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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女面相刻薄 林一衣 19425 字 3个月前

第101章秦姝落眼中满含失望道:“你就是觉得我是那样一个心狠的人,竟是真的能……

秦姝落眼中满含失望道:“你就是觉得我是那样一个心狠的人, 竟是真的能拿自己的孩子来当赌注……”

“阿落……”萧洵声音冷颤道。

他不是不相信秦姝落,而是……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巧合。

秦姝落直接背过身,躺进被子里, 萧洵想和她说话,她便直接拉高被子, 将脑袋盖住。

萧洵看着被子里鼓起来的一串,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眨眼便到了九月中旬, 天气已经逐渐冷了下来。

夜晚, 明月高悬, 秦姝落一个人躺在软榻上,身侧放着一壶暖酒。

碧书站在一旁陪侍。

今日, 是中秋节。

萧洵去宫里参加中秋宫宴了。

她原是也要去参加,可借口小月子还未将身子骨养好,便告假在家中歇着了。

秦姝落看着窗外的月光, 天上的银盘团团圆圆, 可她却一个人孤孤单单。

就连明月清辉撒在身上, 也携带着秋天的寒凉, 毫无暖意。

秦姝落看了一眼空了的酒杯, 淡声道:“碧书,斟酒。”

碧书看着面色酡红的秦姝落,叹了一声, “姑娘, 少喝些吧,你现在身子还未好。”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 而后自己拿过酒壶, 直接对着酒壶就是猛灌,酒水撒了不少在身上, 倒是不冷,可人的心却比这秋夜里打湿了的衣裳还要冷。

碧书忙抢过酒壶,然后给秦姝落擦拭着衣裳,恨铁不成钢的唤道:“姑娘,你这般作践身子,又是何苦来哉。”

秦姝落浅浅地靠在她腰上,苦笑一声,“是啊,何苦呢。”

两滴清泪在无人在意的时候从眼角滑落。

她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旁人家是阖家团圆欢聚一堂,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什么也没有了。

明明去年今日,她还在家中同父母欢聚,可今年今日,她就已经成了无父无母,无枝可依的孤女了。

她把头埋在碧书的腹部,碧书拢着她的肩膀,也陪着她一块儿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秦姝落静默了许久,才哑声道:“表姐呢,可来信了?”

碧书愣了愣,半晌才道:“未曾。”

秦姝落眼睫微颤一瞬,眼底划过一丝失落,自表姐回江城之后已经许久未给她来信了。

算算日子,那孩子也有几个月大了,出生的时候她还叫人送了贺礼去江城,可惜,为了避及宋家人,她也不敢叫人久留,是以至今连那孩子的名字都不知晓。

秦姝落鼻尖酸涩难忍,她想家,想自己的亲人。

往日里秦家虽是子嗣不丰,可亲族姐妹之间倒也是相处融洽,同亲姐妹一般,而如今,她不仅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也姑父姑母也不敢再多有联系。

表姐虽是嘴上不说,可到底是生出了嫌隙。

而她连责怪任何人的机会都没有。

*

江城,范家。

范南汐抱着小儿子,坐在席间。

念笙在一旁和范南昭一块儿玩耍,闹得满头大汗。

今日是中秋,是以宋嘉荣陪着妻儿回了母家,秦慧芳备了一桌子好菜,一行人坐着,席间话虽不多,但还算是愉快。

她抱了抱小孙子,这孩子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便经历了许多事情,若不是赶得巧,恐怕是要出生回程的路上了。

是以南汐给他小名取做路生。

大名叫念钰。

是他父亲取的。

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旁的范诚敏难得休息,把念笙叫过来掂了掂重量之后,又把念钰抱过来哄了一会儿。

宋念笙靠在母亲怀里,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偶娃娃,听着姥爷哄着弟弟,“路生真乖,今天还没尿裤子呢。”

她觉得好奇怪,明明弟弟有大名,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叫呢,那名字和她的才像是亲姐弟呢。

路生路生,一点儿也不好听。

字也和她的不一样。

她揪了揪母亲的衣裳,小声道:“娘亲,为什么弟弟有两个名字?我就没有呢?”

范南汐吃饭的手一愣,看了看在场的人,摸了摸念笙的头道:“念笙也想取小名了?那娘亲改日叫人给你算一卦,给你取名好不好?”

