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是萧彻勾引你的,是不……
三日后,大雨初歇,萧彻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颜嘉柔甫一回宫,便听说萧珏出事了。
在校场上练习骑射时,不防马儿忽然发狂,将其从马背上摔下,因其躲避不急,被马蹄重重踩下。
听说伤势极为严重,当时一地鲜血,等被抬入东宫后,随侍太监连忙去传唤太医,众位太医救治了整整一日,性命倒是无碍了,只是不知为何,出来时一个个皆是面露愁容,长吁短叹。
更是有人听见太子怒摔杯盏,斥责太医无用,叫他们滚。
这之后太子更是动辄摔杯掷碗,性情大变。
东宫上下可谓是一片愁云惨淡,人人自危。
一时宫中流言四起,说是有人当时亲眼目睹马蹄朝着太子的裆部重重踩下,太子的伤,多半是伤了根本了。
颜嘉柔越听越觉得心惊,原本不知道在与萧彻有过肌肤之亲后,该怎么再面对萧珏,可眼下出于对他的担忧,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当下便前往东宫。
——
颜嘉柔甫一踏入东宫,药味便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幔帐深处的人影动了动,白玉酒壶骨碌碌地滚到颜嘉柔的脚边。
颜嘉柔怔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停在脚边的酒壶,蹙眉讷讷地道:“太子哥哥……”
幔帐里的人身子一顿,连忙撩开帘子,在看到颜嘉柔的那一刻,瞬间大喜过望,眼神都亮了:“嘉柔!”
颜嘉柔见状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太子哥哥,我回来了,我一回来,便听说你受伤了……”
萧珏眼眶湿润,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颊,久久地凝视着眼前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娇美面容,忽然低头狠狠抱住了她,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入身体中,永不分离:“嘉柔,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颜嘉柔犹豫着也回抱住了他:“太子哥哥,我也很想你……”
萧珏喜极而泣:“你回来,你回来就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到我身边的……”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顿,充满喜悦的语调诡异地中断,他慢慢地从与颜嘉柔重逢地喜悦中抽离出来。
他扣着她的肩头,将她一点点扳离开来。
落日时分,残阳似血,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爬进来,在萧珏白色的寝衣上烙下暗红色的纹路。
他半张脸笼在阴影中,眸底神色晦暗不清,只问:“嘉柔,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我……”颜嘉柔低头拨弄着手指:“皇祖母没跟你说么,我出宫去散心了……”
“出宫散心?”萧珏冷笑了一声:“偏是那么凑巧,萧彻一离宫,你就也要跟着出宫散心?”
“我……”颜嘉柔支支吾吾道:“我只是……”
她一时心绪极乱,原本她便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萧珏,只是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后匆匆赶来,如今面对萧珏的质问,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可转念一想,她都已经答应萧彻了,迟早要和萧珏说清楚,若是再这般犹犹豫豫下去,她只会同时伤害他们两个。
思及此,她闭了闭眼,抬头对上萧珏的目光,攥紧了手心。
指甲一点点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像是某种信号,迫使她快速做出决断,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她迟早要面对这个局面:“太子哥哥,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萧珏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抬头无措慌乱地看着她,一时只觉喉头干涩得厉害,搭在桌沿上的手轻轻蜷缩了一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毫无生气的响起,就像冬日凋零飘落的枯叶:“你说。”
她道:“这段时间……我确实和萧彻在一起,我也不想再狡辩什么,我……我和他……已经分不开了。”
仿佛久悬于头顶之上的那把利剑终于落下,萧珏有一瞬间的空茫。
哪怕他早就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然而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时,他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心腑处仿佛扎入了一把尖锐带刺的匕首,不断翻搅,勾带出一片血淋淋的碎肉,不啻于凌迟。
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一寸寸碎裂:“那我呢?我算什么?”
他脸上血色尽褪,颤着声,近乎哀求地道:“嘉柔,你不喜欢我了吗?”
“我……我当然喜欢你,只是我对你的喜欢,只是兄妹之情……”
萧珏的面容霎时变得扭曲,戾气陡然间浮了上来:“所以于萧彻,便是男女之情了?”
颜嘉柔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我答应过他,我会和他成婚,太子哥哥,对不起,我知道这些话或许对你很残忍,我也不想伤害你,可我总要做出选择,再拖下去,只会让我们所有人都变得痛苦……眼下的情形,我们也迟早都要面对……”
只是眼下萧珏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回心转意,他从来没有这么绝望的时刻,只能扣着她的肩膀,一遍遍地问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没有,太子哥哥,你没有哪里不好,是我没那么好,我……我答应萧彻了,所以太子哥哥,对不起……”
“你说你答应过他,要与他成婚,可难道你就没有答应过我吗?!嘉柔,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你只喜欢我一个,你说你日后一定会嫁给我,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你只记得对萧彻的诺言,可还记得与我的约定?!”
“那些海誓山盟,难道你都忘了吗?人贵在守信,你先答应的是我,如今又怎么可以背弃当初与我的誓言,转而与旁人一处?
“难道你忘了儿时你父亲的教诲?人要从一而终,绝不能三心二意,否则必会遭到报应。嘉柔,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水性杨花的人,你不会这么对我的,对吗?”
“对不起,太子哥哥,我便是这样一个不好的人……”她慢慢垂下了脑袋,眼圈泛红,轻轻颤动了眼睫,听得出声音带了哭腔,显然是被他这一番话给说哭了,可尽管如此,却还是口风不改:
“你说我水性杨花也好,见异思迁也罢,我……我也都认了……是我从前不懂事,轻易便对你说出了那样的话……总之确然是我辜负了你,你若是怨我恨我,那也都是我该受的,可若是叫我离开萧彻,对不起,太子哥哥,我做不到,我答应过他,要与他成婚的,我绝不能负他。”
萧珏闻言,身形颓然地往后靠,他极短促地笑了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意识到这次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兰陵人天生擅诱,最能蛊惑人心,颜嘉柔早就被萧彻给迷惑了,甚至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早。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太了解颜嘉柔了,她自小便不算聪慧,落水之后,便更笨了些,否则也不会一直认错自己的救命恩人,被他哄骗着以身相许。
且她是个面皮极薄的人,虽是个女孩,但因着有公主的头衔,也和皇子们一道上过课,从小被灌输的便是君子之道,所受到的规训也是“恪守诺言、从一而终,”一旦觉得自己的言行有违规训,便会受到拷问,无地自容。
萧珏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每当他察觉到颜嘉柔的心意有所动摇时,他便会搬出这些道理规训她,迫使她重回“正途。”
只要颜嘉柔还有点羞耻心,还要点脸面,不肯承认自己变心,不肯扣上“见异思迁、三心二意”的罪名,她就永远都没有勇气离开他,选择萧彻。
可他从未想过,爱意疯长,这个法子也会有失效的一天。
他有那么一瞬间喉头紧涩,呼吸困难。
巨大的绝望笼罩了他。
颜嘉柔的一颗心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再次留住她。
偷来的爱意,难道终将失去么?
