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序她要让后人知道她们的名字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原本街上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虞燕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着,就连前方鸣琅她们挥着手大声嬉笑的声音在她听来似乎都轻了许多。
人少了,星德拉她的手自然松开了。
虞燕自认为不是什么蠢蛋,况且在男女感情这方面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只是从前在她的印象中,星德仍旧是那个可怜兮兮等待着她来保护的小孩,她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一眨眼他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而且这份懵懂的情愫被给予的对象甚至还是她。
她一时间心头有些慌乱,也有些茫然。
“这个送给你。”
虞燕下意识地抬头,眼前轻微晃动着的是一个用红缎绣着麦穗瓶的荷包,瓶身上写着一个“安”字,瓶边放着如意,取得应当是“岁岁平安,万事如意”的好意头。
荷包是打开的,里面放着饰有八宝纹的金银豆儿,还有许多金锞银锞、金钱银钱,以及一块小小的玉坠子,坠子上还刻着一只小小的春燕。
“这是什么……压岁钱?”虞燕捏着荷包口却扯出了一点点线头,“你做的?”
她几乎是讶异地看着星德,就算是现在男孩子也很少乐意做这种穿针引线的手工活,更不要说在古代了。
可偏偏他对此都有些不以为然,就是有些遗憾道:“就是收针的时候稍微出一点小问题……不过至于别的,嬷嬷说我的手艺和那些做惯了的绣娘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
“再说了,送你的东西自然要亲手做更好。”
星德不知道想到什么顿时杏眸微弯:“你喜欢就好。”
“喜欢!”
虞燕当即表示了肯定,换句话说,谁会不喜欢别人亲手给自己做的礼物呢?不管做得好与差都是一份心意,更何况他做得也不差。
“你们两个在后面说什么呢?”鸣琅从前面一路穿过来连忙说道,“快回去睡一睡吧,一晚上没睡我现在头都有些疼了。”
“额林珠你也是,姐姐先前寄来的信中还说要让我盯着点你,虽说广州这边没有京城冷,但还是要注意点,别到时候身子骨又不舒服了。”
鸣琅唠唠叨叨说了一路,虞燕倒是对此颇为受用。她确实也困了,等回到宅院后立马窝进屋子上榻就睡,足足睡了一整日。
广州的冬日短,春日就来得快,眼睛一晃就进了四月末。
南边到了这个时候就开始多雨,一连七八日都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清脆地拍打在屋檐上倒也不叫人觉得烦,只是到了第九日的时候,外面总算出了个艳阳天。
阿岱拿着从京中寄过来的信件时,虞燕恰巧正在和石阳商议在广州开办女学的事情。
其实举办女学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但是这样的事情得先和当地的官员商量过后才能定下具体怎么办。
石阳到底在广州这边打转这么多年,和现任两广总督也打过不少交道,又有虞燕这个炙手可热的雍亲王格格的身份保驾护航,不管是选址还是招收学生,亦或者是聘请师傅授课,基本上一套流程走下来都是很顺畅的。
只是在虞燕看来,女学中所有的学生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到底还是有些狭窄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石阳此刻倒是宽慰起了虞燕,“也只有高门大户才有余力让女儿出来念书,往后说亲的时候好歹能得一个知书达礼的好名声。至于那些家中穷苦的女孩……帮着爹娘办事还来不及,哪有闲功夫念书?”
虞燕自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除了双卿是偷摸着跟着在私塾教书的舅舅学了点外,她穿越后这么多年见到的才女基本上都是家中有点底蕴的。
那么多姑娘里面也唯有一个贺双卿。
广州的这座女学选址在天河,门前挂着的对联还是虞燕亲笔提的字。与一般的女学写的都是闺阁训诫不同,她写得却是工工整整的两句诗: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与温宪在京中举办的女学不同,天河区得女学光说规模就比京里大了能有四五倍,学校里的夫子也都是虞燕这段时间千挑万选出来的。
恰恰是因为广州如今与外界交流最多,所以对女子的压迫束缚最小,所以虞燕才尝试着将第一所她印象中的女子学校建立在这里。
课程安排也是她根据记忆中的学校安排来的,除了正儿八经大家闺秀要学的国学外,虞燕还安排了数算、天文地理、物理化学这些专业课。这些课程的老师不好找,但也并不意味着找不到,虞燕为此还甚至聘请了从欧洲那边远道而来的西洋人坐馆。
而至于女学的校长,她留的是温宪公主的名号。
“格格设立的这些课程,估计真心实意去念的姑娘不多,大多数人还是将这些东西视为奇技淫巧,看不上眼。”石阳转动着虞燕面前的望远镜,心下一叹。
虞燕摇摇头:“很多事情都是要循序渐进的,只要里面出一个愿意去学这些的姑娘,那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世界上哪有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的呢?
她自己并不是理科生,但这并不代表虞燕不懂科技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她虽然现在的身份是皇亲国戚,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大清国作绵延百年乃至千代万代。
换句话说,虞燕并不喜欢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但是仅凭她一己之力实在没办法推动人人平等时代的到来,唯一能做的只有促进这个时代的发展。
首先确保在历史的滚滚进程中,她的做法能不至于让自己的国家沦落到学过的史书中那样记载的满目疮痍。其次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提高平民百姓的识字率,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实行愚民政策。
只要百姓们愿意思考起来,随着大清对外的交流变多,不出百年就一定会有一场自下而上的变革运动,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看到罢了。
因为这往往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虞燕怔怔地看着桌上的化学仪器发呆,直到鸣琅将阿岱送来的书信递到她手里时才收回心神。
信是法保从京城送来的。
她当时将法保留在天津目的就是为了监督廉郡王府中的太监和盐商是否有勾结,结果没想到这小子机灵得很,发现事情有所不对后就立马快马加鞭回京告知雍亲王。
康熙年纪越来越大之后脾性也越来越古怪,尤其是对底下的儿子们更是喜怒不定。胤禛一开始也没有刻意去提盐税的事情,而是利用二十阿哥过生辰为由,内务府的那些盐商为了讨好老爷子送了不少好东西到高庶妃那里。
送礼基本上都是由家中主母操持,结果不知道是哪户包衣人家为了讨好高氏这位如今康熙的宠妃,送了一只五彩玉镯。
这种用的是极其难得的铸金工艺,听说工匠们足足雕刻废了将近两万只玉镯才得了这么一只,除却玉特有的白绿外还衔接着黄、紫、红三种颜色,富贵逼人不说,其珍稀程度绝对算得上罕见。
贩盐虽然赚钱,但是也没有到富可敌国的地步,而那些内务府出去的盐商各个家中过得都堪比皇家,吃穿用度无不奢靡,其中若是没有有鬼他第一个不信。
而这户人家恰是王世昌所在的王家。
这个局具体是怎么做起来的法保的来信里倒是没有详细描述,只是大致说了一下结果:
康熙点了李明修这个刑部侍郎去查具体情况,结果一查就查到了廉郡王头上。
盐税这种东西,就算是当年的太子插手都没有得到什么好果子吃,更不要说现在的廉郡王了。
康熙震怒之下不仅褫夺了廉郡王的爵位,打死了那个替他办事的太监,并且流放了王氏一族,听说还责骂廉郡王卖弄名声狼子野心,反正是骂得要多狠有多狠,八阿哥一回府就病倒了。
“这下朝堂上总归会消停些了。”鸣琅朝着虞燕眨眨眼。
“这才哪到哪儿?被骂一顿罢了,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至少没像大伯一样被剥夺继承皇位的权力,对我这位八叔来说,说不准还是好事一桩。”
虞燕冷眼看着来信:“太子复立后我这几个叔叔伯伯都是牟足劲要把他拉下去,不说八叔,就像三伯、十四叔那些人不也天天在皇玛法面前趁机表现自己吗?只是跳得越高死得更快,他恐怕正是因为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王世昌被查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认罪。”
“可是爵位没了总归有些不值。”鸣琅犹豫道,“况且万岁爷骂他骂得那么狠……”
虞燕笑着摇摇头;“那有什么?你是不了解皇玛法的性子,他就是这样的脾气,骂人骂得狠是真的,但是他骂完了也就过去了。当时废太子的时候你没看到他骂废太子骂得有多狠,言语中甚至都牵扯到仁孝皇后,可是也不影响他后来复立太子。”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胤禛的性格说不定更像康熙,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爱则欲其生,恶则欲其死的性格。
“这里还有一封,应该是雍亲王府送来的。”
这封信其实出乎虞燕的意料,不是她阿玛胤禛送来的,而是李氏一笔一划写的。
她这个额娘一开始的时候是不识字的,后来渐渐的因为爱看话本子,又不耐烦别人给她念,干脆跟在女儿身后一起学起了认字,但是认字归认字,在书写方面倒是基本上没怎么动过。
乍一看到板板正正的字,虞燕就忍不住笑了。
只有小孩子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才会一笔一划写的都是横平竖直的,李氏现在写的字就和小孩一样,但是字写得普通了一点,里面字字句句透露出的感情却是真的。
“弘时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已经搬到前院去住了。从前他在的时候总是因为他的淘气惹得我总是生气,结果现在他搬出去了,椿居苑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就连大圣也不怎么动了。”
“你后院的屋檐下有燕子来筑巢,我拦了小太监们不许打下来,还记得小的时候你最喜欢的花纹就是双燕纹,不管什么样的衣裳上面都要绣着燕子……”
她絮絮叨叨写了很多虞燕小时候的事情,很多事情其实虞燕自己都有些不记得了,因为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像第一次自己吃饭,第一次被罚写字这样的小事情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
但李氏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
“额林珠,额娘有点想你了。”
李氏写不来那些文绉绉的书面语,每一句都是大白话,但是每一句都看得虞燕热泪盈眶。
她上辈子是没有什么母女缘分的,直到这辈子李氏的出现,让她知道原来被母亲挂念的感觉是这样的。
“格格?”鸣琅见她泪水模糊了眼眶,小心翼翼道,“府中出什么事儿了吗?”
