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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BOSS们 superpanda 31512 字 15天前

第51章 民俗街(四)【一更】Kate究竟干……

即便担忧毕姗姗,张斩也要正常工作。

这天,他们组里听到一个好的消息:

东星中国已经决定让他们组“传统文化一条街”的广告战略代表公司角逐金狮!

争取拿个奖项回来!

金狮奖,全世界广告人的最高荣誉。

学广告的、干广告的,谁不梦想有朝一日自己的作品可以参选呢?

这自然也包括张斩。

“报名金狮吗?”张斩略略瞪大眼睛,“传统文化一条街?”

“是啊。”Ronald说,“咱们公司刚刚决定的。东星觉得这个项目非常合适。”

“……”

张斩想想,其实确实,非常合适。

只是她之前没大想过。

对于这个最高荣誉,20年几前,一向都没中国什么事儿。

然而大约20年几前起,中国公司开始能在这个地方有斩获了。

一开始是铜狮奖,而后是银狮奖,再然后是金狮奖,再再然后是钛狮奖。一开始是平面类,而后是其他类。

到了现在,每年中国都会有斩获,且不止一项。

这个比赛类别太多,大陆地区21年拿了10个奖项,22年拿了9个奖项,23年4个,24年5个。

当然了,去年的“5个”以及前年的“4个”在数量上是滑坡了的,获奖数量与大陆区市场规模并不相符。

广告界也普遍认为,这几年,想要获奖变得困难了。

现如今,越来越多地,评委们会倾向于用“影响力”考察战略。

也就是说,必须要有社会意义。

你需要能帮助就业、你需要能缓解贫困、你需要能……很单纯地推广产品已经无法打动评委了。

可实际上这并不太是中国客户喜欢的事。

打个比方,前两年中国大陆捧回来的钛狮奖,是某啤酒干了整整三年多的一个战略。科罗娜要搭配青柠,而中国本身并不具备高质青柠,长期依赖进口青柠,于是,此品牌到“中国柠檬之乡”的四川安岳,与当地政府、研究机构以及农民进行合作,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终于成功种植出了高质青柠,也解决了许多农民的贫困问题,于是评委认为这个项目“兼顾了商业价值与社会价值”。

然而这些需要机遇,绝不仅仅需要创意。

可……传统文化一条街?

张斩想:它好像还真的算是“兼顾了商业价值与社会价值”?

推广、保护传统文化,让传统的手艺人们提高了曝光赠加了收入,又让全国的普通人清楚了历史了解了文化。

而且活动效果非常地好,几支广告的播放量简直可以算是“惊人”了,也有大批人因为广告去民俗街学习技艺,曹木青的论文里面这些数据非常丰富。

“仔细想想确实合适。”张斩也不胡乱谦虚,她笑道,“那就送去吧。万一呢?”

Ronald说:“嗯。万一呢?说起来,那玩意儿我也想拿。我这辈子也就当年入围过一次幼狮,但没得奖。当时正好卡在30的‘幼狮’门槛,哈哈哈哈。说起来还是遗憾的,毕竟当年就差了一点。可能因为这个遗憾吧,我一直还在干这个,总归是想有点成绩吧,给几十年画个完满的句号。我也说不好。”

“……嗯。”

张斩知道,Ronald真正想去做的,是电影。

也许真的因为还有一些遗憾,Ronald才至今无法抛下广告行业。

成功后再隐退江湖,与成功前就转了行当,感觉确实是不一样的吧。

想了一下张斩又问:“这次咱们东星中国一共打算报多少件?”

Ronald思索片刻:“北京上海两个office加在一起好像还是十来件吧?去年也是十来件。”

张斩:“……嗯。”

跟想象中差不多吧。

东星并非最大的4A公司,最大那家每年都送二三十个甚至更多,JET等每年也送20个左右,东星则每年送十来个,整个大陆每年报送加在一起是几百个。

这几年都是300多,但之前还有600多甚至900多的时候,虽然那得奖率其实也就1%。

张斩又问Ronald:“那,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Ronald回答:“薛秘书会填那个表的。咱们公司统一申报,需要什么秘书那边会让咱们发给她的。”

张斩说:“好。”

在这次的聊天当中,张斩总觉得,Ronald又是在强颜欢笑。

他的笑容是淡淡的,且敷衍的。

“该不会……”张斩想,“抑郁症又变重了吧。”

与Ronald近年来每一次入院之前那个状态非常相像。

张斩有一点儿担忧大RA。

他……又开始难以克制抑郁了吗?

…………

对于后续申报奖项,张斩也没管那么多。

华想又有大的项目,张斩一直在出差。

华想最新那款手机今年销量非常亮眼,尤其是在女性群体里。

它大大地改变了女性群体对华想“设计太丑”的印象,连海外的销量都被拉上去了20%左右。

张斩那个“笑,就现在”系列广告也很震撼。

各大商场里,一走进大门,消费者便能看见从天井里垂下来的大尺寸竖幅广告,一个一个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长相、不同身材的女性说:“笑,就现在。”

有高考生、有科研人、有艺术家、有网约车司机、有工地钢筋工……她们或者在用手机聊着天儿、或者在购着物、或者在打游戏、或者在看电影、或者在拍照片……她们全都笑容灿烂,手机也是精致漂亮。

许多人看到后都去专卖店看了实物。

因此最近,华想正在扩大营销的规模。

张斩不仅要在国内出差,同时还要在国外出差。

本来有些地方是Ronald应该去的地方,可张斩之前的感觉是正确的,Ronald的抑郁变严重了,他又开始钻牛角尖。

这个时候他想坚持,于是一直勉强自己每天都来办公室,可“健康”是勉强不了的,他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抑郁情绪,连行动都困难起来,从办公区去会议室那一段路都要走好久。于是,终于,再一次地,Ronald请了长假,去住院了。

每个人都有个疑惑:他们这组会怎么样?

好死不死,正好在这个当口上,Kate又说八月末她可能会辞掉工作去读硕士!

Kate偷偷地申了几个

美国学校的Master项目,如此4月15马上就到,她已经收到好几个offer了。

因为可能辞到工作了,Kate自然也懒懒散散的。

于是张斩忙死了。

她带人四处工作出差,做活动、搞营销、堪景、拍片、调研市场……组里头的其他同事留在北京做别的活,包括Kate以及欧阳琴。

她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时而问问组里工作,时而问问Ronald的情况。

…………

这天张斩终于喘息了下,回到北京。

“张斩,”欧阳琴把张斩拉到没什么人的吸烟室,说,“Kate最近不大对劲。”

“嗯?”张斩略略抬起眼睛,“Kate?怎么了?她不是要辞职了吗?”

“应该是要辞职了吧。”欧阳琴道,“可我昨天跟实习生聊天儿时听说了个事……”

张斩问:“什么事?”

欧阳琴担忧地看着张斩,道:“这一阵子,在东星的分享会上,比如中午的分享会,再比如其他的分享会,Kate说——”

张斩问:“说什么?”

东星公司每天中午会举办个分享活动,发三明治,今天这个组讲这个case明天那个组讲那个case,不管是成功了的还是失败了的都可以讲。不过张斩并不知道kate竟然拿“民俗街”去分享了。

“在分享会上,Kate说,”欧阳琴想委婉地说,但发现其实无论如何委婉不了,便直接讲出来了,“‘民俗街’的那个创意是她最早提出来的。”

“???”张斩问,“什么鬼???当然是我一早提出来的。”

“对呀。”欧阳琴说,“但实习生去听过Kate之前中午的分享会,还真以为是Kate的。而且——”

张斩问:“而且什么?”

“似乎,”欧阳其实也不确定,“Kate可能觉得那次分享会成功得很,还跑去那边跟ECD(执行创意总监)说了一下,又在创意部的内部办了讲座,给其他组也讲了一下民俗街的这个case。我猜,她应该又是把功劳给她自己了吧。”

在东星,执行创意总监比群总监又高了一级,在创意部的内部仅仅次于创意合伙人和首席创意官。

“哈???”张斩说:“谢了欧阳。”

欧阳依然担心张斩:“没事儿。重要的是你赶紧去调查下Kate在干什么。”

“好的。”张斩答应欧阳琴,“我一定会的。”

张斩略略琢磨了下,气极了。

Kate竟然想抢她的,还趁自己在外面时搞了一堆讲座之类的!!!

张斩心脏砰砰乱跳,她给她自己打了杯水,慢慢地喝下温水,慢慢地平复呼吸,也尽量平静心情。

呼——

天杀的。

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就到。张斩不过耽搁了下,执行创意总监ECD就晃晃悠悠转进来了。

张斩回头:“Peter。”

Peter说:“哟,Zoe。”

他问:“Ronald怎么样了啊?”

张斩摇摇头:“没消息呢。我们不想打扰他了,而且这个时候他也未必想见到我们。”

张斩觉得Ronald的抑郁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并不喜欢广告,他其实想做电影,因此张斩认为这个时候最好还是留他一个人。

“哪有啊。”Peter拆了茶包:“他其实很关心你们。走之前还发了邮件呢,说你们都非常重视去戛纳的这次机会,又强调了好几个问题。去治疗前还想着你们。我相信Ronald不是为自己,肯定主要还是为你们。”

“???”张斩问,“什么问题???”

她突然间涌起来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在东星的最后一天,一大早上Ronald就把自己的邮箱密码交给了她以及Kate,让她们俩有事儿时可以登录他的邮箱,或者收发新邮件,或者搜索旧邮件。

组里一共两名副总监,她负责文案,Kate负责设计。

因此,也许,那封邮件根本就不是Ronald发给Peter的,而是Kate!

Kate发完以后再删除邮件,她肯定是发现不了的。

“啊,”Peter回忆了下,“忘记了哦。”

张斩:“……嗯。”

张斩带着强烈的不安回到座位,坐下来。

“……”虽然不想打扰Ronald,张斩依然给Ronald发了微信,问他究竟给Peter发过邮件没。

她发现之后放下手机,交叉着十指、抵着下巴。因为担心Ronald在治疗期并不可以看手机,她紧张极了。

Ronald如果不回复她,就麻烦了。

幸好治疗似乎并没那样严格。两小时后Ronald就回了张斩:【什么?什么邮件?给谁的?】

是真的!!!