宋念笙嘟着唇,“不要。”

范南汐笑笑,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宋嘉荣,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沉声道:“岳父大人,天色不早了,小婿便先带南汐回去了。”

范诚敏也看了看外头,然后把孩子还给宋嘉荣,点点头,“行,等会儿天黑了路不好走。”

他二老送人到门口,都要上马车里,念笙一直对范南昭舍不得撒手,闹了好一会儿,自从小叔叔走后,已经很久没有人陪她玩了。

还是范南昭答应下回定会陪她玩,才答应离开。

马车遥遥离开的背影在眼前渐行渐远。

范家三口站在门口情不自禁地一块儿轻叹一声。

秦慧芳看着远处,喟叹一声,“从前过中秋的时候,他们都会在家中过夜的,有时候还会歇上两三天才走。”

范诚敏也是叹道:“从前是从前,如今宋家就剩嘉荣一个孩子,二老在家独自过中秋便也是太孤独了些。”

范南昭将手搭在二老肩上,似是在给他们一些力量,他想了想又问道:“表姐呢?先前写来的信,倒是还没回。”

范诚敏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凡是回京的信,尤其是入太子府,势必会经太子之手。阿落那孩子写信过来,本也不只是想问咱们的安。若是牵扯过多,恐怕江城又要再起波澜。宋家也不会高兴。”

范南昭抿唇,“可也不能不回信吧,如今舅父舅母离世匆忙,咱们连葬礼都未曾赶得及,已是失礼。”

范诚敏再叹一声,如今的秦范宋三家倒真是风雨飘摇。

一旁的秦慧芳回道:“我同你父亲已经商议好了,这回由我回京城一趟,既是祭拜兄长和嫂嫂,也是……”

“什么?”

她话说一半,范南昭忍不住追问下去。

可秦慧芳却不再说下去了,同范诚敏对视一眼,二人眸色之中尽是忧愁和担心。

世人皆知,江城多匪患,却也不知江城多神医。

秦慧芳握着袖中的一颗药丸,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早些年,诚敏在外为官的时候,偶然得此药物,赠药的道人说,服用此药便如假死一般,三天之内气息全无,恍若濒死之人。

她二人原是只当那道人胡言乱语的,随手放在家中,一直未曾重视。

更何况,旁人无缘无故作假死状干什么。

直到前些时日,她寻出此物,才惊觉这东西或有用处。

秦慧芳抿唇,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试,更不知此物风险几何。

只是眼下,阿落那孩子一个人在盛京……

她只有那么一个哥哥,前半生相依为命,后半生,哥哥不在了,她总不能看着那孩子在盛京苦苦煎熬坐视不理。

秦慧芳咬牙,届时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102章秦姝落咽了口口水,看着不远处萧洵和沈陵川擦身而过。

秦姝落坐着小月子。

近来她出府的时间并不多, 因着身子还未好,便也不能一直在外走动。

袁春落来请过两回安,给她开了温养身体的药, 只是临走时,一步三回头地交代道:“太子妃不必担心, 草民定会为您调养好身子,绝不叫您留下半丝隐患。”

秦姝落本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不想他身旁的小医童却打着哈欠, 邀功一般道:“就是就是, 昨夜,他还熬夜看了一整晚的医书呢。”

秦姝落这才抬眸看向他, 袁春落羞得根本不敢抬头,踹了一脚小医童,拎着人就走了, 只匆匆留下一句, “太子妃好生休息。”

秦姝落看着他的背影, 扯了扯嘴角。

年少时的情谊果真是纯粹啊。

她看着袁春落就好像是看着少年时喜欢旁人的自己, 这样的怦然心动, 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人,只盼着她好的心境,她已经很久没有了。

秦姝落敛眸, 人长大了, 心就变老了,也变得无趣了。

赵如春也来看过她两回, 只是来了瞧着也不似那般高兴。

两人总是坐在一块儿唉声叹气的。

便如此刻。

秦姝落端起一旁的冷茶, 笑道:“究竟是我没了孩子还是你小产了?怎么瞧着你比我还难过?”

赵如春看她这副还能说笑的模样,忍不住轻拍了一下她, 嘟着嘴,不高兴道:“若不是朱喜公公同我还算熟稔,你便是打算连我也瞒着了?”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也不算什么吉利事儿,何必张扬。”

赵如春刚要开口,门口就见碧书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稍一福身,朝赵如春行了个礼,而后看向秦姝落问道:“姑娘,殿下让奴婢问你,此物如何处置?”