虞燕摇摇头将手里的信件收起:“在这里呆了好几个月了,咱们回京吧。”
她下定主意要回去,自然要先将广州这边的大小事情全都处理好,除了女学的事情外还有石阳那边重新购置火器的事情,花销基本上都要虞燕先看一眼,还有就是有的先进的洋枪,虞燕的意思是能买多少买多少,另外看看有没有擅长这方面的工匠师傅,仿着洋货的样子自己研制改装。
等这些事情结束后已经到了六月份,虞燕也没忘记从广州这边带些礼物回去给弘昐他们几个,另外其中还有单独给李有容的各类书籍游记。
回去后就差不多过了重阳,京里秋老虎刚过,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公主府和她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兆玉又长高了许多,见到她时捧着一沓厚厚的纸。
“这些是……?”
兆玉有些怀念地摸上柔软的纸张:“这是收拾公主屋子的时候在书架上看到的,里边应该是她的手稿。”
虞燕翻开第一页就怔住了。
“余自幼长于深宫,闲来常以诗书为伴,每览前贤之作,未尝不掩卷长思。”
“女子之才,何逊于须眉?”
“然传世者寥寥。”
“余心有戚戚然,故集闺中姊妹之作编为一册,愿女子才情不没,后世知音有感。”
这是一篇诗集的序作。
她再往下翻,将近有二十来篇的诗作跃于纸上,或咏风月或抒幽怀,里面甚至还有恪靖公主年少时的诗作,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在诗作中近乎喷涌而出。
她的诗作下方写着四个笔锋锐利的大字:穆图尔贺。
满语中海雁的意思,也是她的闺名。
七八年前她在曹家见到诗社时
一闪而过的想法在此刻被温宪公主变成了现实,她收集的诗稿并不多,大部分也都是公主们的习作,但是看着看着虞燕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还不够。
她想要收集大清各个省县的闺阁诗作,为那些蒙尘的明珠著书立传,让后人知道她们的才情、她们的生平……以及她们的名字。
第92章
王府青史留名不负春
想要收集各省县闺阁女儿的诗作文章实际上是没有那么容易的,双卿打理的书肆如今只在京里打出了一定的名声,若是想要收集各个地方的恐怕还要在地方上设立书肆的分号,除了售卖书籍外,还可以征收姑娘家的诗稿。
这些事情倒是急不得,虞燕只是先让陈安平去筹备,至于她自己则是备了马车回了雍亲王府。
弘昐长高了一大截,他翻过年就满十三了,穿着刚练完布库湿透了的衣裳从空旷的台面上下来,几乎是跑着到了虞燕面前。
如果说星德是竹,那他就是松,常年习武射箭让弘昐看起来都比大两岁的星德一样高,肖似李氏的眉眼笑起来如同冬日的暖阳温热不灼人。
“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和额娘都想死你了!”
弘昐本来想扑到姐姐怀里,但是一想到自己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孩子了,按照阿玛的话来说,不能做出那副扭捏的小儿女姿态,因此他有些遗憾地停住了脚步。
虞燕对这个弟弟感情很深,她现在比弘昐还高点,因此摸了摸他的脑袋佯装嫌弃道:“你这满头的汗往我面前凑,想熏死你姐姐啊!”
弘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连忙回屋去换洗过衣裳。
他的东面住着九岁的弘昀,西面则是六岁的弘时。弘昀是个安静的有些腼腆的孩子,比幼年的弘昐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氏的话语中也常常提到这孩子比起骑射更爱念书,不过看得多的也不是那些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而是一些诸如《几何原本》、《崇祯历书》、《坤舆全图》这类的西洋学说。
“姐姐。”弘昀乖巧地从屋子里头出来,身后跟着虎头虎脑动个不停的弘时。
弘时可以说得上是李氏生的这几个孩子里面最调皮捣蛋的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李氏生的最后一个孩子的原因,仗着自己年纪小是什么事情都敢干,什么话都敢说,叫虞燕说来居然在他身上看出了几分她那位十四叔的影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可还是千万别要了。
虞燕从广州那边回来自然也没忘记给几个弟弟带礼物,只是除了李氏所生的三个弟弟外,耿氏的弘昼和年氏的福慧年纪都还小,所以她干脆给除了弘昀以外的弟弟都送了一视同仁的东西。
至于弘昀,她送的则是牛顿的新著《光学》,这本书是康熙四十三年的时候完稿的,写的是光的粒子学说,先前海外也一直没有完整的稿本,过了五六年才正式直面天日。
他拿到书的时候还怔了一下,虽然说胤禛和李氏对他爱看西洋学说没有表达过什么不满,但是难免会听到下人们说他这个阿哥学这些西洋玩意是玩物丧志。
姐姐……没有那么觉得。
弘昀原本绷得紧紧的小脸顿时放松了不少,他大着胆子去拉虞燕的衣袖,声如蚊呐:“谢谢姐姐……”
在前院见过三个弟弟后虞燕就迈着步子带他们往椿居苑的方向走去,李氏的院子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她或许是接到前院小太监传来虞燕回来的消息,早早就站在廊下等着了。
“女孩子这个年纪就是见风长,一年的功夫你长得都快跟额娘一样高了。”李氏拉过她左看右看,心里觉得自家女儿仿佛又瘦了。
翻过年她都十五啦,虞燕不记得现代的时候她长了多高,但是如今按照胤禛和李氏的个子来看她应该只能算是标准身高,差不多一米六五左右的样子。
弘昐他们虽然现在一直住在前院,但也没忘记常回椿居苑看看李氏,所以一进屋基本上都各自找到了该坐的位置,虞燕则被李氏拉着坐到了身畔。
等胤禛从府外回来和用晚膳的间隙,李氏抽空还和虞燕讲了两桩府里发生的事情。
第一件是关于管家权的。
原本雍亲王府的管家权都以给虞燕练手为由送在前院,但是如今她长住公主府,所以胤禛干脆就把库房钥匙一分为三送到了福晋和两个侧福晋手里。
结果不知道年侧福晋那边怎么突然招了胤禛的厌恶,管家权直接被收走,账册和钥匙全部都送到了正院。李氏一直贯彻着不和福晋打擂台的思想这么多年,见状干脆也把钥匙都送回去了。
自从弘晖去世后福晋吃斋念佛多年,那股原来的气性都淡薄了不少,如今她虽然养着弘昼,却压根儿不像弘晖在的时候那样提前给他开蒙,反倒是让他由着小孩子的天性到处撒欢乱跑,因为这事儿耿氏还偷偷私底下抹过几次眼泪,觉得福晋要把孩子养废了。
第二件是则是关于福惠的。
“六阿哥身子骨一直不好,因为这件事情王爷一直拖着没给他起正式的名字,只是福惠福惠的喊着,年侧福晋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跟王爷大吵了一架,她的意思是起不起名和身子骨好不好没有干系。”
虞燕实在有些搞不懂年若初心里在想什么:“后来呢?名字起了吗?”