父亲不喜,母亲也不过是利用他巩固自己的地位,虽有太子之尊,可资质平平,不得圣心,每一天都活在“被废”的恐惧中,战战兢兢,从不敢行差踏错。
于是性子越发地扭曲、阴暗。
颜嘉
柔曾是他灰暗的人生中唯一的救赎。
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守护着这一点点可怜的光亮,虽然从一开始就是偷来的,可他拥有了这么多年,早就把她视为所有物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何况萧彻甚至都没有挟恩以报,凭什么,他凭什么能让颜嘉柔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那他呢,他算什么?他处心积虑地冒领救命之恩,一个人见不得光地守护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又算什么?难道他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萧彻和颜嘉柔情爱途中的一块绊脚石吗?促使他们好事多磨?如今他们互通心意,他便再也没了用处,合该被人一脚踢开?
而萧彻,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做,连那个他患得患失隐瞒多年的秘密,他都不屑于告诉颜嘉柔,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颜嘉柔的爱,他凭什么!
不,他怎么甘心?他绝不甘心!
第92章 第92章“你的守宫砂呢?!”……
他哀哀地看着她,用一种近乎卑微、甚至带了一丝恳求的语气问她道:“是萧彻勾引你的,是不是?兰陵人最擅蛊惑,一定是他勾引你的,是不是?你只是被他暂时迷惑了……”他低下头,又哭又笑,自言自语地道:“对,一定是这样……等你清醒了,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他多么希望颜嘉柔肯回答他一个“是,”哪怕只有这么短短的一个字,可是没有,她连这样一个字都不肯给他,她只是近乎残忍地道:“他的确勾引了我……可我,只怕一辈子都清醒不了了。太子哥哥,我们回不去了,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萧珏闻言猛地抬起了头,双目赤红,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离不开他了,是什么意思?他既没一条链子将你锁在身边,你怎么就离不开他了?”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抬手猛地掐过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少女娇美莹润的一张脸完整地显露在眼前,乍一看依旧是一团稚气,可仔细分辨,眉梢眼角却分明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那是妇人才会有的风情。
萧珏目光一寸寸地审视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目眦欲裂,猛地拽起她的手臂,近乎粗鲁地卷起她的衣袖。
颜嘉柔不明所以,也跟着他低头望去。
只见皓腕赛雪,她的手臂白皙无暇,什么都没有。
她蹙眉道:“太子哥哥,你在看什么,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萧珏闻言,却像是受了某种刺激一般,猛地抬头看向她,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那般狠戾的神情:“明明什么也没有……呵,好个明明什么也没有……你手臂上的守宫砂呢,为什么没有了?!”
颜嘉柔脑袋轰的一声,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萧珏察看她手臂的意图,她觉得难堪极了,心中不舒服,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萧珏按着死死不放。
她挣脱不得,雪白娇嫩的手臂上很快浮现了几道红痕。
颜嘉柔紧蹙眉心:“太子哥哥,你弄痛我了!”
“痛?原来你也会痛吗?”他愈发用力地扼紧她的手腕,将人一把拽至眼前,近乎失态地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左胸口,一字一句,椎心泣血:“你和萧彻风流快活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这里也会很痛?!”
颜嘉柔哭着道:“太子哥哥,你别这样……”
她真的吓坏了,她和萧珏在一起那么多年,几时见过他这样狠戾可怖的样子。
“那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不是他勾引的你?!兰陵人便是如此下作,一副勾栏做派,身为男子,又是当朝皇子,居然勾引自己的未来嫂子,如此行径,连最下等的娼妓都不如!”
颜嘉柔哭着摇头:“太子哥哥,你别……别这样说他,我不许你这样说他……是我的病情进展了,必须和他……和他那样,他是在帮我……”
萧珏闻言一愣,眼神随之亮了一瞬,像是在不见天日的绝境之中终于抓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迫不及待地想向她求证:“你是不得已的,对不对?你是因为怪病缠身,所以才不得不跟他……是不是?嘉柔,是不是?只要你说是,我……”
“不是,”颜嘉柔低着头,细如蚊呐地道:“太子哥哥,我是自愿的。其实我或许一直……一直喜欢他,只不过从前碍于种种原因,始终压抑着自己,前段时间朝夕相处,我便知道我骗不了自己了,我想跟着我自己的心走……”
“对不起,太子哥哥,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很坏,我配不上你,你贵为太子,值得更好、更尊贵的女子与你相配……”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萧珏冷笑一声:“怎么,难道我是今天才当的太子吗?这些话,怎么你从前不说,非要等到移情别恋了才说配不上我?”
“我……”
“怎么了?无话可说了?”他极为惨淡地笑了一声,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眼底是浓重的哀伤:“嘉柔,我们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事到如今,你连骗我都不愿了吗?”
“太子哥哥,我知道这或许对你很残忍,可是……可是我也是为你好,如果我再勉强留在你的身边,这对你也是不公平的……”
“为我好?你始乱终弃,居然说是为了我好?!”萧珏忽然吃吃笑了起来,猛地伸手将她推倒在地:“变心就是变心,扯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颜嘉柔,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这么假惺惺!”
颜嘉柔掌心撑在地砖上,只是一味地哭:“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太子哥哥,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别为我的事伤心难过……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好受些……”
“你不知道做些什么?”萧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平静地道:“很简单,我教你。只要你肯和萧彻一刀两断,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守宫砂之事,我可以不计较,贞洁那种鬼东西,其实我也并不是那么在意,我们之间,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
话说到后面,已经染上近乎哀求的语气:“嘉柔,好不好?”