心里骂了一串脏话,张斩拿着手机去找Peter。

Peter看了会儿两个人的对话框,也迷惑了下:“可能是Ronald忘记了吧?我确实收到了啊?”

“…………”张斩压下情绪,问,“您还能翻出来Ronald的那封邮件吗?”

“我找找。”

时间不长,两分钟后Peter就“啪”地点开一封电子邮件:“就这个啊。”

张斩立即弯下腰,去读邮件。

果然!!!

她一眼就定位到了邮件里的几行字:在这封邮件里,“Ronald”着重在强调的一个问题,是排名。

“Ronald”提醒道:Kate是创意的提供者,而张斩与其他人是一样的,是执行者。张斩在第二,欧阳在第三。

张斩“嚯”地一下盯着Peter,问,“戛纳……报名已经截止了吗?”

Peter奇怪道:“截止了啊。4月初就截止了。”

在东星以及其他很多4A公司,报奖表格都是由秘书来填写的,信息则由执行创意总监提供。也就是说,在“民俗街”这个case上,提供信息给秘书的是Peter。

通常,秘书在提交前,参与过该项目的创意、策略、客户的头儿会一块儿再过上一遍,修改一下作品介绍之类的。

可问题是,经过那些分享会,Peter本来就认为创意是由Kate想出来的,现在“Ronald”在离开前还又一次强调了下,殚精竭虑的,Peter自然不会怀疑什么!

至于那个“过上一遍”,Ronald不在,她也不在,那很可能是Kate亲自去“过”的。

张斩眼睛盯着Peter:“所以最后,报奖人的那个位置,第一名是Kate???”按照惯例,“报奖人”的第一位是创意的提供者。

Peter好像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说:“……怎么了吗?”

“…………”张斩怒极了,反而笑出来,“Peter,我可以把我们组人叫到这里问些事情吗?”

Peter说:“啊,你叫。”

Peter心里也毛毛的:出问题了吗?

几分钟后全组的人就一块儿过来了,面面相觑的。

张斩死死盯着Kate,问:“你干什么冒充Ronald发邮件给Peter,说民俗街的创意是你最先提出来的,让Peter在报奖时把你名字写第一位?”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一瞬间,整个空间都鸦雀无声。

第52章 民俗街(五)【二更】指着Kate骂……

大家显然都听见了她们两人的对话。

众人全部屏住呼吸,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欧阳琴也终于明白Kate究竟在搞什么鬼,死死盯着Kate。

她丧过夫,曾经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可这一年多以来又照顾小孩,又负责“红丸”,又依然会照顾一下她亡夫的爸爸妈妈,现在身上总带着一种母狮一般的独特气质。此时眼睛锁着Kate,被锁住的人竟然有种要被食肉啖血的感觉。

张斩说:“第一个人是提供了创意的人,这难道不是通行的填写规则吗?你不

知道?”

Kate慌了。

张斩当然闹起来了。

她直接指着Kate骂:“你敢冒充Ronald发邮件给Peter?Ronald离开之前把密码都交给你,是信任你!你就用他邮箱干这恶心事?还有,你在公司里和部门里拿这个case做分享,说创意都是你的,要不要脸啊?你提出什么了?”

张斩又继续骂:“还有之前去参加比稿,如果是你Kate去做提案,你都先把我创意的那几页删干净了,就留你自己的,比一次失败一次,你当我真不知道?”

东星是外企,办公室是开放式的,张斩在Peter这骂Kate,周围方圆几十米都能听见,还很清楚,覆盖半个创意部了。

周围的人装作工作,实则竖着耳朵,远一点的则悄悄地探出脑袋,看实况。

他们还在各种群里汇报战况:

【东星居然有这种事!】

“……我?”Kate立即嘴硬否则,“我没有啊!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她其实也慌起来了。

“你没有?”张斩指指桌上的手机,“Ronald已经回过我了,他从没发过邮件!你要我现在叫来几个听过‘分享’的目击者吗,啊?让大家都描述一下你当时的演讲内容?用不用?至于当时的真实情况,Ronald,还有组里的其他同事,谁不知道?用我现在打给Ronald,问问他创意是谁的吗???”

Kate说:“我——我——”

群总监Peggy也过来了,她的眼神盯着Kate:“Kate,说实话。怎么回事?”

“我,”Kate回答她,“我真的也不知道啊!我也很懵!”

张斩继续骂:“你可能是没有想到我现在就发现这事了吧?你以为肯定能到一切落定后才爆出来吧?那个时候,如果我没去问Peter,那这口锅就是Peter的,他排错顺序、给错信息了。万一我真去问Peter了,Ronlad也没回到东星还可以出来作证,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你之后带着奖项跑去美国,对吧?等到美国了,谁知道你啊?念完书就能凭着奖进去4A的总部了,对吧?”

“你,”Kate委屈道,“张斩,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Peter也没见过这个阵仗,看看张斩,再看看Kate,似乎也措手不及了。

所有人都望着这边。

大家心里都有判断。

应该、大概,就是Kate了。

Kate跺跺脚,嘴继续硬:“我……我真不知道!可能Ronald是忘记了吧?!我听说啊,治抑郁的那些药物都有很强的副作用,会导致病人的记忆力减退啊、注意力涣散啊,什么什么的!Ronald好像还蛮严重的,可能药量给得大了!”

张斩顿时冷笑一声:“我会向HR汇报这事请HR调查一下的。调监控,看Ronald那时在哪里。或者请IT部门查查那信是从谁的工作电脑发出去的。容易得很。”

“……”Kate当然要挺住这波,道,“好啊!查啊!反正我是被冤枉的!”

“另外,”张斩望向Peter,“Peter,能请薛秘书来一下吗?”

Peter这才回过神:“嗯?”

张斩说:“我接受不了这个顺序。请薛秘书写一封信更正一下排名顺序吧。里面就说,我们之前没太注意,刚刚发现这个问题。请组委会修改一下。”

“……”Peter不敢作什么主,抄起电话,把薛秘书叫过来了。

薛秘书听完这事后,明显大脑也宕机了。

张斩问她:“可以吗?官网上有联系方式。虽然已经过截止日了,但这个信息应该还是可以稍微修改一下的。”

“啊……”秘书脸上露出难色,这显得东星怪怪的,会给组委会留下一种“这一群人在搞什么”的印象,但薛秘书还是答应了,“好的吧。我问问吴总。”

吴总自然就是吴丽芬,东星公司大中华区的总裁。

张斩说:“谢谢。”

张斩已经完全猜出这件事的全部因果了。

在东星的“分享会”上,Kate将“民俗街”作为案例给东星人开过讲座。

在那一次的讲座上,Kate话里话外将民俗街主要功劳揽给自己了。

她如何调查市场、她如何想到创意、她如何钻研历史……

而后Kate又把自己的演讲材料发给Peter,说分享会成功极了,想在创意部也做个演讲,Peter看了PPT后也同意了。

为工作,Ronald离职那天交了密码给她们,可Kate却是给Peter发了一封假邮件,强调了下姓名排序,她把她自己列在第一,把张斩列在第二,把欧阳琴列在第三,而后是其他人。

两件事情互相佐证,Peter完全不曾怀疑过。

而最后的“过一遍”环节,创意部是Kate自己去参加的,因为Ronald不在,张斩也不在,而群总监没那么了解这个案子。

至于策略部与客户部的两位leader,其实也不非常清楚这创意的诞生过程。他们当然一块儿想过创意,一块儿聊过案子,但他们谁都确定不了在创意部的内部Kate是不是启发过张斩什么,自然不好胡乱发言。

…………

最后吴丽芬同意秘书给组委会发邮件了。

即使显得东星怪怪的。

然而张斩疲累极了,简直像被扒了层皮。

“那个,”薛秘书已经害怕他们了,然而还是必须要说,“别忘记了哈,你们需要准备casevideo的。向评委们阐述Campaign。截止日是下月11号。”

“对。我记得。”张斩又站起身子,“那个,另外,我这几天跟两年前拿过奖的一个团队聊了一下。他们都说中国公司创意很好,但展示很烂,做不好package,摸不透人家评委想看什么想听什么,在这方面总吃哑巴亏。其实就是文化不通。他们当时花了大约15万美元请了纽约一家公司给他们组做package,最后效果果然很好,评委们都被说服了。美国那边有专门的服务公司,用来冲奖的,他们很懂这些东西,能把package给准备得非常非常能打动人。我朋友曹木青的论文里面有些数据,都是经过了调研的,包装一下会很漂亮。”

“啊……”薛秘书说,“我再问问吴总意思。”

…………

而这一次,吴丽芬并不同意。

对于报奖,每个奖都必须要做一个专门的casevideo。不同奖有不同侧重,比如有的奖项侧重“创新”,有的奖项侧重“社交”,一个casevideo拿去申报全部奖项是不可能的,那样只会一无所获。既然每个奖都需要做个有针对性的包装计划,费用当然就要上去了。

按照东星给“民俗街”报的奖项算下来,加在一起差不多12万美元。

12万美元,80多万人民币,只是请纽约的专业团队给这案例做package,吴丽芬认为:不值当。

吴丽芬说:“现在公司非常困难。我们正在努力维持。光是做到不裁一个人、不降一分薪,东星就已经倾其所有了。全球经济困难,广告行业更困难。客户没钱,其他渠道也在挤压传统广告的空间,我们没有任何能力把80多万花在这里。奖项这些虚无缥缈的,就随便吧。很可能是一场空啊。而且就算是侥幸拿了奖项,现在客户也不在乎了,拿奖的作品跟跑量的作品,区别太大了。”

吴丽芬还说:“另外啊,如果今年给民俗街请纽约的设计团队,那其他组呢?也请纽约的设计团队吗?东

星一共交了10件。明年呢?后年呢?搞不起啊。”

可话虽然天衣无缝,张斩却还略略怀疑:是不是,因为之前换过名字,显得这组怪怪的,吴丽芬对“民俗街”才开始失去信心了呢?