李氏点点头:“你阿玛被她日日夜夜的说估计是闹得有些烦了,干脆写了好几个字给她,让她自个儿挑。”
虞燕好奇道:“那如今福惠叫什么名儿?”
“大名叫弘历。”
李氏说完就看到女儿惊诧的眼神,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这名我看着远不如王爷原先准备的弘晟,也不知道为什么年侧福晋铁了心就要定这个名字。”
为什么一定要叫这个名字?因为这可是未来乾隆皇帝的名字。
但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历史又不一定能和真实的历史重合,换句话说,年若初怎么才能够保证她生下的这个名叫弘历的孩子就一定会成为日后的乾隆皇帝呢?
“不过自从起了名字之后,六阿哥的身体也没有好转到哪去,一直都是病病歪歪的将养着,现在怎么说也有两三岁了,据说连地都没怎么下过。”李氏说到这里也有些唏嘘。
她们还在小声交谈着,坐在门口听这些家里长短已经有些无聊的弘昐一眼就看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胤禛,他连忙小跑上前:“阿玛!”
胤禛这些天的心情其实一直算不上好,八阿哥的爵位被一撸到底,虽然其中有他作局的缘故在,但同样也是因为康熙这段日子以来越来越容易暴怒的脾气,如今整个朝堂上官员们都战战兢兢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他多少也被影响到了一点。
但是回了后院胤禛还是迅速转变了自己的情绪,这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柔和的笑意,朝着虞燕关心道:“回来了要不要在王府多住两天?你弟弟们还有你额娘都
很想你。”
“那阿玛呢?阿玛就不想额林珠了嘛?”虞燕笑嘻嘻地挽上他的手。
“自然也想。”胤禛看着女儿越来越高的个子,在心底又算了一下她的年纪,心中忧虑更甚。
虽说先前额林珠已经在汗阿玛面前为自己争取到了婚事自主的权益,但是随着汗阿玛日复一日的衰老,万一哪一日他的记忆开始模糊,把这件事给忘了,到时候随意给女儿指桩婚事,那可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了。
想到这里,胤禛不自觉地又开始在心底盘算自己手底下那些门人家中有没有出类拔萃、性情和顺、容颜上佳的少年人。
但是他转念一想,那些人家中多半是是包衣出身,从身份上来说与额林珠相差甚远。
他的女儿自然配得上世上最好的男子。
虞燕是没想到自家阿玛已经考虑得这么长远了,在她看来自己十五岁都没到,只能说还是个孩子,婚事这种至少怎么说都要等到十八以后再来想。
故此等在李氏那边用完膳后,她就跟胤禛身后进了他的书房,主要是关于先前将法保留在天津时处理的王世昌盐税一事。
“你那侍卫还算得上机灵,日后倒是可以多提拔提拔。”胤禛先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接着道,“盐税这个东西汗阿玛肯定是知道有蹊跷在里面的,从前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次王家做得太明显了一些,再加上当时后宫中因为高庶妃的五彩镯子一事闹出了不小的风波,所以才被严抓了。”
“那八叔那边呢?”虞燕问道,“他可是先前主管内务府的,大部分出去做盐商的包衣都跟他有点香火情。”
“汗阿玛那斥责完八弟后就像是把这件事情揭过了,听宫里的娘娘说汗阿玛如今身子骨似乎出了点小毛病,这段时间太医院那边一直在忙着煎药,只是具体出了什么问题,乾清宫那边都是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出来。”
皇上的脉案基本上都不会放在太医院,所以哪怕他们这些做儿子都知道自家阿玛身子出了问题,却也不好随意探听,尤其是在如今康熙越来越多多疑的情况下,一旦谈论到身体状况的事情,基本上都要被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
而在乾清宫服侍的那些太监宫女这段时间以来,那真是把自己当成了聋子和瞎子,巴不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乾清宫中康熙正在看两广总督递上来的折子,里面写的就是虞燕遣派石阳在广州那边新办女学和收集闺秀诗作的事。
这些都是从前温宪还在的时候做过的事情。
人一旦年纪大了就会开始忆往昔,就连康熙这样的皇帝也不例外。
他扶了扶造办处送来的眼镜,觉得自己的眼睛确实越来越差了,看着折子上的那些蝇头小楷只觉得头昏脑胀。
“额林珠回京了没?”他幽幽道。
梁九功低着脑袋:“回万岁爷,格格回京一个多月了,如今上书房那边应当刚下学。”
“叫她来乾清宫陪陪她皇玛法。”
康熙合上折子揉了揉眉心,温宪从前还在宫中的时候他经常有什么事情都会跟这个女儿说一说,后来她出宫嫁人了,合宫之中一时间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的人。
虞燕接到这样一份口谕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从前胤禛还住在宫里的时候她和自己这位皇玛法的接触还比较多一点。
但自从她们搬出宫后,年纪大些的阿哥们一个接一个从上书房出去,康熙对他们的关注度也就低了许多,一转眼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近距离和她这位皇玛法说过话了。
温宪过世不足三年,虞燕原本爱穿的艳色衣服全都被她收了起来,因此今日进宫只穿了一件窄袖玉色缎绣撒花小袄,挽在一侧的乌发微微有些卷曲。
同样的桃花眸生在那张同样瓷白的脸上,叫康熙忍不住心头一颤。
侄女肖姑这句话不是没有有道理的,至少远远地看去,额林珠和温宪的身影在这一刻重叠。
虞燕不知道康熙突然叫她过来有什么用意,因此只好抿着嘴站在原地露出腼腆的笑容。
“马尔泰说你在广州那边置办的女学用的是温宪的名号?”康熙盘腿坐在炕上,伸手招虞燕到身前,吩咐一旁的小太监拿来软凳给她。
虞燕没想到康熙叫她过来是说这个的,心里原本提着的气一松,眉眼间带上了笑意:“姑姑从前就一直想着要大力推行女学,孙女不过是仿着前者走过的路走罢了。”
康熙有些欣慰的笑了:“你能记得温宪是好事……人死后最怕的就是再也没有人能记住自己曾经在这世上走过一遭。你们姑侄情深,倒是让朕想到了昔年表妹和额娘似乎也是如此,她们说这话的时候就连朕都插不进去……”
他说的应该是孝懿皇后和孝康章皇后。
虞燕因为温宪的事情对佟家没有什么好印象,她也就没说话。
“朕听说你手底下的书肆如今搜集着各地闺秀的诗作,你是要编撰诗集?”
虞燕今日进宫的时候正好把温宪留下的那沓手稿也带上了,她本来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给表姐看看的,没想到一下学就被梁九功带着到了乾清宫,反倒叫康熙先看到了。
“长风万里送青云,直上九霄揽星辰。”
“他日功成归故里,青史留名不负春。”
“这首朕还有印象,恪靖刚开始学作诗的时候写的吧。”康熙有些怀念的摸着泛黄的纸张,“她如今做的那些事情说不准还真能在史书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四姑姑从小就是有大志向的姑娘。”虞燕笑道。
去年六月的时候,经过恪靖公主允准制定了《喀尔喀三旗大法规》下发给喀尔喀蒙古,如今她的府邸还是归化城中的独立王国,蒙古那边的将军督统几乎每日都要去给她问安,可以说是权倾漠南、漠北。
她如今有个已经传扬到京城的名号,叫“海蚌公主”,“海蚌”是满语,汉语中的意思为“参谋”、“议事”。
可以说她这位四姑姑算干净了她手里的每一张牌,而且没有打出一张废牌。
“毡帐风寒侵弱骨,胡笳声断故乡谣。”
“唯祈爹娘安且健,远在他乡亦安心。”
翻到这一张还算得上是崭新的诗稿后康熙一下子就愣住了,无他,这份诗稿是今年三月去世的端静公主写的。
康熙还记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她出生的时候不好,恰逢仁孝皇后去世,他对这个女儿向来是忽视居多,又有些看不惯她被养的怯懦柔顺的性格,所以一直等到她长大该选夫婿的时候康熙也是政治考量居多。
他一时有些恍惚。
康熙轻轻捏着端静的诗稿,心中却由此联想到了他的许多孩子,有因罪被夺爵的大阿哥和八阿哥,有被废弃又重立后谨小慎微的太子,也有因为一废太子而被圈禁至今没有放出来的十三阿哥……
“你过来。”康熙放下手里的诗稿示意虞燕坐到他身边,“你大伯三伯和五叔都已
经给朕递了折子上来请封世子,唯独你们家里没个动静,你阿玛可和你说过他属意的世子是谁?”
