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65章】拂雪道君喜乐之道胥千星……
宋从心返回九宸山时,无极道门正笼罩在一种古怪微妙的氛围里。
因为要处理天苍山封档为“蛰灾”事件后的诸多善后事务,所以比宋从心更早一步递回宗门的是她再次清剿了一个魔物巢穴的捷报。另一则消息在这重捷报的对比冲击之下,不知为何便显得越发突兀,让不少内门弟子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前不久,无极道门主宗三年一度的外门大比再次落下了帷幕,不少优秀的弟子脱颖而出,为内门注入了新血——但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一届看似寻常的外门大比中,已经隐居避世多年的明尘掌教竟然再次出山,并且当众收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弟子作为入室弟子。
明尘掌教这一举动,不仅是在外门那锅沸腾的热水中浇了一桶热油,就连内门都因为这则消息而哗然不已。
众所周知,明尘上仙身为上清界第一仙宗掌门人、此世最接近天道的大能,在他收下如今名扬四海的剑宗拂雪道君之前,这位正道魁首从来都不曾表露过收徒的打算。有人揣测这位魁首性情孤冷,不喜弟子随侍在旁;有人猜测明尘掌教修行的是清虚守寂的忘情之道,缔结师徒之缘只会令他徒增烦恼;也有人猜测无极天剑孤高自持,没有任何一位良才美质能被他看入眼中……即便后来明尘上仙收了亲传弟子,这些流言蜚语也从来不曾少过。
拂雪道君被收为亲传弟子时,外界便曾经有过反对质疑的声浪,但无极道门将这唯一的掌教亲传护得很紧,拂雪道君本人又太过争气。在十数年如一日的口碑积累之下,外界那些挑刺的风言风语才逐渐平息消匿。却不想,十数年后的今天,明尘上仙竟又动了收徒之念。
难道明尘上仙已经准备飞升了,故而才起了惜才之心?各方势力心绪浮动,想入非非。但在明尘上仙收亲传弟子之时便已经有不少人向上宗举荐优秀的苗子,却再没有一人能得到明尘上仙的青眼。拂雪道君乃天眷之人他们碰瓷不起,但这位突然出现的“灵希”又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能让明尘上仙再次破例呢?
“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想太多了?掌教就是年纪大了,已经有了堪称顶梁柱的继承人后,突发奇想又想收一个小弟子承欢膝下了呢?”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不仅是外界一头雾水,就连无极道门的内部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缄默。平心而论,长辈有心收徒,身为晚辈是没有置喙和反对的立场的。但明尘上仙不一样,他收下的弟子已经不仅仅是“此届正道魁首的弟子”,对方甚至还是“下一任正道魁首的同门”。
这也是不少世家望族后来铆足了劲想要举荐自家弟子的缘由,其中一半是为了明尘上仙,另一半则是为了拂雪道君。在他们看来,能成为拂雪道君的同门并受其庇佑,自家宗族再辉煌个千年也绝不成问题了。
要知道,虽然整个无极道门的内门弟子都能与拂雪道君同辈相称,疏远的喊声“首席”,亲近的唤一声“师姐”。但同门弟子和同脉弟子,其中所代表的意义可是截然不同的。即便是在凡尘,某某宗门的长老与掌教理念不合故而分道扬镳之事也绝不少见,但同出一脉的弟子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鲜少有走到反目成仇那一步的。同出一脉的弟子即便闹了天大的矛盾,大年夜祭祖时也还是得咬牙切齿地坐下来共分筷子——这就好比同窗同砚与兄弟姐妹,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能被掌教看入眼中,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你要不摆这张臭脸,我还能相信你不是违心之言。”
“凭什么啊……?我还以为首席之后,掌教一脉只会等首席收徒了……”
“嘘,妄议掌教,你疯了不成?”
弟子们在寝室中嘀嘀咕咕,躺在床褥间的胥千星忍不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翻了个白眼,撩起被褥盖住自己的脑袋,假装自己已经沉沉睡去。进入无极道门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对于这个过分清正廉洁的修道清净地,胥千星真的已经受够了。连背后说长辈几句都要遮遮掩掩,这让他的任务如何推进?
胥千星抬手摸了摸自己精致俊丽的面容,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他真的怀疑自己的顶头上司脑壳子有病,才会想出让自己依靠色相去败坏一位堪称标杆的青年领袖风评的“毒计”。虽然他是不介意出卖色相的,问题是拂雪道君三天两头不着家,不是在忙就是在忙的路上,别说勾引了,他现在连人都见不到一面。
领头上司是个脑子有坑的,但完不成任务倒霉的可是自个儿。胥千星也不是没想过另辟蹊径,但这段时日也已经足够让他认清无极道门究竟是什么“虎狼之地”。
想想和他一同进外门的那位吧,好歹也是一目国喜乐大道上手持三毒、搅得好几个宗门世家不得安生的三途客了。结果一身伎俩都还来不及施展,就因为意图在同门中给拂雪道君上眼药而被发现带走了。要胥千星来说,那位同僚八成是在人间无往不胜所以得意忘形了。“人家今天在山门口遇见拂雪道君向她问好却被忽视了人家是不是被道君讨厌了”这种鬼话怎么可能引起别人的共情呢?无极道门这群弟子只会一板一眼地答复“那你换个地方扫洒吧以后别碍着道君的眼了”。
可怜,真可怜。好笑,真好笑。同僚的乐子可比自己找乐子有趣多了。
胥千星躺在床褥中发呆,想着要不干脆自投罗网把脑子有坑的上司卖了吧,这何尝不是一种喜乐之道呢?
不错,胥千星是一目国这个庞然大物中微不足道的一粒砂砾。他并不是外道或是魔道中人,他属于站在黑白之间灰色地带的那一类旁门左道的修士。所谓喜乐大道,也就是囊括了那些不被主流正道修士认可的欢喜禅、欲升天、见惧怖之类
的小道邪法。创立此道的老祖本意是“尘世多苦厄,自愉多喜乐”,但被后辈发扬光大之后,喜乐之道便成了为了自己欢喜而不择手段的旁门左道,甚至不惜将自身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喜乐之道不被正道认可,因为其违逆了太极的中正;喜乐之道也不被魔道认可,因为喜乐之道偶尔也会有“慈悲喜舍”的圣人问世。
但要让胥千星这样真正的喜乐修士来说,外界对他们道途的了解其实太过片面了。喜乐之道其实可以被归类在极情道中,他们修行的是极致欢愉快乐中的“清醒”,在外人看来,他们这一道的修士到处搅风搅雨、无恶不作,但实际他们只是为了从他人的七情六欲中领悟超脱。
为此他们不惜操控人心六毒,搅弄一切贪嗔痴慢疑与恶见,笑看人心在欲望与猜忌中互相撕扯。
贪、嗔、痴、慢、疑、恶见,此即为人世六毒。
而在一目国中,喜乐大道的修士也有明显的阶级分层,持一毒者为垢见者,持三毒者为三途客,持五毒者为悲声道,持六毒者为大祸主。
身为能持五毒的悲声道,胥千星自认自己在这一道统中绝对是元祖级别的存在了,但在一目国那些只认修为不认他物的高阶修士来看,他也不过只是一位能随叫随到的低阶修士。特别是他那位脑子有坑的顶头上司,他懂什么喜乐之道?他就知道把金子当烂泥来使。
不过,明尘上仙收了第二位弟子啊……胥千星眼珠子咕溜溜地转着,这里面究竟有没有乐子可找呢?
