姜清杳要同他和离,那他先前怎么敢那样和自己说话,人家都不搭理他就大言不惭,徐妙菱有些想笑,嘴角的弧度都压不住。

见徐妙菱这样,姜清杳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于是她便告诉徐妙菱她已经清道徐妙菱与沈观两情相悦的事了。

见她一脸惊诧,姜清杳便将从京中听来的二人感情故事告清她,并讲明了自己与沈观不过表面夫妻,徐妙菱与沈观完全可以三年后成亲。

徐妙菱听得目瞪口呆,青梅竹马,因故不能在一起,互相为彼此守节,对对方了如指掌,时刻关注,真是一出感人肺腑的感情戏,有理有据无可反驳,如果她不是那个故事中青梅的话她就信了。见姜清杳一脸认真,她就清道姜清杳信了。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我怎么可能看上沈观!”徐妙菱有些崩溃,不可置信指着自己,问,“你确定你说的是我和沈观,我和他两情相悦?”

见状,姜清杳也有些迟疑,莫非其中有什么误会,她小心翼翼问道:“不对吗,可是京中都这么传的,而且……”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来,如果不喜欢那听到她要和沈观和离时为什么会那么高兴,总不能是幸灾杳祸吧。

“不不不,杳娘,你误会了。”徐妙菱连连摆手,她还想解释就听见声响。

她扭头过去就见沈观一脸怒色地站在门框处,一手抓着门框,手背青筋爆起。

姜清杳的位置并不能看见门口这边,再加上沈观还站在门外,是以她并不清道谁来了,但见徐妙菱呆愣模样心中有了猜测,一边过来一边问:“怎么了?”

徐妙菱从没见过沈观这般生气的样子,生怕沈观将怒气发泄在姜清杳身上,连忙挡在姜清杳前面不让她再过去。

“沈观,你为什么不给杳娘解释京中谣言,你不清道这样她会误会的吗?”她又看向姜清杳,严肃道,“杳娘,我和沈观之间真的没有什么,我有心上人,但心上人不是他。因为一些缘故我不能和我心上人成婚,这绝不是为了沈观。”

“你先出去。”沈观冷声道,目光一直落在姜清杳身上。

姜清杳只觉得他是恼羞成怒,听了这话点点头便打算绕过徐妙菱离开,却被她紧紧拉住。

“杳娘,沈观是让我走,你别走,你千万别走。你放心,他不会动手的,如果他真的对你动手你来找我,我替你休了他。”

徐妙菱迅速说完,然后松开姜清杳朝门口走去,走到沈观身边时语重心长道,“冷静,千万冷静。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行,我先去隔壁了,等会再来,你可千万好好谈。”

走过沈观身边后徐妙菱连忙离开,在长风院门口找到了一脸焦急的蓁蓁,顾不得给她解释,只交代了她时刻关注里面情况,一有不对劲就到隔壁瑞王府来给自己报信就匆匆忙忙走了。

那一边,沈观还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姜清杳,他眼尾上挑,双唇极薄,不笑时本就冷肃,如今沉着脸瞧着更是给人一种压迫感。

姜清杳拿不准他心中所想,这般生气究竟是因为徐妙菱不喜欢他,还是因为被人误会,一时也不开口。

姜清杳有些奇怪,沈观这……难道是在给自己解释,可是解释什么,自己又不关心他喜欢谁。不过,既然他们二人彼此无意,那也不用牵线搭桥了,自己只用等三年一到就可以离开。

沈观见她依旧淡定,语调中也带上一些委屈:“杳娘,你当真如此狠心,要将我推给别人吗?”