然而颜嘉柔泪眼盈盈地望着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太子哥哥……我不能……”
萧珏深深地一闭眼,搭在床沿上的双手狠狠地握紧了拳,一呼一吸之间,都在往外散发着戾气。
记忆中的那个整日跟在他身后、娇滴滴地叫着“太子哥哥”,与他许着海誓山盟的小姑娘,她的面容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模糊到他已经有些看不清她了。
他从来不知道她可以这么狠。
就为了那个萧彻!
他究竟有什么好!
色相皆是虚妄,兰陵人可是最下贱的!
窗外斜阳投来血红的光,在他白色寝衣上割裂出一道道细碎血痕。
他的眉眼压着血色,周身戾气浮动,面容扭曲地看向颜嘉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指着她道:“你这么离不开萧彻,不就是因为他床上功夫了得吗!呵,兰陵人也就这点不入流的本事了,不然怎么会是面首的首选呢!”
“怎么,是不是被我说了,本就是如此!不然你怎么跟他睡上一次,就非他不可了?!”
“哦,不对,怎么可能只有一次……你离宫这么多天,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自己的三哥无媒苟合,颜嘉柔,你的礼义廉耻呢!”
颜嘉柔耳朵嗡嗡作响,面色惨白,紧紧攥着手心,身子不住地颤抖,像是秋日里在寒风中摇曳的落叶,压抑着嗓音道:“萧珏,你别说了!”
她越是如此,萧珏便越是要刺她,只恨不得让她也尝尝他所经历的十分痛楚:“怎么,你都能做得出这种事,我还说不得了?”
“你一回宫就来看望我,必是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了吧,我坠马重伤,伤了根本,恐无法人
道,你听到这个消息,便迫不及待地舍我而去了,是不是?”
“加上又和萧彻有了苟且,尝过兰陵人的滋味,自然看不上魏人了,何况我还受了伤……颜嘉柔,你便这么离不得男人吗?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还抵不过和他的那几晚?”
颜嘉柔实在无力分辨,她觉得疲倦到了极点,只能勉强劝慰道:“太子殿下,请您不要再说这些疯话了,至于外面那些流言,我知道并不可信,我也从来没有当真……”
“流言?”萧珏盯着她,语调忽然诡异地上扬,形容疯癫地道:“那不是流言,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是被马蹄踩中了要害,伤了根本,便是为了这个,我快要什么都没有了……”
“历朝历代,没有哪一个储君,是由一个废人当的……”
“你说以后会有尊贵的女子与我相配,可是那些望姓的世家女,又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夫君是个废人!”
“嘉柔,你与我自幼长大、青梅竹马,那么多年的情分,连你都要舍弃我,更何况她们!”
“不是的太子哥哥,不是这样的……”颜嘉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望着萧珏苍白憔悴的面容,不由得涌上几分心疼:“怎么会这样呢……”她一直以为传闻做不得真,可如今看萧珏这副样子,难道他真的伤得很重?
父皇本就不喜他,若他真的伤了根本,岂不是会对他更加厌弃?
这样的境况,若无崔氏女与之联姻,寻得强有力的靠山,储君之位或许真的不保。
可话又说回来,如今他有这样的传闻在身,顶级门阀的贵女又怎么可能嫁给他?
一旦他被废黜,绝不仅仅是无缘皇位那么简单。
皇子有三位,储君之位的人选却只有两个,不是他便是萧衍。
萧衍虽与萧珏一母同胞,可两人势同水火,一旦萧衍上位,萧珏只怕很难善终。
两位都是他的哥哥,她不想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而如果是萧珏登位,以他温润谦和的性子,萧衍和萧彻的下场都不会太坏的。
所以储君之位只能是萧珏的,她私心也更希望如此,因为她已经选择了萧彻,倘若萧珏再失去储君之位,那他真的就一无所有了。——————————————————————————————————————————————————————————
第93章 第93章“萧彻,我没办法和你立……
再回过神时,却见萧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碎了搁置在床边的药碗,飞溅的碎瓷划破她的裙角。
她连忙抬头,只见萧珏弯腰捡起了一片碎瓷,苦笑了一声,而后面色悲凉地抵在颈侧,深深地一闭眼:“母后薨逝,父皇不喜,如今又成了废人,东宫之位岌岌可危,连最爱的女人都要弃孤而去,这世间,竟再无什么值得孤留恋,既如此,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说完手腕稍稍用力,苍白的脖颈上立刻映出淡淡血痕,这一幕吓得颜嘉柔几乎魂飞魄散,她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到来,说了那样一番话后,竟彻底断送了萧珏的求生意志。
若萧珏因她的变心而出了什么事,她万死难辞,这一生都会活在内疚的阴影中的。
这般想着,她连忙起身扑了过去,拼尽全力从萧珏手中夺得了那枚碎瓷。
直到将那枚碎瓷狠狠摔在地上,眼见着它四分五裂,飞溅开去,再寻不见踪影后,她才算松了一口气。
她扭头看向萧珏,双眼泛红,眸中泪光闪烁,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你疯了吗萧珏,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萧珏颓然地靠向了床栏,苦笑了声道:“我在干什么?嘉柔,你说我在干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又何必苟活于人世,倒不如一死来得痛快,也好过苟延残喘惹人厌弃……”
“你怎么能这么想,太子哥哥,你别这么想……”小姑娘双手紧紧握住他的,一脸恳切地道:“没有人会厌弃你,只要你不厌弃你自己,你不要自暴自弃,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性命只有一次,何其珍贵,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呢?先皇后在天之灵,若看到你如此,也不会放心的。”
萧珏眼尾抽动了一下,慢慢抬起了头,一双灰败的眼睛再度有了神采:他反握住颜嘉柔的手,喉结滚动:“嘉柔,你还是关心我的,是吗?”
颜嘉柔轻轻蹙眉:“太子哥哥……”
萧珏看着她,又慢慢松开了手,自嘲笑道:“看来也并非如此,是么?”
“真的没有人会厌弃我么?你心爱的萧彻呢?只怕他恨不得我立时去死吧,我活在这世上,恐只会碍他的眼。”
颜嘉柔急急地替他分辨道:“不会的,萧彻他不是这样的人……”
“呵,你倒维护他,可惜我却见不得你们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与其到时候生生怄死,不如现在就一死落个干净。”
颜嘉柔闻言鼻子又是一酸:“太子哥哥,你别说这样的话,我求你了……”
萧珏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嘉柔,你真的想我活下去么?”