艺术行业最讨厌俗气、最讨厌名利了,他们这种发去邮件改创意者的,是太奇怪了。

东星此前明明那样支持他们报名奖项。

可……走到这步,就放弃掉吗?

这不仅仅是东星全组参与进来的项目,同时还是4105寝全体参与进来的项目——项目款项是兴民的,项目创意是东星的,部分执行是闪闪的,数据监测是曹木青的。

她好想这项目被全世界瞧见、在全世界闪耀。

还是……孤注一掷呢?

下次机会也不知道需要等待多少年。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了。

“机会”,多重要的一个词儿啊,多少人一辈子都在等待一个机会,又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来那个机会。

要不要,拼尽一切、做到最好?

张斩点开自己微信,盯着“星标好友”。

Adam……吗?

钱,Adam肯定是有的。

他是宾珞的执行总监,而且还是个外籍,张斩知道他们外籍的工资要高出一截,很无奈,然而是事实。

不,不行。

不能是Adam。

张斩划过他的名字。

不能问他。

也许是有心电感应,恰恰就在这个时候,Adam竟然来音频电话了。

张斩甩甩头发,接起来:“喂?Adam?”

“喂。”Adam的声音异常温柔,他说,“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这边有一个事情想跟Zoe你商量一下。”

“……抱歉Adam,”张斩却是拒绝了他,“我今天晚上应该没空,我现在也有一些东西必须处理掉。你那边是什么事儿?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Adam沉默几秒,语气依然异常温柔:“Zoe,我知道这对于你是有一些过于突然了。但……我刚刚接到通知,我年后会调回德国,并且还会升成VP,负责宾珞几款车型在全球的市场战略。我想问,你……愿意跟我去德国吗?”

去德国?

张斩果然愣住了。

几秒之后张斩回答他:“Adam,我确实要处理一些别的事情,我们两个晚一点儿再一起商量这个,好吗?我现在真的没时间。”

Adam沉默了下,但还是温和地道:“好,Zoe,我等你的电话。”

“别等。”想了片刻,张斩又继续说道,“我这两天可能没什么精力想这件事或聊这件事。这个周末吧,我们聊聊。来得及吗?”

Adam说:“好。可以。这个周末。”

“嗯。”张斩说,“那你给我一个周末的时间和地点。”

Adam又说:“好。”

“Adam,”张斩又说,“你先不要考虑我了。如果你想去,你就去。我还没有想这件事,但我刚才的第一直觉是我大概会留在这,我的直觉一向没错。”

Adam又沉默了下,说:“好。”

“嗯。”张斩说,“那,拜拜。”

“Bye。”

放下电话,张斩眼睛放空了些,盯着墙壁望了几秒。

可仅仅在几秒钟后她就不再想Adam了,张斩再次点开微信并迅速地找到“霍婷”,一行文字打过去,问:【霍婷,你手头有多少现金?】

几分钟后霍婷那边回了张斩一个截图,说:【我才刚刚当上副总金融业就降薪了,但我平时还挺能攒的,我现在有80万左右吧。怎么了?】

她毕竟已经在金融业这么多年了。

“……”张斩问霍婷,【我能借40万吗?可能需要3年左右才能还请。】

她其实并不紧张。

她所紧张的是她自己是否真的要踏出去,而不是霍婷是否会拒绝她。

果然,似乎仅仅过了几秒,霍婷便说:【好啊。给我卡号。】

第53章 民俗街(六)【一更】“杨清河,我们……

曹木青最近同样不顺。

马上就要评副高了,她真不想等下一次。

副高名额是有限的,如果今年新传学院占上一个,明年应该就分不着了,后年可能都说不好。

等的话,要等多久呢?

何况这几年来,评副教授的门槛儿一次次地升上去,隔几天就多出一样,最早只要求论文,后来又要求专著,后来又要求课题,后来又要求奖项,去年甚至加了一条“宣传、发扬传统文化”……谁知道下次又要加什么。

何况她不甘心啊。

翁虹明明就不如她,但却莫名地,一会儿多出几篇“中央部委采用了的研究报告与工作方案”,报告盖着大红章,一会儿又加入那个“与**进行合作、给**提供数据”的项目,项目写着她的名字——项目明明是曹木青辛辛苦苦拉过来的,可系主任吴新刚却叫曹木青交出对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说要亲自对接他们,而再后来,曹木青就被架空了,翁虹还又加入项目。

因为不甘心,于是赶在职称评定之前曹木青又发了两篇专业论文,质量不错,都是对“民俗街”传播模式的分析。

多亏霍婷、张斩与毕姗姗,这个案例给曹木青的申请增加了筹码。

她本稍稍松了口气,可谁知道,翁虹再次祭出大招——“中央部委采用了的研究报告与工作方案”!

又几个报告,盖着大红章。

同时,翁虹还在她经常发论文的期刊上又出了一篇,曹木青读了一下,再次认为对方水平好差。

写得好像费劲极了。

可这世界就是如此。

借着几个“xx青年”“xx学者”“xx人才”的头衔,翁虹还又拿到一个给青年的国家级的课题项目。

这些头衔、这些光环曹木青却很难戴上——她不认识那些大佬,那些大佬也不认识她。评选这些的时候,有些时候“认识大佬”是决定性的。

曹木青想:难道真的评不上了吗?

没人脉——不管是学界的还是政府的,就只能是这样了吗?

难道要等几年后吗?

这一次有翁虹和吴新刚,下一次又可能有张虹、王虹、李新刚、赵新刚。

饭桌上,曹木青想跟杨清河倾诉痛苦,可杨清河却打断了他:“我不想听!别把负能量传播给我。”

“……”曹木青又看向了他。

半晌后她说:“我这几年,不也就说这一次吗?你一定要不耐烦吗?”

“……”杨清河说,“我前阵子升职失败,也没把负能量传播给你啊?!我抱怨过吗?我一直就是我自己消化的啊!”

曹木青长长叹气,说:“你想说,这件事上你没双标,这样很好。可是——”

她抬起眼睛:“这样的话,要‘家人’做什么呢?”

杨清河吃着菜,不说话了。

曹木青不想闹僵,又转移话题:“不然,换个心情吧,放个电影?”

“嗯,好。”杨清河道,“放个电影吧。或者我们放个那种电影讲解?你最近不忙吗?”

曹木青说:“也行。”

于是杨清河登了一个“xxx讲电影”的号。

一边吃着,一边看着。

他们两个都喜欢电影,最早也是因为电影走在一起的,不过她喜欢文艺的,杨清河喜欢的则暴力许多。

他点开网站排在前面的一个讲解视频,发现博主是个女的,本能地关上,又点开一个,这一回是男博主了,杨清河手便离开电脑,博主声音缓缓出现:

“男人生活得非常痛苦。他的母亲老年痴呆,根本不能照顾自己,吃东西要喂,上厕所要带。孩子又很顽皮,在学校里抢低年级小朋友的零花钱,学校校长想劝退他……男人每天下班后都因为想要逃避现实而在大街上游荡到深夜……”

画面上是来回切换的蒙太奇。一边是男人在大街上孤

孤单单的身影,一边是女人在家庭里忙忙碌碌的身影。

杨清河共情道:“哎,这个男人好惨啊。”

“……”曹木青冷冷地应:“他的老婆更惨。男人的妈男人不管。男人的娃,男人也不管。躲到外面就惨到极点了?”

杨清河又不吱声了。

曹木青默默地想:现在,他们好像是全面的性格不合,三观也不合。

体现在方方面面、点点滴滴。

而后又看排第二的那条视频。

同样在讲中年夫妻。

不过这次镜头主要汇集在了中产家庭上。

是一部法国电影,男人是工程师,女人则是个主妇,但孩子们的大学学费依然让他们家捉襟见肘。

“嗨,”杨清河又共情道,“假离婚啊。他老婆是全职主妇,没工作。财产划在男人名下,孩子们给他老婆,两个孩子就能申请学校里的助学贷款了,真傻。”

“……”曹木青又看向他,“这怎么行?”

杨清河奇道:“哪里不行?法国肯定是可以的,一年可以省好几万呢。”

曹木青说:“让全职的老婆冒这风险吗?你太扯了。老婆不是随时牺牲的。这种情况,我认为女人最好还是找找工作,试试看。”

杨清河挑挑眉:“她看起来能力不行的样子。”

“……”曹木青说,“电影里并没有说。”

她想起来以前好像也有过一些类似对话。

杨清河的远房亲戚在广东那边开了公司,亲戚老婆便辞掉工作在公司里管财务,即使她之前有博士学位。可十几年后,杨清河的所有亲戚都说那老婆“在享福”,肯定工作能力是不行的,幸好能在家里做点事情。当时曹木青就觉得怪怪的,明明是在被老公占便宜,却被说“占老公的便宜”,一切好像颠倒过来了。

电影解说继续共情,说:“三个孩子,压力全在男人身上……”

“嗐,”杨清河说,“主要是有两个儿子。”

“???”曹木青说,“你在开玩笑吗?这甚至是法国电影。”

杨清河说:“没办法啊。否则女的嫌男的穷。”

“滑稽。”曹木青说,“抢了姐妹的财产,再把这口锅甩给媳妇。永远清清白白。”

吃完饭,杨清河抹了桌子,洗好了碗。

进厨房时杨清河提起右腿迈过一张废纸的角。

曹木青又感到神奇。

那片垃圾在那地方已经至少两个星期了,她故意没捡。杨清河的体内好像有着某种程序代码——每天做完固定家务,他就会是一个好丈夫,曹木青就没有能说他的。

可曹木青希望对方能真心地热爱这家。

他们两个分配好了一半一半的家务量,是事实上,“隐形家务”也是存在的啊。

已经知道杨清河是绝对不会“看”到它的,曹木青叹了口气,捡起那纸丢掉了,她又去拆她的快递,想连着盒子一块儿按照“纸张”去丢弃。

快递盒里是护肤品。

在前几天的促销活动上曹木青买了一点。

杨清河也看了一眼,说:“这个牌子好像很贵。”

“嗯。”曹木青回答他,“挺贵的。不过我也30多岁了,工作又总熬夜,该保养了。”

杨清河问:“多少钱啊?”

