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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温良地看着虞燕,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

“星德。”虞燕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能骗我,我最讨厌骗我的人。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骗我的话,我们就再也不会是朋友了。”

“我保证不骗你。”他果然一下子就急了,只好又重新凑到虞燕耳朵边上小声说,“我就听到什么人民、什么万岁,就这四个字最清楚,其他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没有骗她的必要。

虞燕拿帕子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安抚地拍了拍星德的手,她转头去看周围,恍惚间看着周边嬉笑玩闹的孩子们感觉似乎好像回到了从前上学的时候,只是这份难得的相似感很快就被向他们请安的谙达们打破了。

人一旦跪了下去,想要再站起来就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虞燕长吐了一口气,将午间休息时候做的梦压在心中,跟着谙达的指示先打拳做热身,随后开始绕着无逸斋的几棵树开始小跑,等到身上微微有些热的时候谙达们才开始让他们上手拉弓。

练骑射就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了,年纪大的阿哥们用的弓力也大,像虞燕他们这样年纪小的孩子用的弓力度就小,不仅力度小,模样也小,胤祯就很好奇地走过来拿了虞燕手上的小弓玩。

“你这弓是几力的?”胤祯挑眉拉开虞燕的小弓问道。

“三力半。”

胤祯一下子就笑了:“你倒比你阿玛厉害,我还记得四哥到现在为止用的弓都只有四力半。啧啧啧,你如今才几岁,估计过两年你阿玛就要比不上你了。”

虞燕摇头:“十四叔,不是这么算的。我虽然拉的弓力比阿玛要大,但是他的准度好。我就算射好几支箭出去也不一定能猎到什么东西,但是阿玛射箭出去,可能打不死什么狼和老虎什么的,狍子那种还是不在话下的,而且准得概率更高一点。”

胤祯捏了一把她的脸:“你一天到晚就向着你阿玛。”

废话,那都是她阿玛了还能不向着吗?

虞燕哭笑不得地拉弓射靶,她虽然现在力气大,但是准度确实不够,和她有同样问题的还有李有容,也不知道是她们眼睛瞄的地方有问题,还是手上的肌肉记忆有问题,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准度就是上不去。

与她们相反的就是星德,他手上的力气肯定比虞燕她们小,但是准度却高得多,一箭射出去基本上都能正中靶心,站在他周围的那些男孩子基本上都围了过来,就连弘皙都忍不住上了两步。

“他这样好的目力和准度倒是可以去试试鸟铳,那玩意儿可比射箭好玩得多。”胤祯站在虞燕身边看着星德拉弓射箭忍不住评价道,“你玩过鸟铳吗?”

这句话是对着虞燕说的。

她摇头:“阿玛有火枪,但他一直说那些东西太危险了,平常基本上都是锁在书房里不让人翻的。我上次跟他说想看看都不许,更不要说用了。”

虞燕对火炮火枪之类的东西其实并不感兴趣,但是只要学过近代史的人都知道那段屈辱的历史最本质的原因就是由于落后的科技,所以她一直在想办法怎么样才能接触到清朝的火炮科技,不过碍于种种原因,目前还没有任何方案能够让她接触到。

想到这里,虞燕看看胤祯突然说道:“十四叔。”

胤祯还在啧啧称赞星德的箭术,转头就看见自家侄女笑得像花一样的脸蛋,不知为何突然身上和手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怎么突然这个表情?”胤祯狐疑地看着虞燕,“你该不会想干什么坏事吧?”

“怎么可能!”虞燕立马反驳,旋即上下打量了一下胤祯,“十四叔,你觉得自己是个敢做敢当,答应就要做到的人吗?”

“开什么玩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胤祯眼珠子都瞪大了,“你十四叔那是什么人,答应别人的事情还能办不到吗?办不到我就肯定不答应啊!”

虞燕眨巴眨巴眼睛:“那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玛嬷生辰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宫外替她挑生辰礼物的事情?”

“当然记得啊。”胤祯双手抱胸,“你问这个干吗?”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说只要我帮你挑出来什么首饰,你就答应帮我做一件事?”虞燕笑眯眯道。

“你要让我帮忙做什么?”胤祯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先说好哦,太过分的事情我肯定不干!你得挑一些我能做到的事情,我才能答应你。”

“嗯……”虞燕看着远处正中红心的箭靶,“我想去火器营看看鸟铳,这件事你能办到吗?”

火器营是在康熙三十年的时候设立的,选满蒙八旗子弟来学习火器、另组为营。火器营中还分内外二营进行操演,在京城里边的是内火器营,分枪、炮两营;在京城外边的是外火器营,专习鸟枪。

“那不是要出宫?”胤祯苦着脸,“这我可办不到,你忘记上次我们能出宫还是你阿玛带着我俩出去的?这要是我能一个人出去,我还求他做什么?”

“十四叔。”虞燕的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失望,她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胤祯。

“诶呀!”胤祯挠挠头,“出宫肯定是出不去的,这个你就别想了。不过你要是真的很想看看鸟铳什么的话,明天还是后天午时过后,似乎佟家那边会来人汇报火器营的近况,要不然到时候我让汗阿玛把你带着?”

“你怎么知道佟家什么时候来人汇报火器营的情况?”虞燕一下子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胤祯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怎么会不知道?汗阿玛现在基本上每天都把我带在身边,他做什么见什么人我都知道一清二楚!”

康熙现在因为大儿子和二儿子的明争暗斗头疼得不行,再加上他年纪见长,对那些正处于年富力强阶段的儿子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以更喜欢和十三十四这样年纪小却也已经懂事的孩子在一起感受天伦之乐。

胤祯现在正受宠。

“那十四叔,你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虞燕叮嘱道。

胤祯不屑道:“放心好了,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明儿我就让你见见什么叫做真正的火器!”

那样冲天的炮火,可比烟花还美。

第46章

火器装填很慢,射速也很低

胤祯虽然平常总是看起来一副很不靠谱的样子,但真正有人把事情求到他面前的时候还是很靠得住的,第二天下午他们在上骑射课的时候康熙身边的梁九功就来无逸斋笑眯眯地带着几个年纪小的皇孙们一道去了九经三事殿后边的万树红霞。

万树红霞前面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如今康熙正站在空地最边缘的地方。他的左手边是跃跃欲试的胤祯,右手边是来汇报火器成果的鄂伦岱。

火器营刚成立没多久的时候就被康熙交给了自己的大舅舅佟国纲,后来出征讨伐噶尔丹的时候佟国纲身死,总管大臣的活计就落到了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身上。

康熙深知火枪火炮这一类东西的危险性,因此除去训练展示成果之外,平常不怎么会让阿哥们接触到这些东西。对他而言,火器营一定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就连太子也不能参与其中。

所以今日任凭胤祯撒娇痴缠许久,他也只是松口答应让虞燕她们几个小孩来观摩火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至于他所说的想要带着侄子侄女们去火器营看看的要求,被康熙想都没想就驳回了。

虞燕甫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火枪朝着远处的箭靶一射,声响震天不说,瞬间箭靶上就爆出了一个大窟窿。

“这一批新做出来的与前面那些差距不大,自从戴梓走后就算没有人能像他那样改良火器了。”鄂伦岱大大咧咧收起手里的火枪遗憾道。

康熙一边示意弘皙他们过来,一边淡淡道:“几年过去了,也只有你敢在朕面前提到他的名字。”

“本就是那西洋人嫉妒人家才华才给戴梓身上泼脏水,要奴才说戴梓还是像奴才一样太刚正不阿了,任凭别人抹黑都不知道给自己解释两句,哎!”

虞燕虽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戴梓是谁,但听鄂伦岱这么说也不禁差点笑出声来,她这个舅爷也未免太乐了一点,在康熙面前讲话都口无遮拦的。

“你这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康熙哼了一声懒得理他,转头就看向弘皙、弘晴和虞燕,他先是柔下面容问弘晴道,“咱们弘晴病了快小半个月了,今日好点了没?”

弘晴是三贝勒家的嫡长子,他阿玛喜欢红袖添香,家里小妾养了一堆又一堆,内宅争斗不休,如今只留下弘晴和他弟弟弘晟两个孩子。

他有些羞怯地点点头,缩在乳母身后安静地扯着她的衣角,好奇地看向佟国纲手里拿着的鸟枪。

事实上除了他以外,其他年纪相仿的几个孩子也都看着那把枪。他们中间除了弘皙外基本上都没怎么接触过枪炮类的军用器具,更不要说拿在手里把玩了。

胤祯站在原地等那有些无聊,正好和虞燕目光相对,他睁大眼睛朝着火枪的方向挑眉,口型分明是“你要不要试试”六个字。

虞燕是拿过枪的。

似乎是高中的时候哪次军训,有那种模拟训练需要她们上手拿枪射靶子,可以非常智能地看到自己射了几环。她清楚的记得那一次射击她没有一枪是射在靶子上的,甚至她端着那把枪连瞄哪里都不知道——后座力倒是感受到了。

如今鄂伦岱手上拿着的火绳枪其实和后世步枪从外观上来说差别不是很大,但是虞燕没有上手用过,所以不知道具体使用方面有什么差别。

康熙一眼就看见了虞燕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他笑着向她招手:“乌勒登过来试试。”

虞燕眼睛一亮,立马就小跑到了他跟前。康熙从鄂伦岱的手里将火绳枪接过放到虞燕手中,从石凳上站起身带着虞燕向前走了两步,轻轻蹲下身手把手教虞燕怎么拿枪、怎么扣动板机。

他在此刻和别人家里的祖父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火绳枪用起来其实挺麻烦的,它并不是直接扣动扳机就能发射子弹,而是要先点燃枪上面的火绳夹在蛇形杆中间,再在火药池里面放火药,扣动扳机后火绳点燃火药才会发射弹丸。

装填很慢、射速也很低。

虞燕在康熙的指点下摸索着点燃火绳,装好火药后轻轻扣动扳机——

她能准确无误地感受到那把枪的后坐力有多大,要不是康熙在她身后替她扶着,按照虞燕这个个子、这个力气,就算有所准备,估计也得跌个踉跄。

但是火炮射出去的一刻,瞬发的火星子倒映在虞燕眼中,她似乎好像看到了百年之后那个炮火轰鸣的年代。

“感觉怎么样?”康

熙笑呵呵地问道。

虞燕放下手中的火绳枪,嘴角轻轻上扬,睁着亮闪闪的双眼看向康熙:“这东西好厉害,若是战场上面每人都能配备这样一把武器,咱们大清出征一定无往不胜!”