秦姝落扫了一眼上面放着的长命锁,名字已经选好了,前些日子送去了工部,如今才送回来。

可长命锁是回来了,孩子却没了。

秦姝落语气平静道:“叫工匠融了吧,本宫不想再看见这些东西。”

“是。”碧书屈膝行了个礼随即离开。

赵如春也扫了一眼那个长命锁,偏头问她,“给孩子打的?”

秦姝落几乎声不可闻地轻嗯了一声。

赵如春瞧着她低头喝水的模样,扯了扯嘴角,“还说不难过呢,以你的性子若真是不在意,便是随手放在哪儿又如何,偏是半点容不得它,阿落,你啊,就是嘴硬。”

秦姝落不可置否,或许吧,可是孩子没了就是没了。

她也不会再回头看,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头看了,她要往前走,一步一步,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再也不回头。

赵如春又道:“李秀莲怕是废了,听说她挨了板子回家之后便疯了,前几日甚至还跑上了街,叫人瞧见了,披头散发,赤足单衣……”

赵如春微叹一声。

秦姝落握着茶杯,静静地听着没吭声。

“近来,李家实在是不好过。”

李玉坤不过在家休养几日,如今朝堂大事一应由林秋山做主,听闻如今外头的风声全都倒向了,先前还说林诗妍不知廉耻的声音,如今几近销声匿迹,倒是有不少人在说李家家风不正,男子薄情寡性,女子疯癫痴傻,怕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还因此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

秦姝落拧眉,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你是说从前有人谣传,首辅李玉坤同太后兄妹乱——伦?”

赵如春捂着她的嘴,瞧了瞧周围没人,这才小心松开手,低声道:“我是听旁人胡说吧,你可别当真。”

秦姝落点了点头,低垂着眼眸,半晌没说话。

李家在朝中得势,一直倚仗于不论是前朝后宫,李家都有人,而且地位不低,尤其是李玉坤和李太后,当年可是迎新帝登基的有功之臣和恩人。

是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李玉坤和太后还活着一天,李家就不会倒。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尤其是这些年来,李家又一直在想办法把持朝政,同各方联姻。皇后之位也出自李家。李家甚至妄想皇后世世代代出自李家……

秦姝落眼底掠过一丝阴诡,她一直未曾找到好的机会动摇李家的根基。

如今倒是打瞌睡有人递枕头——求之不得。

兄妹乱——伦,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不论真假,只要沾上,必是丑闻,即便是太后不倒,李玉坤也会不死也被扒层皮。

她唇角微扬,笑着拍了拍赵如春的肩膀,赵如春被她笑得心底发毛,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往后退,瞪大眼睛,浑身抗拒道:“阿落,你不会又是有什么馊主意了吧?”

秦姝落扯了扯她的脸颊,软乎乎的倒是实在舒服,她莞尔,“如春,我答应过你,定会让你的亲事如愿,你便放心吧。”

等李家都倒了,届时他李成俊便是再有能耐,也不过如此。

闻言,赵如春整个人都有些失落,她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悄悄觑了一眼秦姝落的脸色,小声道,“阿落,我想好了,我可能要去……”

“什么?”她后头的话越说声音越轻。秦姝落听不清便只能追问道。

赵如春微微摇头,只是道:“阿落,你不必为我费心了。此事,我已经同母妃商议过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前许是我会错了意,如今过去这许多时日,便也好了。”

她握着秦姝落的手,语气很轻,道:“阿落,你和母妃一辈子都被困在此处,困在别人编织的牢笼里,我不想也让他这样。”

她伸出胳膊,抱了抱秦姝落,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其实她今天来,不仅仅是想看望秦姝落的,还是提前告别。

母妃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这几日一直念叨着想回南城,想回去看她的药庐,看她的满池荷花。

可是他们都清楚,母妃这一辈子已经被困在了盛京,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是死,也只能葬入皇陵。

赵如春抱紧了秦姝落,比起得不到的爱人,替母妃完成她未了的心愿于她而言更重要。

在这盛京城里,她真心相待的朋友不多,有些话都不知道该和谁说,也就只有阿落,既能明白她的心意和处境,又不会嘲笑她如此脆弱。

秦姝落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和难过,静静地抱着赵如春,半晌未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她所有的情绪,就像是一湾清泉,洗涤着赵如春所有的不开心。

赵如春眼眶通红地松开她,笑道:“倘若我是男子,定也会爱上你。”