虞燕脑子转得飞快,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康熙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是在跟她唠家常。
“阿玛倒是确实没和我说过这件事。”虞燕轻声道,“更何况阿玛如今春秋鼎盛,下面的弟弟们年纪都还小,按照他的话来说这个年纪也辨不出什么贤愚,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阿玛才没有像其他几位伯伯一样忙着请封世子吧。”
“朕可是听说你有三个同胞兄弟,按照长幼来说世子之位怎么轮都在你那几个兄弟里挑,你心里就没有觉得谁是最合适的?”康熙饶有兴趣道。
虞燕露出浅浅的酒窝:“汗阿玛也说了呀,三个都是孙女的亲弟弟,不管是谁不都得叫我一声姐姐。”
“只是人都有私心,弘昐和孙女接触的时间最长,若您真愿意让孙女来选的,孙女肯定选弘昐。”
康熙没想到她能在自己面前将私心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一下子也忍不住笑了:“你倒是不藏着掖着。”
梁九功顿时舒了一大口气,这段时间万岁爷一直愁眉不展,笑脸都很少有,今日和格格说说笑笑的总算是稍微缓和了点精神。
“收集诗稿也非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小小年纪就学着你姑姑那个样子,忧思过度有碍寿数,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开心一点,多赏赏花买买首饰,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康熙一口气叮嘱了她许多,最后有些感慨:“从前你跟朕嚷着要去上书房念书,朕当时还觉得你这小丫头是心血来潮,估计玩几天就不念了,没想到硬生生是坚持到了现在。”
“汗阿玛这可就小瞧人了。”虞燕挑眉笑笑,“在上书房念书这几年孙女写的策论难道还不好吗?”
她可都是按照针砭时弊的要求来的。
康熙抽查她的功课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水平:“写得比你前头的两个叔叔还好,他们是心思都不在正事上,一日日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这么说虞燕就不敢接话了,她那些叔叔心里面在想什么?还不是惦记着眼前这位老爷子屁股底下的龙椅。
康熙也是难得起了兴致想找人说说话,一时间就没注意外面的变化,等到聊得口干舌燥了才发现天都黑了。
“留在宫里用个晚膳吧。”康熙长舒一口气,“你都这么多年没怎么在宫中用过膳了,也不知道宫里的厨子做出来的合不合你的胃口。”
“大厨房的师傅们做到哪里有差的?”
虞燕抿着嘴笑,心里却不由得感叹到康熙确实老了,放在几年前他哪里会这样拉着一个小姑娘诉说心里的苦闷。
康熙用膳的时候倒是谨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顿饭吃完安安静静的。
“你胃口要比你姑姑好,朕记得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吃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康熙看着埋头苦吃的虞燕笑了笑,“只是还是瘦了些。”
虞燕有些囧,她其实一直都是这种吃什么都香的吃相,只是因为最近个子长得快所以看起来瘦,真不是因为她挑食不爱吃饭啊!
等到宫门快要下匙的时候康熙才意犹未尽地让梁九功送虞燕出宫。
虞燕行至门口透过玻璃窗的反光看见了康熙将眼睛凑到折子上的一幕,她蓦地顿住了脚步。
先是脑海中闪过京里流传的万岁爷如今眼神怕是不大好了之类的话语,又转念想到这位曾经给予过她一定帮助的老人如今已经迈入人生的末期,虞燕心中难免不忍。
“皇玛法,还望您保重身子,夜深了,早些睡吧。”
少女轻灵的声音从康熙的耳畔响起,他有些怔地看向她,虞燕此刻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为了自己的良心过得去还是硬着头皮说:“皇玛法……晚上用烛火看折子,对眼睛不好。”
话音刚落,整个乾清宫在内服侍的太监宫女全都跪到了地上。
万岁爷现在最忌讳的……就是他的眼睛。
先前太子爷好心多问了一句,万岁爷直接斥责他是不是想提前登基,吓得太子爷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
梁九功也在心里哀叹,这小祖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康熙并没有像众人预想中的暴怒,反而轻声道:“朕知道了。”
额林珠回头的那一刻,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有太皇太后的,有仁孝皇后的,还有温宪……
第93章
逼宫另一柄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自从那日康熙把虞燕叫到乾清宫去之后,她似乎就接替了原本弘皙的位置成为他新一任最喜欢的孙辈,每每从上书房下学后他就让梁九功叫她到乾清宫,就连面见大臣也没把她落下。
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虞燕还是有些惶恐的,但是当她将如今朝中众臣基本上全都面见过了一遍之后,她原本有些紧张的心随之缓缓落到原位——
大家都是人,没什么两样。
临近清明的时候康熙还跟着虞燕出了一趟宫祭拜温宪公主,当日恰好寒食节,虞燕按照习俗吃的是冷食。
可她总不能也给康熙吃冷的东西,毕竟老爷子年纪大了,万一吃出点什么事儿就不好了。所以她带着康熙先到了公主府,让厨房的人蒸了锅青精饭拌着白糖送到桌前,另外又上了一小碗拌着香油的嫩笋、小菌菇和枸杞头,这又名唤“山家三脆”。
“这天气已经到了玉兰花开的时节了。”
康熙用完膳站在窗前,屋外的玉兰树如今恰好是盛开的模样,春风一吹便簌簌落下。
温宪公主刚去世的时候虞燕是茫然无措的,但是在广州呆了一年,回京后兆玉又送上来温宪公主写的诗序,她从中也找到了新的寄托。
一蹶不振不是她虞燕的风格。
“春暖花开的好时节,皇玛法今年怎么没有打算下江南转转?”虞燕笑着将手中朔方那边送来的信件慢慢收起来,结果一个不小心就将里面的房契落在了地上。
“这几年因为土豆红薯那些农作物的推行,南边闹灾害的时节少了许多,再加上如今西北那边不太平,国库的银子能少用为好,还是少用为好。”
康熙弯腰捡起飘落的房契,他如今虽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但是白天看几个字还是看得清的,因此一眼就看见了纸张上写着的银川贺兰县几个字。
“你的生意如今都做到西北去了?”康熙有些讶异。
虞燕有些不好意思:“西北那块地方本身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晋商,孙女也不好过去直接横插一脚,只是先派人过去探听情况。手下人生意做得也小,基本上都是行商,这还是预备开的第一家店面。”
康熙放下房契,心中想的却是前日西北的地方传上来的消息。
自从康熙三十五年昭莫多之战击溃噶尔丹主力后,准噶尔部这几年一直都太太平平的。直到前几日驻藏大臣传来急报,策妄阿拉布坦侵扰西藏,台吉大策凌敦多布经藏北纳木错攻入拉萨,灭了和硕特汗国。
这种情况下,于情于理来说朝廷肯定是要出兵西藏的,先前三征噶尔丹立下战功的大阿哥如今算是被圈在府里,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进宫拜见太后康熙会不冷不热地和这个儿子说两句话,其他时候都处于一个不闻不问的境地。
到现在为止派哪个皇子出征就成了如今康熙最头痛的问题,一是他不想再给那些已经有爵位的皇子身上加军功,另外就是下面那一溜长起来的儿子里面算得上文武双全的只有一个已经被圈起来了的十三阿哥,再有就是十四阿哥了。
可是十四年纪和他前面几个哥哥比起来实在是太小了些,如今不过才二十
三岁,不一定撑得起全局。
他心里这么想着,一边跟着虞燕走在岸边的柳枝下,一边忍不住还是将心中的担忧一股脑说了出来。
虞燕闻言倒是笑了:“大伯当年上战场的时候比如今的十四叔年纪还小些呢!”