颜嘉柔一愣:“当然!”
“可一个人若是想活下去,就得有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萧珏殷殷地看向她:“嘉柔,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呢?”
颜嘉柔茫然道:“太子哥哥……”
萧珏再次握上了她的手,声音沙哑,近乎急切地道:“嘉柔,你想要我活下去,总要给我一个理由。我如今一无所有了,倘若你不能给我一个理由,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嘉柔,我求你,给我一个理由……我求你了……”
手背上忽然落下一滴热泪,灼得她微微蜷缩了手掌。
她有些怔然地抬头看去,见萧珏不知何时,竟已落泪。
她从未见过萧珏如今日这般失态。
耳边是萧珏一声声绝望的哀求,脑海中却又浮现萧彻那张俊美嚣张的脸,情到浓时,他大汗淋漓地伏靠在她身上,也不忘叮嘱她:“颜颜,你可千万别负了我……”
她一时心绪极乱。
萧珏见她已有所动摇,便更是哀哀地求她,倒也不全是做戏,他接连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本就心如死灰,全无求生意志,见颜嘉柔吃这一套,便索性将这一出苦肉计演到了底,心一横,竟下床扑通一声朝她跪了下来:“嘉柔,你既可怜我,不让我死,便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她:“我如今一无所有,你说,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这一地的碎瓷,他竟这般直挺挺地跪下去,霎时间,鲜血沿着地砖的纹路蔓延开来,实在触目惊心。
颜嘉柔惊呼一声,到底是被迫着说出了违心之言:“太子哥哥,你别这样……我……我给你理由,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你还有我……我不与萧彻成婚了……我陪着你……”
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萧珏大喜过望,猛地从地上站起,将人一把揽入怀中,几乎是喜极而泣地道:“嘉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对我不会这么狠,你心中还
是有我的……”
他紧紧地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肩上,贪婪地嗅闻着她颈侧的气息。
他目视着前方,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忽然流露出奇异的光彩:“小嘉柔,你放心,我虽然伤了根本,宫中的那帮太医也全都束手无策,但是我近来得到一个秘方,可令我那里重焕第二春,届时长得会比原来的更好,不会比萧彻差的……”
“说起来,倒也是因祸得福了,”他微微将她扳离开来,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目光痴迷地看着她,哑声道:“嘉柔,我会让你快活的……”
颜嘉柔微微皱眉,并不搭腔。
两人这会离得极近,颜嘉柔注意到萧珏虽然面容憔悴不堪,像是多日不整理仪容,可奇怪的是,嘴唇周围那一圈,皮肤发白,竟没有一点胡茬,她心中顿时涌上一种莫名的怪异,扭过脸去,随口敷衍道:“太子哥哥,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
………
颜嘉柔从东宫出来的那一刻,方觉喘过了气。
东宫里的气氛实在太过压抑,要不是担心萧珏会出事,她简直一刻都不想多待。
已是近日暑气渐退,天气转凉,日色温润了许多,落在身上也只觉和煦。
颜嘉柔在日光下站立了片刻,东宫墙垣外,几株木樨已然绽放,微风拂过,空中暗香浮动。
她忽然想起一事,低头检查了一遍身上,看到之前萧彻送给她的那个香囊仍完好地佩戴在身上,这才放心地继续往前走。
——方才在东宫劝萧珏打消自裁的念头后,他又拉着她说了许多话,她只觉度日如年,后面他无意间发现她腰上佩戴的这个香囊,问了一句,她险些说漏了嘴,说道这是萧彻送给她的,里面装了兰陵人的命……
好在“门”字尚未说出口,她便察觉到萧珏神色有异,猛地反应过来,立刻住了嘴,随便扯了些话糊弄过去了。
后来苏全给他们两个奉茶,他平时做事十分细致,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毛手毛脚,竟将茶水泼到了她身上。
这就不得不迫使她去换衣服,她从前隔三差五便要来东宫找萧珏,因此东宫也一直备有她的衣饰。
要更衣便须得解下锦囊,这原也没什么,只是她换好衣服之后却发现锦囊不见了,她大惊失色,刚要出去找,苏全却笑着将锦囊送了回来,说是方才她不小心掉落在地上了,幸得他眼尖,这才不至于遗失。
她连忙接过,打开一看,见里面的字条尚在,这才松了一口气,打发苏全下去了。
因有着这一段插曲,她出了东宫后才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遍,见香囊尚在,这才放心。
终归这个是要紧的东西,事关萧彻的性命,马虎不得,而她一向不够细致,若是随身携带,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弄丢了,还是得小心藏起来才是。
其实她原先便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一回宫便听闻萧珏出事了,急急忙忙地赶去东宫,这才将那枚香囊也一同带了过去。
等回去后,一定要将那枚香囊妥善珍藏才是。
——
回到承欢殿后,映雪见到她立刻迎了上来,似乎有话想跟她说,她这会儿心力交瘁,却是摆了摆手,让她先退下了。
她一个人回到寝殿,才刚关上门,身后就撞上一个温熱坚硬的胸膛,男人灼热的气息倾吐在她耳侧,哑声道:“宝宝,去哪儿了?”
颜嘉柔身子一顿,熟悉的气息环绕上来,那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厮混,他已是她在这世上最亲密之人,他的气息、温度、心跳,她都熟悉至极,仿佛已刻入她的骨髓。
她当然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只是想到她刚才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便莫名有一种心虚:“萧彻,我……”
萧彻一无所察,笑着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嗯?是不是去跟父皇求旨,让他为我们赐婚了?”
手背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萧彻挑眉,唇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宝宝就这么急着嫁给我啊。”
若换做平时,萧彻这般与她调情,她必然要羞恼地与他打闹,之后便少不了一番卿卿我我,可今日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只低了头,淡淡地道:“萧彻,我没有去找父皇给我们赐婚。”
萧彻神情一滞,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了:“怎么了?怎么瞧着恹恹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颜嘉柔摇了摇头。
“那是出了什么事了?”他重新笑了起来,语调散漫:“没去找父皇请旨赐婚,是皇妹害羞了,不好意思去找他?”