见他如此,姜清杳有些慌乱,急道:“谢郎君,我们不过表面夫妻,还请你不要逾矩。”

姜清杳看着他半晌,眼中忽然直直掉下泪水,正好砸在沈观手上,声音发颤:“你答应我的,三年后就和离。你答应了的……沈观。”

沈观沉默一瞬,被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烫到似的松开手,朝后退了半步,扭过头道:“杳娘,我后悔了。我不想同你和离,但我不会逼你,如果三年后你还是要走,我不会拦你。”

说完,他便匆匆走了,不敢再看姜清杳落泪的样子。

等他走后,姜清杳很快收起了表情,眉头微皱,沈观怎么会突然改主意,她自认没怎么在沈观面前出现,他竟然会不愿意放人,还好早早让他签了和离书,否则事情只会更麻烦。

“娘子,你没事吧。”沈观一走,蓁蓁就连忙跑过来,瞧见姜清杳手腕处的红痕后惊呼一声,“娘子,你的手疼不疼啊。”

“姑爷竟然对你动手,我去找徐娘子来为你主持公道。”

“别去。”姜清杳连忙拦住蓁蓁,“不碍事的,只是看着严重,根本没伤到哪里,擦擦药就好了,不要惊动别人。”

蓁蓁一脸不服气,但还是暂时忍下:“娘子,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药膏。”

她又风风火火地离开,姜清杳则是想起徐妙菱。谢府隔壁分别是沈观伯父家与瑞王府,徐妙菱去的隔壁应该就是瑞王府,那么那位萧尔应当就是瑞王世子。

瑞王与王妃皆留在封地,京中瑞王一家只有瑞王世子,据闻皇帝与瑞王兄弟情深,因此对世子也有颇多照顾。

怪不得徐妙菱不能与心上人在一起,世子虽不是皇子,却也是皇亲国戚,世家与皇族向来不联姻,更别说徐妙菱是家中独女,更不可能嫁给世子。

这次误会了徐妙菱,得找个机会给她赔礼,也不清库房里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

“娘子。”

姜清杳的思绪被蓁蓁打断,见她手中药膏奇道:“怎么这么快。”

“这是姑爷身边的人送来的,婢子瞧着不错便自作主张收下了,他伤了娘子,这也是他应该做的。”说完,蓁蓁忐忑地看向姜清杳,担心她责怪自己。

姜清杳轻叹一声:“既如此便收下吧。”

第一行字:清杳有没有想我?

他没有带主语。好像在问姜清杳一样。

姜清杳懵了下,还以为沈观知道这边接纸条的人换成了她呢。

再看下面一行,沈观的语气有点抱怨,对着小伍道:真羡慕你,日日都能见到清杳。

姜清杳:……

她接着往下看。

沈观说:小伍,给我一套你的衣裳。

这是要做什么?

姜清杳眼珠子一转,喊来冷脸侍卫,把纸条给他看,小伍冷汗涔涔,请罪:“夫人。小伍知错。”

姜清杳这会儿压根不在意他“通敌”了,指指对面,小声:“给沈观丢一套你的衣裳。”

她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第 54 章 第 54 章

冷脸侍卫为难,一边是还不知情接头人已换的沈观,一边是正逮住他通风报信的姜清杳。

最后还是识时务的站在姜清杳的身后,扔了一套新做的侍卫衣裳丢到隔壁院落里去。

隔壁就再没动静了。

也没有新的纸团。

姜清杳眨眨眼,看看小伍。

冷脸侍卫只好说:“恐怕要等夫人不在的时候。”

姜清杳想了想,决定守株待兔。姜清杳骑着马回来时就看见沈观眼带笑意,笑得十分温柔,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被这么赤裸裸地盯着,她面色微红,翻身下马后牵着马走过去,走到他旁边时轻咳一声。

“杳娘骑得很好。”

沈观直白的话语把姜清杳刚刚恢复的双颊又染红了,她稍微错过沈观的视线:“是郎君教得好。”

“杳娘不用谦虚,是你聪慧,你做的真的很好。”

姜清杳诧异看他,这话实在太像幼时姜鸣珂教她读书时的话语了,及笄后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句式夸她,感觉有点奇怪。

面对她的目光,沈观从容不迫:“我为你准备了一点东西。”

说完,他去解开一旁正在吃草马匹的缰绳,把它牵过来。

姜清杳隐隐有些兴奋,这匹马高大帅气,若是能骑一次一定很痛快,莫非沈观准备把它送给自己?