康熙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指着鄂伦岱道:“你大舅爷就是负责火器营的,里头几千人都是专门练这个的。还记得从前出征噶尔丹的时候,咱们也用了这些东西,罗斯那边的火器压根比不上咱们大清,靠着这些东西那时候可是把噶尔丹打得落荒而逃。”

虞燕轻轻摸着手里的枪,顿了一下说道:“可是……”

她话音一转,其余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了她:“这东西用起来是不是有点危险,万一行军打仗的时候人站得密集一点,点火的时候岂不是很容易伤到旁边的人?”

“而且……它的射击速度好慢啊。”虞燕转头看一下站在一旁的鄂伦岱:“难道没有那种能连环射击的枪吗?”

鄂伦岱先是一愣,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康熙,虞燕口中所说的这种枪其实是有的,只不过这种枪目前为止只造出来过一把,而这一把正是康熙自己本身的藏品。

戴梓被流放盛京之前曾经发明过一种名叫“连珠铳”的武器,铳背是弹匣,可以贮存整整二十八发火药铅丸。这种火铳的铳机还有有两个,相互衔接在一起扣动起来很方便。

这种枪不仅简化了装填的流程,而且改革了机轮的设计让射速变得更快,但是这种枪有个很明显的缺点,里面装填的火药一直会处于一个非常松散的状态,打出来的威力并不大,还会影响枪的射程。

所以戴梓制造出来这种枪之后,虽然立刻上供给了康熙,但并没有大量的进行批发生产。

康熙垂眸片刻后笑着抱起虞燕:“乌勒登见过能连环射击的枪?”

人是很难想象出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的,更不要说像额林珠这样年纪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任何火器的孩子,康熙疑心是有人想借这孩子的口来为戴梓说话。

虞燕摇头:“没见过,但是白晋师傅上午给我们讲西洋学的时候正好提到他们那有一种枪叫燧发枪,不用像咱们一样先点燃火绳才能扣动扳机发射弹药,他们那的枪里面装了一个叫做燧石的小东西,扣动扳机后就可以把石头打在火门上,一下子就能点燃火药发射出去。”

“他们那种枪虽然也还不能连环射击,但是射速肯定比咱们家的这个枪要快。”

虞燕说的这些话可没有一句是骗康熙的,白晋上午给他们讲解西方天文学和人文社科类的事情的时候,她可是找了不少机会才让他提到燧发枪。

她对于十七世纪的法国军备其实并不了解,但托了高中同桌是个资深的历史军事迷的好处,虞燕还是依稀记得在清朝仍旧使用火绳枪的情况下,法国已经开始发明更先进的燧发枪了,这种枪甚至从十七世纪中叶一直流行到了十九世纪。

不知道为什么白晋一直在这方面对康熙讳莫如深,可能哪怕他现在在为清廷办事,但是心里面始终还是顾念着家乡的。

所以如果不是虞燕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问,恐怕再过上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康熙也不会知道现在在欧洲所用的枪械是哪一类。

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欧洲那边打过仗了。

弘皙上课的时候也听到了白晋说的话,他在此刻倒是能给虞燕作证:“乌勒登弟弟说得不错,白晋师傅确实说法兰西那边用的燧发枪射击过程要更简单,而且听说生产的成本也很低,他们那边几乎军队里面人手配备一把。”

是不是人手配备一把虞燕倒是不知道,也有可能是白晋在那边大夸其词,想要在他们这些孩子面前显示一下法国的国力。

但是这些话一旦被搬到了康熙面前,这位不管是在政治、文化还是军事方面嗅觉都非常敏锐的君主此刻已经眯起了双眼。

“朕倒是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件事情。”他语气听起来似乎很平淡,但是像鄂伦岱这种深知自家表弟是个什么脾气的人瞬间就反应过来康熙的疑心病又要犯了。

康熙对这些各个国家来的传教士表面上给人的感觉还是十分尊敬的,但是实际上他的心底和骨子里是看不起这些远夷之辈的。

他始终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连对他们治下的汉人都时刻保持着重用却又怀疑的心态,生怕哪一天汉人会撺篡了他们满人的江山,更不要说对于那些金发碧眼、和他们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的西洋人了。

胤祯大大咧咧地从虞燕手里拿过火绳枪:“既然外边有好东西,咱们买一点回来就是了。到时候让工部那些人拆了研究研究,说不准咱们能做出比他们外面更好的东西呢!”

他这话说得有些小孩子气,但在虞燕看来却是天降甘霖。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大清或许在火器方面的制造工艺并不算前沿,但是至少在国家财富方面还是比较拿得出手的,买一点回来拆了改革制造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就算造不出来,多买一点就好了。明朝那会的红衣大炮也是从外边买来的,不是照样把周边的国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吗?

虞燕今天说的话和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尽快让康熙意识到外面周边其实有很多国家的科技进度已经快要比肩大清甚至超越他们了。

大清雄踞亚洲,但在遥远的欧洲,仍有冉冉升起的新星正对这片土地虎视眈眈。

康熙不可置否,他没有将白晋直接招来对峙,而是预备重新拟了旨意叫鄂伦岱去广州那块地方和外面的那些西洋商人接触一下,打听打听如今外面的局势。

“要奴才说当初刚在沿海那边开放口岸的时候就应该专门设个地方出来专门负责海上的事情。”鄂伦岱大刀金马地往那一坐,“如今不管是广州还是福建那边的商人基本上都组建了商行,咱们如今要是进去再分一杯羹恐怕都没那么简单。”

“让你去打听消息,又不是让你去做生意的。”康熙无奈道,“就你这样的脾气,叫你去做生意不得把本都给亏完了?”

“那些传教士嘴上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到底对咱们还是有防备心的。”康熙喝了口茶,“你到时候多见见那边的商会,乔装打扮成商人的样子也行,就说要跟他们做生意,趁这个机会顺便也看看南边的海上生意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那这做生意的银子……”鄂伦岱看着康熙。

两个基本上都年近半百的老头在此刻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康熙先败下阵来:“佟家就这么苛刻你不成,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算了,从朕的私库里拿吧,要是赚了到时候还得还给朕,亏了就当丢水里听个响了。”

鄂伦岱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阴阳怪气道:“那还不是您那位好儿子追债追的吗?如今咱们家那叫一个入不敷出啊!要不是因为是您外家的缘故,要给您撑面子,家里那些奴仆早就都裁了一半了。都砸锅卖铁给您还钱了,您就当行个好,赏奴才一点吧。”

康熙摇头:“胤禛追债也是为了大清好,这孩子做事是不留情面了一些,但确实是干实事的人,你就嘴上积点德吧,好歹也是你外甥。”

鄂伦岱撇撇嘴,要不是看在从前自家堂妹养过那小子一场的份上,他也不会劝自家堂叔早点把债还清。

“那叫乌勒登的小孩是谁?”他好奇道,“奴才可从未听说过宗室里有这么一个人,况且看您的样子还挺喜欢他的?总不能是您流落在外的风流债,不好接近宫来就按上个宗室子弟的名头……可这也不对呀,那不是差辈了?”

