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一她在意的只有结果
辽阔的草原上风声呼啸,以布日古德为首的蒙古孩子们都跨坐上了马,后面跟着的是弘皙弘昱他们,像星德这样跟来的朝臣的儿子就在更后边了。
“好不容易来趟草原跑马,这不得好好感受下纵马的感觉。”虞燕走到星德边上,见小孩一脸紧张安慰道,“你别太有压力啦,拔头筹的十之八九是蒙古这边的。”
“那你怎么办?”
星德抿着嘴看向虞燕,他的声音比较轻,旁边的人都听不大清,唯有站在他面前的虞燕能听见。
“我?”虞燕一下子就笑了,她凑到星德面前揶揄道,“担心我啊?”
小姑娘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星德看着却难受得慌,他生气地轻轻推了虞燕一把:“你怎么对自己的事情一点都不担心,要是那个布日古德真的在这一轮里面拔了头筹求亲怎么办?你要嫁来蒙古吗?”
六七岁的孩子在古代这种环境下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就连婚嫁之事也早有耳濡目染,但是星德从未想过他身边的人会这么早会遭遇到婚嫁的困扰。
尤其这个人,还是额林珠。
蒙古对京里的女孩子来说绝不是什么好地方,气候与京中大不相同,尤其是冬天又冷又干,风刮在脸上生疼得很。
星德担心地看着她。
“你这么不相信我啊?”虞燕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你不相信我能拿第一吗?”
星德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顿时哑住了,结结巴巴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说句实话,他一眼看去那些蒙古王公们身边和额林珠差不多年纪的郡主一个个弓马娴熟的样子,她们从出生开始就基本上在马背上生活,会走路起就骑马了。
星德心里也没底。
他又不想将自己心里的担忧表现出来,倒是一旁的李有容此刻非常信任地搭上虞燕的肩,冲着她笑道:“他不信你我信你!”
星德嘴角扯了扯,愁眉苦脸地跨坐上马,下面虞燕和李有容笑得像花一样还在给他加油鼓励,叫他感觉自己刚刚的生气像一拳打到棉花上一样。
说是赛马,但是除了刚刚请旨比赛的布日古德外,其余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骑射还真没有他好,他拉着缰绳脚死夹着马腹,重心下沉,人却不像弘皙他们一样前倾,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就甩了别人一大圈。
“星德怎么跑这么快?!”
虞燕她们站在围栏外,她正在思考等下赛马的时候该怎么办,只听见旁边的李有容叫道:“他什么时候手上和腿上这么有力气过?”
星德已经甩开弘皙他们跑到前四的位置了,站在他前面的另外三个都是蒙古各个部落的孩子,他手紧紧地控制缰绳,腿夹着马腹努力加大力气想让马跑得再快点。
再快点!
他咬着牙,感觉自己夹着马肚子的腿胀得没力气,星德又看了眼前面飞驰而去的马儿,为首的布日古德还回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跟在二格格后边的男孩,每天跟着她同进同出的,让他看着不爽很久
了。
“他这下肯定没力气了吧。”李有容趴在栏杆边叹了口气。
虞燕笑了笑:“星德这次已经很厉害了,你看之前我们在射场那边骑马拉弓的时候,他哪次不是倒数?人不能老和别人比。”
“那还不是因为你?”李有容朝着她眨眨眼睛。
他们现在这个年纪还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绮思,只是单纯地不想让自己的小伙伴受到挟制。
虞燕看向赛马场上的星德,他小脸通红鼓着一口气,脚还努力地拍打着马腹,已经超出了刚刚在他前面的两个蒙古小孩,离布日古德不过一步之遥。
可就是这一步之遥,布日古德已经越过标出来的地方,成为同龄赛马男孩组中的第一。
蒙古王公们欢呼雀跃,反观胤禛那边却是一片寂然。
星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低着脑袋看着掌心里被麻绳搓红那块皮,两只手叠在一起突然很用力地搓出了血丝,血丝刚渗出的那一刻,另一只手稳稳地压住了他。
“你在干嘛?”虞燕立马摁上他的手背不让他乱动,“本来没破皮被你这么一弄全是血了,手不疼啊?!”
“可是他拿了第一!”星德抬头,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他赌气地别开脑袋,“我要是再快一点就好了,本来可以再快一点的!”
虞燕哭笑不得地拍拍他:“你都拿第二了,还不满意啊?弘皙哥哥和弘昱哥哥都比不过你。”
“那不一样!”