想到这个,她立即看向沈观,视线热烈到不能忽视。

沈观耳根微红,轻咳一声,故作冷静道:“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先上马。”

姜清杳闻言有些失望,但总归能试试也是不错的。

沈观一手牵着马,一手放在距姜清杳腰侧一拳的位置,待她上去后翻身上马,将姜清杳拢在怀中。

女子的清香扑面而来,一低头就看见姜清杳修长脆弱的脖颈,沈观目光一暗,喉结滚动,感觉有股热气从胸口处传到脸上来,他收回视线看向远方,把心思放到驾马上。

姜清杳一开始也有些不适,太近了,她感觉沈观的气息几乎要将自己包裹住,沈观的双臂绕过她的腰,只要微微一动就会碰到他结实的手臂,她只能坐得直直的。

但随着马匹跑动起来,周遭林木飞快后退,她整个人都沉浸在这飞快的速度里,完全放松下来,尽情感受着这一切。

他们离休息的地方越来越远,前面是一座山坡,上面有一片茂密树木,在姜清杳以为他们要进去时沈观换了方向,到达山坡最高的地方时一大片花海出现在眼前。

花海在山坡下,里面的花大多是一种花蕊细小的种类,黄色占了大多数,有风吹过便像湖面一样荡起波纹。

沈观将马停下,含笑看着还在马背上的姜清杳,他伸出手,放在姜清杳面前,不自觉地屏住气息等着她的答案。

姜清杳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下方的花海,垂下眼眸心中微动,最后将手放在沈观手心,借着他的力从马背上下来。

下马之后,两个人也没有松手,沉默又默契往下方走去。

沈观不敢直接看姜清杳,但余光时刻注意着她,见她没有显露出任何不悦后松了口气,感受到手心传来柔软的触感时额上渗出细汗,耳尖红得滴血。

他牵着姜清杳走到花海,准备要说的话在看见姜清杳那双眼睛时卡了壳,从话本上学的那些甜言蜜语都记不住了,最后支支吾吾道:“杳娘,喜欢吗?”

听见他的话,姜清杳失笑,笑道:“喜欢。”

沈观被这笑晃了神,慌忙移过脸:“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看着他匆忙的脚步和慌乱的背影,姜清杳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她失神地盯着左手,上面还有他残存的温度,想到这段时日来的种种,姜清杳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另一边,沈观走到一处石头旁边,从下面拿出一个花环,用草编成,上面缀着黄色的小花,这是他早上来的时候编好的,有些花蕊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沈观便就地取材重新编织一个,他先前失败次数多了,现在已经熟能生巧了,不过片刻就又编好一个。

等他把东西藏在身后回去时姜清杳已经席地而坐,见他过来了就笑一笑。

沈观一边回想着原先的计划,一边走到姜清杳身旁坐下,然后拿出花环戴到姜清杳头上,嘴角微微上扬,眉眼间满是情意,声音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水:“这是我亲手编的,喜欢吗?”

姜清杳还没回答,沈观又拿出一份地契交到她手中:“这是城郊庄园的地契,现在也送给你了。”

说完,他忐忑不安地等着姜清杳的反应,脑海中是徐妙菱的话:风雅和财富,她总有一个喜欢的。

姜清杳抬眼看他,第一次发现沈观还有祸水的潜质,嘴角眉眼的弧度恰到好处,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令她不敢直视。

“杳娘,为什么不看我。”沈观捧起她的脸,凑近了问。

热气喷在姜清杳脸上,让她脑子也不太清明。

沈观看着她,双颊微红,浓密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似乎也扫到了他的心里,弄得他心痒痒的,他视线下移,红润的嘴唇紧紧抿着,想要撬开的想法疯狂叫嚣着。

气氛变得奇怪,空中似乎有什么甜腻的气味,沈观一直盯着姜清杳,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发觉到灼热视线落到处后,姜清杳微红的脸颊立刻变得通红,神智回来几分,推开沈观后低下头,语气还有几分不稳地提醒他:“沈观,这是在外面。”

“不是外面就可以吗?”沈观哑声道,像是很认真的询问。

姜清杳却被这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怎么清道可不可以,但现在不可以,她努力稳了稳心神,回道:“不可以,我们最后是要和离的。”

沈观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膛,眼神一暗,额头靠在她额头上,呼吸时的气全都扑在她身上,声音低哑:“好,那就等你改变主意之后。”

耳边是他粗重的呼吸声,丝丝缕缕的热气弄得她浑身都不舒服,姜清杳深清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用手去推沈观,但沈观似乎早有预料,一把握住她的手,然后拉着她一起起身:“我们回去吧。”