曹木青说:“1600。”

杨清河震惊道:“你也太奢侈了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曹木青:“……”

可杨清河并未察觉今晚气氛有些微妙,觉得终于吃完饭了,该休息了,也该爽爽了,坐在沙发上刷微信群。

他好像加了一些大V军事博士的粉丝群,每天都会刷一下。

刷了几秒杨清河有些兴奋地问曹木青:“喂,你知道xxx吗?有个**被封杀了!”

“问我这个干什么。”拿着纸盒,曹木青木然地道,“你是认为我是她粉丝?你来示威的?”

杨清河又不说话了。

扔了纸盒,曹木青掏出手机略略地查了一下:“她也只是骂了一通企业不招女生而已。言辞好像激烈了点,但那不是一个事实吗?”

“什么啊?”杨清河反对道:“已经非常优待了吧?我们公司那些女的,天天也不好好工作,净发小红书晒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性别,这样也能进大厂啊?”

曹木青说:“杨清河,你不要造人家谣了。”

“谁造谣了?”杨清河则反唇相讥,“那天小红书上一个女的晒公司的咖啡厅时露出工号,被投诉给公司HR了。总上班时间发小红书。”

曹木青感到实在非常非常难以理解:“究竟谁在投诉这个?”

“她自己不好好工作啊。”杨清河说,“天天在小红书晒。”

“……”曹木青现在跟杨清河杠起来了,她打开软件查了一下“露出工号被举报”,竟然找到那个博主了,她细细翻,而后举起手机给杨清河,“过去的一个月里一共发了三篇东西,每篇只有一两行字。难道你就忙到了三篇贴都发不了吗?你有时候也上班时间发B站link给我啊,怎么你就好好工作了,她就没好好工作?还有,那些个男性论坛上,那么多的男性员工把工资单都晒出来了,吹嘘自己,怎么就不举报他们呢?为什么女性员工发咖啡厅就饶恕不了,就要被举报?真的是有正义感吗?还是想把女人逼回家呢?现在但凡有个女人出一点头,就一群人想要把她拉下来,简直都疯了。”

杨清河说:“那肯定不会因为这个举报她啊,肯定还有别的证据才举报她的!”

“什么证据呢?”

杨清河说:“那我不知道。”

“另外,”曹木青又冷静地道,“退一万步,就算她真没好好工作,那也是她个人的问题吧,你为什么上升全体,说不应该招女性呢?难道没有懒男人吗?怎么就不升上全体,说不应该招男的呢?另外,为什么男人不好好工作就是对抗资本的英雄,女人不好好工作,你们就又义愤起来了?”

杨清河道:“我可没说。你别冤枉我。你现在戾气好重。”

曹木青:“???”

杨清河又道:“我觉得你现在就是在网上看到什么,就安给我、迁怒我。又不是我举报的,你骂我干什么。”

曹木青还想说什么,她妈妈却来电话了。

曹木青走出书房接起来:“喂?妈妈。”

“木青啊,”她妈妈的语气里面染着伤感,“你姥姥家那套房子卖出去了。”

曹木青说:“啊。”

曹木青知道姥姥去世之后留下来了一套房子,在杭州最好的地段,四室一厅的大房子。之前一直在出租,但这两年的房地产不太景气,房价在掉,于是去年,妈妈和舅舅两个人商量了下,把那房子挂出去了。

然而房子确实不大好卖,挂了一年都没消息。

没想到现在竟然突然卖出去了。

一点征兆都没有。

“卖了600万。”妈妈好像有些伤感,“姥姥姥爷住一辈子的房子,就这样,是别人的了。妈妈、舅舅去不了了。”

“妈,”曹木青说,“姥姥活了99岁,那个房子是有福气的,卖给别人、传递福气,也算是一桩好事情啊。”

妈妈说:“嗯,也对。房子不能长期空置,否则房子会坏掉的。但妈妈、舅舅谁都不在杭州,不管是租出去还是闲置着,都麻烦。其实早就该卖掉了。”

曹木青继续安慰:“对啊,以后也没麻烦事了。”

“哎。”

挂断电话杨清河跟出来,问:“怎么了?”

“没事。”曹木青说,“我姥姥的那套房子卖出去了。”

杨清河也知道这事,问:“卖了多少?”

“扣完税600万。”曹木青说,“我妈我舅各拿了一半。”

“啊,”杨清河无意识地顺嘴说,“那等你爸妈死了之后,300万不就是你的了?”

听到这话,一股寒意顺着曹木青的背脊爬上来,像一条蛇。

她僵硬地扭转脖子,问:“杨清河,你在希望他们死吗?”

“当然不是了!”杨清河急忙否定,“300万而已,我至于吗?!我几年就挣出来了!”

这也许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此刻,在此地,曹木青感觉自己作为女人“是个工具”“是个物品”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在这一段婚姻当中,她不是人。

她可以是金钱、可以是阴-道、可以是子-宫、可以是扫地机、拖地机、洗衣机、炒菜机……唯独不是人。

有的时候,杨清河的理性以及教育好像会提醒他“你的妻子是一个人”,但在这样或者那样深层次的潜意识里,她不是人。

至少,不是跟他一样的人。

而她即使是工具人,在杨清河的思维中,他,作为男人,肯定还是吃亏那方,她作为女人,则肯定是在占便宜。

曹木青想起上周,她在上网时随手划到一个问题:【按重要性给金钱、自由、生命、爱这四样东西排序。】

一开始,曹木青本能般地将“生命”排在第一,而后是“自由”,而后是“爱”,最后是“金钱”。

可略略地思索一下后,曹木青又把第一、第二换了个位置,变成第一是自由,第二是生命,第三是爱,最后依然是金钱。

排完之后她一瞬间感到悲哀——在她心里自由明明高于生命,然而她已经在婚姻的困境中过了数年。

现在,终于,曹木青将那句话说出了口:“杨清河,我们离婚吧。”

曹木青以为对方其实早就感觉到了这两年来她一直都有“离婚”这件想法,可事实上杨清河却一脸震惊,好像完全不敢相信,他问:“离婚?你要跟我离婚???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第54章 民俗街(七)【二更】“我要开始新生……

听到这句“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曹木青真想笑出声。

她都痛苦这么久了,结果,在杨清河的眼睛里,他们竟是“好好的”,是她自己想不开。

杨清河劝道:“宝,你不要闹了。”

曹木青深深地吸了口气。

但她终究是善良的,也是冷静的,于是她平静地对杨清河说:“杨清河,真的,我们两个并不合适。”

可杨清河却好像是更加震惊也更加不解了,他问:“我们哪里并不合适了?我们两个非常合适啊!”

曹木青摇摇头,问:“你难道没发现过吗?我们两个,三观、个性、爱好、习惯,全都不同。说不到一起去,也玩不到一起去。”

杨清河质疑:“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夫妻就是要磨合啊。”

可曹木青简直想笑:“这些当然非常重要。”

她甚至是有些恍惚。

确实,当年,父母、社会全部都在告诉她,这些不重要。

她也真的相信过。

她那时候同样以为:一个男人有好工作、有好收入,肯上进,又老实,不出轨、不聊骚,就可以结婚了,就“值得托付”。

她还记得,结婚之前她曾经看过一个“搞笑新闻”——一对美国夫妻因为政见不合,一个支持总统候选人A,一个支持总统候选人B,就离婚了。

她当时感觉好神奇啊,这都能是离婚理由吗,也太儿戏了。她当时还和杨清河一块儿笑过这个奇葩新闻。

可她现在才意识到:若两个人连基本的世界观都不一致,就不应该在一起。而且,在第一次发现二人连世界观都不一致时,就该果断地分开。

连朋友都做不了,却能做夫妻,这太讽刺了。

她自己这几年的婚姻,太讽刺了。

她最近细细想过很多:如果不是夫妻关系,她甚至根本就不会想跟杨清河聊天儿!跟杨清河聊天儿并不会有正向结果!

这太恐怖了!

她好奇怪,父母、社会、许多年前的她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认为:一致的三观、个性、习惯、爱好,是无所谓的呢?

两个人能活下去、能养孩子,就可以结婚,这太恐怖了。

“所以杨清河,”曹木青继续平静地说,“我已经不爱你了。而你也不爱我。”

也许曾经,她被杨清河吸引过。对方聪明、优秀,上进、努力,带着一些木讷,也带着一点笨拙,她曾经是爱他的。

可现在,她自己清楚,杨清河的整个人在她眼里都毫无魅力了。这也许是她内心深处在保护自己——杨清河是这样的一个人啊,看不起她,她怎么能爱他?那不是过于下贱、过于悲凉了吗?

甚至,拿掉滤镜后,她也开始可以看到杨清河的深层特点。比如,她最开始喜欢着的“性格内敛”“少言寡语”,归根结底,是杨清河缺乏共情,开口容易得罪人,才渐渐地变成这样的。

听了这话杨清河更加震惊了:“我当然爱你啊!我不爱你,我爱谁?”

曹木青抬起眼睛看着他。

夫妻多年,曹木青对杨清河终究还是有感情的,她也不恨他,甚至认为,杨清河有这些观念并不一定是他多坏。

这个社会是一张网,这些观念密密匝匝。

他可能曾经也是个好人,甚至现在,在传统的观念当中,他大概也算个好人。

半晌之后曹木青又张开了口,语气悲凉:“你爱你自己吧。”

“……”杨清河受不了地“哎”了一声,他说,“不是的!我当然爱你啊。宝,你别这样。”

“我知道。”曹木青说,“在很多男人的眼里,愿意跟我结婚,其实就是‘爱我’了。”

杨清河不太明白:“……???”