不是第一,就不一样……
星德深吸一口气擦擦脸上的泪,虞燕都没反应过来,一个软软的拥抱就环上了她。
小孩闷声闷气道:“你要加油。”
虞燕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在李有容有些牙疼的表情中掐了一把他的脸蛋:“事情远没有你想得那么坏,放心好了。”
她刚刚趁着星德赛马的时候环顾了周围一圈,不管是直郡王家的格格们,还是跟着出来的宗室女孩,年纪和她差不多的个子都没她高,虞燕在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
至于那些蒙古王公的女儿,里面确实有几个看起来弓马娴熟的已经坐在马上跃跃欲试了,里面还有一个是布日古德的亲妹妹,她哥哥冲着她说了几句话,小姑娘一开始有些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额林珠。”
虞燕回头,几步之外胤禛担忧地看着她:“不要逞强。”
该说不说,她阿玛确实了解她。
虞燕有些心虚地摸上腰间的金鞭,朝着自家阿玛眨眨眼睛,随后看向李有容和星德道:“放心吧。”
和她同排并列的还有直郡王家的几个孩子,她们平常在宫里接触骑射的时间并不多,这次也只不过是因康熙的要求上来充个数,直郡王家的四格格还幸灾乐祸地看了虞燕一眼。
虞燕跨坐在马上,给她们选的都是同一品种且驯好的幼马,和赤骥的高度差不多。
天穹之下一眼望去只有无垠的草原和飞奔的骏马。
彩旗在空中一挥,虞燕原本还有些笑嘻嘻的面容在瞬间变得冷凝,她面无表情地扯着缰绳,双腿夹着马肚子,能明显感受到坐着的地方高低起伏。
虞燕轻拉缰绳,马匹起扬,两条腿紧紧地夹着马肚子,身体呈现出一条漂亮的直线,压浪和起坐相结合,马儿也就跑得越来越快了。
赛马一共要跑两圈,第一圈的时候会骑马的女孩子们都保存着体力,只有虞燕遥遥领先。
她年纪小,身高却只比那些同龄的蒙古女孩要矮一点,但是她的力气也不算太大,所以只能靠前期那些蒙古郡主们保存体力的时候,努力先套她们一圈。
第二轮一开始,原先保存着体力的那些蒙古郡主也就随之跟上了,她们对马儿的熟悉程度要比虞燕高得多,驾驭它们也更容易。
马背上是很颠簸的,虞燕拉着缰绳觉得虎口有些疼,但她没空去看自己有些红疼的皮肤,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入目之处从原来的空无一人变成两三个红色的身影冲在她的前面。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虞燕正准备加速,她的旁边突然窜出一道身影直接撞上了她身下的马,马儿一被撞速度就立马慢下来了。
全场都没人料到这件事情的发生,布日古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嘴角微勾,康熙和胤禛的脸色此时都变得有些难看,李有容急得要命脚直跺。
如果说刚刚她还觉得虞燕努一把力能冲到第一的位置上去的话,现在这个希望简直瞬间变得渺茫。
星德嘴抿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虞燕。
撞她的人正是布日古德的妹妹娜木罕,女孩惊慌失措地看着虞燕,她们的身边一匹又一匹的马儿冲了过去,虞燕看都没看她一眼,等马儿稍微能跑起来几步就继续夹着马肚子往前冲去。
过程如何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结果。
艳阳低垂,流金般的光如碎屑洒在虞燕的侧脸上,她冰着脸一把抽出腰间的金鞭,手一挥就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随后重重地打在了马儿的臀部上。
“啪!”
弘皙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阿玛早年间随身携带的那根鞭子,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康熙,只见他怔怔地看着马匹背上颠簸的虞燕,目光中流出淡淡的怀念。
马儿在虞燕身上发出嘶鸣,原本还在踱步的马匹顿时加快了速度,瞬间超出在虞燕身前的七八名女孩。
但这还远远不够。
虞燕面无表情地握紧手中的缰绳,任凭麻绳在她的手中摩擦出血。她高高挥起手中的金鞭,一下又一下的打在马儿身上。
鞭子的破空声揪住了胤禛的心。
“额林珠!咬死她们!”
“额林珠!还差一点!腿夹得再紧一点!!”
李有容和星德的声音在破碎的空中传来,虞燕在一瞬间快速地闭上眼又睁开,风在她的耳边只留下呼呼的声音,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在眼中像淬了冰一样。
但在下一秒,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她身下的马儿在多次鞭挞后瞬间暴起加速,颠簸得看起来马上就要把虞燕摔下去了一般。
她却笑了。
风裹挟着她冲出原定的范围,彩旗在她的面前飘扬,能听见的只有李有容和星德的欢呼声。
第一。
掠过停在她身后的蒙古郡主们,虞燕的视线和布日古德对上,他的眼中是还没褪去的惊艳和不甘。
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
虞燕笑意盈盈地朝着他做了个口型,一字一顿,甚至还是蒙语:
垃圾。
第52章
自主“恳请皇玛法赐我婚事自主之权。……
虞燕一个利落地下马,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只见那块皮肉被缰绳磨出了血泡,脚踝也因为马镫的摩擦而红肿不堪。
李有容拿平日用的碗碟给她捧了一碗水端来,里面浸泡着干净的绢帕——还是星德贡献出来的。她小跑到虞燕面前替她轻柔地擦掉掌心的血迹:“你千万小心别把血泡戳破了,这东西戳破了好起来慢。”
等李有容用干净柔软的布条将她的伤口裹好后,虞燕大步走到营地中央,细碎的金光洒在她在纵马时沾满飞扬尘土的骑装上,勾勒出她幼小却挺拔的身姿。
看台上的满洲勋贵和蒙古王公们在虞燕赢下第一后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大部分人的眼中都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钦佩——像虞燕这样大年纪的孩子甩鞭驾马被摔下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紧张,面容平静得全然不像普通孩童。
这份骨子里的血性他们有多久没见过了。
自从满清入关后,近年来打仗的次数越
来越少,赋闲在家的八旗子弟也越来越多。这些人整日遛鸟斗鸡,正经事一件也不干,若是有朝一日真到了战场上,恐怕当年的满洲铁骑只会变成一团散沙。
跟着康熙前来的裕亲王福全忍不住也赞叹道:“格格英勇,倒是有几分皇玛嬷当年的风范。”
除却满脸惊艳的大臣王公们外,直郡王家的剩下三个格格眼中却带着几分不甘与嫉妒,尤其是刚刚在赛场上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直郡王家的四格格。
“真粗鄙。”四格格不屑地小声道。
妮楚贺皱眉低声呵斥道:“咱们家本就是马背上打的天下,你说额林珠妹妹粗鄙,这种话说出来叫别人听见了会怎么想咱们家里?”