他掐了掐她的脸颊:“没事的小兔,我原也不打算让你去找父皇,你一个小姑娘,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出面?这样,明天我亲自去找父皇,让他下旨给我们赐婚,我们越快成婚越好,好不好?”
颜嘉柔浓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指尖微蜷,良久之后才低低地道:“不好。”
她道:“萧彻,我没办法和你立刻成婚了。”
这时天色已近昏暗,傍晚的风带了几分凉意,从窗隙间漏进,吹得桌案上的一本话本书页簌簌翻飞。
窗边两人的身影被斜阳拉得老长,一室寂静。
青年眸底的光渐渐黯了下去,冷意上浮,嗓音裹挟了寒意,宛如初雪时,屋檐下冰棱寸寸断裂的微响,明明是极轻的动静,却莫名让人心惊。
他盯着眼前的人,只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第94章 第94章“颜嘉柔,我这辈子,都……
颜嘉柔见他这般反应,心中也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胡乱地抓住他的胳膊,有些急切地道:“萧彻,这只是暂时的,你相信我,我会和你成婚,但不是现在,你等等我好么?”
“是你说的,我们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对不对?你那么喜欢我,你会答应的,对吧?”
她越说越急切,紧紧地拽着他的手臂,仿佛他不答应,就不松开似得。
萧彻抬眼打量着她——
只见她仰着一张莹白的小脸,正巴巴地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渐渐泛上水汽,眼尾晕开一点薄红,端的是楚楚可怜。
嗓音轻软,带着轻微的哭腔,拖长了尾调,仿佛撒娇。
就像从前任何一次一样,以为只要撒一下娇,他便什么都能答应她。
明明已经许下白首之约,答应了他一回宫便与他成婚,这样的诺言,不是儿戏,如果做不到,当初为什么要轻易答应?
为什么要给他希望,让他憧憬期待,却在他最沉溺的时候,又亲手毁去?
然后那样轻飘飘地问他:可以么?
就好像在问她,她不听他的话,多吃了一块糖,他会不会生气?可以原谅她么?
她好像永远意识不到她在做什么。
实在是,有一种天真的残忍。
萧彻久久地凝视着她,却是面无表情地将手臂从她的怀里抽离了出来,只问她:“既然没有去找父皇,方才那么长时间,你去了哪里?又见了谁?”
“我……”
“让我猜猜,能让你一回宫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见的人,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还能有谁呢?呵,我早该想到的……”
颜嘉柔面色一白,连忙道:“不是这样的,萧彻,你听我解释……”
“解释?好啊,我听你解释,”他嗤笑一声:“解释你为什么一回宫就背弃了承诺!颜嘉柔,你还记得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离不开我,怎么,难不成全是在床榻上哄骗我的鬼话,做不得数,一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了?”
“还是我只是你离宫时的消遣,你如今回了宫,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转头便将我抛到脑后了,是不是?!”
“颜嘉柔,你究竟当我是什么?是用得还算称手的一味药,还是一件还算合心意的消遣?利用,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利用,你究竟有没有一刻真心喜欢过我?没有,是不是?你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萧珏,是不是?!”
“不是,不是……”颜嘉柔哭着摇头道:“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你都想象不到我有多喜欢你……”
“萧闻祈,你先听我说好不好,是太子哥……不是,是萧珏他受了重伤,伤了根本,这种事对任何一个男子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他意志消沉,几乎快活不下去了……”
“倘若这个时候我再离开他,他真的会死的,我已经负了他,绝不能在这种关头落井下石,这样对他实在太残忍了……”
萧彻似乎也是才知道萧珏伤在哪里,闻言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便隐没下去,只余一声冷笑:“怎么,月余未见,他成阉人了?”
颜嘉柔闻言蹙眉,着急地反驳道:“萧彻,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兄长,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怎么?我有说错吗?伤了根本不就是成了阉人?一说你心上人成了阉人便着急成这样,怎么,怕和他做不了夫妻啊?”
“无妨,这宫中也不是没有阉人找了对食,这世上有千百种道理,也没有哪一条规定公主不可以当阉人的对食,清河公主,你说是吗?”
“你……你……”颜嘉柔眸底含着水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简直要被他的刻薄给气哭了。
萧彻和她好的时候,自然是这天底下最完美的情郎,俊美的容貌、迷人的身体、隐秘的过人之处,还有高超的调情手段,他最知道怎么哄她开心,对她千依百顺,为她摘星挽月,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着动人情话。
但一旦和她吵架,便是如今这副做派,嘴巴极尽刻薄,那是半点都不饶人。
她嘴巴笨,从来说不过他,她也不想和他吵架。
这段时间她被他哄惯了,习惯听他对她说着甜言蜜语,亲她抱她爱她,可如今他却对她这副态度,她一时之间根本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瘪了瘪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双手牵过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掌心:“萧闻祈,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别这样……”
“萧珏不是我的心上人,你才是,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对我好一点好不好,哥哥,你……既是我的三哥,你怎么能欺负幼妹呢……”
萧彻闻言只是冷笑:“我欺负你?呵,论倒打一耙的本领,又有谁比得上你?”
萧彻还在说这些阴阳的话刺她,颜嘉柔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泪来,带了几分赌气意味地道:“总之我那么喜欢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到底哭得他心烦意乱。
他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擦拭了泪痕:“哭什么,不许哭——你倒有脸哭?”
他看了她一眼,从鼻端哼出一声,问她:“你有多喜欢我?”
颜嘉柔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微微张开了唇,一脸的茫然。
萧彻皱眉:“不是说很喜欢我吗,有多喜欢啊。”
“噢……”颜嘉柔反应过来,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说些让他开心的话。
她有多喜欢他呢,她想他都让他那样对她了,床笫之间,那样多羞人的滋事,为了哄他高兴,她都一一照做了,这还不够说明她有多喜欢他么?
扪心自问,她这辈子,绝对不会和第二个男人做这种事了。
可这些话,到底有些难以启齿。
便是这么一会儿犹豫的空挡,萧彻已经不耐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从她绵软濡//。湿的掌心之间抽回了自己的手:“算了,我也真是疯了,还等你编鬼话来哄我。”
“你若真喜欢我,便跟我成婚,这事就这么简单。”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滚动了喉结:“我要你日日夜夜,都跟我在一处——这才叫喜欢。”
“我……萧彻,我会和你日夜在一处,我会和你成婚,但不是现在,你等等我好么,等我们成婚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答应你……可是你得先等等我,哥哥,你就等等我,好不好……”
“等?又是等?颜颜,你总是在叫我等,你到底让我等多久?难道要我等到死吗?”