“嗯。”姜清杳低声回道。

她想将手抽出来却发现沈观握得极紧,只能任由沈观握着,一直到上了马背沈观才松开。

回去时姜清杳已经不能像来时那般轻松了,沈观对她的存在感太强烈了,她只能尽量坐直避免身体接触,但骑马总是颠簸的,在驶过一段陡峭的路段后两个人的姿势已经紧紧相依。

姜清杳想离远一点,但她已经避无可避,同时休息的地方就在不远处,她便也没有开口。

这一次下马,依旧沈观扶着她,但手再没松开,在面对徐妙菱意味深长的笑容时姜清杳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她想挣开沈观却握的更紧。

“我和杳娘先回去了,你们二人自便吧。”

徐妙菱一口答应下来,催着他们离开,又嘱咐了姜清杳记得上药,刚学骑马难免会有伤处。

沈观连连应是,拉着姜清杳往出口走去。

终于上了马车,姜清杳总算能将手从沈观手中解放出来,一进去就坐到最里面,但后面来的沈观也跟着她坐。

“你怎么坐这?”姜清杳脸依旧红红的,但还是表达了自己对他坐这个位置的不满。

沈观则十分自然,像是以前每次都坐门口那个位置的不是他一样:“杳娘坐这,那我当然要紧挨着杳娘坐,这就叫妇唱夫随。”

罢了,一个位置而已,不与他计较了,姜清杳自己安慰自己,然后扭过头去不看他。

直到下了马车,姜清杳都没再和沈观说一句话,领着蓁蓁走得飞快,像是后面有什么似的。

而后面的沈观并未跟上去,而是心情颇好的回了自己的书房,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

长风院。

沈观带着拿东西的小厮站在院中和姜清杳面面相觑。

“这是?”姜清杳不可置信地问。

沈观想离近些和她说,于是上前一步,姜清杳立即退了两步,沈观只得停在原地,解释道:“杳娘,我想过了,一直住在书房不利于你我夫妻感情,从今日起我便搬回来。”

“可是……”

姜清杳看向小厮,沈观立即让人退下,等只剩他们二人后她接着道:“可你答应过了,三年后我们便和离,而且你说过不会逼我,以我们二人关系,实在不适合住一个屋子。”

“杳娘放心,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而且我住偏房,算不得住一个屋子。”

见姜清杳还想说什么,他道:“杳娘,若是我一直住书房,别人也会说闲话的,不如就让我搬回来,免得外人造谣。”

言以至此,姜清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默认了他的举动。

沈观立即让人重新打扫了一下偏房,又把一些必要物件都安置过去。

自从沈观回了长风院,姜清杳便再也避不开他,一日三餐一起用已经成惯例了,而不管她要去哪,沈观都会冒出来,但凡他有空就会以各种理由跟着去。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姜清杳收到一封来自姜夫人的信,信上邀她回姜家住几天,姜清杳是不喜欢姜家的,不仅是因为姜若云总在面前晃,还因为她厌烦姜家人那副做戏的姿态,但现在,她觉得姜家简直再好不过,她实在招架不住沈观了。

收到信的当天就收拾了东西,并拒绝了沈观一起回去的请求,第二天带着蓁蓁回了姜家。姜清杳走后,沈观也觉得家中冷清,直接搬到了府衙中住。

他手劲儿大,扇得风也更舒爽些。

姜清杳没一会儿就觉得那点夏天特有那点沉闷感挥散了。

少年见她眉眼舒展些,才慢慢的缓了些摇扇的速度。

他自己热得滴着汗,一身衣衫湿了大半,少有的狼狈。

方才酸痛的手臂马不停蹄的又来替姜清杳扇扇子,不用想也知道手臂酸痛不会好受。

姜清杳抿着唇,余光瞧见,佯怒:“笨死啦!扇扇子都扇不好,不要你扇了,给我,我自己来。”

少女起身,将小团扇夺回来,又飞快把一旁的冰酪碗往沈观手心放。

鼓着脸很不高兴。

“太笨了,罚你把这个吃了。”

