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40(1 / 2)

第231章 【第75章】拂雪道君天景雅集遇旧友……

张家老祖张万世,发现自己不过就是闭了一个关的时间,这个世界就突然天翻地覆,变得让他都认不出了。

“小宝啊,你这是在玩什么?”张万世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孙儿对着一幅卷轴模样的东西傻乐,眼睛就跟黏在上面一样拔都拔不下来。虽说张万世总喜欢仰仗修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子孙后辈身边吓他们一跳,但这次他人都走到小宝身边、甚至故意踩出足音了,小重孙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警惕心呢?反应力呢?张万世痛心疾首,十年不见,他最器重的小孙孙怎么就变成这个猴样了!

“啊!祖爷爷您出关了?!”沉迷“卷轴”的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蹦三尺高,他下意识的将那卷轴藏在身后,挠了挠头,这才想起自己是奉命在这里等待祖爷爷出关的,“祖爷爷,别叫我小宝了,我都这么大了,羞死人了。”

“好好好,小宝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了。”

张万世年少时曾娶妻生子,后来他修为愈加精进,身边人却逐一衰老、离世。先是少时相伴的兄弟、妻子,后来是儿子、儿媳、孙子……张万世出身张家,修行的是天师道,虽然祖辈看重他的资质为其取名“万世”,期望他能为家族绵延万世辉煌。但张万世本身性情恬淡、随遇而安,认为只要不是突发恶疾或是遭遇意外,生老病死也不过是水落成雨、自然而然。他传授族人功法,督促后代勤学,但对于生死命数,他并不如其他修士那般执着。

但天机就是如此微妙,别人强求不来的,张万世却偏能得到。只是偏安一隅、护佑故乡的张万世就在这种随遇而安的淡然中修成了分神,不得不说也是一桩奇谈。

然而,现在,张万世觉得,即便人随溪水去,他也开始跟不上时代了。

“这个是各宗合力研发的通讯令牌,可以‘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还能‘千里传音’哦!”知道自己瞒不过祖父的眼目,张真信掏出令牌,将其中的功能一一展示给张万世知晓,“这个是‘寄星尺素’,写好的书信根据收信人的编号发出,对方在一盏茶内就能收到信息哦。哪怕是身在陌州和幽州也能收到,只不过距离太远可能时间会稍微长一点,但也已经很快了!然后这个是‘花鸟时闻’,可以在上面阅读很多奇闻趣事,有真有假,不过这几个标了各大宗门标志的情报就是真的,非常有意思。”

“您看,北地惊现赤磷巨龙,幽州兴国成为继中州姜家之后的第二位雄主,花荫月下某宗宗主被戴绿帽……咳!无论大事小事,您都可以从中得知,是不是很厉害?!”

张万世听得头昏脑涨,明明他并不守旧迂腐,但不知为何却有点跟不上孙儿的节奏。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针见血道:“你刚刚看的不是这些吧?”

“嘿嘿,被您发现了。”试图转移话题却没成功的张真信向祖父吐了吐舌头,这才手指一划,将自己先前观看的页面划了出来。

张万世这才发现,这通讯令牌形如卷轴,卷起后约莫只有竹筒大小,完全可以随身携带。但是卷轴展开之后上面呈现的却是泛着涟漪漆黑水幕,人的手指在上面划动会掠起星辰般的光点,看上去仿佛在搅动银河。

这看上去有点像是清汉的点星秘法啊。张万世这才提起了兴致。清汉是神舟大陆上最中立的门派,这个组织会观测神舟大陆的变化,推算预言可能到来的灾祸,但清汉的星君们却轻易不肯入世,更不会插手各方势力的争斗与变革。据说这是因为清汉的修士灵性过高,与人世牵扯过多容易失心疯魔。在张万世的印象中,清汉这个门派就和她们推衍洞悉的星辰一般,从始至终都高居天上。虽为世人指点迷津、趋吉避凶,但却从来都不曾真正走入凡尘。

若说无极道门是神舟的“庇佑者”,那清汉便是神舟的“见证者”。

而现在,清汉竟然愿意从高天的星幕中落下,与其他宗门达成合作?不可思议。

“喏,祖爷爷,我刚刚在看的就是这个,明月楼发布在‘梨园瓦舍’里的相声。”张真信咧嘴笑道,“您别说,这个真的很有意思。这个板图的内容是明月楼主张研发的,里面有许多戏曲啊相声啊歌舞杂耍之类的留影,甚至还有一些民间的技艺,诸如说书糖人,甚至还有教人做菜的呢。”

“嚯。”张万世闻言,立时将卷轴抢了过来,他年轻时最爱听戏,尤其钟爱黄梅戏,“我看看。”

张万世看着卷轴上罗列出来的一个个留影,随手点了其中一个服饰眼熟的,很快,卷轴便响起了熟悉的戏词唱曲。

音色清晰,唱词清丽,虽然不如现场聆听时那般热闹且富有人情味,但戏曲那是听多少遍都不够的啊!厉害的角儿次次满场,一席难求,而且人家还不是年年都唱,错过一次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回。虽然留影一定程度上会挤占生存空间,但真正钟爱戏曲的人肯定乐意去现场亲眼见见自己喜欢的角儿。

张万世年纪虽大,思想却并不顽固,瓦舍听戏我所欲也,居家品味亦我所欲也。孙儿才做选择,老朽我二者皆得也。

“……祖爷爷,该还给我了吧,无极道门今月就售卖了这一批,孙儿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去去去,有好东西不知道先孝敬祖爷爷,不孝孙儿!”

“祖爷爷您不能这样啊!下个月,下个月孙儿让父亲号令全族帮忙抢售还不行吗?您还得出席天景雅集呢,就还给孙儿吧……”

“天景雅集,什么天景雅集?”

……

张家老祖差点忘了自己出关的目的,而另一边厢,距离日月山最近的无极道门弟子已经抵达了日月山,住进了无极道门驻扎在日月山上的院子里。

此次同行的弟子多达二十名,大抵是因为此次天景雅集还要顺便向其他宗门推荐最新发布的通讯令牌,因此人数比往年多了一些。宋从心知道这些弟子都是跟她出来见世面的,她身旁也不需要人随侍,于是一到地方便挥挥手下令解散,看着这些年轻弟子如脱缰的野马般没入人群。

“年轻真好啊。”宋从心在识海中跟难得出来放放风的天书沟通道,“天书你说呢?”

天书不想说话,祂在白玉京中每日没夜的忙碌,这才将白玉京发展成可以吞吐容纳十万人的大型城市。结果祂跑来邀功,宿主居然来了一句“怎么才这点人啊”!