秦姝落勾了勾唇,也回笑道:“倘若你是男子,这世上伤心的女人恐怕不会少。你若是放下了他也好,总归是一段孽缘。”

这样,她对李家下手,便当真是最后半分怜悯和顾忌都没有了。

赵如春嫣然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明媚张扬。

秦姝落看着她回府,眼底也蕴含着温婉的笑意。

*

眼看着秋风过,九月已经近尾声。

萧洵一直在操办着秋猎一事,秦姝落与他像是陷入了无端的冷战。

这些时日,萧洵很少回府,常常是宿在宫中,即便是回府了也常常是深夜,等秦姝落都睡着了才回来,天不亮秦姝落还未醒便已经离开。

若不是当真摸着被子确实有一丝还留存的温热,恐怕她都察觉不到萧洵回来过。

清晨,窗外的霜雾才刚刚散去,红梅树逐渐开始焕发新芽,瞧着快到冬日了,该是要快开花了。

秦姝落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手上捻着白玉棋子,修长如玉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极其又节律地敲打在棋盘上。

碧书一进来就是瞧见她这副松弛又慵懒的模样,好似一只波斯猫,高贵又优雅。

秦姝落听见了脚步声,回头见碧书站在门口,无声笑了笑,“怎么不进来,外头冷。”

碧书这才回神,然后赶忙往旁边让了让,回道:“太子妃,沈大人来了。”

秦姝落一抬眸,果然瞧见沈陵川一身蓝衣站在她身后,仿佛与屋外的淡蓝的天色融为一体。

她扬了扬唇,淡声道:“沈大人,好久不见了啊。”

她就是那样慵懒又随意,温婉又动人心魄,不过是短短一句话,沈陵川的心就静置一瞬,仿佛很久才恢复心跳。

他微微颔首,自茶楼一别,太子命他重新彻查西南盐案和李家的关联,他已有三月不在盛京。

他昨日才归京,同殿下汇报差事。

今日贸然前来,也是听说她出事了。

只是如今看来,她一切都好。

他的心也就放下了大半。

沈陵川浅浅地舒了口气,回道:“好久不见,太子妃。”

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都好似是在回应着这世上最深情的呓语。只可惜,秦姝落并未放在心上。

她轻抬下巴,碧书便从一旁搬来凳子赐座。

秦姝落一只手支着左侧的下颌,看着他,眼神柔情似水一般,问道:“这些时日不见沈大人,也不知大人做什么去了?”

一个朝廷命官凭空消失三月,自然只可能是去公干,按理这样的话秦姝落不该问的,又或者便是问也问不出答案来。

可沈陵川却出乎她的意料,坦诚地回答道:“微臣奉太子之命去了西南。”

秦姝落自从西南总督认罪以后,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可明眼人谁不知晓这背后还多得是弯弯绕绕。偏太子说结案便算是结案了,就是有心也不会再查下去了。

可现在沈陵川却说他奉命去了西南。

秦姝落眼睫微颤,“查到了什么?”

她的手指轻轻地敲打在桌面上,眼眸像是山泉水一般清澈凛冽地直视沈陵川的眼睛,他咽了口口水,这双眼睛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甚少这样看着他,尤其是如此刻这般眼底只有他一个人,那就像是充满了魔力一般,沈陵川忍不住回答道:“以物易物。”

秦姝落拧眉,又听沈陵川道:“滇南一带盐矿多。早年间关税一直收不上来,倒是藏富于民。东南沿海一带,外族的东西也不少,烟丝、甚至枪支大炮。”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一直是直勾勾地盯着秦姝落。仿佛只要她有半点的退缩,剩下的话就会咽回去,从此再不见天日。

秦姝落听见这些也是眉心一跳,她知道西南同东南沿海一带定是有勾结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已经大胆到换枪支大炮了。

不过想来也不足为奇,阿木拉身为滇西首领,西南一带又各族自治,常常因为地盘等原因发生械斗,若能有好用的枪支大炮,自然可以更加的高枕无忧。

秦姝落抿唇,试探道:“那李家……”

沈陵川微笑道:“牵线者,每次交易都抽取十中之三作为利润。”

这样的暴利,便是秦姝落也忍不住瞪大了眼,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私藏兵器可是谋逆之罪。”而且李家不同于阿木拉,西南常有械斗,是以朝廷对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李家乃是盛京大户,手中握有武器,威胁的便不仅仅是少民,而是朝堂了。