拂雪道君回宗之后,无极道门一定会有很多热闹可以看吧?有这么一位声名显赫的师姐立在头上,作为后来者的那位心里一定在惴惴不安吧?若是从这位二弟子身上入手,是否就能打破拂雪道君那堪称无坚不摧的道德金身呢?
同室的外门弟子们还在讨论这次外门大比之事,据说那位名叫“灵希”的弟子在外门中风评很差,性情孤僻乖张,很不合群。虽然她在此次外门大比中表现优异,但针对她的流言蜚语却片刻不曾平息。她本是上一届外门大比中出彩的弟子之一,甚至可以说是那一届弟子中的佼佼者。但因为身份存疑而留定待勘,这才延缓了入门。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在外门中并不显山露水的弟子,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得到了明尘上仙的青眼,被其收为入室弟子。
“据说她在外门时曾和道君的奉剑者候补起过冲突,道君发落了那名候补,至今都不曾设立过奉剑者……”
“既然道君做出了处置,那应该便是奉剑者候补有过吧?”
“话虽如此,但内门的湛玄师兄后来出面下判,道宗门内不可顶着道君的名义妄自行事,或许……”
众人揣测纷纷,议论纷纷,无论内门还是外门都沉浸在一中压抑的氛围里,只等拂雪道君露面,以此决定这股暗流究竟是平复还是喷涌而出。
在这样紧绷欲裂的氛围中,随着北地的情报消息传回,拂雪道君归宗。就当众人以为她会二话不说登上太初山问询明尘掌教之时,宋从心却带着明月楼门人和燕皇的特使一同归来。之后上报宗门长老,三方势力互相扯皮,归纳整理雪山诸多情报之后,刚回宗不久的道君又跟连轴转似的点了十几名内门弟子前往北地加固蛰的封印。
等到拂雪道君终于清闲下来时,紧张等待结果的人都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
“……散了吧,道君心里只有天下苍生,哪里管得了同室操戈这点破事。”
众人没滋没味地作鸟兽散,只有胥千星看傻了眼睛。
他心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那便是整个无极道门都没人鼓起勇气站出来,告诉拂雪道君她多了一个师妹的事情?
第222章 【第66章】拂雪道君拂雪灵希又相遇……
拂雪道君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多出来的师妹吗?
其实不然,她在意,她在意死了。
但是自己多了一个师妹这件事,宋从心竟然还是从明尘上仙的口中知晓的。她在忙完手头上的所有事务后便依照往常的习惯登上了太初山,带着自己此行的见闻以及北地的特产。这已经是宋从心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了,她外出时总会顺手给长辈或是同门捎点礼物,有时是天材地宝,有时则是一些好玩有趣的小玩意儿。有时宋从心离山时也会特意看一眼济世堂内的任务布告,路上若是凑巧遇见了同门需要的材料,也会顺手捎回来。
而对于明尘上仙这等阶层的大能来说,无论宋从心送什么,那都是晚辈的心意。哪怕宋从心失了智送一只蝈蝈,明尘上仙也会欣然笑纳,然后将这只蝈蝈好生饲养到寿终正寝为止。这也是明尘上仙的道场近些年来杂物越发繁多的原因,其中至少有一大半都是宋从心相赠。
而这一回也不例外,宋从心将天苍山上转瞬即逝的乌巴拉花封冻在冰块中带回,作为礼物赠予了师长。她如往常一般搀扶着明尘上仙的手在太初山上散步,将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与感悟道于师长知晓。明尘上仙很少会发表自己的看法,只会用温暖的眼神看着她,听她说那些或许快乐也或许令人感伤的过往。
“原来如此,雪山神女最终还是等到了她想见的人。”明尘上仙抚了抚宋从心的额发,比起初见时宛若城墙般的冷硬,如今的明尘上仙温淡得如同落在雪地上的云,“此行你也是经历颇多,为师相信你的决策以及判断,但还是希望你更加顾及自己。”
“徒儿明白,师尊放心。”宋从心搀着明尘上仙的手,外表年岁相差不大的师徒之间牵手过于亲密,这种完全没必要的搀扶反而恰到好处,为明尘上仙更添一分年长者的气息。宋从心在山间转了一圈,看自己种下的花花草草长势颇好,心情也变得明朗了许多。师徒二人往回走时恰好经过了明尘上仙道场外头的厢房小院,那是宋从心还未成丹之前居住的弟子院落。宋从心故地重游,却有些意外地发现院子外竟堆放了一些杂物,灵田似乎也被收拾过一遍。
“啊,尊上,还有道道、道君……”一名身穿奉剑者服侍的少年恰好从院子里走出来,冷不丁撞见宋从心和明尘,竟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累土。”宋从心喊出了少年的名讳,“有人入住文光院了吗?”
“回道君,是的。”累土有些局促地站稳,却不知为何看了明尘上仙一眼,“入住的是、是……”
累土面上肉眼可见的为难,宋从心正觉得古怪,明尘上仙却突然拍了拍她的脑袋:“是你的师妹。”
哦,原来是师妹啊。宋从心下意识地颔首,点到一半时却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师长。
“是为师新收的入室弟子,道号与名同,为‘灵希’。”明尘上仙的语气十分平和,并不觉得自己新收了一名弟子是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是上一届留定待勘的弟子,于今年外门大比后进入了内门。湛玄说你们见过,为师正想着择日将此事告知于你。”
择什么日啊,师尊,您应该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发消息给我!宋从心本已古井无波的心脏险些没从喉咙里蹦出来,在错过女主入山门的事件之后,她竟然连女主拜师的重大场面都错过了?!宋从心内心崩溃尖叫,神情却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很快恢复如常,心平气和道:“原来如此。”
宋从心和明尘上仙的态度都很冷静,这让紧张拘谨的累土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心想,宗门内的流言蜚语果然都是胡乱揣度,道君怎么可能会介意这种事情。
放走了无辜的累土,宋从心才有些心累道:“师尊应该早些告知徒儿,徒儿也好准备见面礼。”
宋从心和毫无自知之明的明尘上仙不同,她很清楚“正道魁首徒弟”的名号在带来显赫声望的同时会引起多大的非议。原书中的灵希便
没少被嫉妒她的同门挤兑,即便现在宗门内的风气比以往清正,但宋从心还是希望能够防范于未然,不让这个徘徊在人魔边界处的师妹因为对人世的绝望而投身黑暗。
“事出突然,抱歉。”明尘上仙并不会耻于向徒弟道歉,他解释道,“灵希这孩子有些特别,她需要庇佑以及一定的引导。”
宋从心心想,女主当然是最特别的。她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徒儿那边也可以住人,不如让师妹与我同住?”