康熙气极反笑:“还风流债呢,朕看你真是年纪大了连男孩女孩都分不清,那丫头是老四的女儿,之前求朕允他在无逸斋念书,朕才从闲散宗室里扒拉出这么一个人来。”

鄂伦岱恍然大悟:“怪不得奴才看她

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不过您还真别说,格格端枪的手可稳得很,射击的时候更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和别的姑娘家还真不一样。”

“她胆子大得很。”康熙哈哈一笑,“要不是这样朕也不会允诺她来上书房念几年书啊。”

“可惜奴才家里的几个小子年纪都和格格差得远,孙子辈现在更是连影儿都没有,不然还真想讨回家去。”鄂伦岱也是打趣道。

康熙这个时候倒是笑而不语了,宫中公主并不算多,而且满蒙联姻乃是国策,他这几个年纪还小的孙女儿说不准以后还要去抚蒙,没有现在就应下亲事的道理。

额林珠那脾性去蒙古也挺好的,不至于叫人轻视她、欺负她。

想到这里,康熙就想到了自己那个脾气软弱,被额驸拿捏得死死的三女儿,他原先还算舒展的眉毛此刻更是聚拢在了一起。

喀喇沁部那边传来消息说端静公主常年累月一直遭受额驸虐待,身形销瘦不说就连精神似乎也出了点问题。每回端静那边传回来些什么消息,康熙去见布贵人的时候她都是泪流满面,言语间满是对女儿的疼惜。

康熙活下来的女儿并不多,对端静有作为父亲的怜惜之情,但更多的则是恨铁不成钢。

你说说身为大清的公主,是怎么做到被虐待都一声不吭的?若不是身边的宫女机灵把消息藏在送回来的信件里面,他们哪会知道端静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侍卫也源源不断地给她送过去了那么多,日子还是过得一塌糊涂,康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如今快到九月,康熙思虑过后还是决定选个好日子去木兰围场围猎,接见蒙古王公的同时顺道去看看他那不争气的女儿,总不能真叫她被人磋磨死。

虞燕那边骑射课结束后就回到了承露轩,自从她去无逸斋念书后留在西花园的时间就少了很多,和三个弟弟接触的时间也少之又少。

如今弘昀已经六个月大了,他的探索欲要比弘昐小时候强烈得多,只要乳母一个看顾没注意,人就能从床榻上爬到床底下。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李氏已经把屋子里所有有棱有角的地方都包上了厚厚的缎子。

弘昐现在每次一回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看看弘昀,他在李氏生下弘昀之前对同胞兄弟的感受还没有那么强烈,但在弘昀出生后他就突然意识到弘晖和弘昀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弘晖是哥哥,但他们并不是一个额娘生的。

他们在一起玩得再好,也总会有人在旁边让弘晖注意身份,他是福晋生的阿哥,天然就要比弘昐和弘昀高贵。久而久之弘昐找弘晖去玩的次数就开始慢慢减少了,他是一个要脸面的孩子,不想每次去都听到那些嬷嬷说的那些话。

虽然弘晖每次都会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反复强调他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但大人们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在弘昐心里留下了淡淡的印子,隔阂这种东西一旦存在了就很难消失。

弘晖也很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诉说,虽然他只有四岁,但还是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额娘并不喜欢他一天到晚跟在弘昐后面玩,她总是教育说他才是哥哥,他应该让弘昐来听他的话,而不是他去听弘昐的话。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小小的弘晖并不能明白福晋心里在想什么。

“你不是之前说想给造化做衣服吗?”福晋笑着朝弘晖招招手,将桌子上针线房那边给小狗做的衣服全部摊开来,“额娘叫人已经做好了,要不要过来挑挑?”

弘晖慢慢走到福晋身前,宫里针线房的丫头手艺都很好,做出来的小狗衣服也形态各异。

弘晖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件也好那件也好,最后仰着脑袋看向福晋小声道:“额娘,我可以挑两件给百福和大圣送过去吗?”

福晋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最后还是耐着性子对弘晖说道:“百福和大圣是你李额娘屋子里的狗,她自然会派人去给它们做衣裳。这些是额娘叫人做给造化穿的,只能给造化穿,你知道吗?”

弘晖没再说话。

弘昐经常跟他说姐姐教导他有什么东西都要想到分享,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一个人憋在心里总是会很难受的。弘晖觉得自己现在就很难受,但是他不知道该把这份难受分享给谁。

他想去找弘昐,但是额娘如果又知道他跟着弘昐跑恐怕又要生气,到时候要对他说很多很多的道理,弘晖不想听那么多他觉得完全没有道理的道理。

弘晖怏怏不乐地抱着给造化做的小狗衣服,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造化圆圆软软的小肚子。他轻轻地将脑袋依靠在造化的头旁边,双手环上小狗的脖子。

造化似乎好像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难过,轻轻地用头蹭了蹭他。

额娘一直说让他有点主见,不要什么事情都跟着别人跑。可他今天难得有主见了一次,想要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为什么额娘还要斥责他?

弘晖有些茫然,他真的需要这个主见吗?

第47章

戴梓她迟早要回去的。

夜里起了凉风之后畅春园的暑热就散了大半,枝头的碧叶边也开始微微泛黄,唯有小池塘里的彩鱼还像往常一样慢慢悠悠地晃着。

无逸斋念书的日子逐渐进入了平稳阶段,上午学习满蒙汉三语和四书五经,下午就是拉弓射箭和学着骑马慢走,唯有中午午休的时候才是这些孩子们休憩玩闹说笑的时候。

李有容的手里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上面写着《世情薄》三个大字,旁边围着一圈小孩都在听她讲故事,声音抑扬顿挫感情饱满,虞燕觉得她倒是挺适合去干演讲煽动人心。

“那书是你给她的?”星德好奇地戳戳虞燕的手,“我前几天在家的时候也看到家里姐妹在看,听说如今在闺阁女儿中极为流行,外头都有戏班子到处打听这本书的作者想要改成剧目来演。”

“打听不到的。”

虞燕翻翻手里的《世情薄》,这本书前边的大概内容和先前在京里流行的《钗头凤》开端都是一样的。

直到陆游在沈园写下钗头凤一词后,故事中的唐琬并没有像众人熟知的那样爱怨自怜郁郁而终,而是衣袖一挥写下合词《世情薄》之后与陆游再无往来瓜葛,和丈夫赵士程琴瑟和谐,在南宋官场腐败和战争四起的情况下写出一首又一首的传世佳作,最后青史留名,成为流芳百世的女词人。

《世情薄》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现在已经没人能找到了,如今只知道这本书的作者秋碧居士是个女儿家,极其精通诗词,一手簪花小楷写得颇有卫夫人遗风。

先前虞燕在信中还问过双卿为什么要取“秋碧”两字,当时双卿是这么回答她的:

“秋日花木枯黄残败,唯卿万古长碧。”

这小丫头放在姑姑那里养了几个月,到是把她的心气给养出来了。虞燕不知道温宪公主带着双卿具体是怎么做的,但是就她如今借着李有容打听到的情况来看,《世情薄》在姑娘家们口中流行的程度要远高于《钗头凤》。

“其实大多数女孩子的心里真的不是只有情情爱爱的。”李有容锐评道,“像我认识的很多小姐妹,比起男女情爱之事,她们更在乎自己能做些什么。如果说先前在京中流行的《钗头凤》是她们装出给别人看的样子,那么《世情薄》就是她们真正想成为的样子。”

也就是《世情薄》这本书只刊印了几本,最后流行在市面上的书却越来越多的原因之一吧。

越是看不到的书才会让人越想看。

午休的时间结束,无逸斋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如鸟兽入笼一般赶着走向练习骑射的场地。

虞燕正扎着马步,就看见她的好十四叔偷偷摸摸地溜达到她旁边,用手肘蹭蹭她:“小侄女,你一直这样蹲着,到时候腿不会变形吧。”

他早就过了要扎马步练下盘力量的年纪了,因此站在虞燕旁边颇有几分看乐子的心态。虞燕一边扎着马步一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十四叔,你扎马步的时间可比我要久多了吧,怎么没见你的腿变形呀?”

胤祯嘿嘿一笑,撩起自己袍子,缎绸包裹着的恰是有点弯的腿:“怎么没变形,你看嘛!”

这就是传说中日后的大将军王?虞燕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在此刻看起来简直和小学生没什么区别,当然,如果按年纪来算的话确实好像也差不多。

想到这里虞燕又释然了,但是胤祯却没有放过她:“乌勒登啊,还好咱们是男人,腿弯点就弯点了,要是姑娘家家练成这个样子可多难看呀。”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虞燕面无表情:“十四叔,谙达说过只要发力的点是对的,腿就不会变形。你的腿会变形,一定是因为你当时扎马步的时候没有扎住,可能还趁机偷懒,所以腿才会弯成这个样子。”

她慢慢转头看向胤祯,挑眉拍了一下自己的腿:“而我乌勒登,才不会是那种因为偷懒所以导致让自己腿变形的笨蛋!”

“而且十四叔……姑娘家练成这个样子会不会难看我不知道,但是你练成这个样子一定不会有姑娘家会喜欢的。”

她的眼中露出浓重的嫌弃,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也就能让他们周围这一圈的人听见。

比胤祯大两岁的胤祥连忙压住快要炸毛的他,贴着他的耳朵说:“乌勒登几岁你几岁,到时候万一你们两个吵起来闹到汗阿玛那边去,你看他老人家会偏向谁。而且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你先去撩拨人家的,怎么样也讨不着好。”

胤祯愤愤哼了一声,小丫头年纪不大嘴皮子利索得很,和他那闷葫芦四哥一点也不一样!