康熙一下子恍然大悟。
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大了缘故,看下面那些阿哥们仍旧觉得他们还是初出茅庐的孩子,完全没想到从前老大上战场的时候年纪比他这几个弟弟还小得多。
“再说十四叔到时候也不可能直冲前线,多半还在后方坐镇,皇玛法无需太过担心。”虞燕笑眼弯弯,“到时候您多教教他就是了。”
或许是她的哪一句话正好戳中康熙的想法,没过几日他就下旨封十四阿哥胤祯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反叛的策妄阿拉布坦。
先前皇子领兵出征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只是这次康熙的下旨还是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下令以天子出征的规格安排此次胤祯的出征。
这下别说是太子了,就连原本气定神闲的八阿哥一党都被老爷子这神来之笔给搞蒙了,就连十四阿哥自己都很是震惊。
因为年纪和前面几个哥哥比起来要小上许多的缘故,胤祯一直都是跟在八阿哥他们身后做事,没想到这一次自家汗阿玛突然让他独挑大梁,原本对皇位从没什么念头的胤祯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万一呢?
万一汗阿玛就是觉得他要比前面的哥哥都优秀呢?
万一汗阿玛还能活很多很多年,前面那些哥哥都死得早呢?
旁人是怎么想的康熙并非不清楚,只是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他也不想去跟自己那群儿子们解释,至于太子,康熙自认为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太子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然也能明白他的顾虑。
八阿哥拉着九阿哥和十阿哥自称一派,一个是宠妃之子,一个家世傲人,康熙这次特意点了十四阿哥以天子规格出征,就是为了从内部分化他们,也是为了防止八阿哥身后的势力过大。
但是太子并不那么觉得。
他觉得自己简直受够了,受够了复立后兄弟们对他的指指点点,受够了朝臣们私底下的暗潮涌动。
尤其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翻阅史书上太子们的下场,除了寥寥几个太子成功登基外,其余的那些不是谋反被杀就是兄弟夺位。
他也害怕了,康熙如今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是身体依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整个朝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他这个太子呢?如今能调动的手下人越来越少,几乎都要快淡出权力中心,现在在朝堂上的威望说不定还比不上那个被称为“贤王”的老八。
失权的太子……日后焉知会有什么下场?
毓庆宫中太子背手而立,弘皙进屋的时候他刚让身边侍候着的宫女和太监都下去。
“阿玛,何公公说您找我?”
太子转身看向恭恭敬敬站在下方的弘皙,脑海中莫名突然浮现一个想法。
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有幸登上皇位,看着年纪越来越大的弘皙,再想想越来越衰弱的自己,会不会也做出和汗阿玛一样的选择?
或许会吧。
但是他现在更想要的是保全自己,保全妻儿。
前程由他这个做阿玛的去挣,若是胜了自然更好,若是败了,他自会做出最好的选择保证他的妻儿不会受到牵连。
“江南科举舞弊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汗阿玛那边派了钦差大臣下去,他先前的意思是派个身份高一点的宗室子弟过去镇场子,孤提议让你去历练历练。”太子淡淡道,“到时候你就跟在他们身后看看怎么处理事情的。”
今年是三年一次的秋闱,结果江南贡院那边突然冒出了这样一桩事情,其中还牵扯到了康熙另一位乳母的儿子和一名钦差大臣。
弘皙对这件事情也略有耳闻,他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前有十四叔以天子亲征规格出征青海,京里面这段时间应该不会静下来,他还以为阿玛会将自己留在身边。
弘皙最后还是乖乖答应了,毕竟虽然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但康熙压着一直没有给他赐婚,所以还不能名正言顺地参与朝政,只能通过这样的事情来接触那些大臣。
他这一下江南就跟在钦差大臣身后打转了好几个月,一直到了快年节的时候也没能回京,只好叫来身边信得过的太监递了信回去说赶不上了。
雪是半夜三更的时候落下的,虞燕去上书房的路上还恰巧还看到了许多小太监弯着腰在扫雪。池塘里枯荷败叶都顶着轻薄的雪籽,一吹风就簌簌落到了结冰的水面上。
她还没进上书房的门就被星德拉住了。
“出什么事儿了?”虞燕见他神色紧绷,自己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喀尔当阿昨日与我一起从顺泰楼出来,当时天色尚早,他又在家中与兄长闹了些矛盾,所以我们就在街上随便逛了逛。”
喀尔当阿是如今领侍卫内大臣钮祜禄氏阿灵阿的幼子,如今不过十六岁,和他们一般大。
星德眉眼间有些沉郁:“那条街上达官显贵多得是,我们就干脆绕了从后面那条街走,结果等绕到托合齐大人府邸后面的时候,角门那边连着抬出了许多架小轿子。”
“你看到谁了?”
从角门那边抬出来的也有可能是府中侍妾,但是能让他这么绷着脸的肯定不是那些和他们八竿子打不著关系的人。
“万岁爷身边的梁公公和兵部尚书齐世武。”
步军统领托合齐一直都是太子党,他掌管京城内八旗步军营和巡捕五营,约莫能有三万余人。其中八旗步军营主要负责内城防务,巡捕五营则负责外城及京郊治安。
虽然手下掌管的兵力不少,但是他也只有日常巡逻的时候能调动,若是大规模调兵需要通过兵部尚书批复并得到万岁爷的旨意。
而梁九功正是康熙身边第一得用的大太监,虽然这几年梁公公因为年纪大了逐渐有被魏珠取代的趋势,不过康熙还是个很念旧的人,尽量能用它的时候就还是让他在身边呆着,虽说不比从前,但也没有从权力中心被排挤出去。
这些人凑到一起……太子想干嘛?
除夕夜宴刚结束,她就知道了答案。
步军统领托合齐联合兵部尚书齐世武调动京城兵马,通过康熙身边的太监梁九功假传圣旨率精兵杀入皇宫。
而太子本人立于殿中,剑背上淌下的不知道是谁的血。
另一柄剑则横在他的脖颈上。
第94章
明志她身为一个真正见识过未来的人,……
“看来终究是儿子棋差一招。”
托合齐等人看到横在太子脖子上的剑后环顾四周,只见阿灵阿已经带着皇宫内的侍卫和护军营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心里明白大势已去,哀叹着跪到了地上。
康熙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从高台下来,站定到太子面前时高举起一只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啪——”
太子脸上顿时浮现通红的掌印。
康熙几乎是痛心疾首:“先前阿灵阿来上报说你妄图谋逆时,朕还说朕的保成绝做不出此等逆举!如今证据确凿,却由不得朕不信!”
“砰”的一声太子手中的剑就掉落在了地上,他一开始只是轻笑到了后面笑得越来越放肆,状若疯癫指着康熙吼道:“孤为什么谋逆,这其中缘由莫非汗阿玛您一点都不知道吗?!”
“古今往来天下何曾有过四十年的太子!”他双目赤红,虞燕被胤禛拦在身后都依稀能看见太子眼眶中打转的泪珠,“这一切难道不是您逼我的吗!”
“您从前说孤的这几个兄弟以后都能像二伯和您这样辅佐孤,孤自认待他们都不薄!”太子的目光缓缓转移到一旁脸色发白的胤祉和拧着眉头的胤禛身上,随后又看向一副担忧神色的胤禩。
他冷笑连连:“可是结果呢,老三老四与孤原本交好,却在您的旨意下只能与孤越行越远来躲避猜忌。老十三年幼无知,母妃早逝本就对孤没什么助力,不过是满腔热血却被您圈禁养蜂夹道数年!”
“汗阿玛!您这是想要孤做一个孤君啊!”
跟着他的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这样一来,他这个储君身后的势力简直稀薄如纸,就算以后真的登基,朝堂之上又有几个大臣能听从他的旨意?
和傀儡天子又有什么分别?!
康熙还没开口,一旁的胤禩倒是蹙起眉头作出一副痛心的模样:“二哥如何能这么想汗阿玛!”