四格格和弘昱只差了一岁,大福晋去得又早,基本上都是继福晋教养的。继福晋张氏对这些孩子本来就是表面感情,等她自己的孩子降世后对三格格和四格格的教养就更不上心了。
妮楚贺一边要顾及弟弟弘昱不要遭后宅算计,一边还要教育自家几个妹妹,有时候难免力不从心,四格格她就管得少些,结果越长大性子越差。
四格格不敢反驳姐姐,但还是不满地撇撇嘴。
康熙端坐在高台之上朝着虞燕笑道:“从前只知道你胆子大,没想到性子果决到如此程度。”
“说吧,额林珠想要什么恩赏?”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虞燕仰着脸,眼珠子犹如溪底的碎石子一般清冷明澈,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地答道:
“额林珠斗胆,恳请皇玛法赐我婚事自主之权。”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就算是李有容也没想到自家表妹的胆子这么大,她以为虞燕最多会利用这个机会拒绝满蒙联姻,把自己的婚事范围圈在京城里边,没想到她直接朝万岁爷要了婚事自由的权利。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女子逃不开的枷锁。
虞燕目光炯炯地看着上首的康熙,她不是不紧张,原先一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是想拿第一后拒绝掉布日古德的求亲,但是虞燕刚刚骑在马上的时候突然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布日古德,也还会有别人。
但是如果要她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共度一生,对虞燕来说和酷刑有什么区别?
既然有这个机会,干脆就将这个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康熙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他对虞燕提出的这个要求也不是不惊讶,但是天子金口玉言没有反悔的道理。而且……他想起方才赛马场上,额林珠策马飞驰时那一抹倔强的身影,和幼年时太子的身影渐渐重合。
一个宗室格格的婚事……倒也不算太要紧。
他恍惚地缓缓点头:“朕准了。”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众人心中炸响,就连胤禛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没有想到康熙会答应虞燕的这个在此时听起来有些离经叛道的请求。
虞燕却只是深深一拜,这是她在这个时代为自己争取的第一份权益。
婚姻自由。
“既如此,布日古德,朕允你再换一个赏赐。”康熙转头看向台下一同站着的布日古德。
布日古德站在原地怔住了,他到底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噶尔臧。
噶尔臧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趁着众人没注意的时候比了一个四字。
“尊敬的恩赫阿木古朗汗,”布日古德抬起头,心里哪怕还有些不甘愿,但仍旧还是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道,“奴才斗胆,想求娶直郡王家的四格格为妻。\”
他阿玛的本意只是让他想搭上一个宗室女来谋求世子之位,若是雍郡王家的二格格不同意,年纪相仿的宗室格格里他们还另有人选。
直郡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手中的酒盏重重放在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高台上的气氛陡然凝滞,连风声在此刻都仿佛静止了。
四格格更是没想到婚事会落到自己身上,她一下子就气愤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只是她刚站起来就被妮楚贺摁了下去。
“姐!”四格格瞪大眼睛,“你拦我干什么?!”
“你稳着点,皇玛法还没说话呢。”妮楚贺摇摇头,“爱新觉罗家的女孩子哪里能由他们这样挑挑拣拣的?不说阿玛不同意,皇玛法也不会同意的。”
四格格愤愤不平地哼了两声,到底还是听从姐姐的话按耐下了脾气。
康熙迟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默地看着布日古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笑了一声:“老大,你可要这个女婿?”
还不等直郡王回答,端静公主突然站起身,她本就微弱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颤抖,“汗阿玛……女儿、女儿有一事禀报。”
原本摇晃着酒盏的噶尔臧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刀般望向端静公主,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底下攥着绢帕的手指节都用力得发白。
“女儿……女儿……”
端静公主顿时感觉自己如芒在背,她抿着嘴,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汗阿玛恕罪,”她低声道,“女儿身子有些不适。”
“想必是公主昨晚没睡好,今日起得早困顿了些,头晕眼花也是常有的。”噶尔臧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紧紧盯着身畔的端静公主,不紧不慢道。
她没再吭声。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恪靖公主姗姗来迟。
她的目光在布日古德身上停留片刻,随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福了福身,眉目舒展朗笑道:“汗阿玛恕罪,今日营地马厩那边出了些事情,女儿为了处理来迟了,先自罚一杯。”
康熙淡淡道:“什么样事情值得你连大宴都没赶上?”
恪靖公主低笑一声,看一眼旁边若有所思望着远处马厩的虞燕:“马厩那边有几匹吃坏肚子的马,恰好是今日原定要上场赛马的几匹小马驹,负责此事的管事太监有些紧张惶恐,怕耽误了事,临时将女儿叫了过去。”
今日孩子组的赛马比赛是噶尔臧父子提出来的,一时间众人都将视线转移到他们二人身上。
噶尔臧倒是没多大反应,眯着眼睛看酒盏中晃荡的水,布日古德倒是有些站立不安,他绞着手下意识地瞟向自家阿布,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布日古德。”
恪靖公主转身面向他,似笑非笑道:“你可敢当着皇阿玛的面,说说你是如何赢得这场赛马的?”
布日古德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虽然嚣张跋扈但经不住事,他心头一跳后是个人都能看出他脸上的慌张,但他还是强装镇定道:“恪靖公主此言何意?奴才怎么有些听不懂了?赢了就是赢了啊。”
“哦?是吗?”恪靖公主抬眼瞟了一眼布日古德,又将视线转移到噶尔臧身上,“刚刚女儿去马厩的时候特地派熟悉马驹习性饮食的小太监去看了今日马儿们的饮食,却发觉里面的马草里面混了少量的小花棘豆。”
小花棘豆又名醉马草,虞燕一开始养赤骥的时候就正好接触过,听当时豢养马匹的小太监说,这种草会使马儿中毒,饮用过量就会上吐下泻,如果只用一点就会导致马腿无力。
“满蒙两地的马驹没有养在一处,女儿只在供给蒙古的小马驹平时所用的饮食里发现放了少量的小花棘豆。”
怪不得今日蒙古男孩女孩们所用的小马驹腿脚都有些无力。
虞燕恍然大悟,难怪星德一咬牙拼命能跑出第二的成绩,也难怪她能趁着这个机会力压那些蒙古郡主拿下第一。
该说不说,不管这件事情是谁做的,此举反倒给了虞燕一个机会。
布日古德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他抬头看向噶尔臧,却见他也是一脸震惊,似乎没想到恪靖公主居然把他做的手脚都查了出来。
看台上直郡王已经站起身,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大声道:“汗阿玛!此事必须严查!”