“在很多男人眼里,允许我生他的孩子,就是‘爱我’。但这个‘爱’范围很大。相亲10次,里面9个都可以爱,但——”曹木青终于还是掉下眼泪来,“我理解的‘爱’,不是这样的。”

杨清河愣愣地看着她。

“我理解的‘爱’,”她说,“是寂寞的等待之后、是辛苦地寻找以后,终于发现那个跟我自己在灵魂上共振的人。他看见了我的灵魂,我也看见了他的灵魂,喜欢、着迷,我们是同类,是伙伴,是一块儿探索天地的知己。而不是……在夜晚躺在一起时,只能看到对方挣了多少钱、干了多少活,或者胸脯是不是下垂了、大腿是不是长肉了。”

杨清河张张口,还是愣愣的。

好像认为她很幼稚。

“杨清河,”曹木青快没力气了,她的眼泪又憋回去,“我以前以为你并不爱我,可我现在认为,你谁都不爱。你要备孕,但把要孩子当个任务,没有在真正的喜欢和期盼。你父母的每年生日都需要我先提醒你,你自己不会想到,也不做安排。你好朋友陷入困境时,你也拒绝伸出援手。”

“我靠!”杨清河道,“他要借10万块治他妈妈!如果你的朋友,张斩什么的,要借10万,你会借她吗?”

“我会。”曹木青说,“我会跟我丈夫商量一下,但我一定想借给她。”

“……好吧。”杨清河懊丧地说,“你清高!你理想!我做不到,我佩服你!”

“……对不起,我可能说重了。”曹木青道,“你也没有去害别人。我们不是夫妻的话,我并不会介意什么。但,还是那句话,既然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就不要强行地捆绑彼此了。”

“杨清河,”几秒之后曹木青又说,“提出离婚,我其实是深思熟虑的。我很惊讶你一直没感觉到我内心的斗争。我今天说出口,背后其实是一次次的‘堪堪就要说出口’。”

“感觉到了,”杨清河说,“但我以为——”

“以为我只是闹情绪,”曹木青替杨清河补充完了,“闹情绪、不理性,过去了就好了,对吗?”

杨清河又不作声了。

“杨清河,”终于,曹木青的眼泪还是像开了闸,扑簌扑簌掉下来,“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们放过彼此吧。”

“……”杨清河像依然不信,觉得事情还能挽回,还想说

什么,可曹木青是真的冷静,她指指对方的手机,说,“我们现在把所有APP的财产都截一张图发给对方,防止对方转移财产。这样也不用走法院了。”

杨清河:“???”

走到这步——查看资产,已经太像认真的了,杨清河更懵了。

“我‘好女人’会当到底。”曹木青自嘲地笑笑,“如果你想要这房子,但给不了我等于一半房屋价值的现金,我们可以写个协议,你慢慢给,我不急用,我也不会要利息。我不想逼你什么,我也不想撕起来,我们就平静、体面、友好地分开吧。”

杨清河说:“你——”

曹木青却已经打开自己银行的APP,一项一项说给对方听:“我这一共两个账户,招行余额是……工行余额是……我这还有股票账户,目前余额是……另外还有退休账户……”

“……”被曹木青逼迫着,杨清河也只好打开他的几个银行账户,沉默极了。

记完之后曹木青说:“这样,我明天就请个律师,拟上一份离婚协议。”

“宝……!”杨清河跟在她的身后,依然不肯相信,“我错了,哎,我错了。老公就是不会说话、不懂表达,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一定改。”

曹木青摇摇头,转过身子:“杨清河,没这么简单。你甚至都不太知道你自己要‘改’什么,对不对?”

“……”

曹木青说:“问题是根深蒂固的。”

杨清河又跟上去,他以为曹木青今天晚上会住在这个家里,想上一晚应该也就想明白了,回归理性,却没想到曹木青竟然开始收拾行李。

杨清河:“……宝?”

他确实木讷,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就一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说:“哎……”“哎!”“老婆……”“老公错了”“你别这样”“我一定改”。

有几个瞬间,曹木青心软了。

她想起来了他们过去开心时的那段时光。

他们也曾开心过的。

结婚之前,杨清河曾对她很好。每天早上杨清河设了闹钟打来电话叫醒她、每天晚上杨清河乘公交车过来找她……她遇上困难杨清河第一时间要转账……跟结婚后像两个人,尤其是在备孕以后的这两三年。

但话已经说出口,他们无论如何回不去了。

有些话不能说,一旦说了所有一切就都变质了。

何况曹木青知道,提出离婚那个时候自己才是理性的,那个决定才是正确的,“舍不得他”的现在,自己才是感性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哎,”杨清河道,“至少,你今晚上住在家里吧。现在已经11点了,你一个人也不安全啊。今晚上就住在这儿吧。哎。”

“不了谢谢。”曹木青草草地收拾好了她的行李,“其他东西以后再拿。”

她提起箱子走出大门,离杨清河好几步远,说:“女人如果提出离婚,当天晚上一定要走。好多女人丢过命的。”

“我?!我怎么可能?!”杨清河睁大眼睛。

“我知道你不会这样,你没有多坏。”曹木青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财产、安全,当天晚上就要处理,一分钟都不能拖延的。”

杨清河:“……”

“杨清河,”曹木青悲凉地道,“人人都知道我本来就是个严谨、缜密的人,只有你经常说我‘情绪化’‘无理取闹’。我根本不是。你粗暴地认为女人是这样的,我也一定是这样的。”

杨清河说不出话。

“你从来不想了解我。我去寻找新的未来了,也许是爱情,也许是别的。你也开始新的未来吧。”

说完曹木青便扭过头,进了电梯。

电梯大门合起来,“家”消失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又掉下来。

毕竟七年的婚姻。

但她并不会否定过去。

杨清河给过她快乐,这段婚姻也教会她很多,让她内心成长许多、也成熟许多,她喜欢自己的成长与成熟。

只是到今天,是分开的时候了。

她的内心在成长,杨清河却在堕落。

她也曾经告诉自己:也许,忍过七年,熟悉了、习惯了,就能过完一辈子了。

然而还是不行。

她不能像这样过一辈子。

毕姗姗与张斩等人对于“爱”的坚定态度,不敷衍、不妥协,也给了她很大的勇气。

既然她们都可以,她怎么就不可以呢?

比起以前虚假的“爱”,现在,她多了一个真真正正爱她的人——她自己,不是吗?

她看着电梯里的倒影,放下箱子,抹掉眼泪,强迫自己笑起来。

她的笑容映在电梯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很漂亮。

“很好。”曹木青想:“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第55章 度假村(一)【一更】3亿坏账。……

霍婷他们西藏分行最近也是不大太平。

某个支行理财业务居然弄出飞单来了——理财经理给客户们介绍并非兴民银行发行以及代销的产品,而且那个产品还爆雷了!发行公司兑付逾期,兴民银行震怒非常。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西藏分行又搞出来一笔很大的坏账!

好几年前,在政府的背书之下,兴民银行西藏分行给某大型旅游项目贷了笔款,超过三亿。

那家公司主要是做地产以及旅游业务的,曾经一度风生水起,却没想到疫情期间经营以及财务方面出了问题,后来又有决策失误,将账上的现金全都拿去打造“主题公园”了,可主题公园占地极大因此难免位置偏远,同时因为构想太大,打造公园花的时间过于长了,好不容易开园后许多技术都过时了,客流量远不如预期,现金进一步吃紧。

与此同时各地房价突然下行,他们之前建的房子一夜之间卖不掉了!于是他们选择优先偿还某股东的委托贷款,至于兴民的这两亿,他们则是干脆地表示:

“还不上了,爱咋咋地吧!”

“你们银行把度假村拿走吧!”

兴民银行西藏分行听到这话懵圈了,苦口婆心劝了好久,那家公司的负责人却干脆地摆起烂了。

那边儿还不上了,旅游项目只能拍卖掉。

法院程序已经走完。强制执行。

分行行长反复强调:“这度假村要拍不掉,我们一整年都白干!”

以及叹气:“现在多绝啊!有官方给背书的项目,照样变成坏账!”

大家全都:“……”

行长一直施加压力:“这度假村目前估价大概是在4.2亿左右。我们必须拍到七成以上,3亿才能收回来。”

还鼓励大家:“这个资产并不糟糕。所有权是非常清晰的,只抵给过兴民银行,基本没有乱七八糟的问题,跟那些曾经抵给一大堆人的不一样。”

然而大家都不看好。

哪里不能做SPA?哪里不能打高尔夫?要跑来这里?

度假村,历来都是离大城市、离富人们近一点才能赚到钱。

这里太远了。

还缺氧呢。来这地方度几天假大概不能放松身心,只能锻炼身心。

西藏本身好像就跟“度假”“放松”格格不入。

撑死了就旅一个游,赶赶行程看看景点。

度什么假啊?

兴民银行西藏分行紧张兮兮地准备良久,挂牌前夜分行行长甚至都没睡好觉。

而结果呢?

果然,流拍!

无人问津。

七折根本脱不了手。

浏览量都上万了,却无一人出手。

兴民银行西藏分行几周后又拍了一次,依然是流拍了。

别说七折了,连六折都走不了。

一时之间,整个行都愁云惨雾的。

一下搞出三亿坏账,就如行长所说的那样,“一整年都白干了。”

大家压力全都很大。

在会议上,对公业务的副行长问:“拆成几份卖卖呗?这样可以几家合资。每次变卖20%的股权,这样?”

法律规定流拍两次后要改成变卖。

无人回应后他又问:“实在不行……就跟其他的几家银行学降价吧,五折卖、四折卖、三折两折卖,甚至一折卖,能收回一点就是一点。”

自然又引发一轮所有人的长吁短叹。

霍婷静静看着他们。

她现在是行长助理,北京总行派到这边涨涨资历镀镀金的,年轻、漂亮,以前不在业务部门,一直只是一个秘书,自然也没什么人会指望霍婷想出方案。

甚至说,这一阵子的霍婷已经超出他们预期了。

“农牧贷”有AI的加持之后坏账率被大幅降低了,整体表现十分亮眼。于是最近,为弥补3亿坏账带来的直接损失,“农牧贷”也变成了兴民银行的重点。

那AI公司在初创期,想要客户,想要业务,因为这样才能拿到融资,甚至被收购,并不在乎盈利与否,给兴民的设备价格接近于无,非常低廉。

可霍婷作为漂亮女人依然还是不受重视的。每个人都本能地认为:她一定是靠她的脸才能当上部门副总的。

不过霍婷已经不大憋屈了。

她跟毕姗姗以及张斩学了一些乐观态度。

跟看脸的人谈项目时就用这张脸,跟不看脸的人谈项目就不用这张脸,没什么的。

被认为“推进了个农牧贷是霍婷她歪打正着了”“推进了个农牧贷是霍婷的能力极限了”,霍婷也不恼。

她静静地看着众人在会议室讨论坏账。

一会儿A说:“或者资产方面拆开变卖吧?酒店算一块儿,高尔夫球场算一块儿,后面花园算一块儿……”

一会儿B抱怨起来:“当初根本就不该贷!什么‘海拔最高的度假村’啊,有病吧?!来度假啊还是来拉练啊?!”