这十万人又不是常驻人口,而是往来入梦的学子,乱世中一个能容纳十万人自由活动的学院已经称得上惊世骇俗了!宿主竟然还不知足!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用前世的人口标准来衡量您老。”宋从心熟练地哄着白玉京真正意义上的“城主”,“白玉京已经步上正轨了,将治理管辖的权利下放给苦刹之地的居民就好。只要大方向不出错,苦刹就不会偏移原有的发展轨迹,我看现在苦刹之地的文明水准都快比神舟这边高了。”

这话倒不是宋从心夸大其词,实在是因为苦刹之地的居民以前过得太苦。苦刹原是外神的胃囊,内部灵炁全被红日吞噬,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之下,苦刹之地的“无灵炁科技”可谓是飞速发展,遥遥领先,赶超神舟。虽然这技能树在发展的过程中有点往不可言状的方向歪斜的趋势,比如阮司工会拆自己的附肢用来给高黎师兄制作义肢……但总体来说,苦刹之地的科技水准目前已经脱离了“灵炁技艺”的范畴,让普通人也能使用。

压力能产生动力,如今苦刹从生存的压力中解放出来,爆发出的蓬勃生机可谓是日新月异。宋从心有时稍微忙碌一点,再入苦刹时都不知今夕何夕了。

而苦刹之地曾经进入玄冰石棺中沉睡的那一批子民也被同胞唤醒,他们在同伴的帮助下逐渐适应了苦刹之地的生活。高黎告诉宋从心,石棺是苦刹之地的子民在失落之后自行创造出来的一套轮回体系,因为他们的灵魂质料已被易改,无法回归神舟的六道轮回之中。而这些玄冰石棺,是苦刹子民最初在挖掘修建地下城时,从地底发现的。

“地下城最初的雏形,是一座陵墓。”高黎将这段属于苦刹的历史交托给宋从心,“我们在陵墓中找到了许多玄冰棺椁,但里面却没有遗骨。后来我们发现这种棺椁能让人进入死眠,进入棺椁便等同于死亡。它能保护我们的肉-体与灵魂不会随着时间腐朽,但从棺椁中出来后,人的记忆会被磨灭大半。”

“苦刹的日子实在难熬,许多人撑不住只为寻求解脱,但我们的死亡并非轮回转世,而是魂飞魄散……为了避免这一点,我们在地底寻找到能制成那种棺椁的材料,仿照冰棺的样式制作了上万口棺椁。”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过往,才会让人除了死亡便无路可走,“后来,我们开始执行了轮换制,每隔百年便有一批人进入棺椁,一批人离开。记忆的磨损在所难免,但对于大部分苦刹的子民来说,遗忘……或许是一件好事。”

“你是说,冰棺的材料能在地底找到?”宋从心奇道。

“是,那是一座……冰矿?”高黎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种物质,“但和寻常的冰不同,它散发的寒气更为深邃,整体也是近乎漆黑的深蓝。这种冰矿的材质十分坚硬,刀劈斧砍都不能改变它的形状。唯独在这种冰矿的附近有一种伴生金水,将金水泼到冰矿上静待十息,冰矿就会变脆。”

苦刹子民都很务实,取名简单粗暴,这两种物质便叫“玄冰矿”与“金水”。

“更为奇异的是,这种玄冰矿是会生长的。”

“生长?”

“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隔一段时日去看,玄冰矿的体量便会增大。就如同……如同我们脚下的神舟。”

宋从心也是后来才知道,神舟大陆的土壤竟然是能够无限增殖的。虽然增长的十分缓慢,但它的确是在缓慢地增长。这种奇异的特性让宋从心想起一种传说中的物质——息壤。“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在宋从心的前世,息壤指代的是耕种前

被翻锄得松散肥沃的黄土,但在此世,息壤或许是真实存在的。

神舟大陆上有许多未解之谜,越是深究便越是觉得神妙无比。

或许终有一日,苦刹也会“长”出一座神舟?

宋从心正思考着正事,仅剩她一人的院落外却传来了喧嚣嘈杂之声。宋从心停止思量,抬头正想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时,院门却突然洞开,两名道童小跑着进来。

“拂雪道君!”看见宋从心就站在庭院里,其中一名道童吓了一跳,稚嫩的脸蛋羞红了起来,“很抱歉扰了道君的清净,那、那个——”

“无妨,你们慢慢说。”宋从心安抚道。

另一名小道童拍着心口喘了两口气,语速飞快道:“我们给重溟城的贵客安排了另一处院落,但城主大人不愿入住,非要跟无极道门搬到一处。我们解释了很久,城主都听不进去,不知道君您——”

宋从心:“……”啊?

宋从心心里正满脸懵然,却见大开的院门外迆迆然地飘来一道高挑秀逸的身影,他一身鲛纱华服,袖口纹有苍浪,银白色的长发以明珠玉冠挽起。

少年长身玉立,如皎皎明月之光,发冠上璀璨生辉的东海珠玉都难掩他半分姿仪。

步入庭院的少年抬眼看见宋从心,突然抬手招了招。他站在那里,一如每一个破水而出、踏浪而来的梦境。

“宋从心。”

第232章 【第76章】拂雪道君糖画与灯影牛肉……

夭寿了,许久没见,小伙伴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找上门了。

其实也算不上“许久没见”,宋从心和姬既望时常在梦中碰面,或是交流情报,或是共同学习。姬既望成为城主后并未怠惰,即便并不擅长,他也在宋从心的帮助与指点下开始了解一些治理相关的知识。站在巨人肩膀上长大的宋从心能给他剖析一些社会根本性质的问题,不求姬既望能突然领悟人类社会的官场争斗与权谋游戏,但至少能确保他不被下属包藏祸心的提议所蒙蔽。

而在白玉京建立之后,两人的往来也不再局限于梦境。毕竟人的梦境没有逻辑可言,白玉京这座为天下人修建的学府更适合姬既望学习各种知识。为了方便大月织梦,宋从心很早以前就将进出苦刹之地的钥匙交托给了姬既望。她决定等白玉京扩张到一定程度后便废除城主制,改换成席位制,类似于“圆桌会议”。

这几年来,白玉京的发展蒸蒸日上,宋从心、姬既望和天书分工合作,姬既望负责织梦引领天下人入城,天书负责白玉京各殿的功能运转,宋从心则负责经营改善苦刹的领土。白玉京的治安管理与琐碎杂事则由高黎率领的苦刹居民接手,高黎曾和宋从心提过,灾难过后,族群便需要一个稳定合理的秩序来管辖民众。他们准备从地底搬出,重新回到地面上生活,但地底资源的探索以及天上城池的建设都不可轻忽,高黎准备将这些职务变成一种“职业”。

苦刹也该从聚落时代更进一步了,宋从心和高黎等人都决定直接让苦刹进入社会主义时代。

高黎先前提到的那一批从冰棺中苏醒的居民也将很快加入到集体的建设,他们忘记了许多事情,但身体的机能以及常识还在。宋从心特意去见过这些人一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苦刹地底挖掘出来的这些冰棺很像前世的冰冻休眠仓,至少原理是一样的。

从冰棺中苏醒的这一批子民对于苦刹改天换地之事还没有多少实感,在知晓宋从心等人拯救了苦刹的事迹之后,他们甚至还将宋从心奉为“天祖”。

对此,年纪轻轻便当上一群平均年龄五百来岁的五毂国遗民的“祖先”的宋从心表示——立刻开展扫盲班!提高国民教育水准!以后通通喊她“城主”或者“首席”,不许喊她“老祖”!