颜嘉柔哭着道:“萧彻,你……你别这么说……”
“我也不想让你等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巴不得今日就跟你成婚,可是你看太子哥哥这个样子,原本就是我变心在先,若是他因我出了什么事,萧彻,这会是我们的罪孽,我这辈子都无法安心的……”
“你就等等我,等太子哥哥的病治好了,我立刻就和你成婚,好不好?”
“治好?”萧彻嗤了声:“倘若他能治好,这天底下,便没有阉人了。“不会的,他和那些阉人不一样,他只是那里受伤了,会好起来的。”
“傻子,若是能治好,便是轻伤,太医院自然有法子,既有法子,他又何必意志消沉,寻死觅活?”
“多半便是废了,那玩意儿若是废了,那便是废了。历朝历代有那么多的太监,其中不乏位高权重的,想尽办法都想复阳,可你看看,有几个能如愿的?那玩意儿没了,便再长不出来了,哪有‘治好’一说?”
“不会的,他和那些太监不一样,他那个东西,尚在,他说打听到了一个秘方,会治好的……”
“便是那玩意儿仍在,也不过是挂在dang下的死物罢了,”萧彻嗤道:“什么样的秘方,会比太医院的法子还管用?不过是自欺欺人,颜嘉柔,你听他扯。”
“不会的,不会的……”颜嘉柔根本接受不了萧珏自此变成了一个废人,倘若是真的,那他该如何自处:“一定能治好的……”
萧彻见状,只觉心中邪火更炽,冷笑道:“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事,你倒笃定,怎么,萧珏那玩意儿,对你就那么重要?要我说,你也不必这么伤心,他那东西,废没废,也没多大区别。”
“萧彻,你!”颜嘉柔瞪着他,胸脯上下起伏,太子哥哥都这样了,萧彻居然还说这种风凉话。
“怎么,生气了?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你试过了我,怎么可能还看得上他?”
颜嘉柔扭过了脸,不再去看他。萧彻说的,和她担心的,是一回事吗!
萧彻嘴上一向不饶人,如今正在气头上,自然也吐不出什么好话。
不过他也不愿再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只问她:“那倘若他要是一直治不好呢?你也永远不和我成婚了?”
颜嘉柔怔了下,抬头看向他,依旧是那几句话:“不会的,一定会治好的……”
萧彻重重换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没意思透了。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他却未必信得过你,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一旦他发现你手臂上的朱砂已然不见,你猜他会不会心生芥蒂?”
颜嘉柔道愣了一下,小声道:“他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他说,他不介意……”
她说这话本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如实回答萧彻的问话而已,但落在
萧彻的耳中,却全然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的额角重重一跳,戾气骤然间上涌,气极反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突然反悔,不肯与我成婚了,原来是心上人不介意你和我有染……”
“原本惴惴不安,以为失身于我,便只能和我成婚了,所以才一口答应,如今知道萧珏不介意,自然又要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了,哪怕他已经成了阉人,也在所不惜……”
“颜嘉柔,”萧彻只觉心口扎进一把利刃,一寸寸剜着他的血肉,“你就这么喜欢他?”
“好,好,好,实在好极了,你这么喜欢他,我成全你。我们就此断了,不过是一段孽缘,我只当从没认识过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第95章 第95章小兔总要乖一些才好。……
燕骁来含光殿找萧彻时,萧彻正在大发雷霆。
刚到书房门口,他便险些被飞来的一块端砚砸到了脚。
他咂舌了一声,连忙往后跳了一步,好看的眉眼一弯,揶揄道:“不是吧,三殿下,月余不见,我一进门,你就给我这样一份大礼?”
萧彻五指扣住案角,青玉镇纸正压着一张洇墨的宣纸。
墨迹未干,上面是他亲手誊的《静心咒》。
他从桌案上抬起头,皱眉看了他一眼,情绪算不上好:“你来了。”
燕骁眉尾一扬,朝他走了过来,边走边扫视着一地被挥落的卷宗,微微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动了这样大的肝火?”
萧彻重新坐回了圈椅上,伸手捏了捏眉心,一脸的倦怠:“我授意二哥对萧珏动手,原以为他不过是弄断他一条腿,没想到他下手太狠,重伤了他的要害,只怕从此东宫又要多一位太监了。”
燕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出来了,萧衍还真挺恨他这位亲大哥的。”
他说着抬眼看向萧彻,略一挑眉:“怎么?萧珏成太监了你不开心?其实要我说,断一条腿和断子孙根区别不大,甚至后者对我们来说更为彻底。”
“跛子太子固然有损天颜,这太监储君则更是闻所未闻,古来当皇帝的,都追求千秋万代,一个阉人,注定是当不了储君的。萧珏断了子孙根,这回算是彻底出局了。”
“而萧衍谋害皇兄的罪名一旦坐实,加上你给他下的套,流放都算轻的,不过堪堪留住一条命罢了,这储君之位,是想都别再想。”
“这些都在我们的计划之内,每一步都算无遗策,不好吗?”
萧彻微微皱眉,搭在案桌上的手指蜷缩了下,只道:“原本没什么不好,唯一的不好,便是没算到那个小东西的变数。”
燕骁一愣,挑眉道:“小公主?她又怎么了?”
“你们吵架了?”燕骁回味过来,一脸的了然:“我说呢,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也只能是跟她有关了。”
“我看那日你们一起回来的时候,她看你的眼神,都能拉出丝来了,红着脸,羞答答的,若是四下没人,只恨不能立刻亲在你脸上,我以为你们这回算是彻底好了,怎么,又闹便扭了?”
“为了什么?不会又是为了萧珏吧?不是,他都成阉人了,小公主不会还对他念念不忘吧?”