好些人赞同了他。

看起来,“海拔最高的度假村”这个噱头,确实有病。

最后众人自然并没讨论出来任何结果,先散会了。

…………

那个周末,霍婷请求度假村的运营经理陪着自己去了一趟要变卖的度假村。

因为要拍卖掉,度假村还在勉强地运营着——如果荒了,就更不可能拍出去了。

落地窗外,近景是片片花田、郁郁森林,远处则是绵绵山脉与皑皑白雪。

酒店里头立着一颗2000年的古树,苍劲虬曲,上面挂满了洁白的哈达。在这个地方,这样古老的一棵树木,接受了那样久、那样近、那样多的阳光与雨雪,一定是有灵魂的吧。

树干上面绕着些灯。

运营经理说:“晚上这些灯会亮起来的。整棵树被映成黄的,哈达同样被映成黄的。喏,这个角度望过去,山腰上是好多帐篷,再远处,山脚下是万家灯火。”

霍婷略微想象了下——夜晚的千年古树边,灯链缠绕,哈达垂落,山腰处是一排帐篷,再远处是城市霓虹,说:“很美。”

高尔夫球场也特别美。

标准的18洞、72杆。

前9洞在一条河边,波光粼粼,风景如画,而打到后头,人会缓缓地走向雪山。人好像在渐渐地离开平静并走向险峰。

沙坑障碍则是山坡上纯天然的裸-露岩石,它们被打造成沙坑障碍,壮丽而震撼。

天那样蓝。

因为海拔太高、空气稀薄、空气分子的阻力小,球能打到很远很远。

度假村的运营经理说:“在这里啊,高尔夫的爱好者们应该能破自己的记录。”

霍婷笑笑,看着她:“那不纯属是骗自己吗?”

运营经理也笑了一下:“人就喜欢骗自己吧。”

霍婷说:“也对。”

这里的温泉非常特别。

走过一片陡峭山路,到达山顶后,一片奇怪的地势便出现在了她们眼前。

这本来有一个瀑布,瀑布的水因为山势而被分成了好几十股,叮叮咚咚打在地上,把地面给砸出来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坑。

后面去了别处,这些洞却涌出温泉。大的洞能进去两三人,小的洞只能容纳一人,有趣极了。

既可以放松身心,又不需要挤在一起。

度假村的运营经理说:“本来只有十二个洞的,我们又凿了一些。”

霍婷点头:“好。这个真的非常特别。”

离度假村2000米远处甚至还有一个溶洞,是同个公司开发的。

里头也有溶洞温泉。洞内宽敞,钟乳石的造型各异、千姿百态,或者悬在洞顶,或者起于地面,有的如宝塔,有的像菩萨。置于洞内,还能听到溶洞里面叮叮当当的水流声。

酒店弄了“盐浴SPA”,疗养、美体之类的,然而客流真的太少,霍婷现在只能看到空空荡荡的房间,一张张床摆在里面,美容师则百无聊赖。

运营经理问:“要感受下吗?”

“算了。今天是来工作的。”霍婷笑,“下一次吧。”

高海拔的溶洞其实是非常地特别的。

运营经理告诉霍婷,某些时刻溶洞洞口会缭绕晨雾,宛如仙境。

她还说:“看见那边的瀑布了吗?这个地方太阳很大。有的时候那条瀑布撞击岩石,水花儿溅到四周,还会形成一道彩虹呢。”

霍婷说:“嗯。”

酒店还有花圃以及牧场。

花圃中间是个高台,白色的、纯洁的,给新人们做结婚的,它一侧是绿色草地,另一侧是雪山山脉。周围的花是在别处都不可能见到的,比如大片的高山杜鹃。高山杜鹃铺满一片,好像粉雾,霍婷打开手机查了一下,花语是“爱意、思念”,这种地方盛开的花气质好像都坚强起来,看上去都比普通的婚礼花束坚定许多。

而牧场里也全部都是其他地方并不会有的,它们喜欢高山,居于高山。

神奇动物在哪里?神奇动物在这里。

“其实真的是好地方——”霍婷叹道,“怎么不能放松身心呢?”

“是啊。”运营经理也很遗憾,“酒店也有冥想课程、瑜伽课程,等等等等。我们还有尼泊尔的瑜伽老师和冥想老师呢。西藏这的瑜伽冥想和别处都是不一样的。”

“嗯。”霍婷居然舍不得按照计划离开了,便对对方说,“你应该还有工作吧?我想自己再转一会儿,行吗?”

运营经理犹豫了下,答应了:“好。那等会儿您想出去时就打个电话给我吧,我送送您。”

霍婷说:“好的。”

告别对方,又转了会儿,,霍婷终于下定决心,给毕姗姗打了一个讨论问题的电话。

毕姗姗很快接起来:“咦?霍婷???工作狂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啦???”

她知道霍婷可是毕业后就天天晚上干到12点的人。

“……因为工作。”霍婷笑道,“我刚才给你微信发了一些度假村的视频和照片,你能看看吗?”

“唔?”毕姗姗问,“度假村?然后呢?你的工作跟度假村怎么突然产生联系了?你不是在银行吗?”

“对的。”霍婷解释,“可这度假村还不上他们之前欠的钱了。他们一共贷了三亿。所以我们分行正在拍卖度假村的所有权呢,但……拍不掉。没人要。”

“啊,”毕姗姗说,“那怎么办?拍不掉,我能帮上什么忙啊?”

“我是在想,”霍婷继续说下去,“这个地方其实真的与众不同,很有意思的。现在网上不动不动就火起一个旅游项目吗?我经常刷到网红景点。大家一窝蜂地跑去那边拍照啊、打卡啊的。就前两年,你记得吗?上海街头的两盆花都红了一阵,好多人去看那盆花。”

“我记得。”毕姗姗说,“雷死我了。把两盆花拍出来了雷霆千钧的效果。”

“对。”霍婷笑笑,“所以我想,咱们能把这度假村稍微弄出一点热度吗?也不需要变成

网红啦,就稍微弄出一点热度。这样应该就好拍掉了,贷款就能收回来了。我估计能申请下来几十万的广告预算吧。”

“哦,可以呀!”毕姗姗说,“我等一会儿看看视频!我肯定会帮你的呀。何况你也帮过我的。”

何况,说实话,虽然霍婷可能不知道,但最近吧,因为偷跑那档子事她的活儿大幅减少了,霍婷同时又在帮助她。

“好。”霍婷道,“闪闪,麻烦好好做这个哦。”

“当然!”想了几秒毕姗姗又问霍婷,“对了,这个业绩算你的吧?千万别被抢走功劳啊!”

“算我的。”霍婷笑笑,“我其实想回总行后就申请一下去信贷部。民俗街算一个功劳,农牧贷算一个功劳,如果这次我又帮着分行把三亿块的坏账给填平了,我回去之后应该就能当上信贷的副总了。闪闪——”

对毕姗姗她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想法:“拜托你们做到最好哦。我希望直接去信贷部这种核心业务部门。”

听到这话毕姗姗的使命感简直瞬间就爆棚了,她说:“好好好,放心!!!我一定会想出一个好点子的!再发动起来我手里的百万网红!!!我告诉你啊,就刚刚的这点功夫,我已经想出来了10个点子!”

霍婷笑了:“谢谢你啊,闪闪。”

顿顿,她又说:“如果不是相信你,我真不敢在这当口跟银行再申请这笔几十万的营销预算。万一没取得效果,砸在手里,我一定会非常难堪的。”

“霍婷~”毕姗姗天性乐观,又很自信,她没感到太大压力,只郑重地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做!”

霍婷说:“谢谢你,闪闪。”

…………

放下电话,霍婷又做上网约车,回拉萨。

在路上,她再一次点进秦深的朋友圈。

这简直已经成为日常了。

秦检察官的朋友圈其实是一板一眼的,全部都是案件转发,但霍婷也好喜欢看。

比如前一阵子,秦深他们颇意外地抓住了个盗墓团伙。

这件事情说来奇葩,某中文网一个作者写了一篇盗墓小说,还火了一把,结果呢,这本书的读者认为盗墓过程太详细了,而且还有一些工具以及技术在其他的盗墓小说里从来都没见到过,包括一些高科技。这本书的读者们便在淘宝上搜了一下,发现这些改装以后可以用于盗墓的工具还真的存在,而且能买到,可他们在看这本书前都不知道有这些产品,便怀疑作者是盗墓贼,报警了。

警方做了一通侦查,最终发出一个通报,正式确认那本小说的作者还真的就是盗墓贼,抓起来了!

事情也在林芝界内,是秦深他们检察院负责正式提起公诉的。他们单位写了文章,秦深转发出来。

“……”霍婷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划着秦深的朋友圈,看帖子。

非法控制计算机……流量挟持……

养老诈骗……

制售伪劣商品……

霍婷一一点赞。

这段时间都是这样的。

秦深的每个转发,她都点赞。

而她的每个转发,比如什么“促消费、惠民生、显担当——兴民银行步入新征程!”什么“开工福利!使用兴民信用卡支付账单,立减1-1000块!”秦深也都会赞一下。

每一条。

不管那广告有多无聊。

十几分钟后,霍婷终于把秦深的朋友圈全看过一篇,也赞完了。

她每看完一篇点赞一篇,因此时间并非连续的,每两个赞之间都会隔上几分钟,霍婷相信秦深明白。

因为秦深也是这样去做的。

每个周日,秦深都会看一遍她这一周的转发文章,而后从最早的开始,隔几分钟留一个赞。

那些文章超级无聊,霍婷知道转发这些就是个任务,她自己都看不完。

然而秦深真的去看了。

他们之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默契。

她看过了他每一篇朋友圈的“无聊文章”。

他也看过了她每一篇。对于那些兴民广告,霍婷甚至经常怀疑:忙忙碌碌的秦检察官是全中国唯一一个认认真真看完的了。

而后霍婷切回自己微信的聊天页面,处理了几个事情,再划回来后,霍婷惊讶地发现刚才拉巴顿珠竟然留了个言给自己!