秦姝落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她一直揣测李家有二心,毕竟功高盖主,盛极必衰,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李家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势必会留有后手,可陈叔私底下一直在追查,却至今未能找到李家的把柄。

倘若她能找到,又或者李家狗急跳墙,有这样的武器在手,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沈陵川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长眸流光淡转,让人看不分明,眉宇间蕴含的笑似勾人又像是挑衅,让人心跳不自觉地快了那么一瞬。

他缓缓起身,看着秦姝落,声音蛊惑道:“殿下就快回来了,微臣先告退。”

秦姝落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

他踏出房门之际,秦姝落见他停顿了一瞬,若是她没听错,他好像是唤了一声“姝落”。

秦姝落咽了口口水,看着不远处萧洵和沈陵川擦身而过。

第103章她看着萧洵和沈陵川擦肩而过,两人只是略一颔首,便各自离开,似乎是对

她看着萧洵和沈陵川擦肩而过, 两人只是略一颔首,便各自离开,似乎是对彼此的到来都心照不宣一般。

秦姝落看着萧洵走了进来, 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后的靠枕,将身子坐得更直, 靠得更舒服一些。

萧洵进了房间,瞧着她慵懒惬意的模样, 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怒从心中来的感受, 他憋闷着火气, 坐在一旁,秦姝落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见过太子殿下。”

可实际上,人家连屁股都没挪窝,跟本没站起来。

萧洵心底更觉得怒火重重。

这些时日, 他伤心难受, 憋闷得够呛, 秦姝落倒好, 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会友, 要么就是赏花,日子过得倒是比神仙还快哉惬意。

寻常人家哪里有这样做妻子的,丈夫生闷气好些日子, 也不知道服个软。

萧洵越想越气, 真觉得自己该猛的一拍桌子,给她点颜色看看, 可听见秦姝落低咳一声, 立马站起身,问道:“你没事吧?”

秦姝落淡淡摇头, 一旁的小丫鬟立马会意将窗户关上。

秦姝落看着他,眸色平淡,好不容易过了一段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倒是不知道他今日来想干什么。

萧洵悄悄觑了一眼秦姝落的表情,旋即又坐回一旁的凳子上,他的手一会儿放在膝上,一会儿又放在桌子上,时不时还握成拳头,就像是管不住自己手脚的小孩一样。

秦姝落倒也懒得拆穿他,只是端起一旁的茶水,浅啜一口。

萧洵似乎也找到了破冰的法子,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蹙了蹙眉,而后小声道:“茶水好像有些凉了。”

闻言,秦姝落抬了抬下巴,碧书便立马走过来,将两人身侧的冷茶都端下去换了。

萧洵一时间手上空荡荡的,与秦姝落面对面坐着,舔了舔唇瓣,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身子好些了吗?”他沉默了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张太医每日请平安脉,不是都同你汇报过了吗?”

萧洵被她这么一噎,倒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一时间,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秦姝落手中握着棋子,不停地转动着,她眸光淡淡地看着萧洵,像是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着她的猎物自投罗网。

可是她越是这样,萧洵就越是觉得她离自己那样遥远。

明明他是见过她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模样的,这世上也不可能有人真的能永远这样神色自若地面对自己的爱人,除非她根本不爱眼前这个人,所以才能这般的游刃有余。

萧洵越想越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倒是想问一问她,是否有那么一刻是真心爱过自己的,可是……他不敢。

如今,他们之间空空如也。

他实在是半点都不敢赌。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哑声道:“我将你的血衣火化了,存了些灰烬放在其中,又请朝云观的无为子开了光。”

秦姝落只扫了一眼,神色淡漠道:“放着吧。”

萧洵拿着那护身符,手一瞬间便缩紧了。

他手指微蜷,握着护身符,想放下可又舍不得,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久到秦姝落觉得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刺眼了。

萧洵才开口道:“阿落,我们……能不能从头再来?”

此言一出,秦姝落呆滞在软榻上,好一会儿都没动静,眼神中少见地透露出了一丝迷茫,一丝不解和其余的不敢置信。

萧洵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儿戏,可是这些日子他实在是想了很多。这些日子,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姝落。

大抵是他和秦姝落开局认识的时机不太好,所以他们中间总是隔着这许多的人和事。总是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快乐一丁点,便如天空中的云霞一样,顷刻间就化为乌有。

这些时日,皇叔状态也不大好。

人苍老了许多,鬓边已经有白发了。尤其是知晓了孩子的事情之后,更是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无奈。

萧慎看着这个一步步走上自己老路的侄子,发自内心地忠告道:“洵儿,该悔便悔吧。人生短短数十载,有些东西强求了一辈子,最后竟也只落得悔之不及的结局。”

秦姝落是真的没明白萧洵究竟在说什么……

从头再来?从哪个头?何处再来?