思绪收回,宋从心看着已经自顾自步入院中的好友,仿佛看见一条大尾巴鱼灵活地游进了自己的穴居。

“你是跟其他人一起来的吗?”宋从心看着姬既望花里胡哨的穿着,感觉这不是小龙人自己能配得出来的风格。

毕竟姬既望清冷空灵的绝美容貌之下藏着一个海边赤脚叉鱼的少年人。

“东哥他们说我是第一次出来参加这种大场面,不能丢了重溟的面子。”姬既望展开双手,让宋从心观看自己身上鲛绡长衣与各种珠玉制成的配饰,“东哥他们还选了一批战士跟我一起,但他们就像胖头鱼一样嘴巴一直翕张而没停过,所以我把他们丢进院子后就自己跑出来了。”

姬既望不知道日月山上的院落安排涉及各宗的势力排布,他来找宋从心,就像一条鱼想从东边游到西边,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宋从心朝着两名小道童摆摆手,示意自己来解决此事。在小道童松了口气离开院落之后,宋从心才带着姬既望去寻一处住所。姬既望选了宋从心旁边的房子,供给各大宗门弟子下榻的院落常年有人打理,粟米珠储物戒中备点衣物随时都能入住。

“但你最好还是和照顾你的战士们住一起,毕竟总要有人帮你打理衣服。”

宋从心算了算姬既望这一身行头的价值,突然意识到重溟城以往孤立自守的底气可能是因为这座城池真的十分富有,现在重溟开通了航道,定然更加繁华昌盛。

“没关系,我可以用避尘术。”姬既望晃了晃头上的玉冠,玉冠恰好卡在他的两根龙角之间,看得出来他有些不舒服,“我不喜欢,就像给鱼戴上冠冕,给海盘车穿上衣服,把鲛鲨的每一颗利齿都缀上珍珠。这样不方便下水,纱衣也容易被鱼儿咬破。”

宋从心莫名从姬既望的这段话中听出了委屈巴巴的感觉,她忍俊不禁道:“但是好看。”

“好吧。”姬既望十分听劝,“那我就穿着。”

“既然是来见世面的,要去看看天景雅集的市集吗?”宋从心问道。

“和海民的鱼市有什么区别?”

“嗯……商品会更多,更热闹,而且大家基本不贩卖鱼。”

“那卖什么?”

“法器、符箓、丹药、刀枪剑戟,有时还能找到失传的秘籍。虽然你用不到,但可以作为礼物送给父老乡亲。”

初次远行的孩子总是对故

乡尤为眷恋,姬既望也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是新奇:“好,我要去。”

于是,宋从心给自己和姬既望掐了一个模糊存在感的术法之后,便亲自作为向导带着姬既望去游览集市。非要说的话,宋从心也只参加过一届天景雅集,而那一届天景雅集偏偏又出了东海归墟之变这等祸事。之后宋从心归来也是直奔七曜星塔而去,整个雅集都在与他人争斗的焦虑与谋算中落下帷幕,实在没有品尝出多少乐趣。

天景雅集给宋从心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记忆居然是她和梵缘浅两人被人拉去为楚夭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爱纠葛主持公道。

虽然后来阴差阳错之下认识了两位有趣的朋友,但初见时的情景着实令人印象深刻、毕生难忘。

而当宋从心和姬既望步入市集之时,宋从心这才知道,日月山上的市集与庆典似乎都是清汉授权明月楼去经营的。毕竟清汉的星君与修士们日子过得一个比一个清苦,都快赶超佛门修行苦谛之道的修士了。让这群不食人间烟火的星君们来经营人间烟火,那多少是有些为难人了。

好在清汉星君们权欲寡淡,除了埋头研究命理星相以外,其他于她们而言都是身外之物。日月山虽是清汉的地盘,但哪天真的被人占据了,宋从心都怀疑这群星君会不会扛着自己的星仪与星盘往某个深山老林里一钻,主打就是一个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明月楼将天景雅集经营得宛如某种节庆日的庙会,到处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那是什么?”姬既望指着远处某个搭建好的勾栏,道。

“那是明月楼的戏台子。”宋从心看到街边有人在卖糖画,从那精湛的工艺便能看出对方十有八九是痴绝城出身的“痴人”了,“要吃糖吗?”

姬既望盯着远处那些花红柳绿的丝绸锦缎,听了宋从心的话便回过头来,神情平静,眼神却透出点点好奇来。

姬既望伸手拽过宋从心的袖子,走到摊子旁看着对方熟练地熬糖勾画,摊子上摆放着十二生肖的转盘,姬既望的注意力都在那条龙上:“这个怎么卖?”

“不卖。”摊主是个臭着脸的老头,他头也不抬地熬着糖,“转到什么就做什么。”

姬既望微微颔首,一拨转盘,却转到了“亥猪”。

“我不要猪,我想要龙。”

“都说了,转到什么就是什么!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耍无赖呢!”

“可是丑。”

“扯犊子,老头子我熬糖五十年,从没人敢说老头子的糖画丑!”

眼看着姬既望要跟摊主吵起来了,宋从心忍不住扶额。她伸手抚上转盘,估算了一下“辰龙”所在的位置,手指精准把控,微一用力,拨动转盘——

摇晃的指针不偏不倚,正好停在“辰龙”之上。

“……你们是不是作弊了?”捋着袖子正准备跟姬既望吵七八个回合的摊主看着指针,一张布满褶皱的脸拉得老长。

姬既望不带丝毫恶意、面色略有不解道:“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耍无赖?”

摊主被气得一个倒仰:“你小子!”

最后,宋从心和姬既望两人被各塞了一只猪和一条龙后便被摊主轰走了,摊主的手艺果然惊人,一笔连成的糖画竟画出了剪纸般精美的镂空花纹。姬既望拿着糖画对着天光,那蜜色好似也被阳光融化,淌进了他的眼眸。

宋从心以为他会舍不得吃,将这条“龙”好好保存起来,却不想姬既望举着糖画看了半晌后,却是突然将糖画塞到了宋从心的手上。

“你不要吗?”看姬既望刚刚的模样,宋从心还以为他很喜欢那副糖画。

“给你。”姬既望道,“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宋从心沉默地看着手上那吃完八成会血糖飙升的“巨龙”,艰难道:“好吧,谢谢,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姬既望点了点头,又盯着糖画看了半晌,随即,他不知怎么想的,突然俯身探过来,“咔擦”一口咬掉了龙头。

宋从心:“?”

“算了,不要收着。”姬既望道,“丑,不要其他龙。”

宋从心觉得摊主要是听到这句话,可能要狂奔过来和姬既望拼命。

宋从心看着“饱食”自己“同类”的姬既望,眼皮微微一跳,随即她又看向另一边卖得十分红火的灯影牛肉,问道:“还吃别的吗?”