虞燕倒是心情颇好地收起腿,敲了敲刚刚有些发抖的肌肉。

她早就发现胤祯这小孩就是个纸老虎,坏心眼是没有的,就是嘴巴贱兮兮的,没事都想说两句,惹得别人不开心了他自己就开心了。

下午的骑射真正练起来的时候是很快的,除了拉弓打拳之外,今天谙达们第一次带着他们上马,虞燕有过之前骑赤骥的经验,上马的动作还是很标准的,虽然由于个子有点矮的缘故还需要借住一把外力,但是整套动作还是看起来很流畅的。

场地上从来没有过上马经验的人大概就是她的表姐李有容。

她似乎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马匹,虽然脸上已经强行表现出非常镇定的神色,但是她一上马就非常紧张的俯下身,几乎要跟马儿贴在一起了。

一旁端坐在马匹上的弘皙见状倒是开口道:“你不要紧张,马儿都是很有灵性的,如果你的身体很紧绷的话,也会让它变得不安,等下很容易把你甩下来。”

李有容白着一张脸,努力直起身子。

但是她完全不能看除了眼前马儿以外的东西,一旦她的视线落在平地上,她就会立马意识到自己距离地面有很高的一段距离,只会让她更害怕。

虞燕连忙下马走到李有容旁边:“你别怕,就这个高度摔下来也摔不出什么毛病的。”

他们现在的身高只能骑一些小马,所以谙达们牵过来的小马都不是很高,就算李有容因为紧张摔下来也不会摔出什么大事儿,最多可能就会擦破点皮或者摔青摔肿,但不至于摔残。

小时候刚开始学自行车的时候都会摇摇晃晃地摔好几次,虞燕表示很多时候真的是摔多了就习惯了。

李有容努力平缓自己的心情,勉强勾出一抹笑容,随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重复几次后她能明显感受到手下马儿的心情似乎也好好了许多,这让她也在心底长吐了一口气,放松了许多。

谙达虽多,但也不是每人一个的,像弘皙虞燕只要身份尊贵的孩子都有相应的人在前面帮他们牵着马,但是像星德和李有容这样的哈哈珠子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虞燕怕自家表姐出事,干脆自己下马让谙达先带着李有容走一走。

“小时侯我好像还看到过我爹骑马,他当时本来想带着我上马溜一圈的,结果我娘怕我摔下来到时候脸上留疤就干脆没答应。”李有容叹了口气,“后来这么多年就再也没见过也没摸过马了。”

“现在再学也不晚啊。”虞燕安慰道,“等到时候我从这里搬出去后让我阿玛在外头买个庄子,供我们跑跑马还是可以的。”

“四叔有说过你们外面的府邸什么时候建好吗?”

虞燕看向弘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到了她们身边,似乎只是无意间闲聊几句:“若是还没建好的话,听皇玛法说九月初的时候咱们就要要去木兰围场了,那边的地方可比什么庄子上要宽阔得多,跑马也跑得更开一点。”

木兰围猎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虞燕记得自家阿玛就有两次没去成。他要是去不成,自己这个当女儿的就更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跟着康熙一起去了,因此她好奇地看向弘皙:“去木兰围猎的名单出来了吗?”

弘皙摇头:“还不清楚,不过我阿玛肯定是要留京处理政务的,四叔去不去就不知道了。现在在京里面要忙的事情也不是很多,而且他上次木兰围猎就没去成,估计这次是能去的。”

虞燕点点头:“府邸大概是要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才修得差不多吧,听说里面有些地方已经修好了,但是花木还没有移植进去。”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虞燕对搬出去的意愿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毕竟她搬出去之后,每天还要起得更早才能赶得上上书房念书的时间。而且她现在每天在宫里面能经常接触到康熙,都已经在他老人家面前混个眼熟了,有机会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接触到一些国家大事。

等下午的骑射课上完,虞燕他们就被小太监领着往清溪书屋去检查今日的课业情况。

检查课业也是分批次的,像九阿哥他们和康熙对答的时间就比较短,而等到弘皙他们的时候就没有那么敷衍了,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年纪还小的缘故,康熙西对他们的课业更为上心。

但是等一进清溪书屋,虞燕就看见屋子里除了康熙之外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之前在万树红霞见过的鄂伦岱,另一个中年人虞燕没见过,他看起来又高又瘦,头发里面是黑夹杂着灰,身形还有些佝偻。

康熙没打算向他们多介绍什么,只是按照平常检阅课业的样子慢慢悠悠地过了一遍,随后就挥挥手叫他们都下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虞燕走得慢,等到周边的人走的都差不多之后,她让李有容和星德两个先回家,自己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清溪书屋,恰巧撞上刚走出门的康熙。

“你怎么又回来了?”康熙诧异道。

虞燕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探头看向康熙身后的中年男子:“皇玛法,这位大人是谁?乌勒登好像没见过。”

他们每日课后都要来清溪书屋供康熙检阅课业,基本上他身边的近臣重臣虞燕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但眼前这个人却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你这好奇心竟一点都不像你阿玛,他可不会问这么多。”康熙啼笑皆非,却还是耐着性子和她解释道,“你先前不是说为什么咱们大清没有能够连环射击的火枪吗?这位大人之前就造出过那样的枪,只可惜威力太小才一直没有用到军中,如今将他召回来也是为了改良咱们大清的火器。”

“哦~”虞燕恍然大悟。

想必这就是他们之前口中所说的那位戴梓先生了。

“您现在是不是要出去?”虞燕眼睛顿时亮起来,立马仗着自己年纪小抱上康熙的腿,“能不能带上乌勒登!乌勒登保证会很听话的!绝对不给您惹事!”

“朕是要去火器营,那地方你可去不得,一

个不小心万一火星子崩你脸上怎么办?你阿玛额娘不得心疼死。“康熙无奈地摇摇头,想要把她从自己腿上拎开。

虞燕此时此刻为了争取自己能跟着康熙出宫的权益,振振有词道:“可是先前说出连环射击这样类型的火枪的人不就是乌勒登嘛!您就把我带过去吧,说不定到时候看到咱们家那些火枪火炮什么的,乌勒登脑子里又冒出点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到时候还能给您们做点参考!”

她鼓着嘴盯着康熙,嘴里甜言蜜语是一套跟着一套:“乌勒登知道皇玛法最好了,您最疼我了,肯定会答应乌勒登这个小小的请求的!”

康熙哭笑不得,简直不知道这孩子嘴里的话到底是跟谁学的,反正肯定是不可能和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胤禛学的,估计是随了她额娘。

但是她说的话又不是全无道理,一旁的鄂伦岱听她这么说也觉得乐呵,劝康熙道:“乌勒登说得也不错,连环射击这种枪确实是她提出来的,咱们把她带上也并无不可。”

一旁的戴梓一直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十三年的流放生涯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自从康熙二十六年的时候被南怀仁和陈弘勋污蔑私通东洋流放盛京后,戴梓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

贫饥相交下每逢冬夜他都只能抱着败絮窝在冰冷的炕上祈求一点温度,半夜三更被饿得不行的时候更是只能孤身一人前往深山看看有没有能吃的榛子可以果腹。

如今他能重回京城,不用再过那种饥寒交迫的日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最后还是康熙拍板道:“既然你想跟着来,那就跟着吧。只是朕得先跟你约法三章,其一就是必须要好好跟着不能到处乱跑,其二则是不能将你在火器营里面看到的东西回去之后告诉你阿玛,这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同样的,朕也不会告诉你阿玛今日把你带出去这件事。”

“其三朕还没有想到……等到时候再说。怎么样?乌勒登能做到吗?”

虞燕点头:“这是我和皇玛法之间的秘密,乌勒登一定守口如瓶!”

马车开了出园子就往京郊开去,专习鸟枪的是外火器营,沿着清水河流向而建,整体轮廓看起来非常的不规则,若是能够鸟瞰整体的话,就会发现整座外火器营房看上去就像一只船自北向南行驶。

他们是从外火器营的西门进去的,外面就是八旗练兵的地方,在两门相交的地方往里走则是一片院落,大约看起来有三四十间房屋,都是用来负责军事训练、火器制造和发放俸禄的地方,总的来说就是一片档案馆。

康熙牵着虞燕一路往前,一直到制造火器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里边站着坐着大约有二三十余人,一股硫磺的味道弥漫其中,虞燕感觉这个地方但凡有一点火星子出来都能把整座房子给炸了。

“这就是先前乌勒登嘴里说的燧发枪。”鄂伦岱从桌面上拿起一把枪递到康熙手中,“这是从西洋商人那边批发来的。后来奴才翻阅了许多典籍,发现明末的时候有个叫毕懋康的人写了本《军器图说》,里面就有提到这种火铳,但是当时这种兵器还是有许多缺陷的,所以崇祯那会也没重视。”

“燧发枪最大的好处是不用顾及风雨,它是利用里头的燧石片摩擦来引燃火药的,用起来要比火绳枪方便一些。西洋那边的燧发枪技术要比记载里面成熟得多,许多毛病都改进过了,奴才看了一下威力也比火绳枪大。”

鄂伦岱想到这里还有些心有余悸,从前他们哪里知道如今欧洲那边用的是什么枪炮,这都多少年没有跟外头打过仗了,若不是乌勒登提起一嘴,只怕再过多少年过去那边的火枪技术越来越先进,他们那可真就怎么都追不上了。

戴梓一直灰暗的双眸在看到燧发枪后明显的亮了一下,他双手摸上枪支,随后又将其拆卸,细细研究了一番燧发枪的原理技术。

“连珠铳能否再改改,让它发射时的爆发力再高点。”康熙看向戴梓。

戴梓摇头:“奴才当时是改了机轮的设置,装填的问题是解决了,也能预防要气外泄,但是由于机轮改了之后,火药一定只能处于松散形态,所以如果想要达到格格口中那种技能连环射击又威力十足的状态的话,机轮设置恐怕要推翻重来,但如果威力上去了,也就不见得能做到连环射击。”

他不能和康熙打包票,只能说自己会努力研究。

虞燕托着腮望向忙碌的工人,她记忆里枪支的发展顺序离不开化学品的问世,燧发枪的下一代是击发枪,但这种枪支发明离不开一种叫做雷酸汞的**。而这种化学品是在十八世纪末才被人发现的,而现在距离十八世纪末还有足足有一个世纪。

“那如果换一种火药呢?”虞燕提问道,“按戴大人的说法来看的话,如果要做到连环射击,咱们现在用的这种火药只能是松散的,那为什么不能换一种不松散的火药呢?”