她是半分都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还是说因为孩子没有了,所以他们从前说过的话便不算话?

她脸上的平静皲裂一瞬,有些不大确定地问道:“不知道殿下所谓的‘从头再来’,究竟指的是什么?”

萧洵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解释道:“阿落,我们重新认识,从小竹林开始,从南安湖知晓你名字开始,从我向你负荆请罪,忏悔从前的出言不逊开始……”

秦姝落怔然了片刻,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理解萧洵所说。

他这是想重新再做一次这些事情,然后把那些不好的回忆都覆盖吗?还是说……那些回忆在他的脑海里都是美好的,所以他想重来一次?

秦姝落张了张嘴,一时片刻实在是有些无法接受。

不论那些回忆对萧洵来说是好还是坏,她都想不到重来一次的理由,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记忆于她而言,统统都是噩梦,半点美好的,值得回忆的东西都没有?

她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当时那年选秀之前,倘若萧洵能够让时光回转到那之前,回到父母双亲俱在,表姐也未曾疏离,姑父一家没吃过那么多苦头,宋钰也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之时,她就愿意原谅萧洵。

只要他能让时光回到那时候,她愿意答应萧洵提出的一切要求,所有的代价,只要她有,她不惜一切,都愿意承受。

可是,能有吗?

秦姝落嗤笑一声,红唇微张,问道:“萧洵,你是不是又不敢对李家动手了?孩子不在了,你答应我的便不作数了是嘛?”

萧洵眸光一怔,立马否认道:“不是这样,阿落。”

秦姝落看着他,眼底讽刺的意味不言而喻。

从头再来,这样的话,萧洵说的好轻巧啊。

过去的人,一个个的都回不来了。

过去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也不可能彻底磨平带来的伤害和痕迹。

而且,就算这世上真的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也不该是她和萧洵。

萧洵看着秦姝落,他眼眸之中透着无数的悲伤和说不出的痛苦。

如今外头对于李家的谣传是越演越烈了,他也能猜到这其中有谁的手笔,只是这样大的事情,不论真假,都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这些时日,李玉坤虽是有回到了朝中,可林秋山也不是吃素的,从前温文尔雅又屡次退让的人,现下在李玉坤的步步紧逼之下竟是半点不落下风,借机安插的人手是一个被拉下马的都没有,还尽是新科仕子,当真是狠狠地打了李玉坤的脸。

这一切看着都是那般的顺理成章和占尽优势,可是狗急了是会跳墙的。

萧洵在心底暗叹一声。

他一直妄图对李家徐徐图之,但如今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自那个孩子离世,他便知道李家不会再等了。

如今还能赌的便也只有时间了。

他只是想在这还算是安宁的时光里,给彼此都留下一丁点还算快乐和体面的回忆,否则……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放她走的话,他怕他会舍不得……

萧洵站起身,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姝落,而后无奈又似宠溺一般笑道:“阿落,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说过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他说过无数次,他一定会对秦姝落比旁人更好百倍千倍,他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碧书回来的时候萧洵已经离开了。

她端着刚泡好的热茶,放在秦姝落手边,温声问:“姑娘,太子殿下呢?”

秦姝落神色怔怔,眸光像是盯着手中的棋子又像是在发呆,空洞虚无。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方才萧洵的眼神是不是有些异样……

秦姝落唇瓣紧抿,她从未看过萧洵那样的眼光,好似有一种说不出的视死如归,像是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会给她兜底,更像是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再有顾忌,也无所畏惧,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甚至是他做不到的地方,他都要给自己最好的。

秦姝落被自己的揣测心惊,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碧书见她沉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半天没有反应,不由得大声地唤来一句,“姑娘!”