“吃。”

自己的好友自己宠着。宋从心已经做好带着姬既望吃遍整条小街的准备了。两人走过去询问灯影牛肉的价格,摊主报了一个数,姬既望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发现自己没带钱,于是伸手就要去揪衣服上作为点缀的小珍珠。

“别!我来付。”宋从心一把摁住姬既望将欲催花的辣手,“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好。”姬既望手里拿着糖画,平静应答的模样竟还有些乖巧。

让摊主裁灯影牛肉时,宋从心回头看着原地等待的姬既望,不知为何,有些好笑的同时竟也有一些诡异的欣慰。

当初那个总是想默默扛下一切的少年,如今也能坦然说出自己想要的事物了啊。

第233章 【第77章】拂雪道君殿中与别来无恙……

张家老祖乘坐着前往日月山的灵舟,一路上听着孙儿讲述这十年来发生的事情,一时间竟有些扛不住这庞大的信息洪流。

“祖爷爷你上次急着闭关错过了天景雅集,所以当时是叔祖替您出面的。您这一闭关可真是错过了很多事,您知道吗?明尘上仙他收徒了!而且一收就是亲传弟子。”

“一开始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争论这位被天道之下第一人看中的究竟是何等惊世之才……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但背地里肯定是有许多人心有不服的。毕竟各大宗门与修真望族都曾向无极道门举荐过自家的天之骄子,但明尘上仙千百年来都不曾对谁青眼有加。上一届天景雅集,明尘上仙恰好出山,似乎是有意向世人公布自己的亲传弟子。却不想,天景雅集还未正式开始,便出了东海归墟再临这等祸事……”

“那一届的天景雅集成就了后来堪称壮举的三人斩神——姬城主未死,其真实身份乃涡流教教主,并一手策划了东海归墟事变。当时明尘上仙亲传与禅心院佛子共赴东海,因为情况危急来不及回禀宗门,道君与佛子联合重溟少主以及各派弟子共同斩杀海祇,疏散子民,挽救了重溟乃至整个神舟。”

“在那之后,明尘上仙的亲传,也便是如今名扬四海的拂雪道君便成了年轻一代的领头羊。从最初的北荒山九婴灾变、东海归墟之劫,到后来的幽州之乱、牧羊村诡歌、德忘寺生祭、西吴山大欲天事件……甚至是我们现在使用的通讯令牌、遍布九州的平山海驻站最开始都由拂雪道君提议并且创立的。祖爷爷您看,这些在其他道友归纳的拂雪道君过往传奇事件中都能找到。此次天景雅集,拂雪道君也是破格以‘剑宗’之名位列大能之列,因为诸位星君认可了拂雪道君‘庇佑一方’的功绩……”

小重孙嘴巴一张,叽叽喳喳个没完。张老祖听得满脸恍惚,他心想,十年也不算多么久远吧,怎么给人感觉却如此恍如隔世呢?

张万世听得一脑门儿浆糊,趁着小孙儿换气的间隙里赶忙开口问道:“你说的这个拂雪道君,她好不好相处啊?你祖爷爷我应该拿出什么态度呢?”

张万世话音刚落,张真信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坐在一旁的旁系弟子便立即讨好卖乖道:“老祖您这话说的,拂雪道君能耐再大那也才元婴期的修为,论修为论年岁,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称呼您一声‘前辈’。哪怕她是正道魁首之徒,以您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忌惮后起之秀呢?”

这话虽然说得没错,但张万世并不吭声,只是睨了这位宗族安排过来的后辈一眼。张万世性情平和,并不常与人矛盾,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很好哄骗、很好糊弄。方

才小重孙说了那么多,就算是他一个被时代抛下十来年的老古董都能听出拂雪道君受人爱戴的原因不在修为,而在于道德品行以及“庇佑一方”的功绩。加上明尘上仙亲传以及年纪轻轻便获封“剑宗”的名号,这位拂雪道君将来保不齐便是下一位明尘……单以修为论之,真是轻看了对方。

他张万世虚长数百岁,自诩除了张家与乡邻之外也没为神舟做些什么。他这样偏安一隅、贪图安乐之人,到底哪里来的老脸在兼济天下的圣人面前摆架子?

张家若是这般妄自尊大,那命脉到头也是迟早的事。失去谈兴的张家老祖在抵达日月山后便撇下宗族内的其他人,只带着重孙张真信提前登上了七曜星塔。星塔内部也有专门为诸位大能准备的院落,只不过诸位星君喜静、不爱喧嚣,星塔内部自然也少有人声,安静得有些吓人。

不过对于张万世而言,以往颇感寂寥的清冷此时看来却是顺心遂意之际,他可以在静室里听自己爱听的戏曲!

至于小重孙的哭天喊地,唉,年轻人怎么能耐不住清寂,心性不行,还有待磨砺!

张万世便这样在别人的地盘上窝了好几天,等到各方大能逐渐到场之时,他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明明是张卷轴却非要叫“通讯令牌”的通讯令牌。穿上法衣,打理好形容,衣冠楚楚的张万世在重孙的陪同下步入了会堂,在属于张家的席位上迆迆然地落座。

七曜星塔的大殿席位是依照星图来进行排布的,星君在此施展了芥子术法,从外面看来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塔楼,内里却是装载着星河的洞天云梦。

张万世环顾四周,提前到场的无非都是各大世家,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天景雅集也是结交人脉、互通有无的大好时机。而除了七大修真望族以外,那些伫立在人世巅峰的各派代表鲜少会有提前到场的。对此,张万世倒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他自己都不耐烦同宗后辈的阿谀奉承而跑到塔里躲清净了,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他们的存在恐怕也与那些后辈相似。无极道门与禅心院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某些势力却很在意,在意到每次入殿都要掐着点,仿佛早来一时半刻就会跌份一样。

目前到场的炼虚合道之境的大能只有明月楼主槛花……但是没人敢上前和这位喜怒无常的主搭话,否则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卖了还帮着数钱也不是没可能的。

张万世暗中多瞅了几眼,他有些意外的发现以往衣着打扮总是大红大紫的明月楼主今日竟穿了一件堪称简素的青衫,虽然衣摆上依旧以精湛的技法绣了青竹绿林,但比起以往妖冶到堪称扎眼的风格,现在完全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了。要知道明月楼主那是上清界出了名的天生反骨,在一众推崇清苦、简素的修士之中,只有他时常将金钱享乐等俗物挂在嘴边。无利不早起的商人本色,笑里藏刀的温柔假面,明月楼主就像一只浑身剧毒的花蝴蝶。

而现在,一身青衫的明月楼主正洒脱地倚在席间,手里拿着角梳给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梳着头发。他意态闲懒,梳几下便要打个哈欠,相比之下,男孩看上去倒是十分乖巧,只见那孩子穿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丝绸短袄,捻着雪缎广袖,脸上画了淡淡的红妆,垂眸敛眉的姿态颇有几分娴静文雅……

张万世:“……”

张万世痛苦万分地移开了视线,以往明月楼主穿得像只花蝴蝶,现在他仿佛一只绿孔雀身边还多带了一只黄鹂鸟。虽然他很爱听戏,但一想到唱戏的人是明月楼主,他这心里怎么就瘆得慌呢?

禅心院和无极道门的代表还未到场,据说两方势力今年的代表者便是那两位精彩艳艳的后起之秀;重溟城主的席位也空缺着,不知那位据说相当贤明的异人城主性情如何;东华山……呃,据说他们今年出席的人是折柳道人,那没事了,估计整个雅集下来都见不到人了;下方与各大世家交谈的青年仪态清贵、气度非凡,虽是凡人之身,立于殿堂却毫不怯场,看上去还是个生面孔,莫非这位青年就是传说中一统幽州的兴国之主天承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承帝若是前来日月山参加天景雅集,那兴国当政的莫非是定国公主?看样子这对兄妹之间的关系果真亲厚,半分江山也不生半点猜忌。

至于姜家……张万世继续张望,然而这一看,却有些意外地发现姜家人竟然已经到了。这可有点稀奇了,因为张万世先前在心里念叨的“某些势力”特指的便是姜家,那真是到了上清界都要摆帝王范儿的主。但今个儿真是奇了,姜家的位置上只有两位身穿黑衣的护卫肃立,可见姜家代表人是来了后又离开了。

姜家此次出席的代表是谁?张万世努力回想了一下,最后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心想,哦,是姜道君啊。

那就不奇怪了。那位随性如风,是姜家中唯一不在乎身份地位的人。就算对方点个卯后又跑出去抽陀螺玩,张万世都不觉得奇怪。

也不知道那位短短几年间便和姜道君齐名的拂雪道君又是何许人也?晚辈的转述多少有些失真,还是要亲眼见过才知传言虚实。

张万世捋了捋自己的美髯,虽然他不赞同晚辈轻看了明尘上仙的亲传弟子,但他确实也是前辈。听说拂雪道君年岁还不及知命之年,这么小的孩子初次出席这般重大的场合也不知道会不会紧张,这些同僚们可一个赛一个的傲慢。身为前辈,他应该率先释放善意,也算是给无极道门卖个好……

“祖爷爷!”张万世手臂突然一紧,重孙突然激动地抓住了他的衣袖,“拂雪道君到了!”