康熙看向恪靖公主不喜不怒道:“看样子你是查明白了。”
恪靖公主略过布日古德苍白的脸,她轻轻一笑:“谁受益自然就是谁做的。”
“无凭无据,公主可不要血口喷人。”噶尔臧挑眉反驳道。
恪靖公主笑盈盈道:“谁说我没证据?”
她朝着女眷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刚刚撞了虞燕的女孩娜木罕面无表情地走到营地中间,面对着父兄死死盯在她身上的目光,说出了一口流利的蒙古话:
“尊敬的恩赫阿木古朗汗,奴才能作证,奴才的阿玛和兄长为了求娶雍郡王家的二格格,在马厩里下了药。”
“醉马草……是奴才的兄长让奴才下的。”
娜木罕僵着脸从自己身上的袋子里拿出了剩余的醉马草,双手呈到众人面前。
第53章
勾结“这是罗斯文!”
秋风卷起地上的草屑四处乱窜,娜木罕低着头不敢去看身侧自家
阿布和阿哈的眼神,她清秀的眉眼中带着些倔强,与平日里的木讷柔顺判若两人。
小布包被梁九功接过,他弓着身子将其端到康熙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羽状的叶子,乍一看和普通的马草确实没什么两样,若不是专门在喂养马匹方面有研究的人,恐怕怎么也分辨不出两者的区别。
噶尔臧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将醉马草交给布日古德后特地嘱咐他不假手于人,没想到这小子转头就把自己嘱咐的话忘了个干净。
布日古德则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站出来指认自己,脸涨得通红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你血口喷人!只凭一张嘴和一些马草就把事情赖在我头上,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为了赢做下的好事!”
他急着反驳却忘了比赛一事本就是他们父子二人提出来的,而女孩子下场比赛更是虞燕为了应对他们临时提出的对策,娜木罕哪里有此等未卜先知的本事,能在前一天对马厩中的马儿动手呢?
布日古德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看台上的蒙古王公和跟来的宗室大臣们已经就他说的话开始窃窃私语了。
娜木罕木着脸不说话。
康熙坐在高台之上静默地看着下方攀扯不止的二人,他的视线缓缓转移到一旁的恪靖公主头上:“只凭一张嘴确实无法作证此事就是他们做的,人证物证缺一不可,你如今找来了人证,物证又在何处?”
恪靖公主笑了一下,如同草原上掠过的风带着凛冽的寒,却又在下一秒收敛起脸上的表情郑重道:“物证,恐怕就在郡王的营帐中。”
“女儿匆忙前来,正是为了向您求一道搜查的旨意。”
木兰围猎尚在进行,哪怕在蒙古日渐掌权,恪靖公主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做主去搜查一位蒙古郡王的营帐。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噶尔臧闻言一下子将手中的酒盏摔在地上,琼浆玉液破杯而出直接打湿了衣袍。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冷地盯着恪靖公主:“公主要搜我的营帐?”
虞燕都听得出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然而恪靖公主长眉一挑:“郡王若是心中无愧,又何惧一搜?”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目光却毫不避让。噶尔臧皱眉飞速地看了一眼端静公主,她仍旧安静乖顺地坐在原地,低眉顺眼的,仿佛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木偶,噶尔臧的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烦躁。
他冷笑一声,抱拳拱手:“既然公主执意如此,那便请吧。”
他做事向来谨慎小心,东西既然已经给出去了,又岂会没有收拾干净的道理?想到这里,噶尔臧嘴角一扯又重新落座。
康熙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了一圈,片刻后他缓缓点头朝着恪靖公主道:“朕准了。”
虞燕还在座位上看戏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一道软糯的奶音从她的身边传来:“额林珠姐姐,额吉说让你等下跟着侍卫悄悄一起过去。”
她低头一看,只见恪靖公主的长女塔娜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自己身边,正仰着头看她。小姑娘个子还没椅子高,路刚走得稳当就已经被恪靖公主派发了喊人的任务。
塔娜睁着水葡萄一样的眼睛甜甜道:“额吉说可能等下要用到你。”
小姑娘说完又眨了眨眼,脸上带着几分懵懂与认真,仿佛自己刚刚完成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情。
有什么事情要用到自己?虞燕也有些愣,她又不是专门干搜查活的人,难道是让她去认醉马草?可这也不对吧,恪靖公主身边肯定有熟悉马匹的人。
那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她去呢?
虞燕穿过人群看向恪靖公主,只见她的目光也看着她们所处的方向,对着她微微颔首。
“我现在就去。”虞燕摸了摸塔娜肉嘟嘟的脸蛋。
她坐在胤禛身后,能看到她动作的只有李有容和星德,她们没听见刚刚塔娜和虞燕的对话,见状李有容也站起身小声问她道:“你要去哪?”
“我去去就回。”
虞燕也不知道恪靖公主找她有什么事情,但是如果是让她悄悄跟去的话想来也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两厢考虑之下虞燕也就没有将前因后果讲给李有容听,只是含糊地回答道。
她趁着众人现在的注意力都围绕着上首的布日古德和恪靖公主,顺着更换杯盏的婢女们一路跑出,草原上鄂伦岱领着一队侍卫正往噶尔臧的蒙古包走去。
虞燕这样大年纪的小孩混在一群人高马大的侍卫里一下子就变得格外显眼,鄂伦岱一眼就看见她了,他对虞燕的印象还有点,因此上前一把捞起她虎着脸说道:“格格怎么从大宴上跑出来了?草原上可是有狼和老虎的,专门吃你这样大的小孩!”