宋从心猜测以明尘上仙淡漠寡言的性子,原书中的两人必然不可能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十有八九是日久生情。既然如此,自己如果能在不违背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改变这个境况,是不是就能扭转改变书中的命运轨迹?
“……”明尘上仙沉吟了片刻,但最终还是道,“引导她是为师的职责所在,为师既然收其为徒,自然也要担起责来。你已经替为师分忧太多,灵希不是你的责任。”
明尘上仙和那些广收门徒但转头便丢给自己弟子去养的修士不同,他认为缔结师徒之缘便意味着他将要承担起这个后辈的教养之责。这份责任是不可推卸也不能转移的,与大弟子拂雪无关,与其他人更是无关。明尘上仙会指引并且教导自己的弟子,而将来弟子若是行差踏错,他也将承担起同等的责任以及罪过。
养而不教是为罪,不教而诛谓之虐。或许正是因为明尘上仙将此看得太重,所以在过去的千百年间他都不曾想过收徒。
明尘上仙都这么说了,作为晚辈的宋从心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担忧自己说得太多会让明尘上仙察觉到不妥,将尚未发生的事情套到活在当下的人的身上是不公平的。宋从心正是为了避免那个未来才努力至此,又怎能被那绝望的未来套住?
不过,托了明尘上仙的福,宋从心终于明白为什么近来一段时日总有同门弟子对着自己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了。感情是大家觉得“掌教背着首席收了入室弟子”这件事可能会让她难受?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宋从心除了偶尔会纠结一下原书中泼了人满脸狗血的师徒恋情以外,她对于师尊收徒之事真的没有任何意见。
小孩,那可是未来的希望啊。看着雨后新芽郁郁葱茏,人生都仿佛充满了向上的动力一样。
宋从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正朝着慈祥的年长者急剧靠拢。来都来了,宋从心决定去看看自己的小师妹,上次在外门的见面实在太过仓促了。
“师妹喜欢什么呢?”宋从心问道。
“……”明尘上仙思忖片刻,道,“还是让她自己告诉你吧。她,着实是个特别的孩子……”
这已经是明尘上仙第二次强调“特别”了。宋从心觉得怪异的同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总觉得师尊和灵希之间似乎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这让被排斥在“秘密”之外的她有些难过。但宋从心是擅长调整自己的,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挑了几件入门修士合用的法器以及丹药凑了个“新手入门大礼包”便往院子里去了。
宋从心找到灵希时,发现她正倚坐在后院的长廊之下,怀里抱着剑,抬头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从心刻意在木质的长廊上踩出脚步声,少女也没有什么反应。她一身简朴的弟子服饰,长发用一根绸带竖起,靠在柱子旁宛如一座蜡像。
会给晚辈带来压力的明尘上仙被宋从心“赶”到了一旁,负手站在长廊下安静地观望。宋从心见灵希没有反应,以为她是入定或是睡着了,便凑近她侧首细看。
原书提及的女主角,容貌自然不差。上次见面时因为寒咒之事而来不及细看,此番一见,宋从心才有些意外地发现灵希竟是五官深刻、宜男宜女的长相。但这种堪称俊丽的容貌在那双仿佛陨日般清亮的眼眸的映衬下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任谁见了灵希第一眼,印象最深的永远都是那双金灿灿的眼睛。
……等会儿,眼睛?宋从心有些迟疑地看着木桩一样的少女,想了想,还是在灵希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究竟是在梦游还是睁着眼睛睡觉?总不能是在梦游?宋从心动作放得很轻,却不料即便是这么轻的动作,少女还是被“惊醒”了。
只见少女猛然抬头,眼瞳中的金光更胜几许。她像是受到惊吓一般,额头瞬间分泌出大量的汗水,手更是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但是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拔剑,宋从心观察到一个克制的动作,她似乎在摁捺自己拔剑的冲动。
宋从心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情。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灵希,观察她情绪与神态的每一寸变化,伸出的手虚虚悬于灵希的肩膀之上。
或许是一个吐息,也或许是几个眨眼的间隙,怀中抱剑的少女逐渐平复了下来,神情也恢复了冷静。但她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汗水已经湿透了她的背脊。她眼中游离不定的金光缓缓收拢,宋从心却莫名地从中读出了浅浅的绝望以及倦意。
她似乎是直到这时才发现宋从心的存在,短暂的沉默以及茫然之后,她开口道:“……拂雪,师姐?”
宋从心安静地打量着她,并没有开口说话。灵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眸微微一黯,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句,却见眼前之人突然抬手,抚上她的天灵。
第223章 【第67章】拂雪道君灵视之人眼中景……
宋从心觉得,人有时候还是要有话直说、情报共享,这能让人少走许多不必要的弯路,省下许多心力,去做更多的事情。
所以在堪称冒犯失礼地查探了灵希的灵魂状况之后,宋从心二话不说便拽着灵希的手来到明尘上仙跟前,坦然直白且一针见血地道:“师尊知道师妹的异况吗?”
“知道。”明尘上仙也很坦然,语气平静。显然,他不觉得这是需要隐瞒大弟子的事情。
原来师尊知道。宋从心深吸了一口气,她一手牵过明尘上仙一手牵着灵希,师徒三人朝着院内走去:“既然如此,我们坐下详谈吧。”
灵希被宋从心牵着一只手,神情还有些不在状态的茫然迷离。她频频扭头看向明尘上仙,似乎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个答案,但同样都是被宋从心牵着走的人,明尘上仙也是容色淡淡,看不出其他的情绪。看着明尘上仙这副模样,灵希似乎也明白过来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人是谁。她低垂着头颅,默不吭声地跟在师姐身后亦步亦趋。
一大一小就这么被宋从心牵进了内室,明尘上仙十分自然地取出一罐茶叶,宋从心则摆出要促膝长谈的架势。身为最晚入门的那个,灵希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话语权,见状也只能在茶几旁寻了个位置坐下,作洗耳恭听之态。
人如果都能长嘴,这个世界一定能少去许多纷争,充满美好与光明。宋从心烧水烹茶,心中如是想道。
宋从心并没有给两人摸清楚现况的时间,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单刀直入。
“所以,师尊您知道师妹是人妖魔三族混血,并且神魂魂力已经堪比徒儿在雪山遭遇的蟠龙神了?”