第 55 章 第 55 章

姜清杳爱吃这些甜滋滋的东西。到了夏日尤甚,也爱吃冰。

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少女已经俨然一副过酷暑的模样了。

沈观笑吟吟的接过来吃了。哪怕他其实并不喜欢吃这些。

吃过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姜清杳。

姜清杳捉弄过沈观,时候也已经不早了,就撇下沈观,准备去沐浴休息。

特地叮嘱芸香半夏:“不要很热的水。”

这个天气,芸香半夏还是怕她着凉。总是准备很热的水给姜清杳沐浴。姜清杳每回沐浴后,没一会儿便又觉得不舒服了。

她想用兑一点热水的温凉水。姜清杳是流着泪从角门离开沈家的事很快就传到春晖阁,芮妈妈得知后,前后关联就猜出此事必与采薇有关,毕竟从孟夫人口中得知姜家选上皇商的可能性极大,老爷也显露了与姜家交好的心思,姜清杳在沈家就尤为重要。

更何况,孟夫人留着姜清杳还有大用处呢。

芮妈妈忙悄悄禀报孟夫人,孟夫人直想把采薇拘来打死了事。

姜清杳离开沈家后,叫了马车就往姜家住下的客栈去了。只是白日姜泰父子都不在,她也没去姜家在客栈租住的院子,毕竟这事若叫姜泰知道了,也并不敢与沈家说什么,只会逼着她忍气吞声的回去。

到客栈要了间客房,已是晌午,姜清杳流了一路的泪,没哭出声,只是眼泪不断,叫人看着辛酸至极。冬儿也心里难受,叫小二送些饭菜,劝姜清杳多少吃些。

但姜清杳哪里吃的下?

这一路上她想了许多,包括她根本不能离开沈家的事。

姜家还没选上皇商,沈尚书也喜欢姜家的孝敬,但这笔交易却要建立在她的身上,才算牢靠。换句话说,她算是个质子,她在沈家,沈尚书才敢收姜家的银子。

冬儿看她这幅样子,一言难尽,好半晌忍不住道:

“姑娘,咱们真要走,总得把家当带上,不能便宜那一院子乌龟忘八蛋呀。”

姜清杳怔了一下,忍不住嗤的笑了声。

是乌龟忘八蛋,沈观就算十足的乌龟忘八蛋!

她气沈观气的要死,但这黑锅她却不肯背。若真离开沈家了也罢,毕竟现在也走不脱。

“你等会儿悄悄回沈家,寻崔婆子打听,采薇今日在春晖阁为什么挨的打。再有她那日去春晖阁的事,满院子总不能一个都没瞧见。”

冬儿应声,又呷声叹气:

“就算问明白了,六爷要不信,不也没法子?”

“他爱信不信,但我不背这黑锅。大不了回去求大人和太太,哪怕做个奴婢,我也不去他院子了。”

将要黄昏的时候,沈观沉着脸进了客栈。

自然是被逼来的。

房门打开,沈观就看见了双眼红肿的姜清杳。姜清杳只看他一眼,就回到窗边坐下,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市。

今天这事已扰了沈观大半日没能好好看书,他只冷淡道:

“随我回去吧。”

“六爷先回去吧,我自己会回去。也会求太太另寻个地方安置我,不会再扰爷的清净。”

与沈观同来的是芮妈妈安排的小厮,晌午跟了姜清杳一路,知道她住在哪里。将沈观引过去后,沈观在门外站许久,才总算抬手叩门。片刻后,屋门打开,沈观就瞧见了双眼红肿的姜清杳。

姜清杳并没多少意外,但她的眼神却已冷下去了。冷的让沈观觉着陌生,仿佛不再是从前那个柔软的姑娘。她丢了门坐回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热闹,并不理会沈观。

沈观也冷淡道:

“随我回去吧。”

“不敢劳烦六爷,我会自个儿回去,也会求太太另寻个地方安置我,不会再扰了爷的清净。”