这臭小子究竟在激动什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张万世识海中的困惑还未转悠出一个结果,却见殿中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各席上的代表突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张万世:“……”

张万世眼中那些傲慢得目无下尘、不可一世的世家望族们纷纷停止了交谈,目光齐齐朝殿门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见两道颀长的身影联袂而来,一人身似流云、气息凌如寒冰,一人静若深海、气息浩瀚无垠。两人几乎是同时步入殿中,瞬间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中,那位一眼观之便如松下白鹤、身穿唯有内门长老以及首席方可穿着的九品剑徽道袍的女子,应当就是传说中的拂雪道君了。

……她身边那位衣着华贵的少年气息可谓是深不可测,额生龙角,容色惊人,莫非此人便是重溟城主?

张万世恍惚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便见自己的同僚们纷纷离席,似是迫不及待般地朝两人走去。

张万世:“……?”等会儿?说好的前辈给晚辈开路、带晚辈一程的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张万世感到震惊的,更震惊的是,一直稳居高台、闲适悠然的明月楼主竟然也放下角梳,站起身,踏着无形的台阶自高处缓步而下。

那人一身青衫,松形鹤骨。分明是轻轻柔柔的一道春风,却轻而易举地分开了人群,制止了他人的脚步。

半张面具盖住了那人的面孔,宋从心抬头,却只看见对方轻抿的唇角与微弯的眼眸。

他在笑,点点笑意如细碎的光般洒落在那双琉璃色的眼中。

“小友,别来无恙。”

第234章 【第78章】拂雪道君天景雅集二三事……

“楼主,别来无恙。”

宋从心深谙“我不尴尬尴尬的便是别人”的人间至理,她微微颔首,神情自如,云淡风轻得仿佛雪山中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这位是明月楼楼主槛花阁下。”宋从心作为中间人,在两人开口之前便向对方介绍了彼此的身份:“楼主,这位是我的友人,重溟城城主姬既望。”

“幸会。”明月楼主懒洋洋地抬眸,随口应答了一声。他对姬既望不感兴趣,转而笑睨了宋从心一眼,亲切道:“小友依旧可以称呼在下‘兰因’,我不介意。”

可是我很介意。宋从心心里默默地腹诽着。雪山蛰群事件虽然最终落下了帷幕,她和明月楼主之间也算是互惠互利、合作愉快,但宋从心现在对明月楼主还是有点发怵。虽说芥蒂已经解开,日后相处得久了应当也能放下过往,但宋从心目前对明月楼主的态度还是有些敬而远之的。

宋从心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见招拆招应对明月楼主的攻势,却不想一旁的姬既望突然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吐出那个令空气都瞬间冻结的称谓:“幸会,兰因。”

宋从心:“……”

明月楼主:“……”

有那么一瞬间,宋从心突然便明白了何为“沉默震耳欲聋”。

宋从心真的无比庆幸三人交谈时有提前捏好静音的法诀,不然她都不敢想象其他人的脸色。

但这其实怪不得姬既望。

氐人族的生活常识与经验都仰仗族群的记忆传承,对于心如赤子的姬既望来说,名字就只是一个单纯的称谓。其他附加的敬称、自称都是人族的语言游戏,小龙人不解其中之理也实属正常。就好比宋从心和姬既望认识了这么多年,姬既望依旧一板一眼地唤她“宋从心”,从来不曾改口一样。

姬既望当然不知道“兰因”之名对明月楼主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不会察觉到明月楼主的区别待遇。既然明月楼主自称“兰因”,那他就唤他“兰因”好了,跟他称呼海里的水母八爪鲛鲨螺贝胖头鱼没什么两样。

然而宋从心与明月楼主同时沉默,姬既望也好似察觉到什么,他扭头看向宋从心,道:“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宋从心面无表情,心中痛心疾首,单纯的小龙人怎么会有错,有错那也是他们这些肮脏人类的错,“你唤‘楼主’或者‘槛花阁下’吧。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和楼主之间的一点纠葛。”

“好的,槛花阁下。”姬既望乖巧地改口,在他心里,明月楼主叫什么根本不重要,“这样对吗?”

“……对的。”宋从心轻叹一口气,仪典还未开始,她居然觉得有点累了。

“你们之间的情谊真是令人歆羡。”明月楼主食指抵唇,轻笑,“拂雪年纪轻轻,竟像是养了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似的。”

宋从心:“……”够了!您老当我听不出您是在讽刺小龙人吗?

“嗯,我跟宋从心的感情很好。”然而,姬既望是一个敢说他就敢应的直肠子,他闻言竟又是一颔首,手指轻拽宋从心的袖摆,“感谢夸奖。”

宋从心感觉自己当场就能飞升了。

夹在笑意盈然的明月楼主与满脸认真的重溟城主之间,虽然两位都是堪称容姿绝艳、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宋从心却发自内心地觉得无福消受。她忍着胃部传来的似有若无的压迫感,艰涩地转移话题道:“自雪山一别,不知楼主身体可还安康?”

“并无大碍,劳拂雪挂念了。”明月楼主笑容不变,即便被姬既望堵了两次,他看上去依旧从容而又温雅。

“那便好。”宋从心微微颔首,转而提起自己挂念的另一个问题,“江央与拉则可还好?”

距离雪山蛰群事件已经过去了小半年了,宋从心只知道江央和拉则被明月楼主带走,却不知他们目前的情况。见宋从心殷殷提起,闲谈没两句又拐向正事,明月楼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微微倾身凑近些许,止步于一个亲近又不失分寸的距离,低声道:“放心,他们都还好,只是江央身上的麻烦比较难以解决,暂时还不能洗去他的记忆……唉,此地人多嘴杂,回头我邀小友于明月楼小聚,还望小友赏脸呐。”

宋从心眼角的余光扫过周围碍于明月楼主而不敢靠近的人群,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寒暄与客套到此为止,宋从心正想告辞离去时,却见明月楼主身后突然钻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一个总角年岁的男孩捏着明月楼主的袖摆,眼神怯生生地望了自己一眼:“老师……”

明月楼主微微一笑,他伸手抚了抚小男孩的脑袋,对宋从心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徒弟,阿拆。‘伯劳东飞燕西去,迢迢双星两相拆’的‘拆’。”

宋从心微微一怔,这听起来可不是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但她看着明月楼主垂眸抚摸弟子额发时温柔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很高兴见到你,阿拆。”

阿拆看上去是个腼腆羞涩的孩子,他先是下意识的将脸往师长的怀中埋了埋。直到明月楼主拍拍他的脑袋,他才抬起头,朝宋从心拱手作揖道:“阿拆见过姐姐。”

小男孩生得秀秀气气的,眉间点着花钿,面上绘着红妆。他行礼的姿态也很好看,如诗情画意的江南水乡走出的名门闺秀。阿拆的动作、仪态、言行都太过自然,没有半分经历过雕琢的匠气,仿佛他天生便是女娇娥,不是男儿郎。

在这个世道,男子着红妆是离经叛道,多少都会被人加以异样的目光。但在宋从心的前世,复杂的社会环境给人的多样性提供了营养充足的土壤,她并不觉得阿拆的言行怪异,只觉得好看:“阿拆,你喜欢什么?”