“研究火药、改良火药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康熙解释道,“咱们现在用的火药还是明初那会儿研发出来的,后面将近百年的时间火药研发都没有什么进展。”

比起研发火药,实际上还是改良枪支更容易一些。

虞燕对这些理工科的东西也不是很懂,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趴在桌上看着那些缓慢装配出来的燧发枪,枪支比她先前用的火绳枪看起来更靠近近现代用的步枪。

“乌勒登想不想去看看演武厅那边的八旗阅军。”康熙一把捞起自家孙女朝着西门走去,“你十四叔先前有一回来这看过,当时就嚷嚷着日后一定要上战场,用火器来把人家打个落花流水。”

“十四叔一直都想着打仗当大英雄!”虞燕趴在康熙肩头吐槽道,“结果连扎马步的时候都要偷懒。”

“他就是小聪明多。”康熙乐呵两声,颠了颠虞燕道,“胤祯出生之后五六年宫里都没有婴孩的啼哭声,朕当初是把他当幼子养的,难免傻了些。”

火器营的构造情况虞燕基本上绕了一圈已经看了个大概,至于大清的火器情况她却只掌握了一半,主要还是因为康熙今日只带她来了外火器营,没有去内火器营看看火炮的情况。

“等再过半个月的时候木兰围猎,咱们也要把这些火炮火枪都带上,等到那边给蒙古王公们看看!”

康熙抱着虞燕站在墙上俯瞰下方正在进行阅军的八旗子弟,爽朗笑道:“乌勒登到时候也跟着去,也好看看咱们满洲男儿的本事!”

他们站得位置极高,虞燕低头望去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演习间还能听见震耳欲聋的火枪声。

低暖高寒,虞燕觉得她还是适合站在人群中感受平凡温暖的人间烟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高高地孤立于众人之上,仿佛天地间唯有她一人。

她迟早是要回去的。

第48章

围猎你得有胆气

从火炮营出来后差不多申时末,太阳半落在云层中像一个大火球,霞光慢染却感受不到热意,走在秋日的街道上依稀还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意。

康熙下意识地替虞燕拉了一下因为跑跳有些松散的衣襟:“太子小时候跟着朕出来也老把自己衣服弄得歪七扭八。”

小孩子都是喜欢玩闹的,保成也不例外。

只是他除了是孩子外还是一国储君,储君就要有储君的样子,太子注定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率性。

当时赫

舍里氏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给他,康熙也是第一次亲自教养一个孩子,难免对太子的要求过多,这就导致等他反应过来对太子或许有些矫正过枉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

他懂礼仪、知进退,一板一眼地恪守父子君臣的身份,是个康熙不管怎么挑刺都挑不出来问题的储君。

但在谨记身份的同时,这孩子也少了一分人会有的喜怒哀乐。

他把自己困在了一个叫做“储君”的模子里,若是康熙让他跳脱出这个壳子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总是惶恐不已,疑心是自己做得哪里不好,久而久之康熙也就随他去了。

如今朝堂之上党争越发明显,老大倚仗明珠和其余党一直在给保成使绊子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玉不琢不成器,他也有心想知道太子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所以就没怎么多干涉。

没成想这几年下来,那孩子越来越依靠索额图,与他这个作阿玛的反倒疏远了。

“原来二伯小时候也这么顽皮过啊。”虞燕对太子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从前送过自己一根鞭子,如今还挂在屋子里的墙上。

谈及太子,康熙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天色,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回过神后吩咐身旁的梁九功让鄂伦岱和戴梓先回去,随后掉转车头向远离畅春园的另一个方向驶去。

“皇玛法,咱们现在要去哪里啊?”虞燕掀起车帘,车夫七拐八拐地将朱轮车驾到一处她没有印象的胡同里。

康熙替她带上帽子:“去见见你曾叔公。”

赫舍里氏早年间是以文化而非军功发家的满族人,因此他们府上的装潢风格一眼过去就有别与旁边几家满洲勋贵,并非是如今京中流行的大气恢宏,也区别于江南的小桥流水般的素雅,不能说兼取两者之长,只能说有点四不像。

恰似太子如今的处境。

康熙亲临,索额图自然要出门迎驾,这也是虞燕第一次正面看到这位与太子捆绑半生,最后郁郁而终的老人。

他长得就是一副很容易吓到小孩的模样,鹰钩鼻就已经显出几分凶相,随着年纪的增长身形也更加消瘦,若不是虞燕是个假小孩,看见索额图估计都能被吓哭。

他原先在第二次康熙亲征噶尔丹的时候没听从指挥率兵追缴,因此被降四级留任。一直到康熙三十六年,索额图随康熙到宁夏指挥战事,因此次出征有功才恢复原级,如今仍担任领侍卫内大臣一职。

领侍卫内大臣统管侍卫处侍卫,基本职责是带领侍卫保卫禁中。

作为康熙身边侍从中的最高武官,领侍卫内大臣的职责非常特殊,可以说非亲信人员不可担任,康熙能将如此重要的官职交在索额图身上,可见哪怕虽然他对太子偶有不满,但还是非常在乎这个儿子的。

“朕今日去火器营里面转了一圈,出来有些晚,这小子饿得慌,一直在闹朕,恰好火器营那地方离你们家不远,就想着过来用个晚膳。”

康熙瞟了一眼虞燕。

这是要自己帮着圆谎呢!

虽然不知道康熙突然跑到赫舍里家有什么事情,但是虞燕自认为不是个猪队友,于是连忙理直气壮地嚷道:“那乌勒登就是饿了嘛~”

她轻轻拍拍自己的小肚子,哀怨地看向康熙,似乎真的要被饿死了一样,

索额图不认得康熙怀里的小孩,也未曾听过“乌勒登”这个名字,但是出于和康熙共事多年的经验,他并没有多问,而是吩咐家里的下人赶紧去准备晚膳,领着康熙往里走。

康熙换了个姿势抱虞燕,若无其事地问道:“朕听说这段日子格尔芬,阿尔吉善两个倒是和今科的两榜进士来往颇多,你这两个儿子不是最不耐读书的事情了吗?怎么突然跑去和那些他们从前最看不上眼的读书人一起去了?”

索额图笑起来面颊两边的褶子紧紧贴在干巴的脸上:“万岁爷都说他们两个在念书方面没什么本事了,老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奴才让他们多去和读书人接触接触,不求他们能一夜之间长出念书的脑子,只求他们别一直这么笨下去。”

“你倒是一副慈父心肠。”康熙淡淡道。

索额图不以为意,两榜进士中多有人才,明珠那老匹夫不也让他那俩儿子去接触笼络那些人了么?

这段日子纳兰府上可没少办这个宴那个会的,只许他纳兰明珠替直郡王打点考虑,不许他索额图为太子多考虑考虑不成?

“先用膳吧。”

赫舍里氏因为是太子外家的缘故,府上的膳食与宫中相比也不差什么,不论是食材的新鲜程度还是厨子的手艺,虞燕一顿饭吃得肚子滚圆,她倒也没有吃多少白米饭,只就着肉和蛋吃也吃了个饱。

“今日月亮倒是圆。”

用完膳后康熙也不欲在索府久留,他牵着吃饱的虞燕慢慢踱步往外走去,路上正安静的时候他蓦地蹦出这么一句话。虞燕抬头去看夜幕上浑圆的月亮,一下子就明白了康熙的言外之意。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赫舍里氏这么多年下来倚仗太子在朝中气焰冲天,而为君之道在于平衡,这才是康熙这些年重用明珠的一大原因。

如今明珠已退出朝局,他虽然仍旧会被康熙招进宫商议朝政,却再无干涉朝政的能力。与之相反的就是索额图,他如今官职显赫,赫舍里氏一族基本上已经封无可封,只有太子登基之后才能再进一步。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索额图仍旧致力于参与党争之中,想把朝堂上下打造成他的一言堂,他也不想想若是明珠真的倒了,下一个会遭到清算的人会是谁。

祖孙二人慢慢悠悠回到畅春园,临到分别时康熙也终于想到了和虞燕约法三章中的其三,他拍了拍虞燕的脑袋:“今日后来之事不可与外人道,就当朕带着你在清溪书屋念了一天的书。”

所谓约法三章加起来其实就是不要把今日康熙带她出去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人,虞燕表示自己的嘴巴很严,如果还有下次机会的话能不能继续带着她,这话一出原本心情不太好的康熙又笑了:“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

“还有半个月就是木兰围猎,到时候是可以带着你。”康熙拍拍虞燕,“朕听说你如今已经可以坐在马儿身上走几步了,等到大草原上的时候叫你四姑姑来教教你怎么跑马,她当年可是宫里那么多格格里边骑射最厉害的。”

木兰围猎可以说一年一度的大事,除却康熙要借着这个机会拉近大清与蒙古王公之间的联系外,也要趁此向蒙古那边展现大清八旗的实力。

因此每逢临近木兰围猎,宫里对皇子们的骑射抓得也就更紧一点,像虞燕弘皙他们这样年纪小的皇孙还好,十四那个年纪的阿哥就已经被谙达每天拉着加练骑射,每到下午就能听到他喋喋不休的埋怨。

这次木兰围猎太子一如既往的留京监国,康熙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还将十三阿哥胤祥也留在京中,其余几个阿哥则被他一起打包走了。

木兰围场被设立在后世内蒙古昭乌达盟、卓索图盟、锡林郭勒盟和察哈尔蒙古四旗的接壤处,这个地方水草丰盛、林木葱郁,地方非常宽阔,一眼望去全是茫茫草原。天穹之下牛羊成群,偶尔还能听见哨声和