“???”霍婷想:拉巴顿珠?

他们互相有微信。因此,她刚才给秦深的朋友圈留下红心,作为他们共同好友的拉巴顿珠是能瞧见的。

他一定也发现过他们两个每条文章下面都有对方的出没痕迹。

“……”

什么事呢?

霍婷本能感觉应该是秦亲检察官有关系的。

霍婷点进自己与拉巴的聊天页面,手顿在原处。

拉巴顿珠就说了一句话:

【秦检察官中枪了。现在正在做手术。】

第56章 度假村(二)【二更】醒过来了。……

秦检察官中枪了。现在正在做手术。

霍婷瞬间睁大眼睛!

她指尖冰凉,整个大脑都在发麻。

好陌生的几行字。

霍婷尽量保持镇静,调整呼吸,问拉巴:【严重吗?他还好吗?】

一开始拉巴并没回复霍婷。

于是霍婷盯着手机,紧张极了。她坐立难安,神经质似的,拿着手机一会儿靠在椅背上,一会儿又坐直身子。

同时心里不断祈祷,希望神仙保佑秦深,希望秦深并无大碍。

几分钟后拉巴顿珠的消息又发过来:【还不知道。我们在等。】

“……”是坏消息。

霍婷心里更加紧张了,又一遍祈求上苍怜悯秦深,一边问拉巴顿珠:【他现在在哪个医院?我能知道具体地点吗?】

这其实是拉巴顿珠告诉霍婷的原因,他把医院名以及楼号、楼层、科室发给了她,霍婷掏出手机更改终点,道:“师傅,我改下终点哦,麻烦改道去新地点。”

司机说:“好咧!”

秦深。

秦深。

霍婷想:你一定要好好的。

到医院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可手术却仍未结束。

拉巴顿珠眼睛红红的,他皮肤黑,眼睛又大,眼白上的红血丝显眼极了,他说:“第一时间就被送到了距离最近、血库也比较充足的县医院……但不太行,又送来这里做抢救。”

“……”霍婷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呢?”

拉巴顿珠摇摇头:“还在清创……还有止血……部队已经派直升机把华西的几个专家送过来了……在路上。”

知道对方也不可能说出更多的信息了,霍婷道:“……好的,谢谢。您也先别想太多。”

走廊灯光白到刺眼。

所有人都静静地等。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谈笑,空气好像凝滞住了。

霍婷坐在长凳上,拉巴顿珠则困兽一般,一刻不停地在走廊上转。

差不多一小时后,一阵喧闹打破宁静,一大群人大踏步地从尽头处走过来,原来是被直升机送过来的华西专家赶到医院了。

在走廊里等秦深的同事以及朋友很多,他们可能好奇霍婷,但没人来问。

拉巴顿珠跟霍婷也讲了几句中枪的经过。

原来跟之前的盗猎案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个案子秦深一直感觉上游没抓干净。

他细细查,认为前年将自己车给村民们“试开一下”的那个人有些问题——“试开”可能是个诱饵,引村民们借高利贷买一辆车用来代步,因为在这地方有车真的方便很多,之后,等村民们还不上了,再介绍他们去杀动物。

警方那边查了很久那辆车的车牌号码,从监控中发现对方曾经多次进入林区,便在林区内做排查,最终在几个区发现了些动物血迹与遗留物,来自不同的动物。

后来警方去抓人,却扑了个空,只在对方的家里头找到无数动物制品,有皮毛也有肉制品。做鉴定后,发现

各种动物全都有。

尤其是野驴。

另外还有5支猎枪。

这个变态甚至还拍了一些猎杀视频用于“欣赏”。

在视频里,他们骑着摩托不断地撞击动物,等把动物撞倒之后再割开脖子、剥掉皮毛,残忍至极。

警方整整花了一周才把那个人捉回来。

在一开始,那个人一口咬定动物全部死于他手。可秦深却非常细致,他走访专家,甚至走访北京专家,最后认定一些动物是活着时被剥皮的。野驴性子那样桀骜,各种姿态充分说明它们曾经剧烈挣扎过。

杀死动物并剥掉皮毛,与在它们活着时就剥掉皮毛,这两样的量刑标准事实上是完全不同的,后者罪名严重得多,于是,为减刑,他终于开了口,把其他人都供出来了。

之后却又扑了个空。

也许因为知道林芝的检察院来了一个叫“秦深”的,这段时间已经数次指导警方侦破案件,那群人就失心疯了,铤而走险。

霍婷这时才知道,原来去年,普兰县的检察官们深入一线做巡逻时就撞到他们猎杀动物过,当时他们就开了几枪,幸好打在吉普车上,人都没事。

而那一次就“没抓干净”,导致今年又出来了。

手术一共进行了三个小时。

到了夜里手术室顶上的灯才熄灭掉,大门滑开,秦深慢慢被推出来,人当然还在昏迷着,被几个人送进了ICU。

他的脸色平静而苍白,好像早就已经做过会有这天的准备。

他检察院的同事们围上去,拥住医生。

霍婷默默站在最外圈。

“还好,还好。”华西过来的专家说,“幸亏被发现得算及时。失血较多,但没太伤到要害。”

“对——”拉巴顿珠叹了一声,“他说不了话,但秦检察官听到人声时掏出钥匙晃了几下,那个人听到声音,秦检察官才终于是被发现了。”

“身体已经失血了,脑子却还清醒着啊,了不起。”专家又道,“在这里先观察一下吧。如果情况变差了,可能需要转到华西。林芝的ICU是17年才建起来的,水平其实是有限的。但如果在变好,就先不要折腾他了。折腾也是消耗元气的。”

拉巴顿珠:“好。我们知道。”

听到秦深情况“还好”,走廊上的所有人,包括霍婷,都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似乎要脱力了。

…………

接着,霍婷跟行里头请了年假,留在林芝等待秦深。

虽然即使请了年假,霍婷也照常每天都把工作给完成了,经常是在夜里完成的。

ICU每天的探视时间一共只有30分钟,她每天都会过去一趟。

拉巴他们也同样,但每天,他们都会留一会儿给她单独待在病房,似乎知道他们需要一点相处的时间。

“那个,”拉巴告诉她,“秦检只回你一个人的朋友圈,他每一条都仔细看过。”

来看秦深时,霍婷总是会穿漂亮的衣服——即使要换医院的装备,她也会穿漂亮的衣服,扎好头发,再探望秦深。

她每天都写一封信并轻轻地放在床头。

她想,自己这个“秘书”真当惯了吧,她会在信里写上一些过去一天发生的事。

她不大会写不好的事。

那些纷乱的新闻——谁恨了谁、谁杀了谁,谁为了名、谁为了利、谁为了性、谁嫉妒谁、谁攻讦谁……霍婷知道,秦深自己就会知道这些事情也会阅读这些案卷的。

她单单写好的事。

比如,她读到一本有趣的书,就介绍内容,推给秦深。

或者,她知道了个动物知识,就总结一下讲给秦深。

再或者,她认识了个当地牧民,他的女儿考去浙大了,学计算机。

再或者,她遇到了只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奶牛猫,脸上花纹对称极了,也漂亮极了,她没见过脸上花纹完全对称的奶牛猫。

一封封信装进粉色的信封里,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它们渐渐叠加起来。

秦深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四岁孩子。

已经脱离危重阶段了,但孩子因为身体太弱目前仍在被医生们留在这里观察情况。

她爸爸在外地工作,她家里又有哥哥姐姐,因此,她的父母并不太能来探望她。

于是霍婷就陪小姑娘聊天儿。

霍婷还在医院门口的书店买了一本儿童读物,把故事都念给她听。

霍婷也很“坏心眼儿”,每天下午念到书里最后面的一个故事时,她都会“扣下”故事的结尾,这样那个小姑娘就会期待起第二天来,时间就没那么难熬,她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霍婷声音温温柔柔的,每一天都一句句念:“小鸡球球终于可以帮他妈妈做事咯——”“小鸡球球和他妹妹玩捉迷藏……”“卡梅利多太喜欢他的妹妹卡门了,卡门又可爱、又聪明——”“今天讲讲居里夫人……不,今天讲讲玛丽居里吧。”

有的时候,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甚至护士,都好奇地听。

一个护士问过霍婷:“你是秦检的女朋友吗?”

“不是。”霍婷又是温柔地笑,“但我好像喜欢他。”

护士当时就瞪大了眼睛,惊讶于她坦荡荡的。

不过,虽然没醒,但秦深的身体指标是一直都在变好的。

各方面都在趋于稳定。

霍婷每天都跟医生们打听状况,再自己搜索信息,有问题就等第二天再跟医生们问清楚。她很久没瞧过论文了,这回却全是医学的,于是她知道秦深的情况的的确确是在好转的。

“随时可能醒过来,”医生说,“但也随时可能恶化。”

“好的。”霍婷说,“我明白。谢谢医生。”

就这样,到第五天的时候,秦深——秦检,醒过来了。

霍婷是在早上10点半左右得到消息的。

事实上,那一天醒来开始霍婷就有种神奇的预感:秦深今天会醒过来。

秦深今天会看到她。

于是霍婷几乎一直盯着手机,坐立难安。她总是想问问拉巴,却又害怕那个预感会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改变轨迹并消失殆尽,便不敢去问拉巴,怕惊扰了天上神明。

这种心情很奇怪。

好像西藏真有满天神佛。他们距离神佛太近太近,很容易就会被注意到。

而到了后来,霍婷又觉得:既然刻意盯着手机并没有收到结果,那是不是,好运真的更加眷顾那些松弛、随性的人们呢?喜欢在不经意间送去惊喜?是不是,她装作轻松,就会突然间收到消息了?