阿拆愣怔了一下,明月楼主倒是听出了宋从心的言下之意,笑道:“阿拆随我学唱戏的,他尚未引气入体,拂雪不必客气。”

“见面礼总是要的。”

宋从心这么说着,阿拆这才明白过来她询问的含义。这可真是怪事,这位道君既不用怪异的目光看待自己,不把自己当做不知事的孩童,甚至还会询问自己的“喜好”。通常来说,长者赐不可辞,知礼数的晚辈又怎能在第一次见面时便向长辈讨要礼物?拂雪道君果真和老师所说的一样……是个奇特而又温柔的人。

“姐姐给的,阿拆都喜欢。”小男孩仰头,广袖轻掩,他双颊覆了粉粉的胭脂,一双长睫如蝶的眼眸清亮亮地眨着,“若是能让人一见便想起姐姐,那就再好不过了。”

宋从心一时间被难住了,这小孩嘴巴跟抹了蜜似的,长大了保不齐是个游戏人间的浪子。阿拆尚未引气入体,那便是说修士的资源他未必用得上,至于“一见便能想起姐姐”,这莫非是想要她个人信物的意思?

宋从心垂眸望着阿拆,沉吟半晌,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抬手,从粟米珠中取出一个物件来。

那是一枚剔透的冰玉,入手冰凉却不会将人冻伤,其材质正是苦刹之地地底挖掘出来的玄冰矿。这块玄冰矿被雕琢成佩物的样式,上面雕刻了宋从心独有的标志鸣弦剑徽,但奇异的是冰玉的中央封存着丝丝缕缕的猩红,宛如朵朵红梅开在雪中。

“这是我的信物。”宋从心将冰玉佩递给阿拆,这块冰玉中封存的是山主之血,“此物配之可宁神定气,埋入土里可令草木葳蕤,夜间放在床头,则可于太虚神游。”

无极道门的剑徽,明觉之神的醒智,山主之祝的万灵生光,以及白玉京的邀请函——这是一件能得到宋从心身后一切势力回应的信物。

“日后若有难为之事,可持此物来寻我。”宋从心抚了抚阿拆的额头。之后,她跟明月楼主寒暄告别,便带着姬既望先行离开了。

阿拆握着玉佩站在原地,看着女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冰玉佩。半晌,男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老师,我都有些舍不得给您了。”阿拆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你要自己留着吗?”明月楼主眼眸微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不了,本就是阿拆为您讨的。”阿拆伸手抱住明月楼主的腰,借着这个动作将冰玉佩塞入师长的袖袋中,他状似乖巧地贴在师长的怀里,画得格外细长漂亮的眼眸轻轻往上一瞧,清朗的声线拖着长长的尾调,“老师——您藏宝阁里的百川社稷雕花帝屋木扇以及琳琅玛瑙花鸟戏水青白玉屏风,阿拆想要很久了——”

“……逆徒,在讨价还价这方面,你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

果然,小孩就应该参加系统式的教育,早日成为祖国的花朵。带着姬既望去寻重溟所在席位的宋从心对自己送出的信物十分满意。

能让小孩一眼见之便印象深刻、从此梦寝不忘的,果然还得是X岗试题全套啊!

“宋从心,我们不能坐在一起吗?”姬既望看着无极道门与重溟城席位相隔的距离,有些不开心,“不然这个位置留给东哥,我跟你一起。”

“……雅集席位是按九州州域进行划分的,陌州和云州毕竟相隔辽远。”宋从心无奈地解释道,“我们不是东道主,总要给此间主人几分薄面的。而且东余立虽能代表重溟出面,但他并未踏上修行之道。你需得为重溟城镇场子,明白吗?”

宋从心可没忘记上一届天景雅集发生的事,几位大能同时出手试探她一介弱小晚辈,简直不讲武德。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打起来了,席间诸位大能不管哪一位控制不住自己,对凡人来说都是一场灭顶之灾。小心谨慎一些,总不会有错的。

说起来,此次天景雅集倒是出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啊。宋从心微微侧首,这一转头便和席间一位青年对上了视线。对方和宋从心的视线突兀相撞,竟没有因为怯场而挪开眼目,只见青年大大方方地抬手朝宋从心打了个招呼,面上露出一个轻快的笑。

是当初在兴国有一面之缘的天承帝宣平沙。兴国国君亲自前来,意外,但又好像不是那么意外。

宋从心朝对方微微颔首作为回应,很快她又被身旁姬既望的话语引开了注意力。宋从心并不知道,她仅仅只是一个颔首,不少世家看待宣平沙的眼神就变了。

兴国虽已统一了幽州,但它到底只是一个凡

尘新兴的王朝,其底蕴势力远远不如中州雄主姜家,宣家也并非出过大能之辈的修真望族。虽然席间不少世家出面的长老弟子愿意与宣平沙交谈一二,对这位少年帝皇的谈吐风度也很是欣赏。但要说他们多看得起宣平沙,那也不是。无论天承帝在自己的国家里多么受人敬爱、声名远扬,但他终究只是身无伟力的后起之秀。在坐诸位的年纪都是宣平沙的数倍不止,英明神武的天承帝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只是一个有点本事的小娃娃。

但对方得了拂雪道君的回应,这其中的含义可就变味了。仔细想想,拂雪道君成就“剑宗”之名的惊天一战恰好便在幽州,可以说咸临能摆脱外道的泥淖最终成就如今的辉煌,拂雪道君可谓是功不可没。难道,兴国与无极道门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吗……

上清界各大世家目前已经初步见识过了通讯令牌带来的好处,但无极道门自身实力过硬、底蕴深厚,研发阶段完全是无极道门埋头苦干,根本没有外人插足的余地。如今各大世家想参与进来分一杯羹,无极道门倒是大方,但给出的名额十分有限,就连通讯令牌的实物都是限量发售,挤破头都未必能抢到。

想到上一届天景雅集,拂雪道君提出“九州列宿”筹划时许多人还不屑一顾。那可真是曾经对无极道门爱答不理,现在人家让你高攀不起了!

他们想从拂雪道君这边探探口风、钻钻空子,结果那位重溟城主寸步不离不说,明月楼主还给所有人来了个下马威。谁不知道“九州列宿”筹划这块大饼,无极道门邀请了东华山、明月楼以及清汉共同参与其中,而现在明月楼主摆出护食的姿态,这还让他们如何开得了口?!