“汗阿玛对你如何咱们兄弟几个那可是从小就看在眼里的,况且父子之间哪里来的隔夜仇?有什么话
说开了不好吗?“胤禩轻言细语道,“你又何必要逼宫谋反呢……”
她这位八叔可真是爱好火上浇油。
虞燕看着横在太子脖颈间的剑连忙说道:“弘昐!快把你那剑收一收!”
太子手里的剑都丢了,哪里还有他这个做侄子的把利剑横在太子这个伯伯脖间的道理。
刚刚太子持着滴血的剑走进来的时候把他们都吓了一跳,有几个胆子小一点的女眷早早就昏过去了。太子站的地方又离虞燕她们很近,刀剑无眼,弘昐那傻小子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直接把侍卫腰间的剑给拔了横在太子爷脖上。
把她和胤禛都吓了一跳。
那种情况下其实不管是侍卫也好,还是年纪相当的几个阿哥都不好做出这样的事来制止太子,反倒是弘昐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还能以年幼为由站出来。
倒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好。
只是现在太子已经把剑放下了,弘昐这个当侄子的自然也就不好继续再拿剑横着。
弘昐犹豫着把长剑缓缓收回。
“结党营私、私吞盐税,之前是置百姓于不顾,如今又策反群臣妄图谋上……”康熙的目光中透露出浓浓的失望,“你如今说的这些话是在责怪朕么?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的这一件件一桩桩哪里是个储君的样子?”
殿上太子已经逐渐安静下来,哪怕跪在地上他的脊背也依旧挺直,剑锋映出他苍白漠然的面容。
“成王败寇,儿子认了。”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伏在地上重重叩首,额上渗出淡淡的血丝:“千罪万罪儿子一人承担,还望阿玛莫要牵连东宫诸人。”
话音刚落,几乎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子就已经拿起手边的剑横于自己脖间。
下一刻,是喷涌而出的鲜血四散飞溅,一股浓烈的腥甜味扑面而来,宫中女眷哪里见过这样的画面,好几位福晋侧福晋都忍不住弯腰狂吐。
虞燕倒是没有看见太子自刎那一刻的画面,胤禛及时用手遮在了她的眼前。
面前一片漆黑的时候听觉就会格外的灵敏,屋内随着太子自尽吵闹得乱成一锅粥,最重要的是康熙似乎接受不了眼前这一幕的发生,他几乎算得上失神一样看着眼前这副令人痛心疾首的画面。
如何不惨烈呢?
呕心沥血培育了几十年的儿子以这种方式在一位已经年迈的父亲面前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太子对于康熙无声的反抗。
败了就是败了。
但至少他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担心下一刻会不会又惹怒眼前这一位喜怒无常的帝王而遭到贬斥,也不用担心朝堂之上那些逐渐长成的弟弟会不会对他冷嘲热讽。
康熙五十一年正月初一,紫禁城封锁一日一夜,解禁后康熙帝下旨命隆科多接替托合齐担任步军统领位,兵部尚书齐世武告老还乡,梁九功最后是什么下场就连虞燕都不知道。
而至于这次宫变的中心人物太子胤礽……
康熙没有将他逼宫谋反的事情宣扬出去,就连他们几个切切实实看到了了此次谋反全程的阿哥们和他们的家眷都被再三下令禁言,可以说太子谋反仪式在康熙最大能力范围内被压制到了最小,就连许多宗室子弟心里虽有揣测,但依旧都不知道那日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太子带兵进宫都是悄无声息的,若不是阿灵阿在被自家儿子提醒过之后做了警戒,说不定太子还真能顺利谋反。
宫外的百姓只知道太子因病去世,而康熙则为此在朝堂上痛哭流涕,追封其为怀愍太子,还命工部在朱华山下修建太子园寝,可以说死后尽享哀荣。
至于弘皙,更是越过他的许多叔叔伯伯,被康熙封为理亲王。
他在江南那边接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木住了,紧赶慢赶回京几乎算得上是日夜无休,等到京里的时候也快到了开春的季节,太子的棺材早就下葬了。
五颜六色的风筝在碧蓝如洗的空中飞着,太子墓前则是一色雪白的冥纸,弘皙跪在墓前,因着几夜没合眼的缘故眼睛已是通红。
“节哀。”
太子去世虽然是国丧,但是京中百姓只要守七日孝。李有容却扎扎实实一直穿着素色的衣裳,有时候难免遇到亲朋好友问两句,她就推脱说自己爱穿浅色的衣裳,那些花儿粉儿的也不爱戴。
今日来园寝她也只穿了件草白暗纹的袄子,发髻上斜斜插着根银色的簪子。
“他们都说我阿玛是患病去世的,可我去江南之前他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得了急病?”
弘皙垂眸轻声道:“阿容,你在京中,额林珠有什么事儿都会跟你说的……你告诉我,我阿玛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有容抽动了两下嘴角,却迟迟没有开口。
“阿容!”弘皙转过身,泪珠顺着他的脸庞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下,“我求求你!告诉我吧……”
“除夕夜宴,太子谋反,廉亲王和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大人联合镇压……太子自尽于殿前,只求不连累东宫其余人。”
李有容长舒了一口气,最后走到弘皙面前蹲下身:“你知道这些又打算干什么呢?太子爷最后自尽就是为了能保住东宫上下所有人的命,他本就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赌万岁爷对他的父子之情。”
“万幸的是他赌赢了,你如今身上担着理亲王的爵位,太子谋反的事情也被截在紫禁城内,东宫依旧干干净净。”
“弘皙,我知道你心里不甘心。”李有容缓了口气,轻轻拉住他的手,“可是成王败寇,你阿玛自己都认了……”
“那是他认了,不是我认了!”
弘皙突然站起身,他抹了一把泪轻声道:“阿容,今日你就当没有见过我,不管我以后说什么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你我同岁,今年想必你也该十七了吧?阿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他的婚事本该是五十年选秀就定下的,只是康熙那边一直压着,本来太子是打算在此次留牌子的秀女中给他选福晋,如今太子去世,他的婚事又要往后延三年。
李有容想什么他自然知道,可如今他预备去做的事情同样大逆不道,又怎么能让她牵连其中。
“我嫁不嫁人与你何干?”李有容听他这么说一下就火了,“你怎么知道我爹娘没有在给我相看好人家?”
弘皙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一下子竟然有些愣住了。
“理亲王,我如今站在这里是看在从前咱们多年情谊的份上劝你两句,不是让你高高在上地劝我嫁人的!”李有容冷笑连连,“难道我们之间除了男女情谊之外,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就化作一场空了吗?”
“阿容,我不是这个意思!”