嘹亮的蒙古语从草原深处传来。

草原上的天空蓝得凛冽,仿佛下一秒就要凝结成一滴泪珠落在一望无垠的大地上,云霞缓缓向西流逝,淡金色的阳光穿过云隙在大地上来回穿梭,

虞燕坐在原地,耳边只听得见风的声音。

御营外面是金黄色的帐篷,不管是形制还是规格都要比两侧紫红色的长帐篷要高上一等。康熙坐在上首,按照爵位高低和亲疏远近来算,太子不在,他下首的位席理应是直郡王来坐,但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却是太子的长子弘皙。

虞燕坐在自家阿玛身边,托了三贝勒丢了爵位的福,他们现在正和直郡王比邻而坐。

直郡王脸上是什么神色虞燕看不清楚,但是弘昱的脸色肯定是黑的,他嫉恨地看了一眼弘皙,随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重新低下头。他的身畔坐着直郡王的四个女儿,除了长女妮楚贺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外,剩下的三个女孩都对上首的弘皙没什么好脸色。

御座上康熙亲手将盛满的酒杯推出,挨个敬蒙古各个部落的亲王和主要台吉,弘皙就这么跟在他身后,迈着小小的步子作出大人的姿态,他的酒盏里放的仍旧还是孩子喝的蜜水。

在一眼望去看不到头的蒙古王公中,恪靖公主在此时就像草原上的一颗明珠晖然出现在虞燕的眼前。她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敦多布多尔济左侧,身侧坐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女孩,应该是恪靖公主的长女。

“等下就是大阅,姑父这样喝酒若是万岁爷要他上去演示骑射怎么办?”李有容悄悄凑到虞燕耳边问道。

虞燕摆摆手:“皇玛法不会叫我阿玛上去演练的,直郡王还在前面呢!”

再说她阿玛那只有四力半的弓……虞燕不做任何评价。十个手指头还各有长短呢,更不要说人了。

大阅在即,姗姗来迟的是和硕端静公主的额驸噶尔臧,他身边跟着亦步亦趋的端静公主,身形消瘦宛若惊弓之鸟。

康熙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噶尔臧不以为然地道:“尊敬的恩赫阿木古朗汗请恕我迟来之罪,公主体弱,出门路上难免有所迟缓。”

这话一下子就将罪责全部都推到了端静公主头上,虞燕望向端静公主,只见她木楞地站在原地,面对众人的疑问轻轻点了一下头,其他的一句话也没说。

原本还算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就冷寂了下来。

“布尔和,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啊。”

静寂之中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恪靖公主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见众人都看向她还诧异地抬起头莞尔一笑:“汗阿玛向来疼惜我们这些做女儿的,又会因此责怪布尔和,额驸真是说笑了。”

她瞟了一眼噶尔臧:“不过布尔和从前在紫禁城的时候倒是没听闻有什么体弱的毛病,想来是郡王对布尔和疼爱有加,这才把我这个姐姐养得娇弱不少。”

话里话外都在刺噶尔臧。

他冷哼一声,却不敢和恪靖公主顶嘴。她的额驸是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的第三代土谢图汗,对公主极其爱重不说,就连参政的权力也与她共享。

恪靖公主的府邸如今是归化城中的独立王国,不受归化将军、都统衙门的管辖,并且这些人有事没事还要去公主府给她问好。

换句话说,康熙每年来木兰猎场接见蒙古王公的时候都少之又少,但恪靖公主却切实掌握着喀尔喀蒙古的生杀大权。

同样处于漠北这块土地上的喀喇沁部自然也会受到公主管辖的影响,若是惹得恪靖公主不虞,到时候垄断漠北这边与晋商的交际往来,亏损的牛羊金银只会不计其数。

虞燕不禁感慨,果然这个世界上若是想要别人尊重你,最要紧的还是得有能威胁到别人的东西。

待到端静公主和额驸噶尔臧入座后,康熙将酒盏泼向空中,于澄澈的天际上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木兰围猎正式开始了。

他带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到了草原的正中央,苍鹰盘旋在天穹之上发出嘹亮的鸣啼,远处的湖泊犹如一面光滑透亮的镜子封在草原的东南角,牛羊被蒙古少年赶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胯刀弓箭都佩戴齐全,只见康熙骑着一匹黝黑发亮的马匹踱步到最前方。不管是满人还是蒙古人都崇尚英武的勇士,因此他们此刻都紧紧地凝望着拉弓的康熙——他手上的这把弓是十一力的。

箭矢破空而出,几乎穿破正前方最远处的靶心中央,死死地定在里边。

整片草原上瞬间爆发出嘹亮的喝彩声,康熙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

他在没人发现的角落忍不住搓了搓被震得发麻的虎口,从前他拉开这把十一力的弓的时候还算得上是轻轻松松,而今却不行了平常教导皇子皇孙们骑射,他用的都是八力的弓箭。

是他老了吗?

康熙面上仍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此时此刻他的笑容不达眼底。

“汗阿玛!儿子去给你猎一只老虎来!”直郡王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心中不由得涌起万丈豪情,他拍马来到康熙身边笑道,“到时候用百兽之王的毛皮给您做件毯子!”

康熙淡淡道:“你骑射功夫向来是好的。”

他五十有余已经日落西山,而自己的这群孩子们却正是驱虎吞狼的大好年纪,犹如正午的太阳刺得他睁不开双目。

围猎这种竞技性的比赛自然也是有彩头的,不论是满人还是蒙古人,只要能在此次木兰围猎中拔得头筹,就能得到康熙的一个恩赏。因此随着他一声令下,整片草原都轰动起来,原本围绕在康熙周围的那些人如同离弦的箭飞奔而去,一晃就不见人影了。

“皇玛法!额林珠给你射点兔子来!”虞燕眼见康熙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消失,连忙凑上去笑盈盈道,“到时候给您烤兔子吃!”

“你小心注意点,就在围场外边溜达溜达好了,里边的家伙可不是你手上那把小弓能射得死的。”

康熙哭笑不得,他看了看周围,孙女的阿玛已经跟着他大哥一道飞驰出去了,现在围在他身边的不是女眷就是幼童。

“穆图尔贺,朕记得从前你在宫里的时候骑射算得上是姐妹里的佼佼者。”康熙回头朝着恪靖公主说道,“一晃眼你嫁到草原上也快四年了,不知道从前学得骑射如今还记得多少?”

“不瞒汗阿玛,女儿如今虽说不一定能像大哥那样夸下海口能杀一匹老虎,但射个鹿的本事却还是有的。”恪靖公主骑着白马从女眷中缓缓走出。

康熙哈哈一笑:“倒也用不着你去深处射杀猛兽,朕记得你前段日子传消息回来说你又有孕了,想必如今也有四五个月了吧?”

恪靖公主回道:“恰好四个月。”

虞燕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肚子,不知道是蒙古服饰宽阔的缘故,还是因为恪靖公主本身就有些丰腴,从各个角度看过去她都不像是怀孕的样子,更不要说她如今还骑在马儿上悠然自得地散着步。

“这是你四哥家的二格格额林珠,你这小侄女想去给朕猎几只兔子,不过她那骑射朕是知道的,让她自己去到时候摔下来估计胤禛那小子能和朕争上几个时辰,不如你陪着她去外围转转,朕也好安心。”康熙抬手示意道。

虞燕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恪靖公主向她投来了目光,公主的视线先是在她的金钱鼠尾上打转了几圈,随后轻轻扯了一下手中的缰绳让马儿停在虞燕面前,长眉一挑:“走,姑姑带你去转转。”

不是啊,孕妇真的能在马上飞驰吗?

虞燕有些纠结地看着恪靖公主毫不显怀的肚子,但是公主本人仍旧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大手一捞就把虞燕带上了马。

她利落地挽起缰绳,确保虞燕坐得稳稳当当后扬手挥鞭,马儿一声长啸就向林中奔去。虞燕坐在恪靖公主的怀中,能够感受到风声在她的耳边呼啸,甚至还能听到马蹄落在草地上的声音。

“你从前练习骑射的时候,可有像现在这样骑在马上射靶子过?”恪靖公主的声音从她的头上传来。

虞燕摇头:“姑姑,我骑在马上射箭的时候,马儿和靶子都是不动的。”

“那还有什么意思?”恪靖公主闷笑一声,双腿轻夹马肚让马儿缓缓停下,“看见前面那只兔子了吗?拉上你的弓箭往那个方向射去。”

虞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只灰扑扑的兔子正一蹦一跳地朝着草垛中移去。

她下意识地取出箭矢挽弓,锋利的箭却没有如她所料般地射到兔子的身上,而是朝着一旁的树干冲去。虞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恪靖公主:“姑姑,我还没试过骑在马上射会动的东西。”

准确地来说,谙达们的课程还没上到这里。

“宫里的谙达能教的都是死东西,这半个月的木兰围猎你日日就在这外围骑马猎兔子,不出几日你就能学会从前怎么拉弓射箭都学不会的东西。”恪靖公主摸了摸她光溜溜的脑袋,“你叫额林珠对吧?札喇芬给我寄的信里边提到过你,说你是个有心气的小姑娘。”

“这几日你就跟着我练练骑射吧,说不准还能见到点在宫里见不到的东西。”

虞燕显然没想到温宪公主居然会和她提到自己,脸慢慢变得红扑扑的,她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听别人对自己的表扬。

恪靖公主又一个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马匹绕着围场的外围兜了一圈又一圈,兔子没少见,虞燕的射术却在此刻显得未免有些一般般了,她几乎十射九空,还有一支箭擦着兔子的边飞过去,只能射落一地的毛。

恪靖公主原本还站在边上看,越看越发觉了几分不对劲,等绕第二轮的时候她停下牵马的动作,问了一脸懊恼的虞燕一个问题:

“靶子和兔子的区别是什么?”