姜清杳很从容,语调柔软,甚至让沈观听不出赌气的意味。沈观蹙眉,孟夫人训斥他,让他把人接回去,他独自回去只怕这事不能善了。所以他就站着,既不走,也不说话。

姜清杳知道他在,也只当他不在。

掌灯时分,冬儿回来了。

冷不防看见沈观在屋里,冬儿愤恨的表情来不及收起,险些脱口的话倒是急急咽下去了,神情瞧起来古怪生硬,与姜清杳悄悄说了半晌话,满脸气愤。

沈观看冬儿这样,莫名就觉着是再说采薇的事。

他垂眼掩下情绪,当时的笃定发展到现在,他也有了些动摇。但从小到大多年的情分,采薇向来稳妥从不生事,更没欺骗过他,他不信采薇会撒谎。

不同于冬儿,姜清杳始终神情淡漠,等她说完只交代:

“去把客房退了吧,雇个马车。仔细避着家里人。”

沈观觉着姜清杳这个交代是为他着想,若姜家知晓他撵走姜清杳的事,总会不好。

冬儿走后,沈观等姜清杳委屈的与他诉说,他甚至相好了驳斥的话,逼她自己查证,将证据送到眼前,来证实采薇到底有没说谎。但姜清杳没出声,屋里再度陷入沉寂,一直等到急促脚步声传来,阿瓜来了。

阿瓜是有些慌乱的,把沈观叫了出来:

“爷,采薇那日确实进了春晖阁,有人瞧见了。”

沈观脸沉下去。

“昨儿您去春晖阁请安时,采薇去找了絮春。今儿她在春晖阁受罚时,院儿里的洒扫婆子听见太太怒骂,说她多嘴坏事……”

絮春是沈昶的通房,结合前后,哪怕不能确定沈昶昨夜的出现与采薇有关,但至少采薇确实撒谎了。她去过春晖阁,并且她受罚是因自己犯错,而非姜清杳告状。

他回头去看姜清杳,坐在窗口纤瘦娇弱的身子,单薄的叫人怜惜。

她辩解过,他不信,甚至把她撵走了。

沈观垂下眼,叫人看不清心思,摆手叫阿瓜先走,朝窗口过去。但他站到姜清杳身旁后,却不知如何启齿。毕竟话是他说的,人是他撵的。

“清杳?”

沈观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门外忽然有人进来,姜清杳回头:

“大哥。”

“还真是你,我才在楼下看见冬儿,你怎在这儿?”

他忌惮的看一眼沈观,沈观已然见礼:

“六郎见过大公子。”

姜青羽怔了一下笑开了:

“原来是六爷!”

他回礼:

“只是这会儿你们在这儿?”

沈观去看姜清杳,姜清杳道:

“我原想来看看爹和大哥,谁知你们不在,我就想着等等,六爷是来接我的。”

沈观松了口气。

但姜青羽是比姜清杳眼还明心还透的人,看沈观与姜清杳模样显然是闹了嫌隙,不过姜清杳这么说,他便笑:

“该叫冬儿先来看看,也不必白跑一趟了。爹还没回来,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吃饭吧。”

他将沈观让到姜家租的客栈院子,在客栈最后头,清净极了,地方也宽阔,还有几个仆从,很快张罗了一桌席面,还摆了小案,四菜一汤叫冬儿与阿瓜吃。

阿瓜哪吃过这么好的饭菜,筷子都在颤抖,惹得冬儿不住偷笑。

姜青羽擅应酬,推杯换盏几度劝酒,沈观酒量浅,吃了两盏就耳根泛红,姜青羽再劝时,姜清杳低声道:

“大哥,六爷还得读书呢。”

姜青羽懊恼的摆手,险些把这事忘了,忙叫人把酒撤了,又上了几道好菜,陪着吃过饭,姜家仆从搬来一口箱子。姜青羽笑道:

“六爷,这是咱们自家铺子的锦缎,拿回去做几身秋装也是好的。我这妹子,人虽蠢钝,心却赤诚,往后就托赖六爷多照料了。”

沈观本要推辞,姜青羽却说了请他照料姜清杳的话,倒推辞不得了。等出了客栈,沈观问姜清杳:

“天气不错,咱们走走吧?”

看来这是要寻个契机和解,到底不能与沈家闹僵,她就也不能与沈观闹僵,便点了点头。冬儿和阿瓜上了马车,与那厢锦缎一同先回沈家去了。

这时候的朱雀大街热闹的很,二人一路无话,与这繁华格格不入。走到一个卖团扇的摊子,姜清杳就看见一把挂着的扇子上画了一支墨梅,不禁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