“咣当”一声,灵希端茶的手猛然一抖,不慎将茶杯打翻,茶水撒了自己满手。她手背被烫得通红,人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僵硬地坐着,发白发紫的唇微微颤抖。
“小心。”
明尘上仙探手过来拿走了翻倒的茶杯,宋从心两指往灵希手背上轻轻一点,一点萤火般的绿光拂过,皮肤上炽人的烫意便被柔和的春风抚平。灵希抬头,便看见宋从心颦蹙的眉宇,她反应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却见师姐在治好她的伤势后,给她又斟了一杯茶,目光再次落回到了师尊的身上。
“……”明尘上仙似乎斟酌了一下这个问题应该如何回答,但举目四望,平
日里总是替他开口说话的佐世长老不在这里,“三族混血之事,不知。”
虽说不知,但宋从心看明尘上仙的样子也猜得到师尊心里是多少有数的,毕竟人族的躯壳难以承载如此庞大的魂力。如果灵希是神魂强大的高阶修士也就罢了,但灵希偏偏不是,能承载如此庞大魂力的同时血肉之躯还没有出现崩溃扭曲的迹象,这已经足以证明灵希的血脉有异了。
宋从心顾不得茶水滚烫,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唇舌:“大夏国的调查结果我会整理成卷宗,稍后递交给师尊。关于师妹的身世问题……我们暂且放一放。比这更要紧的,对于师妹身上的异况,师尊可有解决之法?”
“为师封印了她的‘眼睛’。”明尘上仙也抿了一口茶水,“但作用有限,这孩子的灵魂长期遭受磨损,已经分不清真实与虚假了。”
“具体是什么情况呢?”
“灵视之人可见神诡之物,她眼中所见之景与常人不同。灵魂磨损之后,她臆想之物也会出现在感知之中,三者交织,真假难辨。”
宋从心忍不住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过高的灵感与重度磨损的灵魂,灵希到现在都还没疯掉,真的太过不容易了。
“她试图自救,为师不能坐视不理。”明尘上仙道出了自己收灵希为徒的原因,“这孩子很聪明,她无师自通了坐忘之法,将自己的灵魂磨损降至最低。但此法与封印一样都是治标不治本,她必须提升自己的修为心境,确立自己的道心。直到神魂强大到足以承载这份强大的灵性,她才能从中得以解脱。”
红尘多疾苦,有人畏惧生老病死,有人畏惧爱憎别离,然而三千道途殊路同归,最终所指皆为超脱之道。
宋从心和明尘上仙讨论之时,灵希从头到尾都木着一张脸,没有开口说话。她对外界的感知十分钝感,直到一双温暖的手再次抚上了她的天灵,她才突然打了个冷颤。
灵希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种奇怪的感觉,师姐每次触碰到她的时候,她都有一种从浑噩中清醒过来的感觉。但对于灵希而言,绝望与浑噩是她用来包裹自己的茧,她要活下去,就必须将自己的神智藏得更深一点。
宋从心接连两次的触碰惊动了灵希封存的神智,那双干净得近乎非人的金棕色眼瞳中逐渐浮起人性的清明。她感觉到覆在自己天灵上的手突然散发出阵阵霜寒之气,那些寒气如同看不见的丝线般温和而又不容拒绝地侵入自己的魂灵。灵希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一道清淡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别动。”
那股冷意侵入了灵希的神魂,潜入她的识海,冰冷却又温柔至极。那种冰凉让人有些怀念,就像人的灵溯回流转,回归了母亲的怀里。
灵希来不及反应,就感觉那股凉意如漫上来的水般袭上了自己的眼睛。丝线搭建起桥梁,建立了共感,灵希能感觉到,另一个强大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
——宋从心动用了明觉之神的权能,共享了灵希的“眼睛”。
对于原书中的女主,《倾恋》这本第三人称为主的小说其实并没有详尽地描写灵希的心理活动以及感官世界。在逐渐接触到真相的今天,宋从心隐约猜测到灵希身上恐怕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但在真正建立起共感之后,眼前呈现出来的光影依旧让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宋从心感到心惊。
刺耳的鸦鸣在长空下凄厉的回荡,没有布置清雅的茶室,没有温暖和煦的天光,藉由灵希的双目呈现在宋从心识海中的是极其荒诞怪异的场景。
破败腐朽的院落与黯淡无光的天幕,盘旋的寒鸦与高悬天际的残阳血日,分明是太初山文光院中的布景,却仿佛已经荒废多时、无人问津。
摆放在身前的茶几通体发黑、木质糜烂,摆在桌上的茶杯盛装着浑浊不详的黑水,散发着腐败陈旧的气息。宋从心持起茶杯,鼻尖分明能捕捉到清淡雅致的茶香,但抿入口中却是一口饱含铁锈腥气的污血。“她”的五感麻木而又混乱,确实如明尘上仙所说的那般,虚实交替,真假难明。
一切都仿佛是真的,一切又仿佛都是假的。即便明知是假的,落在自己身上,痛楚也是真的。
灵希眼中的一切是如此的光怪陆离。
宋从心放下茶杯,抬头朝前方望去,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跪坐着一名面目空白、半边身体却长出枝桠的银发女子。大抵是因为知道眼前这个面目空白的女人就是自己,宋从心反而更能感受到那种照镜子般的恐惧。距离“自己”再远一点,则是形影如常、没有任何变化的明尘上仙。不知道是不是此世最接近天道的人在幻觉中都显得与众不同之故,即便身处如此诡谲阴森的场景之中,明尘上仙依旧如巍巍青松,鹄峙鸾停。
他此时正敛袖正坐,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无论尘世几度变迁,他都如青山般巍峨耸立,不变不移。
宋从心略微有些愣怔地注视着明尘上仙平静宁和的眉眼,她突然便能理解,为何原书中的“灵希”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地爱上自己的师尊,纵使万劫加身亦不言半字悔意。
恐怕对于灵希而言,世俗的枷锁与常世的伦理在足以摧毁一切的苦难之下都早已不值一提。明尘上仙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明光,是她难辨虚实的眼中唯一不变的风景,所以她追逐他,便如同飞蛾逐火、蜉蝣溯水,是理所当然也难以逃脱的宿命。
方才在庭院中的相遇,灵希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摁上剑柄,但她的理智却违逆她的本能,否决了她的恐惧。仅此一事,宋从心便知道,无论日后会发生什么,但至少在当下,灵希无疑是个好孩子。她为了不伤害他人,宁可自己咽下这近乎锥心刺骨的恐惧。
宋从心抬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睛。
被暂时剥夺了感知的灵希在短暂的恍惚后回过神来,再次抬头之时,却发现眼前的世界突然翻天覆地。
“我暂时……封印,可以……”不远处,面容如水纹般模糊的女子似乎说了些什么,灵希听得并不清晰,“现在……如何?”