萧彻冷笑道:“何止?她还要为他守身如玉,非他不嫁呢。”
便将今日之事与燕骁讲了一遍。
燕骁听完不由得摇头叹气:“啧,如此说来,你的这位小公主,也未免太不懂事了些。不过她从小骄纵,是被你们几个宠坏了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虽然骄纵无脑了些,但心地不坏,她总觉得是她负了萧珏,如今萧珏遭此大难,她顾念旧情,不愿当这个恶人,也是情有可原。”
“要我说,还是得怪那个萧珏,心眼焉坏,自己都成阉人了,还利用小公主的善心拉着她不放呢,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离间,你可别着了他的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最后对小公主说得那么绝情,真不要她了?”
萧彻低头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突地一声笑:“怎么可能。”
案边烛火映照在他脸上,光影明明灭灭。
他低垂眼眸,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暗影。
烛芯忽然爆出细响,火光陡然跳蹿,愈发映亮他的一张脸。
火舌舔舐之下,有一种令人心惊的俊美。
他唇角缓缓勾起,语调漫不经心中却又透着十分的笃定:“她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若是放在从前,我或许还可以做一回成人之美的君子,可如今,她既成了我的人,我便再也没有放手的道理。”
“我可不是能让人随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是她先招惹的我,既利用我做了解药,便得将她一辈子抵给我。尝过了我的解药,又想拍拍屁股走人,这天底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燕骁闻言眉尾一扬,抱起双臂,半坐半靠在桌案上,侧过身,将脸凑了上去,戏谑道:“解药?什么解药?她尝过你什么解药啦?是我想的那个吗?不是,那她还肯走啊。”
“嘶,我说呢,难怪那日她看你的眼神那么黏糊,原来你们两个……咳咳,有奸//。情了就是不一样哈。”
萧彻:“滚。”
燕骁也不恼,依旧嬉皮笑脸地道:“不过萧闻祈,你既然不打算放过人家,干嘛说得那么绝情啊。人小公主该哭鼻子了吧,她得了那样的怪病,根本就离不开你,别说生病了,你和她……咳咳,有过那事,她即便未曾染上怪病,这辈子,怕也离不开你了。”
他用手肘碰了碰她:“说说呗。你们兰陵人不最会勾引人了么,怎么偏生到了你这儿,说出来的话那么绝情,小公主到底哭了没啊。”
萧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倒关心她。”
“不是,想什么呢,”燕骁笑着打了他一拳:“我的醋你也吃啊。”
“说说呗,她怎么个反应,哭了没有。”
萧彻蹙眉,有些烦乱的地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我说完后就摔门出去了,没有看她,我怕自己心软,她一哭我就走不了了。”
燕骁一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闻祈,你也就这样了,这点出息。”
“那你既然那么在乎她,又何必吵架,这不是把她往萧珏那边逼吗?你就不怕她真不来找你啊。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去。”
“她不会不来找我的。”
萧彻轻笑一声:“你不是也说了,她根本离不开我。”
“不出三天,她一定会乖乖过来求我。”
“我自然不会放手,只不过小兔不太乖,总要让她吃些苦头。”
“也让她好好想想,要那个阉人还是要我。”
“自己想明白了最好,若是不然,我也自然有别的法子,总归她根本离不了我,便注定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之前就是太宠着她了,才会养成她如今这样的脾性,以为我什么都会惯着她,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为了萧珏拒绝我,伤我的心。”
“虽说我跟她说断了,只是我的气话。不过也好,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冷她几天,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小兔总要乖一些才好。
燕骁闻言点了点头,倒是颇为赞同:“你那位心肝,说实话,脾气真算不上好,一身骄纵的臭毛病,人又不聪明,别的本事没有,惹你生气的本事那是一套一套的,你真该好好治治她,别总惯着她。”
萧彻屈指手指,轻扣了桌面,抬头看他:“她脾气好不好,人又聪不聪明,倒也轮不到你来说道。”
燕骁:“…………”
燕骁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算我多嘴行了吧。是你自个儿说她脾性不好,我以为你也想我帮你义愤填膺地说她几句解气,结果真说了你又不高兴。”
萧彻:“你懂什么,她到底年纪小,难免不懂事些,我日后自会好好调教。虽说她有些小毛病,可她天真单纯,心地善良,瑕不掩瑜。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说她半句不是。”
燕骁:“…………”咦,恋爱脑真可怕。
燕骁:“行了行了,不说你心肝了,说说正事吧。如今萧珏已成了废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在朝堂上动手?”
“萧珏已经残废,下一步便该对萧衍下手。至于之后,你上回说,圣上暗示你洗清血脉争议,方便继承大统,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还是不放心,若是你会错了意,届时在朝堂上圣上不配合你,那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自从贵妃薨逝后,圣上对你的宠爱不比从前,你真出了事,他未必还会力排众议保下你。”
萧彻低头看着手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放心吧,无论我做了什么,哪怕是犯下天大的过错,他都会留我一条性命。”
“不为别的,只为我是这世上,我母妃留下的最重要的一件遗物。”
燕骁一愣,点了点头道:“也是,旁的遗物都是死的,又怎比得上你?”
“至于他暗示我洗清血脉一事,”萧彻垂眸,仿佛陷入了回忆:“我想不会有假。”
他还记得那日魏元帝旧疾复发,召他们几个皇子侍疾,萧珏和萧衍走后,他拉着他的手,口中叫着“彻儿”,一遍遍地对他说:“若是你身上没有一半兰陵皇室血脉就好了……若是让所有人相信你并非兰陵皇族之后就好了……这样等到找到机会将萧珏与萧衍废黜,那帮玄陇世家就
再无借口阻止朕立你为储君了……”
“那朕就可以完成沉鱼的遗愿了……朕知道她想要什么,朕一直都知道……朕会帮她,这是朕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朕一定会帮她……”
他紧紧拉着他的手,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脸上渐渐露出奇异的微笑:“这样,等到了九泉之下,她会不会原谅朕?”
“彻儿,朕会帮你,你也帮帮朕,好不好?朕这一生,机关算尽,不择手段,以为终于得偿所愿,可到头来,却早已弄丢了最珍贵的东西。直到失去了,朕才明白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惜,已经太迟了。”
“彻儿,朕聪明的彻儿,你会明白父皇的意思的,是不是?”
“帮帮朕,帮帮你母妃,也帮帮你自己。”
第96章 第96章“哥哥,我错了,你别不……
再次回过神来时,是燕骁点了点头,看着他道:“既然你能确信,那我也就放心了。”
“人选有了么?要想洗清血脉争议,你就不能是贵妃的儿子,可你这长相……只怕人选不好找。”
萧彻要笑不笑地扯了唇角:“放心,托我父皇的福,人选是现成的。”
“怎么说?”