弘皙连忙去拉她的手,却被李有容猛地甩开。
她撇撇嘴:“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的时候跟着额林珠一起到上书房念了这么多年书,如今你让我重新回到后宅相夫教子,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我往后嫁不嫁人也都由我自己说了算。”李有容说起这件事面色柔和了两分,“我如今主要在书肆帮忙收集书商们送来的诗词,空的时候又帮着额林珠处理各地商行的事务,这样的日子我很喜欢,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我爹娘都不强迫我,我也没必要勉强自己。”
实际上李夫人对她坚持不嫁人这件事情还是颇有微词的,但是李明修却是个足够开明的父亲,或许是因为扎扎实实手把手带着女儿几年的缘故,他是真心实意疼惜这个女儿。
他不逼迫女儿成婚,他更希望李有容能做一些有意义,她自己也喜欢的事情。
“或许有一日我也不会在京城呆着了,到时候就去额林珠的封地看看,看看大洋彼岸的另一边是什么样的。”
弘皙沉默了许久。
“弘皙……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什么。我只盼望一点,做什么事情之前你都先想一想,再想一想……”
……
东宫势力随着太子的去世而土崩瓦解,其中有一小部分人暗中却偷偷和弘皙联系。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太子去世后康熙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但是他对于弘皙这个孙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以说是极尽疼爱,受宠程度与虞燕几乎快不相上下。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弘皙身为前太子长子身份特殊。
君不见前明朱标太子去世后,朱元璋可是越过移动儿子直接封了孙子朱允炆为太孙,万岁爷万一也仿着前朝的先例前朝的例子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朝堂上随着太子之位空悬可以说是吵得不可开交,雍亲王府内也同样出了一件大事——
膳房给弘昐送去的菜肴里有毒。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恰好是弘昼过生辰,虞燕难得回一趟雍亲王府,她原本还在椿居苑里陪着李氏说话,前院弘昐身边的小太监就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哭喊着叫不好了。
那小太监嘴巴里直念叨着二阿哥的菜里有毒,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又说不明白,唬得李氏差点吓晕过去。
最后还是虞燕焦急地跑到前院,结果弘昐的院落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十四岁大的少年静静地坐在石凳上,他的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狮子狗。
大圣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宠物犬的身体本来就没有猎犬好,如今每天就是趴在弘昐的院子里晒晒太阳,偶尔走动两下就累得直喘。
“姐,大圣本来不用死的。”弘昐眼圈红红的,“从前他从来不会跳上桌子吃我的膳食,结果今天东西跟端上来他就上来咬了一口……”
“他替我抵了命。”
虞燕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看着窝在弘昐怀里的毛茸茸眼睛一酸,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若是换做别人可能会说一只狗罢了,万一这东西进了阿哥嘴里,前院所有的下人估计小命都要不保。
但是虞燕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她只是轻轻走到弘昐身边摸了摸安静躺着的大圣:“好小狗……他可能更不希望你出什么事吧。”
弘昐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接触过菜肴的下人和大厨房里的人我已经叫张公公全部看管起来了,五弟的生辰宴怕是办不了了,弘昀和弘时的菜肴里也有毒,好在他们刚练完布库回来没什么胃口所以没吃东西……”
幕后之人这是想把雍亲王府上的几个阿哥一网打尽啊。
如今管家权尽数都在福晋手中,出了这么一档的事情她简直头疼的要死。对她来说弘晖死后不管是哪一个阿哥做世子都是一样的,就算她养了弘昼在身边也不过是为了解闷,至于别的想法是再也没有了。
可是如今府中一旦出了事情,最先还是要怪罪到她这个嫡福晋的头上。
故此福晋也非常恼怒,胤禛都还没回府,蘅芳苑的大门都被锁上了。
年若初派出去做这事的婢女抱夏是个硬骨头,不管挨了多少板子泼了多少水都咬死了这件事情和年侧福晋没有任何关系。
若不是大厨房里面有记性极好的太监记住了来往宫女们的脸,受她指使的那个小宫女又被差点打死,最终实在挨不住了把抱夏供出来,说不定这一次还真被她逃过去了。
虞燕这是第二次看见有下人在自己面前被打得像一条死狗。
她撇过头去看抱着弘历的年若初,她还是那个弱风拂柳的模样,在那一瞬间似乎屋外被打的血迹斑驳的不是陪伴她十几年的婢女,而是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回福晋,抱夏那丫头还是什么话都不说,一个劲的说她是冤枉的。”
打板子的太监也没见过像抱夏这么硬骨头的婢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重新又回屋子里面低声询问福晋。
“李姐姐生的三个阿哥也不知道是碍了谁的眼,竟下如此毒手。”年若初轻声道,“说来也怪,福惠如今还是在吃奶的年纪,自然吃不到有毒的菜肴。可是弘昼如今都五岁了吧……他吃的菜不也没毒么?”
“年侧福晋怎么还血口喷人?”
耿氏一听这话原本被吓到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那宫女最后招供出来你身边的抱夏的时候可是拿出了她身上的首饰的!咱们府里有规定,下人们的钗环首饰上面都是有刻在内圈的字眼的,这可做不了假!”
这个规矩还是许多年前张嬷嬷一事过后胤禛定下的,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年氏进府的时候这件事事情都过去许久了,她自然也不知道。
虞燕起身向外走去。
像抱夏这样的人替年若初做下这些事估计早早就抱好了替她去死的准备,身体上的刑罚对她而言是没有用的,她根本就不怕这些。
所以虞燕走到被打得浑身是血的抱夏面前蹲下身,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眼:“你知不知道年侧福晋本就打着让你去死的准备?”
抱夏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可虞燕分明看到她的眼睫轻微动了一下。
“你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不惜一切代价……可是她本身就把你当作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你觉得值得吗?”
虞燕话音刚落,抱夏就嗤笑了一声,她的眼眸中带着一些不自觉的高高在上:“二格格,不要拿你的想法来揣测侧福晋,她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像你们这样的想法。”
她这样的人?
虞燕忍不住冷笑:“年侧福晋这样的人?她费尽心思让你给前院的几个阿哥下毒,不就是打着他们都死完了好给弘历让位的想法么?能对稚子下手,她又能高洁到哪里去?”
不知道她说的这句话哪一点突然戳中了抱夏,只见她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她心头一跳,抱夏这句话说出来别人可能是以为她疯了从而喊出来的诅咒,只有虞燕知道历史上的弘昐和弘昀确实都年少夭折,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坐在窗边的年若初。
她低头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存不存在莫非是由着你一个婢女就能决定的么?”虞燕一把掐住她的脸,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助纣为虐?!”
“婢女?婢女又如何?”抱夏冷哼一声似乎毫不在意,“姑娘说了,这个世上人人生而平等。”
人人生而平等。
虞燕听到这句话简直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呀,却是从一个妄图下手毒害他人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简直可笑。
但是她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抱夏能始终坚持不懈地拒绝指认年氏,该说不说,这句话对像她这样从未见过真正生而平等的人来说太有吸引力了,恐怕在她心目中年氏就是那个最纯洁善良的人,她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乃至付出生命。
何其可悲。
虞燕缓缓起身,眼中的悲悯似乎刺激到了抱夏,她下意识地去抓眼前飘过的裙摆,却落了个空。
“人人平等……如果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如果她真的是这么做的,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福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抱夏的嘴里问不出什么,那些负责杖责的太监自然也不会手软,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没气了。
虞燕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冷颤,抬头去看年若初时正好对上她那双看起来温柔纯良的眼眸。
因为她的一己私欲害死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虞燕从前一直秉持着和这位老乡井水不犯河水的原理,从来没有和她私底下交谈过一句话,这次她实在没忍住,在福晋那边散开后她就跟着年若初进了蘅芳苑的大门。
一路上都没有人拦她。
“其实在很早之前我就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和你聊聊。”她柔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哀愁,“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我一直觉得太孤单了。而且我和你又不一样,你还能出门还能做许多许多别的事情,但是我只能在王府里面打转。”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抱夏说的难道有问题吗?你那些弟弟不都是历史上不该存在的人物吗?就算他们死了也不会扰乱历史的进程。”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你该不会……对这些历史上的人物有感情了吧?”
疯子。
“在你眼里,他们对你来说只是历史书上一笔带过的名字。”
“在我眼里,他们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虞燕不喜欢这个草菅人命的时代,但并不代表就觉得自己会跳脱于这个时代之外。
他们都是活生生站在自己身边有喜怒哀乐的人,怎么能通过历史书上的寥寥几句就囊括他们的一生呢?
不知道她的哪一句话突然刺激到了年若初,她一边喘着,一边急忙上前两步紧紧攥住她的袖子:“亲人?你居然觉得他们把你当亲人?”
“你也太幼稚了吧?”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是一样的!”
年若初都快笑出声了:“你以为他们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之后就会毫无芥蒂的接受你吗?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占了他们女儿身子的孤魂野鬼罢了!”
“他们知道。”
很久以前李氏就和她说过,在她没有穿越来这个时代之前额林珠是一个身体非常瘦弱,并且天天像失了魂一样的小孩。而她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之后,这具身体才渐渐变得健康起来。
在虞燕心里,她只是多了一段记忆,但并不代表她就不是阿玛和额娘的孩子,就不是弘昐他们的姐姐。
年若初的声音突然顿住了,但是没过多久她又冷笑道:“自欺欺人罢了。”
虞燕不想就这件事情继续跟她纠缠下去,她想到今日被打死的抱夏忍不住问道:“你有这种想法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一直到今日才下手?”
“因为历史的进程变了!”
年若初突然变得有些惶恐:“原本应该在康熙五十一年被废的太子这次没有被废,而是直接死了!”