正面的大道走不通,那就只能考虑曲线救国,徐徐图之了。得了拂雪道君一个回眸的天承帝立时成了此间席位上最受欢迎的人,这便是后话了。

……

而另一边厢,带着姬既望认清楚重溟席位之后,宋从心便带着姬既望往七曜星塔的深处去了。目前各方势力还没有到齐,星君还未出面,他们可以自由活动。

来到一处环境清幽、安逸静谧的庭院中,宋从心和姬既望在凉亭中坐下,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两人面面相觑,又不禁相视而笑,就像两个调皮的孩子在上课期间跑出来偷得浮生半日闲般,就连拂面而来的山风都显得格外清爽。

“人类说话都弯弯绕绕的,好难懂。”姬既望虽然没听懂明月楼主话语中的深意,但他也从宋从心的态度中猜到了些许。

“没关系,我可以解释给你听。”宋从心道,“不过那些阴阳怪气、绵里含针的话语不懂也罢。你真诚待人,总也会有人真诚待你。”

姬既望点了点头,顺势在石桌上趴了下去。

清风拂过庭院中的柳树,搔来一阵细碎的沙沙声,仿佛风与绿柳都在赞同宋从心的话语。

宋从心给姬既望简单介绍了一下此次出席天景雅集的各方大能。

“明月楼主没有坏心,他只是喜爱逗趣,但本身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或者说,明月楼主好不好相处,取决于明月楼主是否想和你好好相处,“这位前辈的为人处世之道有值得吾辈学习借鉴的地方,但他话语中七分真三分假,要分辨清楚,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禅心院主持是位德高望重、即将得以圆满的高僧,若有困惑不解之处,或可向其请教。”

“清汉诸位星君虽然寡言少语,但都是心性豁达、通透明理之人,她们解答天下一切惑事,为世人避凶趋吉,不过命数之事终究要看自身。”

“而东华山的折柳前辈……”宋从心想了想,“那是一位心怀天下、活人无数的大能。”

宋从心说着,便感觉后脑勺微微一痒,仿佛枝叶柳梢拂在她的身后。

“不过我师尊曾说过,这位前辈天性害羞,不喜见人……”

宋从心的注意力都放在姬既望的身上,没听到柳枝拂动亭沿时急促细碎的声响。

“我曾在东海有幸一见,你应该也有印象,折柳道人治好了我和缘浅的伤,是位十分温柔——”

“啪”的一声,柳枝穿过凉亭,如一道鞭子般抽在了亭子的石桌之上。宋从心和姬既望猛然扭头,便看见先前伫立在凉亭外的柳树随风拂动的枝条莫名僵硬了一下,随即,祂又很快跟没事人一样缓缓松弛、随风舞动。但是宋从心和姬既望都很肯定自己并没有出现幻觉,而且,宋从心这才发现,即便日月山是有灵之地,眼前这棵柳树未免也太翠绿了一点……

宋从心:“……”

折柳道人,您老怎么比当年的我还社恐啊。

第235章 【第79章】拂雪道君姜家道君姜恒常……

在折柳道人恼羞成怒之前,宋从心带着姬既望默默地转移了阵地。

谁能想到,东华山的代表折柳道人其实早就到了雅集现场,但却因为不愿见人而在大殿后头的院子里假扮一棵柳树。以分神期修士的耳目,这个距离其实也能捕捉到大殿内众人说话的声音,四舍五入也算是出席过会议但拒绝发言了。

宋从心带着姬既望离开院子后沉默了许久,才道:“嗯……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折柳道人有些腼腆。”

姬既望微微点头,一副“学到了”的模样:“原来如此,这就是‘腼腆’啊。”

“呃,确实如此,不过折柳道人属于比较严重的类型……而且人性复杂多变,不可一概而论……”

宋从心怕自己再这么乱七八糟地教下去会导致姬既望对人族产生什么奇奇怪怪的误解,她连忙转移话题,带着姬既望往其他院子走去。七曜星塔的布局采用的道门最常见的八卦阵法,此阵意在“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它的庭院是环绕主塔建立的,而庭院布景亦是阵法结界,人行于其中便可感受到时节流逝、同赏四时之景。方才折柳道人所在的庭院便是春季,宋从心和姬既望穿过拱门继续往前走,便逐渐从春天走至了盛夏。

春季是杨柳依依、满目翠意,夏季之景便是繁花遍地、流水小溪。

步入夏景园中的瞬间,宋从心这才发现出来躲清闲的不止是她和姬既望,远处还有三道人影站在池塘边,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能登上七曜星塔的无一不是修为高深、五感敏锐的修士,几乎是在宋从心和姬既望踏入庭院的瞬间,交谈的三人便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他们回头望来,神情似乎有些意外。宋从心凝神一看,发现站在远处的是两名女修与一位男修,三人都是生面孔,证明三人并未出席上一届的天景雅集。

“是无极道门的拂雪道友吗?”不等宋从心开口说话,其中一名身材高挑、身着玄衣的女修突然朝宋从心和姬既望挥了挥手。

宋从心和姬既望对视了一眼,也朝着三人所在的方向走去。除了方才和他们打招呼的玄衣女修以外,另外一男一女明显是夫妻或者伴侣之类的关系。他们穿着款式配色都极其相似的金红法衣,身上的佩物、发簪与耳坠都是成对的。其中,面容清冷的男修微微侧身,以一个随时能将身边人护入怀中的姿势站在女修的身边。

宋从心和姬既望走到近前,方才很是自来熟的玄衣女修便自我介绍道:“久仰,拂雪道友。你或许听过我的名字,我名姜恒常。”

姜恒常,千年修真望族姜家的嫡系后人,不足两百岁便步入分神期的天才女修,同时也是天殷皇朝的刑天司督长。在宋从心横空出世之前,修真界中声名最为鼎盛的天之骄子无疑便是这位姜道君,宋从心对她的名号的确是如雷贯耳。

“久仰大名,姜道友。”

直到姜恒常站在近前,宋从心这才发现姜恒常的身量极其高挑,宋从心本人的身高在女性中已经称得上相当拔尖的存在了,但姜恒常竟然比宋从心还高出半个头的身差来。

这位姜道君的外貌也让人十分印象深刻,英气锋锐的眉眼,唇色是寡淡的灰白,左眼眼角一棵泪痣,笑起来时总给人一种明朗的利落之感。

姜恒常负手而立,站姿挺拔,那种如松如竹般的笔挺容易让人联想到兵士,而她配在腰间的刀刃也是刀身笔直、中正不阿的横刀。

第一眼观之,宋从心只觉得姜恒常气质明朗,不像修士,倒像是意气风发的锦衣卫使或是独行江湖的豪迈刀客。

“这位是我的挚友,重溟城城主姬既望。”宋从心寒暄过后便介绍了姬既望的身份。姜恒常也礼尚往来,介绍了身旁的两位修士,却不想这一对贤伉俪的身份让宋从心心中微微一怔:“这位是集机关偃甲之术之大成的前辈天工道人,这位是曾只身一人抵御地穴兽潮之灾的百炼道人。二位隐世已久,此次受邀前来,我辈才有幸一见。”

“二位,久仰了。”宋从心行了一个子午诀,天工道人的修为仅有出窍之境,但她在机关偃甲之术上的造诣与地位却是无人可以置喙的。虽然天工道人是散修,本身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也少有庇佑凡人、造福一方的义举,但清汉拟定天景雅集出席名单时也不会落下这些遗落九州各地的能人异士。

要知道,天工道人堪称造化一道的鼻祖,金丹期便自创了“攻木生息之法”,并点化造就了实力堪比合体期修士的百炼道人。单从技艺来说,天工道人相当于在金丹期就跨越两大境界直挑炼虚合道境的狠人。

比起姜恒常,宋从心对天工道人以及百炼道人更感兴趣。在唯心主义世界观中的机器人之祖以及她的人工智能爱人,救命,这太酷了好吗?