秦姝落被她震得耳朵生疼,匆忙捂住耳朵,眼神责备道:“做什么呢,险些要把我吓死了。”

碧书嘟着嘴巴,抱着托盘,委屈道:“姑娘还说呢,我唤你好久,你都不理我。”

秦姝落揉了揉耳朵,懒得理她,端过一旁的茶水,上来就是一大口,直接被烫到吐出来。

她伸着舌头,“斯哈斯哈”像是小狗一样。远处的晏初瞧见了,赶忙掏出小本子记下,今夜又有事情可以汇报给殿下了。

这下碧书也急了,主仆两人手忙脚乱地兑换冷水。

秦姝落最后含着冰块躺在床榻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情不自禁地感慨,当真是祸不单行啊,她就不该相信萧洵会有那样深邃的眼光,他们那样的人啊,真真假假,权力比嘴巴硬,说出来的话好的听不得,坏的倒是一个不落。

那个护身符,秦姝落还是叫碧书寻个没人的时候烧了。

她垂下眼睫,这世上她对不起的人太多了,这孩子也是其中一个。可既然已经走了,就走得再彻底干净一些吧。

她不想再回忆起有关于这个孩子的分毫,也不希望这个孩子下辈子投胎还这样的可怜。

但愿吧,与她的联系少些,再少些,或许下辈子可以投胎到一个幸福人家。

秦姝落眼眶酸涩一瞬。

她该为它流的泪早在它离开的那一天就流光了。

缘分尽了,便也算了。

秦姝落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前几日如春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也不知近些时日,王妃的身体如何了。

这几日她的身体好了许多,也该是抽空去一趟平南王府瞧瞧了。

尤其是快秋猎了,王妃那样闷的性子,也该劝着出来走走,散散心了。

可还不等秦姝落去平南王府看望许连夏,太子府邸就迎来了更重要的人物。

秦姝落听见碧书的消息之时,几乎是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冲到了大堂。

她看着眼前的妇人,身量不高,头发盘了起来,一身淡棕色的对襟褂子里头裹着一件轻薄的小袄,可背影瞧着依旧是纤纤如柳,一如秦姝落年少时记忆中的模样。

她唇瓣颤动,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

秦慧芳站在大堂里,此地不愧是太子府邸,当真是金碧辉煌,威严恢弘,方才她还瞧见了门口所悬挂的牌匾,听下人们介绍说,那可是陛下御笔亲书,这么多公主皇子之中,只有太子有此殊荣,是以今时今日,即便陛下膝下子嗣众多,可是对太子之位有非分之想的人却不敢有。

而眼前挂着的这幅秋雁图,秦慧芳若是未曾猜错的话,恐怕是前朝大师殷望的遗作,只是殷望此人死后才成名,活着的时候一生穷困潦倒,妻离子散,是以虽是名声出众,收藏他画作的人也不少,但如此堂而皇之张挂的人倒是不多。

秦慧芳从画布之上收回目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回头,只见多年未见的那个孩子此时此刻就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便是她这一时间,声音也颤抖了,她快走几步到秦姝落面前,握着这孩子的肩膀,上下左右前后不停地打量她,嗓音带着颤声,唤道:“阿落……”

那声音里饱含了无数往日的思念。

秦姝落看着她这双和父亲极其相似的眼睛,眼眶中的水珠一瞬间就滴落了下来。

她痴痴呆呆地任由着秦慧芳检查着自己,眸光却一直盯在她的眼睛上半点也舍不得挪开。

这张熟悉的面容早就在流逝的时光里染上了细细的纹路,可是她还是那样的温柔又充满了安全感。

秦慧芳看着这孩子赤着脚就来了,不由得心疼道:“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她一边责备着,一边牵着秦姝落,让她坐在身旁的椅子上,然后自己蹲下身,用手中的帕子亲自给她擦干净脚上的灰尘,一如小时候,她和表姐在外面贪玩回来之后都是姑母给她收拾干净再回家的。

秦慧芳把她的脚抱在怀中的那一刻,身影就好像和小时候重合了一样,她声音发颤,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姑姑……”

第104章方才姑母回房之前,还给了她一颗药,道是可以假死。

一句“姑姑”勾起的不仅是秦姝落的回忆, 还是秦慧芳的过往,在很多年前 ,她也曾在这盛京城里出生, 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家, 然后才随着范诚敏去了外地做官。

可是如今她再回来看,这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秦家已是废墟一片, 至今仍未重建, 断壁残垣, 焦黑如炭,只剩下几根还未被完全烧透的柱子还在坚——挺着。

往日里的所有, 都像是那一场大火一样,烧得一干二净了。

碧书追在身后,手上还拿着秦姝落的鞋袜, 见着秦慧芳也是一愣, 随即行礼道:“姑小姐。”

秦慧芳看见碧书也是一阵恍惚, “碧书都长这么大了。”