“舅公吓唬小孩!”虞燕挣扎着从鄂伦岱身上跳下来,“额林珠是奉了汗阿玛的命来办正经事的,您不要拦着我!”
鄂伦岱一愣,他怎么不知道自家表弟还给眼前这小孩下过什么旨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必她这位舅公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情特地去和她皇玛法对质的吧。
虞燕心虚地跑进噶尔臧的帐篷。
帐子中央平铺着一张巨大的虎皮,虎头狰狞、獠牙毕露,上面放着一张雕花檀木案几,案几上散乱地堆着金银器皿,酒壶酒盏。
案几旁摆着一张宽大的软榻,榻上铺着繁复花鸟图样的厚锦缎,上面丢着好些轻纱罗裙、绣鞋珠钗,凌乱地堆在一起……都说噶尔臧平日里荒淫无度,极好女色,这话还真是一点也没瞎说。
恪靖公主让她溜进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虞燕的视线顺着进来的侍卫们看去,他们在营帐里翻东西的速度虽然很快,但是边边角角都照顾到了,没有遗漏任何一个有问题的角落。
鄂伦岱进来后眉头一皱:“找到东西了吗?”
侍卫们纷纷摇头。
噶尔臧营帐内的东西摆放得又杂又乱,整理清楚就花了他们好长时间,而刚刚娜木罕手中拿出来的那一包醉马草,在他的屋子里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鄂伦岱有些烦躁地挠挠头,事情闹得这么大,结果过来搜查一番却一无所获,那皇家的脸面真是不要了。
虞燕的视线掠过零零散散的物件凝聚到噶尔臧的案几上,恪靖公主特意让她过来绝不单单是为了找出醉马草的踪迹,毕竟术业有专攻,如果只是为了单纯的想找到娜木罕手里醉马草的残留物,派一个专门喂养马的小太监过来应该会更好。
金器银器……酒壶酒盏……
她的目光一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几边上,伸手从湿透了的宣纸中抽出了一张被酒水印湿得一塌糊涂的纸,上面黑色的墨迹都晕开了,和鬼画符没什么区别。
托了温宪公主这几年一直带着她辨认各国文字的福,虞燕还是能够依稀辨认出来宣纸上写的正是罗斯文。
蒙古郡王的帐篷里出现罗斯文,光这件事拿到御前去恐怕就会掀起不少波澜。虞燕瞟了一眼旁边找东西找得团团转的侍卫们,小心翼翼将湿透了的纸从里面抽出晾到一旁。
“啧。”鄂伦岱暴躁地捶了下桌子,“哪怕这帐子被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东西给我找出来!”
虽然现在天气已经有些秋意了,但好在蒙古这边气候干燥,纸张风干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没多久虞燕刚刚从酒水里抢救出来的信纸就干得七七八八了。
但是上边的字迹已经糊得不能再糊了。
恐怕是因为噶尔臧也
害怕被人知道他背地里干的事情,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将纸泡在酒水里模糊掉上面的字迹。
虞燕努力分辨也只能依稀看出“火器”两个字,收款人和落款人就更不用说了,花成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格格别在这玩了。”鄂伦岱见她一个人站在案几边上,便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好声好气道,“赶紧回宴上去吧。”
“我没有玩。”虞燕将干了的宣纸递到鄂伦岱面前,“舅公你看!”
“嗯嗯,这墨花画得不错,咱们额林珠画艺还真不错!”鄂伦岱肯定地点点头,一把将虞燕抱起来夸赞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虞燕简直哭笑不得,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为何恪靖公主特地叫她过来了一趟。
不管是鄂伦岱还是他手底下带的这些侍卫基本上对外国语言都不精通,而且他们一门心思就盯着娜木罕献上的小花棘豆去查,肯定会错过放在案几上的这纸信。
赛马作弊还是小事,可是蒙古郡王勾结罗斯一下子就变成了大事,这种私通往来的事情要是被捅到御前去,噶尔臧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舅公!”
虞燕挣扎着从鄂伦岱的怀里跳下来,板着小脸把纸递到他眼皮子底下:“这是罗斯文!”
第54章
伏罪“你与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自从先前罗斯与大清经历雅克萨之战签订过《尼布楚条约》后就一直再无动静,鄂伦岱一时间竟没认出来虞燕举着的纸上的文字。
他是个不通文墨的大老粗,若是罗斯文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摆在他面前,他虽说不一定能认得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也能大概猜到这是哪一国的文字。
如今虞燕举到他眼前的这张纸花得一塌糊涂,鄂伦岱和虞燕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他犹豫了好久才接过去说道:“格格认得罗斯文?”
虞燕脑子转得飞快,她眨巴眨巴自己那双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眼睛朝着鄂伦岱笑嘻嘻道:“认得!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师傅们讲西洋学,我是西洋语学得最好的,不管是罗斯语还是英吉利语,就算是高丽语和东瀛语我都说得出来几句!”
“舅公!皇玛法就是因为知道我西洋语学得好,才叫我过来的!”虞燕越编越顺溜,似乎确有其事一样,“他其实早就疑心喀喇沁部与外有所勾结,否则的话,噶尔臧这人怎么有这么大胆子先是对三姑姑不假辞色,再是对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女孩子们挑挑拣拣呢?”
虞燕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抛去叫她跟过来的人是恪靖公主而非康熙外,她的推测其实是很站得住脚的。噶尔臧这个人为人处事都极度嚣张,但是喀喇沁部本身其实没有多少实力,如若他不是和罗斯勾结运输火器,他哪来那么大胆子犯下这些事情。
正是因为他与罗斯暗中谋划,所以才敢不给康熙面子。
都准备要反了,还要给面子做什么?