虞燕愣了一下:“兔子会动。”

恪靖公主点点头:“靶子是死物,兔子是活物。”

她从虞燕的箭服里拿出一根箭,又拿过虞燕手里的弓,弯弓射箭一气呵成,原本还活蹦乱跳的兔子瞬间没了声息。

“额林珠,你怕手上沾血。”恪靖公主走到树下将死掉后还血淋淋的兔子拎到虞燕面前,果不其然看到了她微缩的瞳孔,“所以你射兔子的时候箭会下意识地偏一寸,这就是你一直射不中的原因。”

“光有心气还不够,你得有胆气。”

第49章

嫁女你可想好要什么了?

落叶松的树干处窝着一只肚子滚圆的灰兔,它啮齿中还夹杂着两三根草叶,一蹦一跳出现在虞燕的视线中。

她听着恪靖公主的话,下意识地挽弓,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按住了。

“那是一只孕兔。”恪靖公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虞燕几乎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现在的表情,“万物有灵,就算是蒙古这边靠游猎为生,也不会去射杀怀孕中和刚生完幼崽没多久的动物。”

虞燕听完,咻得一下就掉转弓箭的方向,径直朝着另一边樟子松下鼓动的地方射去。

她这一箭射得又稳又稳,那片草丛动了两下之后就没了动静。

恪靖公主将她抱下马,牵着她的手来到刚刚箭矢坠落的地方,只见一只肥美的野兔倒在地上。虞燕大着胆子去拔兔子身上的箭矢,随后学着恪靖公主的样子拎起兔子的耳朵,把它扔到太监们拿着的箩筐里。

“孺子可教也。”恪靖公主笑着将她抱上马,“要不要试试骑马射箭的感觉?”

“要!”

虞燕兴奋地握紧手中的弓箭,恪靖公主挥鞭后她们身下的马儿立即发出长鸣,马蹄有力地踏过一片又一片的草坪,风吹迷了虞燕的双眼,却没有吹凉她逐渐开始沸腾的热血。

外围的猎物并不算多,她们兜几圈下来零零散散的筐里也装了五六只兔子和一头虞燕误打误撞射到的獐子。

这种在日后被认定为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生灵此时此刻在木兰围场里却多的吓人,几乎是成群结队地在林子的深处出没,也就这么一只有些呆傻的獐子脱离了队伍撞到了虞燕面前,当了她练手的猎物。

“獐子皮也是好东西,带回去说不定能给你的那些个长辈分一分。”恪靖公主打趣道。

虞燕抬头望向公主道:“姑姑,若这皮子是好东西的话,这皮子就送您了。您在这教了我一个下午的骑射,说来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做学生的没给您交束脩已经很不怎么样了,您就当这皮子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给您的一点心意吧。”

小姑娘一双桃花眼睁得圆溜溜的,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恪靖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可不敢和札喇芬抢学生,她是个小气鬼,知道了准得和我闹。皮子你就自己收起来吧,等下给汗阿玛也行,我这个当姑姑的也没给你准备什么见面礼,陪你在这练一下午的骑射就当是送你的见面礼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落日熔金,夕阳渐落在天边拖出一条长长的金色尾巴,虞燕她们骑着马缓缓回到营地的时候,正好遇见面无表情的胤禛和志得意满的直郡王。

“看你阿玛这表情,应该又没猎到什么好东西。”恪靖公主矮下身小声说道。

虞燕表示这很正常,自家阿玛每次来围猎回宫后都要闷闷不乐,一个人不吭声地练好几天的骑射才能舒缓自己的心情,肯定是因为在围猎的时候他的表现很一般。

直郡王身后的小太监抬着的东西可就多了,兔子那种生物对他来说连看的兴趣都没有,他一进林子就冲着最深处去了,什么獐子、苍鹰、黑鹳数不胜数,甚至里面真的有一只老虎——看起来似乎是直接一击毙命的模样,身上的皮毛都没有被血污上。

此次围猎的优胜者甚至都不用清点猎物的数目了,当直郡王身边的小太监将一整只老虎带到康熙面前时,虞燕能清楚地看到周围蒙古王公的喧哗声。

蒙古王公可不认什么太不太子,那是南边汉人的说法,草原上强者为尊。直郡王有些遗憾太子这几年因为监国的缘故不怎么来木兰围猎,不然也可以让他来看看自己被围在众人之中,众星捧月的样子。

“朕在围猎之前就说,拔得头筹者能得朕的一个恩典。”康熙驾马缓缓来到直郡王身前,“老大,你可想好要什么了?”

胤禔眼睛一亮,越过康熙看向静静站在女眷之中的妮楚贺,立马朗声道:“儿子想给妮楚贺求个恩典!”

妮楚贺是胤禔和先头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的嫡长女,除了是他们夫妻俩的第一个孩子外也是康熙孙子辈的第一人,今年刚满十三。

满蒙联姻乃是国策,先前康熙也向胤禔透露过妮楚贺的归宿基本上应该会指到稳定且水草丰美的漠南,那边嫁过去的公主众多不说,还有荣宪公主这个亲姑姑的照拂,可以说康熙已经为这个长孙女考虑良多了。

但胤禔仍旧不满意,他对自己这个女儿爱得如珠如宝,巴不得把她嫁在京中,为此这一年来他一直在和康熙扯皮。

所以今日他才卯足劲儿想拔个头筹求自家汗阿玛一个恩典,不过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康熙立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胤禔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老爷子坐在大马上慢慢悠悠截住了他的话头:“你也是一片慈父心肠。”

“妮楚贺是朕的第一个孙辈,朕这个作玛法的自然会多替她考虑几分。先前科尔沁那边就有人递话来说想求娶公主,只是如今宫中适龄公主基本都有了婚约在身,科尔沁与咱们家世代联姻,地方辽阔不说牛羊水草都是上等,趁着今日,朕便允了这桩婚事,也不算亏待她。”

胤禔的脸一下子唰得变白,他下意识地看向女儿,却见她冲

着自己摇摇头。

妮楚贺自己本身对嫁在哪里其实无所谓,但是家中额娘早逝,下头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都尚且年幼,阿玛虽然因为额娘的缘故对他们样样都好,但是再好的情分也有用完的一日。

如今继福晋又生下自己的孩子,能对她这些弟妹有几分真心尚且不说,到时候若是为了个爵位害了弘昱,九泉之下她就再无颜面去见额娘。

因此妮楚贺款款从人群中走出,跪下谢恩:“妮楚贺谢皇玛法恩典。”说罢她又起身亲昵地凑到康熙身边,如同幼年去乾清宫承欢膝下时一般仰起头笑道:“只是妮楚贺还想在皇玛法身边多待几年,姑姑们都是十八九才出嫁的”

康熙看着这个素来识大体的孙女,心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如今不过是订下婚约罢了,皇玛法若是现在就叫你嫁人,你阿玛还不得和朕拼命。”

他佯装生气瞪了一眼直郡王,随后拍了拍妮楚贺的肩膀:“你就和你几个姑姑一样,在宫里养到十九、二十才嫁。”

虞燕站在远处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直郡王在政治方面的作为她不做任何评判,但是至少刚刚他确实是想为女儿考虑谋一个好亲事的,就是这番谋划在康熙短短几句话语中全部化作了泡影。

连有权到直郡王这个地步做事也依旧要受人挟制,那她究竟要爬到哪个位置,才能随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额林珠。”虞燕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耳边突然传来胤禛的声音,他似乎只是轻轻一说,“阿玛只有你一个女儿,绝不会让你嫁去蒙古的。”

虞燕诧异地回头,却见胤禛的眉眼中透出一丝狠劲。

这份狠劲一闪而过。

马蹄溅起黄沙漫天,围猎结束后日头也下得差不多了,康熙带着他们回到休整的营地。直郡王刚从林子里出来时的意气风发现在已经全部化为乌有,他身边跟着妮楚贺,父女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原本难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虞燕进了营帐倦得歪在一边,眼睛眯了起来,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奇怪的响动,离她们这些女眷住的地方不远,似乎是抚蒙公主们和她们的额驸附近的居所。

“外面出什么事儿了?”虞燕睁开眼抬头问跟来的越桃。

越桃一怔,随后起身道:“奴婢出去看看。”

虞燕原本的困意在此时渐渐消散,她扯开帐篷的帘子抬头望天,不得不说草原上的空气质量就是好,天穹之上是如银河般明亮的星子,一开始只是不明显的一颗两颗,逐渐地越来越多,从天的一边蔓延到了天的另一边。

越桃回来得很快,只是她的脸有些发白,小心翼翼的钻进虞燕的营帐后才缓下心神:“是端静公主那边和额驸似乎闹了些不愉快,额驸一怒之下又不能打骂公主,只好找了自己手底下的女奴出气,那奴才现在身上没一块好地方。”