神情麻木的灵希缓缓地瞠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眼中所能看见的事物就像隔
着一层水幕,变得模糊而又光明。虽然隔了一层浮薄的水幕,但这层水幕也隔开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扭曲幻影。灵希看见了阳光,看见了茶室与桌椅,她看见额间生有莲花印记的银发女子眼神关切地凝望着自己。
女子触碰她脸颊的手指温暖而又柔软。她的身后,孤高的云上人注视着她们,就像注视着废墟缝隙中挣扎萌芽的生命。
灵希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受困于虚实之间的,年少时她也曾以自己的眼睛亲眼见过这个世界,她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后来她眼中那般森然诡谲的模样。但与自己的幻象作困兽之斗这么多年,灵希早已忘记了尚且幸福的童年中落在眼中的风景。
隔着一层水幕,灵希对世界的感知依旧迟钝,但至少灵魂不再饱受凌迟。
“从明日起,你将开始道法的修行。”
明尘上仙放下茶盏,容色淡淡地宣布道。
“拂雪,你一道前来,为师亦要品鉴你的琴剑。”
第224章 【第68章】拂雪道君宗门琐事与相处……
明尘上仙已经为灵希的“眼睛”施加过一次封印,宋从心再次施加的封印则作用于灵希的灵魂。
托雪山之行的收获,对于灵希目前遭遇的问题,宋从心可以说是专业对口了。灵希的问题在于她的灵性过高,从而导致她对一些常人无法观测到的神诡之物过于敏感,这就好比一个人失去了眼皮或是自己的皮肤,对常人而言或许只是一阵微冷的寒风,对于灵希而言就可能是剜肉的尖刀。
而现在,明尘上仙替灵希蒙上了眼睛,宋从心则给了灵希一身皮囊。虽然正如明尘上仙所说的那般是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让她能捱过这痛苦的劫难。
“现在感觉如何?”宋从心问道。
“……好似,沉在水中。”灵希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了,她神情恍惚却几近贪恋地看着周围的摆设,就连茶几都摸了又摸,像刚刚接触世界的婴儿。
“模糊,有些凉,但是……这样很好。”灵希看着茶杯中清澈碧绿的茶汤,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没有味道,像寻常的水。能感到一点点暖,但不多。能感觉到手里拿起了什么,但不知触感。好像有一层水……把我裹起来了。”
“但是,这样……很好。我觉得,很好。”
灵希断断续续地说着,仿佛害怕宋从心不相信一般,她连续重复了两次。对于长期饱受灵魂磨损的人来说,这种怪异的钝感竟也是一种救赎了。
“那就好。”宋从心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是仿照大怖救渡度母将自己沉入寒潭以护心智的举动改换而来的术法。然而宋从心并未熟练掌握明觉之神的权能,灵魂又是极其精细敏感的存在,如今能一次成功也是运气使然。
再次发现了一个《倾恋》中不曾点明的秘密,宋从心心中多少有些难言的恻恻。灵希看起来也不过才十八九岁,放在前世也不过是还在上高中的孩子,但这么小年纪的孩子在这个世道之上却已经饱尝了人间的疾苦,而往后等待她的也不是苦尽甘来、柳暗花明,而是更为残酷黑暗的现实。
如今,宋从心完全能理解明尘上仙收灵希为徒的初衷了。虽然其中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但灵希身负如此奇异的血脉,却还艰难地维持着岌岌可危的人性与理智。若是对灵希置之不理,她很可能便会彻底倒向黑暗的一方,成为史无前例的灾厄。但若要将她放在身边,普天之下,除正道魁首以外,又有谁能有这等的魄力以及胆识?
而对于明尘上仙来说,即便灵希是三族混血,背后更是承载着滔天的阴谋,但只要她还愿意向光明伸手,明尘上仙便绝不会见死不救。
宋从心心中怅惘,对《倾恋》中记载的故事更是痛心疾首。她心里存了事,便准备向师尊告辞,回去再翻一遍原书的同时也尽量备战明日的考验,却不想她才刚站起身,突然便感到袖口一紧。她回头,却看见灵希略微有些发怔地望着她,似乎是无意识地拽住了她的袖子,回过神来后又立即松开了手。
“抱歉,我——”灵希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但很快她又缄口不语。
宋从心突然间便明白了为何灵希在宗门内的风评如此微妙了,若说明尘上仙寡言少语是因为寿数过于久长、鲜少与人来往,那灵希的沉默孤僻恐怕是源于她过往的遭遇。
拥有那样一双能见神诡之物的眼睛,又难以区分虚实与真假,灵希以前必然经历过百口莫辩的灰心。这些遭遇一桩桩一件件地累积下来,便导致了她如今这般被评价为“孤僻乖张”的性情——独自行动,拒绝合作,引发误会后也鲜少解释,一副任人误解的样子。
宋从心沉默,在灵希收回手后,她突然转身望向明尘上仙:“近日诸事需向师尊讨教。师尊若是不介,拂雪想在文光院中小住一段日子。”
“好。”明尘上仙应道,“需要什么,我让若拙替你准备。”
宋从心的道场距离明尘上仙的道场也就一座山距离,对于已经能撕裂空间随意穿梭的大能修士而言,这点距离跟邻里也没多大区别。
宋从心其实不算清闲,她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但对于无极道门的同门,她永远都愿意拨出时间。既然要在文光院中小住,宋从心自然不能继续像在自己道场中那样随意,日常生活基本都靠傀儡人偶凑活了事。因此,再三斟酌过后,宋从心托付纳兰清辞为自己选几名外门弟子打理日常事务。
择选奉剑者之事拖到现在都还没个影子,好在宗门也体谅宋从心风里来雨里去实在无心挂念这点小事。听闻宋从心此次有心在宗门常驻,管事长老们立刻便将早已选定好的奉剑者候补名单呈递上案桌。纳兰清辞从中择捡了一番后,选出了两名风评最好、待人接物都很稳妥出挑的弟子作为考察对象。
一目国的探子胥千星恰好便被选中。他立刻便意识到,机会来了。
在文光院内小住是临时做出的决定,宋从心之后又往前殿跑了一趟,和佐世长老交接事务后顺手带走需要处理的案宗。
宋从心此次归宗,身份正式从“内门首席”晋升为“代掌门”。她不仅从佐世长老手中接手过更多的事务,同时她也从明尘上仙的手中得到了暗门完整的调度权利。不仅是宋从心,内门长老们也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弟子并将权利下放。若是不出意外,到了宋从心这一代,湛玄会晋升为持剑长老,梁修接手佐世的义务,纳兰清辞晋升仪典长老,令沧海则可能会接手司书长老的义务。无极道门的高位向来是能者居之而非同脉传承,托宋从心的福,这些年内门的竞争堪称水深火热。
应如是目前在潜心苦修,待他突破金丹期后,便要接手分宗的掌门之位了。修士寿元漫长,修行便也难免怠惰,美其名曰水到渠成、欲速不达。但上清界出了一个拂雪道君之后,年轻一辈唯恐被甩下太远,老一辈则忧心前浪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再加上白玉京横空出世,如今的修真界修为水准可谓是突飞猛进。
宋从心终于实现了自己让全天下人做五三的初心,每每想起,她甚感欣慰。