“身为穿越者,我们连预知未来的能力都没有了,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吗?!我只是想把历史拉回原有的进程——”
她瞪大双眸下意识地想从虞燕这里寻求安慰,结果等来的却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虞燕真是受够了,她觉得眼前这位老乡简直像块叉烧:“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历史,这是‘现在’!”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活着的!你知道活着是什么意思吗?他们会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会有自己的情感,绝对不可能会是冰冷史书中记载的几行字!”
虞燕完全没有办法共情眼前人的想法。
对于她而言,穿越的意义本就是为了改变,改变那些历史上注定发生的惨案——她身为一个真正见识过未来的人,难道不应该拼尽全力去改写那些令人扼腕的结局么?
她转身走出了蘅芳苑。
第95章
远山她们为什么就不能是山呢?
尽管抱夏至死也没有吐露出这次下毒案件的真凶,但胤禛和福晋都不是什么眼盲心瞎的人,年氏如同之前的宋氏一样被送到了京外的田庄上,只是她被送去没多久,被送到武氏那里的弘历就病病歪歪地夭折了。
弘历因为先前年氏生产时的凶险本来就一直生病生个不停,如今勉勉强强长到四岁已经是让太医都感到惊讶了,结果他还是没能捱过这个春日。
虽然胤禛厌恶年氏,对弘历也是淡淡的,但乍然听闻这条消息的时候还是怔愣了一下。
“送一杯牵机去庄子上吧。”
牵机毒酒,一杯下去年若初必死无疑。
胤禛先前因为顾忌年家的缘故只是把她送到庄子上了此余生,后来不知道年家的人从哪里知道了年氏犯下的错,主动上门说愿意逐年氏出族,此后年氏与年家再无瓜葛。
少了这一层顾虑,再加上弘历夭折,胤禛自然不会对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手软。
坐在他下首的虞燕手中握着的笔顿了一下,但很快她就继续有条不紊地书写着送去西北的信。
“怎么了?可是被吓到了?”胤禛看向自家女儿关心道。
虞燕摇摇头犹豫片刻后轻声道:“阿玛派人送酒去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告知年氏一声,弘历死了。”
苏培盛派去的人做事情干脆利落,来往大约一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就匆匆从庄子上回来了。他进来的时候还小心觑了一眼虞燕,随后伏在地上说道:“奴才将弘历阿哥夭折的消息告知后,年侧福晋仿佛就疯了。”
那小太监想到刚刚自己听到的那些话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当时只想把自己的耳朵都捂住,那年侧福晋胆子也太大了些,说的都是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
“后来不知为何她突然就安静下来,直接从奴才这里抢过毒酒一饮而尽。”
“还让奴才同二格格捎一句话……”
他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说,倒是虞燕无所谓道:“说吧。”
“她说,她要回家了。”
回家……或许对年若初而言,穿越过来后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但虞燕又觉得,她一开始的时候或许也不是一个这么偏激的姑娘,单凭牛痘一点她就对大清做出了足以载入史册的贡献。
如果她没有那么偏执地一定要进她阿玛的后院,就算在外面做生意,凭借曾经学习过的现代技术,日子也不会过得差到哪里去。
只能说是一念之差。
侧福晋不管怎么说也是上了皇家玉碟的人,年氏这一死府里又挂了一日的白,福晋跪在佛堂里,燃着的炭盆前飘着一张又一张的纸钱。
这是她烧给弘晖的。
丧子之痛,怎么能只有她一个人感受到呢?自然要让罪魁祸首也尝尝这样的滋味……
康熙五十一年的夏日不知为何格外的热,整个七月似乎一滴雨都没有,结果刚进八月京城就像是淹没在了水里一样,先是瓢泼大雨,后面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年下了大半个月都没有停住。
就在这个档口,西北那边传来军报说抚远大将军带领的兵马因为暴雨后的大疫都被困在了西宁。
这条消息传到京中没多久就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后宫中德妃更是差点昏死过去。
自从温宪公主去世后,她生育的三子三女只剩两个儿子,若是十四再出个什么意外,不如让她去死算了。
前线传来这样的消息,原本因为太子去世后一蹶不振的康熙只好勉力打起精神,下旨命胤祯带领大军就地休整,同时派遣地方医官和御医赴往前线,药材、粮食、衣物等物资也一起派遣专人运送。
但是青海离京
足足三千里,一路上紧赶慢赶怎么也要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可以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结果大疫的消息从西宁那边传来没多久,几天后另一份急报又快马加鞭送到了康熙的案头。
虞燕当时正好和弘皙两个人一起在清溪书屋。
“戴鸣琅。”康熙犹疑地将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一圈,下一刻看向虞燕,“朕依稀记得这家人家还有另一个姑娘正在你府上?”
鸣琅?虞燕一愣,她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在公主府里看到她了……她突然想起来先前戴家被判流放的时候鸣琅和鸣琳交换身份的事情,如今明面上的‘戴鸣琅’应该是鸣琳才是。
“是。”虞燕忍不住问道,“皇玛法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康熙眉眼舒展开难得露出笑容:“戴名世倒是教出了个‘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孙女。”他心情颇好的将手中的奏折递到虞燕面前:“你自个瞧瞧。”
胤祯送回来的奏折上写得还算明白。
大军行至西宁的时候突遭暴雨,大雨连绵数日将它们全都困于乡镇内,原本带着的粮草物资全部因为洪涝的缘故烂得没法用。
暴雨结束后又起瘟疫,好在四川总督年羹尧处理事务的应变能力快,立马下令让人将军营隔离开来,患有瘟疫的士兵被感到另一个军营内,只要有病死的士兵马上就地掩埋,防止尸体腐烂。
“戴鸣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她的身边原本跟着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她们拿出了代表宗室子弟身份的玉佩才得到可以面见胤祯的机会。
看到这里虞燕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道士打扮的少年多半就是去了徽州后了无踪迹的戴山时,那枚玉佩还是好几年前在广州的时候她无意间落下的,这个时候倒是正好被他们用来当作证明身份的东西。
她忍不住勾起唇角,继续往下看。
虞燕先前想要拓宽西北的商路,一连派了许多人去那里行商,做丝绸瓷器茶叶的有,做粮食生意的也不少。
戴家按照康熙留下的旨意是要流放朔方三年,如今已经是第四年,她们早就恢复了自由身,戴家其他人都陆续回到了徽州老家那边,唯有鸣琳一直逗留西北地区。
她一边精进医术治病救人,一边帮着虞燕管理西北地区的四海通商会。
鸣琳是带着足够的粮草和药材到的西宁,在经过胤祯同意后先用备好的草药将整个乡镇都狠狠的熏蒸了一遍。
对于那些没患病的士兵她则是煮了强身健体的药汤分发给他们喝,随后自己去另一个营地接触那些已经感染瘟疫的士兵,通过望闻问切等手段根据《伤寒杂病论》调制药汤,短短半个月的功夫瘟疫就止住了。
胤祯在奏折的最后就是为了给她求封赏的。
“想来她跟在你身边这么久,金银珠宝或是田庄铺子早已司空见惯,额林珠你来说说,朕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赏赐为好?”康熙转头看向虞燕。
虞燕低头沉思片刻,随后抬起双眸笑盈盈道:“既然皇玛法这么问了,孙女就厚着脸皮替鸣琅多讨一个赏赐。”
“你先说来听听。”康熙倒是没有一口同意下来。
虞燕的指尖缓缓划过急报:“鸣琅济世救人,不如皇玛法赐一块匾额下去,封她做女官。”
“女官?”
这下别说是康熙了就连弘皙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但虞燕仍旧落落大方道:“前明就有女官制度,如今宫中仍旧沿用,只是鸣琅如今身在西宁,恐怕无法直接担任尚宫、尚仪等位,若是皇玛法真心实意想赏赐她的话,不如赐予她一个新的职位。”
从古至今女官都被拘束在内廷,苏麻喇姑就是最好的例子。
康熙目光沉沉地看着虞燕,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她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别的波动,似乎刚刚真的只是真心实意地为身边的人讨一个官职,就像他的那些儿子们一样。
甚至还只是一个有虚名的官位。
“她既然是帮着你主要负责商路,加封一个正四品道员的虚职也不算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