神明更爱这种戏码吧。用力太多显得滑稽。

因此霍婷不再拿着手机。她把手机扔在桌上,去散了个步,又吃了早餐,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二十分钟后才装作云淡风轻地拿起手机查看消息,却发现——依然是空白的。

第二次,她熬完了四十分钟。

然而再次是空白的。

第三次她本来打算要熬完一个小时的。

可她竟然在中途无意地、随手地抄起手机看了一眼。

去点“微信”的一瞬间霍婷立即后悔了。

“这次打算要熬过去一个小时的呀,”霍婷对她自己说,“否则哪里‘云淡风轻’呢?”

可她却实在控制不住,还是机械地看了一眼。

她莫名地在心里头隐隐约约认为:按照计划,半小时后才应该是“看微信”的准确时刻。

于是,很神奇地,在完全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她就看见了拉巴的消息。

他们两人的对话框里新出现了一行字。

拉巴顿珠说:【秦检刚刚醒过来了。】

…………

下午探视秦深之前,霍婷打扮自己许久。

她喜欢漂亮。

应该是4105寝室“喜欢漂亮”的第一名。毕姗姗也喜欢漂亮但显然更喜欢钞票,张斩同样喜欢漂亮,但更像是外企里面对个人形象

的重视,曹木青则更总显得毫无所谓,对“内在”的关注至少比对外在的关注多一百倍。

只有她,除了跟张斩一样的因为外,也是单纯地喜欢美丽的东西。

可等到了重症监护室,秦深却是再次睡着了。

“……”霍婷静静望着他的脸。

有些英俊,又有些古板。

病床旁的床头柜上那些“信件”叠在一起。

然而,虽然仍是叠在一起,却每一封都拆开过了。

拆开过,又仔细地按照痕迹折回去,放进信封,一封封地叠在一起。

扎西顿珠看见了霍婷直接的视线,也望过去,笑了:“他醒来后的第二件事就是把你的信全读了一遍。”

霍婷问:“那第一件呢?”

扎西顿珠沉默了下,说:“问,‘逮着了吗?’‘这回应该干净了吧?’”

霍婷也沉默了。

是这个啊。

这才是秦深吧。

她毕业就在银行里当秘书,见到的都是“老总”们。在这行业,大家都最喜欢钱,市侩极了,嘴里全都是财富,眼里全都是数字。分行之间要比存款、比贷款、比发债、比托管——

如何帮着富人挣到更多。

他们行业有一句话:银行嘛,都是劫贫济富。

因此,她没见过秦深这样的人。

隔壁床的小姑娘先醒过来了。

她高兴地叫:“姐姐!姐姐!”

“嘘。”霍婷转过身子坐过去,“今天感觉好一点了吗?”

小姑娘笑:“好多了!”

“昨天妈妈过来了吧?”

“对。”小姑娘说,“带了好些好吃的。”

“都有什么啊?”

“唔,”小姑娘数,“巧克力、巧克力蛋糕、巧克力饼干、巧克力牛奶。”

霍婷说:“总之都是巧克力。”

“我最喜欢巧克力嘛。”

小姑娘又说:“那个,你坐在那儿,我现在是老师了,你是学生。”

“哦,好哦。”霍婷坐得老老实实的。

小姑娘开始教她,还用手指头比,她先伸出一根手指:“One~”

又伸出两根手指:“Two~”

又伸出三根手指:“Three~”

霍婷便跟着对方学,先伸出一根手指,而后是两根,而后是三根:“One~Two~Three~”

小姑娘:“然后应该是什么啦?”

霍婷装作认真地想:“是……Five吗?”

“哈哈你错啦!”小姑娘指着霍婷,“是Four呀~!”

“是Four呀?”

“是Four——”

她们两个闹了一阵。

病房的人其实不多,也并没有哪个病人在被抢救,然而气氛依然沉重。可现在,她们两个小声地说话,这里竟然真的好像明媚了些、轻松了点。

秦深也要醒过来了。

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秦深眉头轻轻蹙起,手指也在渐渐握紧。

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好像正在经历梦魇。

扎西顿珠刚想拍拍他,就见秦深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并没有能从刚才的梦境当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

他似乎仍然在深渊里。

病房里面阳光明媚,窗外正好传来两声树上小鸟的啾鸣声。

旁边坐着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一头长发在阳光下柔顺极了,铺在背上,还亮闪闪的。

她正在给旁边病床的小姑娘唱儿歌。

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带着一种安心感。

是秦深小的时候学过的也唱过的歌。

霍婷看着小姑娘,隔着被子拍着她手,一下一下的:“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秦深默默看着她们。

“呃,”扎西顿珠说,“咳咳……”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霍婷转过身子,看见秦深先惊讶了下,而后对着秦深微微一笑。

秦深:“……”

霍婷却又转回去,拿出手机翻了一下,才终于凑到秦深这边,把此时此刻的屏幕拿给秦深看:“秦检,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在珠峰上当志愿者清理垃圾时,曾经捡到一条40几年前的手帕吗?好像是人亲手绣的手帕,上面写着一个女生的名字。”

秦深点点头。

霍婷又道:“当时我们把那手帕发到网上寻找失主,想着,这也许是某个人遗失了的定情信物呢?如果能被认领回去,那……那一趟的志愿活动好像就更有意义了。不仅清理了几十年前的垃圾,也找回了几十年前的信物。”

秦深又点点头。

他记得名字叫“吴芳莲。”

他目光又移回到了手机上的那个账户:【丢、丢、丢手绢。】

“秦检,”霍婷看着他的侧颜,轻轻地说,“这个人呢,刚刚回复我们了。”

第57章 度假村(三)【三更】跟检察官在一起……

听见“这个人呢,刚刚回复我们了”,即使是秦深,眼睛里也泛起来了一点波澜。

拉巴顿珠他们离开,霍婷又点进“私信”,告诉秦深:“瞧见了吗?是这个人,她的名字是吴芳莲,这个手帕其实就是她本人绣出来的……在40年前。”

秦深眼神非常专注。

“一开始是没热度的。”霍婷又道,“后来呢,在朋友的指点之下我又重新发了一篇,加了tag,‘登山’‘探险’‘旅游’‘西藏旅游’之类的,请朋友们留了些评点了些赞增加热度,她之后又买了几个‘小V’博主引流帖子,有天晚上莫名其妙就涨了好多浏览量,我一开始都不知道……两三天后打开抖音和小红书吓了一条。”

这个朋友,自然就是毕姗姗了。

毕姗姗是干这个的,非常清楚哪些小V价格低又真粉多,便联系他们发了几个“40年前丢的东西被志愿者挖出来了”之类的东西。

于是霍婷那篇帖子收获到了更多评论,“助力一下”“增加热度”“希望顺利找到失主!”“大家晚上吃的什么?”之类的。

一开始霍婷完全弄不明白“大家晚上吃的什么”为什么可以吸引大量点赞和大量回复,后来才知道这个是网友们“增加评论、触发推送”的手段。

也许因为有了数据,之后平台开始真的按照tag推送博文了,推给一些对登山、探险、旅游等感兴趣的普通网友。

而这篇帖子真正出现热度,则是因为某个网友对失主真实身份的分析。

那个网友叫“再也不忘用户名”,是替她爷爷写的帖子。爷爷口述,她记录。

她的爷爷今年已经95岁了,参加过1956年新中国第一届“登山训练班”,是“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的成员。

在帖子里,她爷爷先分析了下登山者的真实身份,接着呢,为增加爷爷的可信度,她给出了爷爷的身份——参加过1956年新中国第一届“登山训练班”、是“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的成员。

料到网友们不会知道什么是“登山训练班”,什么是“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她又说了一下这个训练班的背景。

文笔很好,娓娓道来。

她写道:【1955年中尼建交的时候暂时搁置了领土争议,但很明显,尼泊尔仍想将珠峰完完全全占为己有。

可它古时就在中国的版图上面,中国人记载了它、测量过它,它的名字都是藏语……

可尼泊尔说:尼泊尔人登上过它。

说,人类首次登上珠峰时,一个是新西兰人,一个是尼泊尔人。

如果从未踏足那里,又如何有谈判资格。

为不再次失去领土,必须从更困难的北坡登顶。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第一届“登山训练班”开课了。

这个训练班也组建了第一支登山队,“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而我的爷爷,就是成员之一。

与当时的许多行业一模一样,老师都是前苏联的。本来好像十分顺利,可又与当时的许多行业一

模一样——中苏关系急剧恶化,合作关系也突然结束了。

我爷爷说,当时大家并不难过,想的就只有一件事:他们不干,我们自己干。登山队先去了三次,也考察三次,建了三个大本营,而后,60年5月17日,登山队第四次出发,一星期后,5月24号,我们首次从北坡成功登顶。

山接受了我们。】

其实“再也不忘用户名”的爷爷一辈子都没登上去过,但他也曾经为了那儿努力过,与他班上留名历史的一起。

这段历史很打动人。

“再也不忘用户名”还写道:

【爷爷从没接近过它,但爷爷一直关注着它。

1975年,西方质疑我们国家那次冲顶,所以我们再次组建队伍,这一次有9人上去,其中包括一名女性,爷爷当时特别高兴。

2008年,奥运圣火被送上去,爷爷全程看了直播……】

在文章开头,关于登山者的身份,“再也不忘用户名”的爷爷给出了三个可能:

第一个是88年“中尼合登”的成员。1988年,中国联合尼泊尔从南北峰同时攀登,双向跨越、山顶会师,是登山界的一桩大事。

第二个,是当时登山协会的雇佣人员或者成员。那几年中国登山协会也在接待外国人攀登珠峰,但仅仅提供基础服务,如营地帮厨、物品运送,他建议霍婷联系一下登山协会。

第三个,是“山鹰社”早期成员。民间攀登是从88年开始的,那个时候全国上下充满探索欲求知欲,而最早的民间组织就是P大的山鹰社了。他们虽然是到2018年才第一次成功登顶,但早期可能也曾去过几个营地进行朝拜,所以也建议霍婷联系一下这个社团。

她爷爷还排除掉了一些可能,比如1990年中美苏的三国攀登,因为当时派出的人全部来自西藏登山队,等等等等。

他同时认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山鹰社”成员。

因为“绣帕子”“送帕子”“带帕子”这种事情看着矫情,像是学生。

帖子一下就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