鄂伦岱一怔,比起尚且还没有真实接触到国与国之间争斗的虞燕来说,他是扎扎实实跟在康熙后面打过好几次仗的人,甚至当年大清与罗斯之间的雅克萨之战他也有所参与,对两国之间的微妙关系也并非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他将虞燕递给他的纸小心翼翼地拎在手上——不拎也没办法,这纸被水浸泡过后又薄又脆,一个不小心就碎了。
可这东西还是关键罪证,容不得一点闪失。
“鄂大人,东西还是没找到。”侍卫从噶尔臧的营帐内出来,“那咱们……”
鄂伦岱摆手:“先回去吧。”
醉马草有没有有找到已经不要紧了,最重要的是刚刚虞燕递到他手里的那张纸,若真是噶尔臧与罗斯人的书信往来,他那好表弟那边又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打击蒙古势力了。
虞燕先鄂伦岱一步回到了大宴之上,因为还在搜查的缘故,所以不管是噶尔臧还是恪靖公主至少都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风度,宴会上该进行的活动一样不少,觥筹交错、莺歌燕舞。
“你刚刚去哪儿了?姑父转头问我们的时候,星德说你去更衣了,等下可千万别穿帮。”李有容拉过她的袖子小声叮嘱。
虞燕刚坐回座位就看见东南方的恪靖公主朝她投来了一个眼神,她轻轻对李有容说道:“没去哪里,等回京了我再告诉你。四姑姑好像在找我,我先过去一趟。”
恪靖公主抱着塔娜正在喂她吃乳糕,见虞燕悄咪咪过来了就把孩子往额驸怀里一塞,转身搂过她小声道:“在里面翻到什么东西了吗?”
那张纸的存在她这位姑姑果然知道!
虞燕不由得佩服她:“案几上放着张已经进了水的纸,上面写着罗斯文。”
“只有一张吗?”恪靖公主若有所思,“一张也无妨,只要能辨别出上面有的字迹就足够了。”
“姑姑,你怎么知道噶尔臧的帐子里有那东西?”虞燕好奇道。
“还记得前两天晚上被噶尔臧殴打致死的那个女奴吗?她从前是噶尔臧的宠姬,也是布日古德和娜木罕的母亲。”恪靖公主晃了晃手里的白水,“噶尔臧和罗斯人互通信的事情别人可能会不知道,但她一直在噶尔臧身边伺候,又与他生育了两个孩子,从前容颜还未褪色的时候也有过浓情蜜意,如此一来她会知道这些事情就不奇怪了。”
那女奴居然会是布日古德和娜木罕的母亲!
“您不是说她死了吗?!”虞燕感觉自己的手臂上浮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恪靖公主垂眸挑眉抿了一口水:“明面上确实是死了。”
“她和我做了一个交易让我救她和她的女儿。”恪靖公主笑笑,“我自认不是个心善的人,但也不是一个背信忘义的人,既然答应了别人救一定会做到。”
“她告诉我噶尔臧藏书信的地方,也给了我一封完无损的有关噶尔臧和罗斯人来往的信件。”恪靖公主从袖子中摸出一张纸,“今日噶尔臧和布日古德下药的事情是布尔和告诉我的,这件事其实细细论起来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想借着这桩事情找到一个进噶尔臧营帐的机会。”
“札喇芬和我说过,你对各国语言都有所涉猎,我就赌了一把。”恪靖公主弯着眼,“若你没有在里面找到这封信,大不了就是把这件事情揭过去,私下里我再找个机会把那女奴给我的信件交到汗阿玛御前,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是如果你找到了,这件事情被捅出来,蒙古这边就没有再辩解的机会。”
恪靖公主话音刚落,鄂伦岱就带着他手底下那群侍卫浩浩荡荡地走进大宴的场地,他拎着信纸大声道:“万岁爷,奴才没找到公主所说的小花棘豆,但是奴才从额驸的帐子里找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的是罗斯文!”
“噶尔臧死定了。”
恪靖公主轻飘飘的几个字说出来,下一秒噶尔臧就瞬间暴起赤红着眼大声吼道:“不可能!”
“噶尔臧,你可是要朕治你一个御前咆哮之罪?”康熙淡漠道。
这怎么可能呢?!噶尔臧嘴角微微抽搐,压下心中的火气和紧张解释道:“奴才并无此意,只是鄂大人此言太过荒谬,奴才的营帐里怎么会出现罗斯文呢?”
康熙作为一个对西洋学有所涉猎的君主自然认得出罗斯文,他垂眸扫视过纸张缓缓道:“鄂伦岱,你告诉郡王,这纸是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鄂伦岱此时却卡壳了,他哪里知道这纸是小格格从哪里翻出来的?
就他停顿了这一秒噶尔臧却好像抓住了机会,他快步走到营地中央跪下满脸悲愤:“奴才只是好意想让大汗看看孩子们的赛马,万万没想到会引出后面这许多事来。”
“若大汗实在不愿赐下恩赏也就罢了,是布日古德高攀了格格。”噶尔臧长叹一口气,“只是奴才自认对大清忠心耿耿,没想到却因为这点小事被戳上叛国通敌的罪名……”
“这信纸是从你的案几上找到的,我把它拿下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沾满了酒水,想来是你昨日和我三姑姑吵了一架回去之后以酒泄愤才把酒盏全部打翻了,导致信湿透后粘在白碗碟上,你就忽略了过去。”
清亮的女童声从康熙背后传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康熙笑了笑,随后拿出一张信纸轻轻放到康熙身前的案几上:“皇玛法,这是我找到的第二张,你看看。”
放在桌上前虞燕还把信特地在噶尔臧面前晃了晃,可以明显看到噶尔臧的落款。
胤禛显然没想到自家女儿还掺和在里面,他握着酒盏的手一松,还好酒盏离桌面比较近,掉下去也没有碎掉,只是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不可能!”噶尔臧再也维持不住他原本的风度了,或者换句话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暴脾气的人,眼见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他立马上前两步去夺康熙桌上的信纸。
没有人拦他。
噶尔臧轻而易举就够到了那张纸,上面赫然是他半个月前和罗斯那边的通信,他凶狠地瞪了一眼虞燕,将纸撕了个稀巴烂。
这算什么?死无对证吗?