“我也久仰拂雪大名了。”天工道人莞尔一笑,轻柔颔首。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眼尾有浅浅的皱纹,但些许岁月的痕迹并不有损她的风韵。她眼眸是清亮的、盈着光芒的,身上透着一股闲云野鹤、令人歆羡的豁达之气,当她和身边人对上视线时,眉眼间似乎还能看出几分少女的羞意。

而百炼道人,倒是与宋从心道听途说中的模样略有不同。传说百炼道人的诞生是天道之下机缘巧合的一次意外,在众口相传之中,百炼道人为天道所衷,容姿俊美、仪表堂堂。但实际上,百炼道人的容貌比想象中的普通,就是一个五官端正的青年外表。他不苟言笑,神情严肃,但宋从心注意到他长袍下的手是和天工道人十指相扣的。方才宋从心和姬既望走近之时,天工道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做亲昵之态,稍稍使劲想挣开,却不想反被握得更紧了。

姜恒常与天工道人是至交,两人也勉强算是同辈。但拂雪道君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晚辈,在晚辈面前作这般姿态,天工道人羞得脸都红了。

宋从心:“……”忍住,不要直勾勾地盯着。但是,救命,好好奇啊!好想再看看啊!

抱着未来正道魁首包袱的宋从心以惊人的意志力转移了自己的视线,她眸光坚毅地望向姜恒常,却见姜恒常突然朝她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俏皮揶揄的笑。

宋从心被姜恒常这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震撼了一下:“……”

宋从心突然便想起,临行前自己曾请教过师尊,询问此次出席天景雅集的各方大能的情报。她依照惯例询问了明尘上仙对姜恒常的评价,却不想师尊在沉吟良久后,竟是给了她一个“那是一个心中毫无阴霾的孩子”的评语。

宋从心曾经以为,“毫无阴霾”或许是“高洁”、“正直”之类的代名词,但现在看来……师尊莫不是再一次中肯正确地一针见血了?

“我刚刚在和天工道人聊无极道门的九州列宿筹划,询问这个筹划是否有在中州推行的必要。”姜恒常落落大方道,“天工道人跟我分析了很多,九州列宿可真是个了不起的筹划啊。可惜家里的老顽固们冥古不化,守着那点子破烂玩意儿还当成宝,我本想着天景雅集结束后能不能找拂雪聊聊。虽然可能有些迟了,但我手头或许有不少东西是无极道门感兴趣的?不跟姜家合作,也能跟我合作嘛。”

宋从心将姜恒常的话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心中一震:“姜道友能代表整个中州吗?”

“不能,毕竟天殷皇帝是我哥,姜家掌权是长老阁。”姜恒常再次语出惊人,“但没关系,我准备造反了,不差这一桩两桩了!”

宋从心和姬既望两名外人还来不及说话,天工道人已经忍不住抬手扶额,拔高了音量:“姜恒常,不要胡言乱语,会让人误会的!”

“没有误会啊。”姜恒常老老实实地掰扯道,“我看不惯长老阁,也不想跟我哥共掌什么江山,天子要看长老阁的脸色,这算什么天子之剑啊?我姜家刀剑双修,思来想去,想要更近一步只能先把长老阁砍了,再把我哥砍了,这样就能成就姜家先祖所说的‘直之无前、案之无下’的天子之剑了。否则现在跟无极道门谈个合作都要被长老们指着鼻子骂‘卖-国’。整天把无极道门视作宿敌,也不看无极道门理不理他们,真是有够窝囊的。”

“唉,那群老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继续这么故步自封下去,迟早跟棺材里的腐尸一样烂成白骨啊?”

啊?这是我能听的吗?宋从心有些恍惚地将目光落在天工道人的身上,便看见天工道人好似目不忍视般地移开了视线,将脸埋在百炼道人的手臂上。

“所以,拂雪,要和我谈谈吗?”姜恒常伸出手,对宋从心发出了邀请。她笑容明朗,果真是毫无阴霾的模样。

“……当然。”宋从心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有拒绝姜恒常伸出的友谊之手,无论如何,为了解决灵希的身世之谜以及未来可能祸及天下的灾劫,中州的力量是必不可缺的,“还请多多指教了,姜道友。”

第236章 【第80章】拂雪道君天枢之宿为贪狼……

“拂雪是否好奇过,姜家为何会与无极道门对立呢?”

笑意盈盈的姜恒常,在提出“谈一谈”后不久便抛出了这么一个直白到近乎突兀的问题。

宋从心回头看了一眼池塘边等候她们两人的姬既望与天工百炼道人。姬重澜在世时曾是举世无双的阵法大师,即便后来重溟城埋藏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但姬重澜的才华与机关阵法之道上的造诣并没有因其过错而被雪藏或是篡改。姬既望身为姬重澜唯一的继子,他继承了姬重澜的留下的城池与智慧的瑰宝。身为与天地相连的神祇,姬既望在符箓阵法方面有自己独到的真知灼见。他能将自己感受到的潮汐、月辉乃至是自然中的一切韵律誊录下来,变成可供凡人御使的力量。

而天工道人以前与姬重澜称得上是君子之交,不过以姬重澜八面玲珑的性情也很难与谁结怨交恶。在姬重澜的真实身份被揭露之时,天工道人一度以为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玷-污英杰的声名。后来即便各宗发布了布告,天工道人也不死心亲自奔赴东海勘探了一番,因此与姬既望有一面之缘。

天工道人与百炼道人算得上是姬既望的长辈,宋从心很放心地将为姬既望介绍天景雅集的事情托付给了两位,之后便与姜恒常走到亭中详谈。

“各方势力皆有自己的阵营或是立场,无法和音共鸣也属寻常。”宋从心如此回应道。

“通透。”姜恒常抚掌一笑,“但是拂雪应该也能察觉到,许多合作分明是对中州有利的,但姜家却总是忽视利益,拒不合作,甚至有时已经影响了大局所向。”

姜恒常当然不是一个直肠子的蠢人,她只是行事雷厉风行,不喜拐弯抹角。事实上姜恒常提到的问题,宋从心也略有所感,九州列宿筹划开启了新一轮没有硝烟的情报战,明月楼主能敏锐察觉到这个筹划是在刨自己的根基,姜家身为千年修真望族,不可能看不出来这同时也是在掘世家的底盘。但是和明月楼主险中求变、迎难而上的态度不同,姜家却是选择了封闭自守,甚至还故意向无极道门提出无理的请求、彻底断绝了双方合作的可能。

若说姜家是因为问鼎天下的野心而将无极道门视作假想敌,但天下第二宗的东华山虽也和无极道门多有竞争,却也没有到姜家这般程度。

这种程度的敌意,已经不是单纯的“理念不合”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