“姬乐跟我说过一些旧闻——早年因御花园刺杀一案,余下的兰陵人皆被流放,路上染了重病,无一幸存。按理说兰陵人体质异于常人,轻易死不了,即便流放,也很难会因为染疾全都死在路上,可偏偏这事就是发生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无非是萧元乾为了我母妃口头上答应留她族人一命,可背后承受不住世家的压力,抑或是想斩草除根,还是默许了他们在路上动手。”
“这事之后,我母妃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很难强撑着精神再与萧元乾虚与委蛇。”
“便是这段时间,萧元乾整日酗酒,后在宫里遇到了一名与母妃有几分相似的女子,酒醉之下将她当做了母妃,宠幸了她,她就是姜嫣。”
“那一夜过后他有了皇子,只不过生下没多久之后便夭折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
“之后她就被萧元乾打入冷宫,他一向如此,除了我母妃,他对旁的女子都十分绝情……哦,不对,”萧彻忽然诡异地一顿,慢慢眯起眸子:“他对我母妃,才是最绝情的一个。”
“至于那个姜嫣,虽然在冷宫里生活了多年,人也早就变得疯疯癫癫,但我之前去看过她,容颜倒是依旧未改,确然有我母妃的几分风姿。”
“而她之前虽为奴籍,但也是士族出生,只不过因为获罪被抄家,这才沦为官奴。前段时间又恰好被平反,那么,便并非罪臣之后。”
“一个士族出生的贵女,门第高贵,她的后代便不会被门阀所不容。”
“她长得又肖似我母妃,自然与我也有几分相像。之前还诞下过皇子,与我母妃正巧前后临盆,诞下的皇子却诡异地夭折了,她又变得疯癫,整日里都在念着皇儿未死,那日见到我,竟像是疯了一般,说我便是他的皇儿,模样倒颇为唬人。”
“疯子的话的确不可信,可疯子的话却也最可信。”
——“这种种条件加在一起,不正是最好的人选?”
燕骁点了点头:“确实。她的存在,倒像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一般。”
“不过如何让所有人相信,她才是你的生母呢?你可都部署好了?”
萧彻道:“已经找到了当初给我母妃和姜嫣接生的两位稳婆,对簿朝堂之时,世族派去的人会在给姜嫣接生的稳婆的房间里搜到二十年前波斯进贡的织金锦,那是我刚出生时身上裹着的锦缎,这种锦缎,萧元乾只赐给了我母妃,如今明面上宫中已无存余,但是他们不知道,萧元乾还留有一块,并在几日前赐给了我。”
“至于他为什么会将一块锦缎留有二十年,我想大约凡是我母妃喜欢的东西,他都要留一样在身边,仿佛每留下一样,他便能多留住母妃的一分喜欢——你说多可笑?”
“皇权之下,人证可以强逼,物证可以捏造,容不得他们不信。”
“最后的真相,是我母妃产下死胎,萧元乾恐她伤心,命稳婆偷偷调换了她与姜嫣的孩子——别说,这还真是萧元乾能做出来的事。”
“我设计的真相,萧元乾一定会亲自为我作证。等着看吧,届时自会有一场好戏。”
“嘶,说到好戏,我还有一场更有趣的戏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烛光掠过他的眉眼,动荡出一段惊心动魄的潋滟。
“滴血认亲,是不是很有趣?他们想看什么,我便给他们看什么。”
“只是不巧,得让他们失望了,我和姜嫣的血必定相融,不为旁的,只为兰陵男子的血,天生可以与任何女子的相融,可惜啊,”他嗤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兰陵人被他们屠戮殆尽,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秘密了。”
燕骁喉结滚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了萧彻,你做了这么多,你母妃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慰藉的。”
他看了他一眼:“既然都已部署周全,你打算什么时候洗清血脉争议?”
萧彻眼睫低垂,投下一片淡淡阴影:“不急,眼下并非最好的时机。”
冷白的手指微蜷,指尖轻扣着桌面,他道:“算算日子,崔家那边也该有动作了,之前骊山的那匹雪花骢尸身仍冰冻着,腹中被动了手脚的草料也依然保存完好,证据既在,便也该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东宫不是在查坠马案么,我便帮他们一把,引他们发现那匹雪花骢,萧衍两次在草料上下的都是同一种药,手法如初一撤,东宫的人剖腹一看,自然会知道两次坠马并非意外,且都由一人所为。”
“萧衍之前事事都听我的安排,却不知安插在沙苑监的那名下监,是我的人。他以为由萧珏亲自选人,就真查不到他头上了么?”
“这不过是我哄骗他的一番说辞罢了,等东宫的人找到那匹雪花骢后,朝堂上都会知道骊山坠马是人祸,既是人祸,则必然要追查真凶,那么这个时候,那名在草料中下了避寒香的下监听到风声,畏罪潜逃,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人既然逃了,房间自然要好好搜查。那么从房间中搜出几封信函、剩余的避寒香,以及其他的物证,矛头直指萧衍,也并不意外。”
燕骁闻言点头道:“不错,这几步棋你埋得早,又埋得极深,环环相扣,并不刻意,旁人该是看不出端倪。”
“萧珏已成了废人,再清算了萧衍,眼看已无人可继位,众人难免将目光放在你身上,可因着你的血统争议,朝臣也不会松口,可一时却也无合适人选,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这时你若能洗清你的血脉争议,让他们相信,你非但不是前朝皇室余孽,反而是士族之后,他们对你,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严防死守。”
“这样一来,你就有机会了。”
萧彻“嗯”了一声:“还有一件事,姜嫣虽是士族之后,与崔氏倒也渊源匪浅,只是到底不是崔氏之人,崔守阶那个老狐狸,在没有完全信任我之前,不会那
么容易让步,同意立我为储,这个时候,我需要有朝臣站出来,与之据理力争。”
燕骁闻言皱眉道:“为你据理力争?可满朝士族,皆以崔守阶马首是瞻,又怎会为你说话?”
萧彻指尖轻轻敲击桌案,只道:“所以,便要找一个寒门出生的朝臣。”
“你有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