佐世长老告诉宋从心,宗门先前在为她和湛玄二人准备元婴大典,谁知她去了一趟雪山便突破了分神,典礼的规格仪式又要往上提一提了。
“一眨眼,你我都要以道友相称了。”佐世长老看着眼前今夕非昨的少女,恍惚间还能忆起十多年前在外门大比上被众弟子推至首位的孩子。明明不过是一段对修士而言不算漫长的岁月,但不知为何,佐世长老却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品尝到了一种近乎残酷的易变。
“师叔说笑了,拂雪也已经走过凡人的一生了。”宋从心摇了摇头。这世道的凡
人平均岁数也就二十来岁,她确实已经走过凡人的一辈子了。
“我也总有这种感觉,你仿佛不羡长生,而是像凡人一般毫不空落地度过每一天。”佐世长老摇头失笑,她看着宋从心,细长的眼睛里都仿佛藏了细碎的光点,“你搅动这一潭静谧的死水,虽然不知道明日如何,但至少现在的上清界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当道时更有活力。”
五百年前的那场灾劫致使上清界传承断代、青黄不接,老一辈的人咬紧牙根也只能维持这世道“不变”。所幸身为先行者,他们终于等到了冉冉升起的明天。
“元婴大典错过了,分神大典可含糊不得。”
宋从心的晋升太快,长老们又总想着给她安排最盛大的典仪,结果便是金丹和元婴都不幸地错过了。
宋从心的分神大典安排在天景雅集之后,长老们都摩拳擦掌、铆足了劲誓要操办一个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型仪典。唯独宋从心十分忧郁,她心想,师尊已经收徒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准备啥时候坠入爱河,她好提前做好登基的准备。
这谋权篡位的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啊。
宋从心从未忘记,自己在《倾恋》原书中的形象是一位嫉贤妒能、古板迂腐的大师姐,她付出这么多努力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和书中人的影子彻底区分开。但次日,宋从心在前往太初山的路上得知灵希如今已是融合期修士,而且她上一次参加外门大比时入道不过半年、持剑不过数月,却一路从璇照突破至开光……
灵希目前之所以修为卡在融合期巅峰,是因为她有意压制自己修为的增长。厚积薄发之下,她很可能刷新宋从心的记录,成为修真界首位“未满二十的心动期”。
宋从心:“……”
宋从心完全明白了原书中的那位“大师姐”为何会心态失衡到那种地步了,想想那个出生既是分神、三十多便登上渡劫的重溟城主以及两百岁的大乘期明月楼主,这换谁能不发疯?即便是姜家那位正正经经修炼、没有奇遇也没有天材地宝辅佐、一路稳扎稳打修炼上去的天才道君也是将近两百岁才晋升至分神。而现在的天才一个比一个离谱,简直堪比游戏中后期的数值膨胀,已经完全不讲武德了。
“师姐?”小师妹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宋从心的衣袖又很快松开,这种仿佛在确认眼前人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举动实在可怜可爱。
“我在。”无论宋从心内心是何等的崩溃,但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宋从心悲愤地撸了撸未来魔尊的小脑袋,灵希也毫不反抗地任揉任摸。她甚至还微微偏头将脑袋往宋从心掌心里凑,可以说是相当乖巧懂事了。
然而师妹乖巧懂事,宋从心却有意克制,她仰头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片刻后却并无多少留恋地收手。
“走吧。”
宋从心背着琴匣,琴匣里藏着她的剑。她剑上霜寒,卷挟着人世的风雪。
但发誓要为众生拂雪之人,又怎会畏惧握住自己的剑?
第225章 【第69章】拂雪道君以剑问心敬天地……
明尘上仙是一位十分称职的师长。
无论是技艺、道途、人生的困惑还是日常生活中遭遇的困难,明尘上仙都很乐意为自己的弟子答疑解惑。虽说上清界有“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说法,但明尘上仙在教养弟子这方面上耗费的绝不仅仅只是口头的指点与资源的倾斜。即便是忙碌奔波、三过宗门而不入的宋从心,明尘上仙也会抽出时间定期考教她的剑术、或是聆听她的琴音,但凡发现她心有郁结或是急功近利,明尘上仙便会出手把她往回拨一拨。
可以说,宋从心在短短十数年间修为便突飞猛进到这等境界都不曾出现心魔之虞,除了她时刻警醒自己以外,明尘上仙也是功不可没的。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宋从心没想到自己突破分神期后的第一场考验,竟然是与师尊对练。
“……徒儿明白了。”
宋从心深吸一口气,拔出自己的剑。
分神期与元婴、金丹一样,都是修真界中堪称天堑的分水岭,突破分神期不仅意味着能庇佑一方、能在上清界大能之列拥有一席之地,跨越分神期也意味着有资格问鼎清云、飞升成仙。而分神期往上便是炼虚合道之境的修士,与其他能形成境界碾压之势的位阶不同,炼虚合道之境的修士基本都已经触碰到了大道真意。
这等境界的修士已无高下之分,区别只在于不同位阶的修士对“道”的参悟各有不同。若要问炼虚合道期修士中的合体期与大乘期的战力有什么区别?宋从心只能说,没有区别——“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句话放在这个位阶之上是再真实不过的至理之言,同样都是毁天灭地、寿与天齐的存在,难道还有人在意谁毁灭世界的速度快点,谁毁灭得慢点,谁死得早点,谁死得晚点?
炼虚合道之境的修士已经超脱了生死轮回,即便是死斗,肉-体的毁灭都算不得真正的死亡。若真的遇上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的死敌,把人杀了之后还得想办法将对方的分魂找出来逐一毁掉。这要是一个没处理干净,哪怕仅剩一丝残魂,对方就可能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夺舍重来,再跟你斗几百个回合的生生灭灭。
所以,上清界修为越高的大能便越是隐居避世,没谁闲得没事做非要出去跟人结仇死斗。羁绊牵缚人心还容易坏了自身的道行,这又是何苦来哉?
明尘上仙的“品鉴”当然不是考验宋从心的武力,他真正想探问的是宋从心的道心。
事实上,鲜少遭遇瓶颈的宋从心也有相似的观感,在这条青云路上走得越远,她心中便越是感到迷茫。虽说这种迷茫还不至于阻止她前进的脚步,但她有时候也会思考,对于广袤无垠、超越一切认知极限的宇宙而言,人类眼中伟大的文明与意志,真的有意义吗?
数千年的历史,对于鸿蒙宇宙而言,会不会只是一个星云吐息的时间?
如今,随着天书上记载的故事逐一呈现,越发接近真相的宋从心便越发感到脚下的泥足深陷。那个能瞬间诛灭大壑三千神念、仅一个预言便让明觉之神陨落的“祂”,真的是自己能够顽抗敌对的存在吗?而自己真的有迈向那无垠的宇宙、敢于面对一切恐惧与未知的勇气吗?