此时此刻就连原本还在观望事态发展的蒙古王公们都交头接耳起来,噶尔臧虽然是情急之下做出的行为,但正好显示出他想要毁尸灭迹的心理,他们这些人只是憨直了点,又不是傻,心里估摸着噶尔臧估计是真的和罗斯那边有些首尾。
但是证据已经被他毁了。
虞燕清泠泠的桃花眼静静地看着他:“郡王这算得上是毁尸灭迹吗?”
“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噶尔臧何尝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在别人看起来会有什么想法,但是若是这信纸真的让在场诸人全都浏览一遍,到时候他可就不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了。
他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哎呀,那还真是要让您失望了呢。”虞燕眨巴眨巴眼睛,从自己的袖口里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纸,“我好像给错了一封。”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让星德仿着噶尔臧的字迹写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信出来。
防得就是他这一招。
康熙早就知道自家孙女这点把戏,但他乐意配合,所以挑眉接过虞燕手中的信纸后缓缓展开。
女奴交给恪靖公主的信是噶尔臧写给罗斯人的回信,上面除了像罗斯那边订购火器之外,还写了大清对外的军防布置——主要是蒙古这块地方,包括他自己所处的喀喇沁部。
康熙看信的同时,旁边自然也有人念信来让下首的蒙古王公和大臣们知道信的内容,一时间那些蒙古王公的脸色精彩纷呈,尤其是喀喇沁部的大小台吉们,一个一个脸色铁青。
铁证如山。
噶尔臧实在想不明白早就被他拿出去让人处理掉的信件怎么会出现在虞燕手上,就在这时,只见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布日古德白着一张脸突然暴起,一边哆嗦着一边从自己的腰间飞快摸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往女眷那边冲。
除却蒙古王公的阏氏们还算镇定,其余跟来的宗室女孩和大臣女儿几乎都花容失色,钗环首饰在一瞬间叮当作响,只见布日古德一个箭步冲到端静公主面前,下一秒锋利的匕首就轻轻划破了她的皮肤,露出浅浅的血迹。
通敌叛国是死罪。
可以说噶尔臧的事情被揭发后不管是布日古德还是娜木罕接下来的命运都是被株连,除了他们名义上的母亲端静公主能活着,噶尔臧和他身边的人都活不了。
“放我走!”他的匕首紧紧贴着端静公主的皮肤,一时间没人敢靠过去,“不管是醉马草还是和罗斯的通信,都是我阿布做的,和我没有关系!”
端静公主的脖间点点血迹,她白着脸都不敢喘气。
营地的侍卫全部都包了过来,布贵人哪里会想到自家女儿会遭遇此等祸事,险些都要晕过去。
噶尔臧倒是很快就被康熙带来的亲军营抓捕起来了,包括他手底下的那些蒙古侍卫和其余子女,而到了布日古德这里,大家一时间都投鼠忌器不知道该怎么办。
布日古德的精神高度紧张,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此时,一道轻柔熟悉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
“阿哈。”
布日古德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下一秒背上就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一吃痛手就不由自主的松了,匕首贴着端静公主的脖子差点滑了下去,还好站在她旁边的恪靖公主反应够快,把她拉开了不说,还将匕首迅速拿走了。
鞭子甩在身上当然疼了,更别说虞燕这次算是使出吃奶的劲了。
没办法,御前肯定是没有弓箭枪支这种伤害程度过高的武器的,还好鞭子抽人的杀伤力也不算轻。
她这一鞭子下去布日古德可是疼得龇牙咧嘴的。
女眷们瞬间如同林间的鸟儿一般散开,布日古德怔在原地,他呆呆地抬起头看向娜木罕,最后崩溃尖叫:“你背叛我!!”
娜木罕疑惑地歪着头,垂眸将自己的袖子撩起,露出被殴打过后的青紫淤痕,她轻轻地摇头:“阿哈,是你背叛了我和额吉。”
“额吉差点被打死的那天晚上,你只想着第二天的赛马该怎么取胜,你的世子之位该如何稳固。”
“你与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第55章
似鹰“你一定能做飞出去的鹰。”……
噶尔臧行事妄乱、通敌叛国,其子布日古德挟持公主、罔顾人伦,康熙直接当场下命革去噶尔臧和硕额驸职衔以及喀喇沁多罗杜楞郡王爵位,与其子一齐即行处斩。
“天家威严不容侵犯,如今喀喇沁部算是乱成了一团,蒙古各部也是挨个在汗阿玛面前表忠心,这几天的宴席就没有停下来过。”
恪靖公主摸了摸自己有些显怀的肚子朝虞燕吐槽道:“这几日油水都没停过,有时候在蒙古过久了大口吃肉喝酒的日子,还真怀念宫里只给人吃几口饭菜的日子。”
“姑姑要是想回去了向皇玛法请旨便是了。”
恪靖公主轻笑了两声,低头将手边的卷轴摆成一排招虞燕过来看,里面的条例律令似乎都只拟了一半,但清晰可见的是最上方的几个大字,写着《喀尔喀三旗大法规》。
“回去做什么?宫里的日子哪有外面舒坦?”恪靖公主拍拍虞燕的脑袋,“我在喀尔喀蒙古这边能做的决策、培养的人手,换到在京里早就要被汗阿玛骂死了。他希望孩子厉害一点,却又不希望孩子太厉害,尤其是我们这些日渐长大的孩子。”
就像太子一样,他小时候别人夸他聪颖肖父,汗阿玛只会与有荣焉。如今若是太子的名声太好,坐立不安日夜难寐的恐怕就变成汗阿玛了。
“那三姑姑呢?她要回宫吗?”虞燕好奇道。
噶尔臧被判决通敌罪,身边的姬妾子女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只有端静公主安然无恙。
她还是公主,甚至喀喇沁部那边还有她的公主府,只要大清还在一日,她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比之前噶尔臧还在的时候要好得多,毕竟再也没有人敢打骂她了。
“她就算想回也是回不去的。”恪靖公主摇摇头,“汗阿玛从噶尔臧的弟弟塞棱那过继了个刚满月的孩子给她做嗣子,如今郡王的爵位落在塞棱身上,却封了那孩子做世子,这是铁了心要把布尔和留在喀喇沁部。”
她们这些出嫁女的意愿在**势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虞燕一直笑嘻嘻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划过一丝哀伤,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有时候就像无根的浮萍,漂到哪里算哪里,家境困寒如双卿是这样,金枝玉叶如端静公主也是这样。
甚至有时候像双卿这样的姑娘递给她一根藤蔓还能往上爬爬,端静公主这样的反而处处受到桎梏。
命运对人何其不公呢?