蒙古的女奴和清廷的宫女不一样,宫女听起来身份低微,但清朝的宫女都是包衣旗出身,换句话说,她们的身份实际上要比外面不入旗的汉人更高贵。

就算是在宫里,只要不牵扯到人命的事情,基本上都不会干出打骂宫女的事情。而蒙古的女奴则是可以买卖的,对于蒙古王公来说死了一个还有下一个,连人都算不上。

“咱们出去看看?”虞燕想到白日里柔弱无助的端静公主和嚣张跋扈的额驸,犹豫一下之后还是掀起帐子往外走去。

第50章

赛马她的未来,才不应该握在除自己以……

夜凉如水,虞燕和越桃两个提着灯笼往刚刚发出异动的地方走去。

端静公主的营帐外站着一排蒙古侍卫,打头的就是她的额驸噶尔臧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两个人脸色都不怎么样,虞燕没靠近他们,站在远处只依稀听得见“公主”、“求娶”之类的话语。

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端静公主的营帐被掀开,虞燕刚想靠近就看见里面走出来了个熟人——不是恪靖公主又是谁。

她脸上的表情也不能说多难看,只是带着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转头看见伫立在落叶松之中的虞燕后面色又是一变,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虞燕乖巧提着灯笼走到她面前;“姑姑。”

“被吵到了睡不着吗?”恪靖公主摸摸她的脑袋,从身上挂着的袋子里摸出了一块乳糖塞到她手里,“你表妹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咬这个,牛乳化了她也就睡了,你也试试看。”

虞燕摇摇头:“三姑父看起来对三姑姑不太好,我怕出什么事情就过来看看。”

恪靖公主勾唇:“汗阿玛还在这,噶尔臧没这个胆子敢对布尔和动手动脚的,到时候藐视皇威一个罪名扣下来,他阿布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

“不过他自己受到尚公主的好处,就想着给他那扶不上墙的儿子也讨个相同的好处。”恪靖公主蹲下身看着虞燕,“你可得小心点,那男孩年纪小小就随他阿布暴虐成性,咱们大清的格格可不能给这种人霍霍了。”

端静公主嫁给噶尔臧八年无所出,但噶尔臧房内侍妾一直不断,甚至还有两三个宠姬,刚刚被他带过来的孩子就是其中一位宠姬所出,也是他的长子。

白天汗阿玛将妮楚贺下嫁科尔沁的事情一出,就勾动了她这位姐夫的小心思。他想让端静公主去张口为自己长子订下宗室格格的婚事,如此一来也好敲定爱子的世子之位。

端静公主虽然柔顺怯弱,可也不是不懂事的孩童,她自然不愿意去汗阿玛那张这个口,更何况她不是不知道噶尔臧那个孩子是什么性格,把自己的哪个侄女往这个火坑里推都不合适。

噶尔臧显然没想到向来逆来顺受的端静公主会出现反抗的情绪,眼角的肌肉先是跳动了两下,端静公主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狠狠抓住双肩,如果不是噶尔臧理智尚存,还畏惧着康熙,恐怕端静公主早就被他摔倒地上去了。

恪靖公主匆匆赶来的时候噶尔臧已经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虽然脸上阴鸷的表情还未来得及褪去,但脾气也不是冲着端静公主来了,而是随手扯过旁边的一个女奴拉到外边去发泄。

这才是虞燕听到响动和女人哭泣声音的原因。

旁人可能也不是没有听到,只是秉持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信义,他们懒得理睬一个女奴的生死。

虞燕顺着门口的血迹向前望去,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犹豫了一下抬头问恪靖公主道:“那个女奴呢?”

“死了。”恪靖公主面不改色道,“我刚已经派人去为她敛尸安葬了,也算体面些。”

一个奴才的生死又有谁会在意呢,如果今日出事的是端静公主说不定还会引人瞩目几分,但死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隶,对她们来说和死了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而恪靖公主至少还会想着替人收尸。

虞燕茫然地看着那条血迹,恪靖公主拍拍她的脑袋:“明日大宴有摔跤和赛马的比赛,到时候汗阿玛还要赏下恩赏,这两天明眼人都看得出汗阿玛对你的宠爱,若是噶尔臧诚心想给他儿子谋个郡王世子的爵位,借着恩赏的名头讨要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玛说过绝不会让我抚蒙的。”虞燕出神地看着远处的落叶松,直到唯有风声呼啸后才缓慢摇头,“况且不说蒙古,就算是随着皇玛法来的这些满洲勋贵也都骑射高超,那噶尔臧也不见得能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

这话其实也说得有道理,但是有的事情要防范于未然,虞燕想了想还是召来跟着自己出来的小太监,让他去自己阿玛那边跑一趟将此事告知。

这件事情由她自己来解决肯定是没这个能力的,但是胤禛不一样,他自己虽然骑射不出众,但手下自然有骑射能力出众的人,至少不会让头筹落到噶尔臧身上。

第二日一早,东方既白,天穹空隙中破云而出的金芒一道一道洒在地面上,虞燕一早就换上了李氏为她准备好的骑装,收拾东西的时候越桃发现陈姑姑把先前太子送她的金鞭也放在了行李里。

“格格要不把这个带上吧,缠在腰间也好看,这衣裳本来就做得没什么腰身,看起来太松散了点。”越桃替她收拾衣服的时候说道。

虞燕照了下镜子,她个子窜得快,六岁的年纪差不多都有一米三了。骑装是红黑配色的,衣襟上还绣着她喜欢的双燕纹,金鞭再往腰上一缠,爱新觉罗家的那股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

秋日的早晨还有些冷,越桃还给她带了个薄绒的帽子,一下子就看不出她被剃的干净的大半个脑袋了,只看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李有容和星德早早就在外边等她了,草原上没有那么多讲究,男女都

是混在一起坐的。大宴上刚开始还比较平静,虞燕乖乖坐在胤禛边上咬着嘴里的奶乳糕。

桌上摆着的牛羊肉许多都是昨日木兰围猎猎到的胜利品,被片成一片一片的样子,油脂上还冒着“滋啦滋啦”的声音,肥瘦相间的肉变得金黄酥脆。

不管是摔跤比赛还是赛马比赛,最后的胜出者都和喀喇沁部搭不上什么关系,虞燕看向胤禛,只见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下首的噶尔臧倒是全然一派安然的神色,他悠然自得地喝着杯子里的马奶酒,身旁坐着的除了端静公主外还有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男孩,百无聊赖地拿着手中的银筷敲击着摆放在面前的碗碟,发出令人烦扰的噪音。

“尊敬的恩赫阿木古朗汗,往年都是看咱们比拼摔跤赛马,今年不如来比点有意思的东西。”

噶尔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向康熙,手一拱笑道:“奴才这儿子今年虽然只有八岁,但一身骑射的本事可不逊于那些十几岁的孩子,咱们不如来看看这些男孩子们下场比马。布日古德,让恩赫阿木古朗汗看看你有多少能耐!”

他身侧的蒙古男孩虽然只有七岁,但生的人高马大的,看起来和十一二岁的少年差不多,腰间还挎着弯刀,眉目略有不耐。但听到自己阿布这么说,还是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来站立到众人面前。

康熙眯着眼:“你这提议倒是有趣,朕允了。”

布日古德抬头看向康熙,初生牛犊不怕虎道:“若是奴才能在跑马里把个头筹,能否求您一个恩典?”

场面一下子有些冷下来,高台之上康熙不可置否道:“你想要什么恩典?”

布日古德抬头兴奋道:“奴才想要求娶雍郡王家的二格格!”

一下子全场的目光就全部聚焦到了胤禛身上,他的脸色在此刻顿时黑如锅底,一旁的虞燕倒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布日古德。

还真是冲她来的。

李有容坐在虞燕身后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她虽然不知道姑姑是怎么想的,但大约也是不会愿意表妹抚蒙的。只是如今那蒙古小子堂而皇之地把话在大宴上都说出来了,想要拒绝也要找个正当的理由。

“怎么办?”李有容小声道。

虞燕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别紧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星德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眸看向自己的手掌抓握了两下。

他小时候体弱,一直到现在打拳拉弓扎马步这些功夫都没拉下,但是手上的力气仍旧有限,骑射不要说同龄男孩了,额林珠和李有容也比他强得多。

如果他骑射功夫厉害一点……

康熙此刻倒也没说话,他先是瞟了眼下首的端静公主面色不变道:“哦?老四,你怎么看?”

胤禛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脾气冷漠道:“额林珠如今不过六岁,婚嫁之事太早了些。”

噶尔臧朗笑道:“先订下婚约就是,待格格十九、二十在出嫁又有何妨?”

这些人话里话外说的好像虞燕是个没有自主意识的货物一样,可以任人挑选。

她坐在胤禛身边眼中的水汽越来越冷凝,昨日她还在感慨直郡王家的大格格身不由己,今日就轮到她自己了?

“光男孩子们比赛有什么意思?”

虞燕的声音从胤禛身畔传来,小姑娘轻巧地跳下凳子走到康熙面前:“不如咱们这些女孩子也来比一场试试?拔得头筹的也能得一个恩典。”

“若是我能得第一……”虞燕拉长语调看向康熙笑嘻嘻地撒娇道,“皇玛法可不能厚此薄彼。”

康熙笑着点点她的鼻子:“你那刚学没几天的骑射本事,这么有自信啊?”

这话说的真没错,宫里的格格可能不怎么练习骑射,虞燕还能拔得头筹,场下那些蒙古王公们的郡主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就算是和虞燕同岁的那几个也看起来有七八岁,听了这话都有些跃跃欲试。

天子金口玉言的恩赏,谁会不心动呢?

不管是康熙还是胤禛在此刻都不能主动提出拒绝,但是如果换成虞燕自己靠实力拒绝这桩婚约……那自然另当别论。

虞燕笑眼弯弯,转头看向宽阔的场地:“皇玛法就允我这一次吧!”

她的未来,才不应该握在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