宋从心不知道,她不知道,所以便顺从自己的心意,将这种迷茫付诸自己的剑。
宋从心的剑术经历过千锤百炼,她的行剑运剑都能品出她付出的努力以及汗水,从她的剑上便能读出她所经历的一切。明尘上仙则不同,他的剑很干净,干净得看不出其他人的痕迹。宋从心在天书中经历过无数次剑斗,但其中并没有明尘上仙,恐怕是因为天书也无法复刻明尘上仙的剑。
你能推断出流云飞渡、忽来山雨,还是能预知到飞鸟来去、松风鹤影?
宋从心使尽了浑身解数,但无论是绽放的霜花还是令人窒息的重水,对于天地而言都是如此渺小的尘影。剑势一次次被阻挡,剑锋一次次被敲落,宋从心眼中茫然愈甚,心中却越发平静。人朝着天地挥剑是一种可笑愚行,妄图斩落天空的一角更是狂妄傲慢无比。
明尘上仙站在原地,手持一段枯木,便将宋从心逼得寸步难进。她冠绝内门的身法,她千锤百炼的剑技,在广袤无垠的苍穹之下都没有意义。
最终,宋从心停止了这种徒劳的进攻之举,她站在距离明尘上仙不远处,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慢慢来,不急。”
明尘上仙拍了拍弟子的脑袋,留给她思考的间隙。而后他抬手招来一旁抱剑旁观的灵希,开始纠正指导她吐息纳炁之法。
比起宋从心,明尘上仙对灵希的教导更多是体现在言语之上,因为宋从心已经不需要技法的指导,她更需要追寻自己的道。
“师尊最初是为何踏上修行的呢?”灵希在草坪上盘腿入定之时,宋从心望着蔚蓝如洗的碧空,陷入了沉思。
“为师修行的理由与世人并无多少不同,最初无非便是想寻一柄斩却贪嗔烦恼的慧剑,求得长生逍遥之法。”明尘上仙轻声道,“后来,见众生疾苦,心有不忍,欲渡众生,框定正法,寻求力量与解脱之道。再后来……是为了不成为囚笼中溺死的鸟雀。”
“溺死的鸟雀?”宋从心迟疑地重复着。
“嗯。世人皆言‘朝闻道夕死可矣’,然而大道或许并非世人认知的那样呢?”明尘上仙微微仰头,和宋从心一起仰望天空,“拂雪,你可曾想过天外天的光景?”
宋从心心想,她知道啊,她曾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观测过天外天。大气与臭氧层外的天空不是身处大地之上时所见的蓝色,星星也不是渺小得能被攥在手中的微尘;月亮上没有玉兔与桂树,只有坑坑洼洼的地表与冷冰冰的浮土;宇宙是比人类一切所知的黑暗还要更深邃的未知,光在宇宙间行走也要以年为单位……
宋从心知道很多,所以她对宇宙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奇。顶着生而知之的名头,宋从心将自己的心中所想都告诉了师尊。
“原来如此,拂雪确实是见过天外天的世界。”明尘上仙听罢,竟是浅浅地笑了一下,“但若非亲眼所见,拂雪又怎知此世的天外天与所知的大有不同呢?”
宋从心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很快她又沉默了下来,她为什么坚持自己的认知才是正确的呢?明明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星球了,这里天是圆的,大地是方的,“日月”是随着神舟流转的,漫天星辰牵引着如同丝线般无形的力量。她如何就能肯定这里的宇宙也和自己前世所知的一模一样?
“徒儿明白了,师尊。”宋从心想了想,又道,“师尊见过天外天吗?”
“嗯。”明尘上仙淡笑,“在为师那个年代,人们相信天上有三十三重天,有如同人世皇朝一般的天庭。后来——”
“后来?”
“后来,飞升且亲眼见到天外天的人,都疯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隐藏的深意却让宋从心后背一凉。她试图从明尘上仙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然而却什么都没有。
“师尊?”宋从心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身边人几乎要化作一道飘往苍穹的青烟。
“为师在。”明尘上仙回应道,他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眼神平和地望向自己的弟子,“无妨,那些先辈只是看见了与世人的幻想截然不同的天外天,因此感到绝望罢了。拂雪,为师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人要对天地常怀敬畏。”
“是,师尊。”宋从心其实有些想知道,那些先辈究竟看见了什么,因为什么才感到绝望。但显然,这个问题很难以言语去转述答案。
人要对天地常怀敬畏……吗?宋从心看着小师妹在师尊的指导下练剑,也只能暂时将今日与师尊的谈话放在一边。晚些时候她需要带灵希去一趟天经楼和鉴明院,宋从心入门时,奉剑者特意寻了靠谱的内门弟子为她介绍内门的一切。而灵希与她师出同源,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她来为小师妹引导指点。
经历了一场指导战、又旁观了原书男女主角的日常相处,对爱情一窍不通的宋从心愣是没咂摸出半点甜腻的氛围,只能挠头宽慰自己时机未至。午后,宋从心等到若拙将两名外门弟子带到自己面前,简单将两人需要经手的事务交代了一遍。
纳兰清辞挑选出来的两名外门弟子,一名胥千星,一名云迟迟,名字都很好听,长相气质也很出众。简单的考教过后,宋从心发现这两人各有所长,行事也十分稳沉持重,她甚至觉得只让两人经手杂活多少有些浪费。
将事务交代下去后,宋从心便带着灵希前往内门。像当年谷风为她介绍的那般,宋从心将内门各院以及八大长老的司职都介绍了一遍。
“我若是没有出山,却不在太初与太素地界之上时,通常都在天经楼内。”
宋从心带着灵希进入了内门,她的容貌实在夺目,那满头银丝以及眉间的莲华金印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标志。不少内门弟子看见拂雪师姐带着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女前来时,眼神多少都有些微妙。他们不敢靠近打扰,顶多只是远远地望着,离得近了则朝着宋从心微行一礼,而不冒然上前搭话。
宋从心带着灵希在宗门内转了一圈,先前宗门内关于灵希的流言蜚语便不攻自破。显然在拂雪道君这里,同室操戈、排挤同门是不可能存在的。
宋从心知道灵希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因此这一路上基本都是她在说,灵希在听。两人步入鉴明院时,宋从心却敏锐地发现有人朝她们这边投注了视线,和其他内门弟子不同,这几道视线显然是冲着灵希来的。
宋从心一眼扫了过去,发现是几名穿着内门服饰的弟子,但却是生面孔,应当跟灵希一样,都是新入门的弟子。
“是你认识的人吗?”宋从心问道。
灵希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半晌,却是摇摇头道:“不认识,但其中一个,说过几句话。”
“是么?”宋从心觉得有些意外,以灵希以前的情况,能让她说上几句话可真不容易。
“嗯。”灵希道,“商和,他说要拜师姐为师。我说要拜掌教为师。他说我占他便宜。”
宋从心:“……?”