“那对母女呢?”虞燕回过神问道。
恪靖公主道:“乌兰识字,我就雇她在我手底下管理信件往来,娜木罕是个机敏的姑娘,我想把她放在塔娜身边待着做个亲信。”
乌兰就是先前差点被打死的那个女奴。
和噶尔臧其余那些被处死或者流放的姬妾子女们比起来,母女二人大义灭亲后的下场已经算得上很好了。
木兰围猎的后半程可以算得上风平浪静,虞燕如今每天最多的日程就是和李有容还有星德两个人围着树林的外圈
练习骑射。
虽说秋日的阳光不算大,但是日复一日再加上现在还没有防晒霜这种东西的出现,两个人的脸都黑了一个度,李有容除外。
她的脸没有晒黑而是晒红了,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天赋吧。
但是这也就导致她没办法再跟着虞燕她们一起出去骑马瞎逛了,毕竟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已经有些疼了。
虞燕和星德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晃荡,马蹄踏过草地发出沙沙声,草屑乱飘。
今日应该算一个多云天,阳光总是若有似无的,虞燕骑在马上,秋风拂过她的脸颊已经带着点凉意了。
她刚准备侧过脑袋和星德说两句话,天穹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鹰鸣,尖锐地打破了这片宁静。虞燕抬头眯眼望向天空,只见几只海东青正从北往南飞去。
“好威武的鹰!”虞燕惊叹地看向在天上盘旋的海东青。
星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海东青此刻已经飞远了,只能看见白白的云。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孩冷不丁冒出一句话:“额林珠,你也是鹰。”
星德侧着脸虞燕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小声地说:“凄风淅沥飞严霜,苍鹰上击翻曙光。”
“你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鹰,但笼子是关不住你的。”星德踢了踢脚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自顾自的地说道,“只要笼子开了一条缝,你就会想尽办法用尽力气地往外面挤。”
“你知道外面有多大,你不想待在笼子里做一只被豢养的鹰,你想飞出去做真正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想展现自己的抱负,让世人知晓你的名字。”
小孩抬起脸看向虞燕一字一句说道:“你一定能做飞出去的鹰。”
虞燕有些茫然:“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星德抿着嘴,手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让马儿停下脚步:“只是突然想到了。”
“不是你教我的吗,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样别人才能明白你心里的想法。”星德鼓起脸在自己心里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其实那天赛马的时候我不是故意那个样子的。”
“自己的身体如果自己都不重视,那就更不要想着别人会在乎了。”星德小声道,“我那天只是太懊恼了,当时想着如果自己再用力一点就好了,可惜我的手上没力气。”
“没关系的,而且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啊。”虞燕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件事情才闷闷不乐,一下子就笑了,“你想努力拿第一给我当个保障是你这个当朋友的一点心意,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生你的气呢?”
“况且最后结果是好的不是嘛?”虞燕朝着他眨眨眼,“你不要老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嘛,操心那么多小心变成小老头。”
星德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嘟囔道:“明明这么煽情,你干嘛突然说这个。”
虞燕看他脸皱成一团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诶呀我只是不想让气氛那么沉重嘛,你看这天这云这草原,这么好看的风景你还在想之前的事情,岂不是很浪费!而且我们马上就要回去啦,明年的木兰围猎还不一定能来,不趁着这个机会多看看多玩玩真的很可惜的啦!”
星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牛羊成群结队,夕阳将云层晕染得金红像是燃烧的火焰,起伏的山峦被霞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一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朱红。
风掠过星德和虞燕的耳边发出呼呼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星德突然笑了,他一直绷着的小脸终于松懈了下来,仰头看向那一片天穹,却见本来橘红的天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渐渐暗了下来,云也不见了,一滴一滴的小水珠落到了他们脸上。
下雨了。
“快走快走!”虞燕催促道,“等下雨下大了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
雨丝轻轻地飘扬在他们的脸上,有点像在宫里玩的玻璃珠。
离营地越来越近的时候雨也越来越大了,噼里啪啦地摔在她们的脸上,好在雨大的时候她们离营地也就一步之遥,身上还没湿透就躲进了帐子。
虞燕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刚进帐子就被越桃山栀抓过去灌了一大口姜汤,原本有些凉的身体一下子就暖和了,还微微出了点汗。
两个人又伺候着她换过干爽的衣服、绞干头发,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虞燕才重新躺回软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