第226章 【第70章】拂雪道君宫唱商和谓善本……
因为灵希提了这么一句,宋从心难免好奇,多看了那名叫“商和”的弟子一眼。
结果,她发现,名叫“商和”的男弟子与其说是少年,倒不如说男孩。
虽然身量笔挺,如松如竹,但那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和圆滚滚的眼睛,怎么看也才……十一二岁的样子。
站在人群中心的男孩衣冠整洁,神情严肃,但即便他气质稳沉持重,稚气未脱的眉眼也还能看出他实际年龄不大。十一二岁的年纪便拜入内门,如果不是天资绝俗,那很可能便是自幼时便开始引气入体,加之有人从旁指导,故而少走了许多弯路。
宋从心看着男孩秀致的面部轮廓,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宋从心抬手朝男孩招了招,示意他走近些许。
男孩似乎没料到拂雪道君竟然会对自己招手,他眼睛微微瞠大,淡去了身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男孩有些手足无措地左右张望了一番,直到宋从心朝他颔首,周围的同伴也略带歆羡地侧身让出一条道来,他才抿了抿唇,小跑着朝着宋从心走来。
男孩先是快步走了一小段,回过神来后意识到自己的步伐太过欢脱,这才勉力克制住自己的步子。他走到宋从心身前,微仰着头看着她,一双如同沉在泉水中的黑曜石般的眼眸倒映着宋从心的身影,好似漫天星辰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宋从心看着这双明亮纯粹的眼睛,语气温和道:“你叫商和是吗?”
“回道君,是的。”男孩认真地回应,他似乎想在拂雪道君面前表现得更为得体。
“宫唱而商和,是谓善本,太平之乐也。”宋从心沉吟道,“……你,可认识姑洗与夷则?”
男孩嗓音清亮,透着未至变声期特有的柔软:“是的,回道君,那是家父家母。”
“家父家母?”宋从心愣怔了一下,虽然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从男孩口中得到确认,她仍旧有些恍然,“原来是……小宝儿,你竟然都这么大了。”
宋从心看着眼前已经快要长成少年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外界时间的流逝。她还记得自己当年去外门探访一丘长老时从师弟师妹手中救下的孩子,那个被自己不靠谱的父母喂了几天辟谷丹、饿得嗷嗷直哭的孩子,一眨眼间竟已经长成了这般鹤立鸡群、风采出众的样子。
姑洗与夷则那对常春藤大脑的夫妻,几年前留下书信宣称要去游历大好河山,顺便看看能不能帮师姐做点事。宋从心翻看案宗时一眼便能看出这两人是想找借口出去游山玩水,但无极道门的外门弟子无事不可随意离宗。最终宋从心还是给他们安排了一些教化平民、增补后勤的琐碎事物,姑洗和夷则玩闹归玩闹,但事情一直办得不错。见他们夫妻二人还算靠谱,宋从心便没再多管他们外出游历之事。
只是,宋从心当时以为这对夫妻是带着孩子一起出行的,但后来和一丘长老通信后才发现这对不靠谱的父母竟然把孩子丢给了一丘长老,手牵着手就这么跑路了。
姑洗和夷则的倒霉孩子甚至七八岁了都还没个正经的名字,夫妻两人的来信里一直都称呼他为“小宝儿”。姑洗和夷则说自己原本就是孤儿,没有姓氏也不知宗族,不如等孩子拜入师门后再由师长为孩子取道号,在这之前都先凑合着。一丘长老倒是有心给孩子取个名字,但以他那个外门弟子道号全靠抓阄的取名水准,宋从心一度以为这孩子会叫“春来”、“石滑”、“叶不尽”之类的名字……
从拂雪道君的口中听到自己的乳名,男孩禁不住脸蛋微红,清亮的嗓音也略微气弱:“是、是的,为了参加外门大比,晚辈得了长辈的允许后,自行取了名字……”
宋从心一听,头就觉得痛了。姑洗夷则你们两个不靠谱的究竟还能不能行了?孩子自食其力长到那么大也就算了,居然连名字都是孩子自己取的。
而在听完
商和的描述之后,宋从心也终于知道为何他这么小年纪便能拜入内门了。商和这种情况属于宗门的“仙二代”,父母都是宗门弟子,自身又从小接受宗门的教导,可谓是根正苗红。这类弟子从小便伐经洗髓而且知根知底,直接便能跳过留定待勘等不必要的身份调查步骤。通常来说,仙二代只要外门大比上的表现不算太过糟糕,基本都能拜入内门。毕竟修士越是接近天之道便越是子息艰难,若有后嗣传承,宗门都会有所宽待。
比如应如是,就也属于这一类的弟子。
话虽如此,但商和这么小的年纪便能在外门大比之上脱颖而出,除了自身表现足够优异以外,他在外门长老中的风评应该也相当不错。
“商和,是个好名字。”宋从心夸道,姑洗和夷则之名皆为十二律之称,商则为五音,这个名字一听就能联想到孩子的父母。
……虽然父母不怎么靠谱。
“恭喜你拜入内门,若是早些知道,我应该给你准备一份入门礼。”宋从心负手而立,雪衣银发,端得是仙风道骨,“之后我会补上的,你在内门过得可还习惯?”
“回道君,晚辈一切安好,同门都很友善,日课也十分充实。”男孩认真得近乎严肃,一板一眼地回答着。
“那就好。”内门门风清正,即便同门之间有竞争,那也是良性的。宋从心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刻入一丝自己的神念:“此物赠你。”
商和接过那枚刻有七弦与剑的玉牌,“鸣弦剑徽”是拂雪道君成名后、宗门为其钦定的标志。持此玉牌者便能开启护山大阵登上太素山,即便拂雪闭关也能叩关请求一见。目前内门中也就只有纳兰清辞、梁修、令沧海和应如是等人有此令牌,这相当于宋从心道场的门钥匙。
虽然宋从心平日里并不会封闭道场,但持有这枚令牌就等于得到了随时可以拜访的准许。
“平日里若有困惑之事,随时可来寻我。”
宋从心心知商和这孩子成长不易,有心照拂一二,却不知自己此举将会在内门中掀起多大的风波。对宋从心来说这就好比侄儿跑到自己的城市读书,作为长辈的自己邀请侄儿常来家里做客。虽然不明白商和为什么接过玉牌后就是一副表情空白的样子,但临走时她还是没忍住摸了摸这孩子的头。
“师姐打算收商和为徒吗?”回去的路上,始终沉默的灵希突然开口道。
“我暂时没有收徒的打算。”宋从心心里还想着事,随口应道,“何出此言?”
“因为商和在外门很有名。”灵希语气透着一股死了一样的平静,精神状态十分稳定,“在我进入外门之前,他是唯一一个明目张胆喊出要拜入掌教一脉的弟子。”
宋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