“来, 给我吧。”她接过碧书手上的鞋袜, 就像是小时候带孩子一样,动作熟练地哄着给秦姝落穿好鞋袜,而后又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 看着这张和哥哥有三分像的面容, 慨叹道:“傻孩子,都嫁人了, 还哭鼻子呢。”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眼眶湿润, 通红一片呢。

秦姝落看着这个和父亲极其相象的面容,一瞬间就好像是父亲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她有好多话想说,秦姝落心底压抑着的情绪在此刻就像是开闸的堤坝,自表姐离开盛京之后,她身边已然孤身一人。

她已经太久太久不知道亲人在身边是何种感受了。

脸上的泪珠像是断线的珠帘一直簌簌滴落,秦姝落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姑母。”萧洵亦是恭敬有礼道。

他还是一身朝服,可见是下了朝就匆忙赶了过来,秦姝落微微偏头,擦了擦眼泪,深呼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闻声,秦慧芳看见太子时也是微微一怔,当年选秀之时,她便已经听说过太子的恶名,那时候她也未曾想过今时今日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身份见到太子。

他一身朝服,气质俊朗又自带威严,那深沉的眸子带着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若不是阿落,恐怕她此生都很难再这样的地方,见到这样的人物一面。

秦慧芳立马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屈膝回礼道:“臣妇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折煞臣妇了。”

萧洵自是不跟她拿乔,“姑母请起。”他虚扶一把,秦慧芳借势起来,听他道,“姑母是阿落的姑母,自然也是孤的姑母。”

他走到一旁的主座上,自然而然道:“姑母远道而来,想必一路上舟车劳顿,很是辛苦,孤已经让人备下了好酒好菜,为姑母接风洗尘。”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秦慧芳垂首,想要婉拒。

此间,她来盛京,南汐便多次提醒,绝不能被太子一时的温言和善所迷惑,他那样的人做出的事,桩桩件件都叫人心有不安,半点不敢亲近。

秦姝落抿唇,帮着道:“妾身还有些体己话想同姑母说,这接风宴不如晚上吃如何?妾身当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秦姝落都开口了,萧洵自然也没什么好拒绝的,点点头,扬了扬唇,“你二人感情倒是甚好。”

秦姝落也扯了扯嘴角,同秦慧芳一块儿行了个礼,便回了她自己的东院。

等到了秦姝落的闺房,她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秦慧芳原本紧绷着的情绪也懈怠了一瞬,不经轻叹一声,“到底是伴君如伴虎啊。”

秦姝落笑笑,倒了杯茶水给她,而后轻声问道:“姑母,你来了怎么不提前告知我?我好叫人去接你啊。”

秦慧芳端过茶水,浅抿一口,看着秦姝落,嗓子润了润,这才唤了一声“阿落”,旋即又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此间来……”

她抿着唇,又似是有难言之隐,秦姝落耐心地等待着。

秦慧芳转念一想又问道:“阿落,你和太子之间关系可好?”

秦姝落端着茶水的手一顿,沉默半晌。

门口,碧书刚收完浆洗的衣物回来,瞧见站在门口的人,顿时心肝儿都颤抖了。

只见萧洵已然换了一身常服,手上还端着新进贡的葡萄酒,琉璃杯装着,晶莹剔透。

她刚要开口,就见萧洵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嘘。”

碧书心一颤,咽了口口水。

想开口又不敢。

只听里面传来一句,“就那样吧”。

萧洵的眼眸瞬间暗淡几许,碧书头闷疼,刚准备发出些声响,便又见萧洵嗤笑一声,而后把那琉璃杯放在碧书手中的衣服上,眸光冷厉道:“不准告诉太子妃,孤来过。”

碧书小心翼翼地扶着葡萄酒,颤声道:“是。”

屋内,秦姝落眼皮抬都没抬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随口便转移了话题,“不说我们了。”

她捻起一块玫瑰糕,放在秦慧芳手中,笑着问道:“姑母尝尝,味道还算不错。”

秦慧芳接过玫瑰糕,浅尝了一口,玫瑰糕软糯但不甜腻,入口即化,又保留了玫瑰原本的香味,倒实在是美味。

她欣慰道:“太子府中的东西当真是极好的。”

秦姝落弯了弯出唇角,而后问道:“表姐他们可好?腹中的孩儿已经出生了吧?”她眼眸发亮,对她们的事情一直记挂在心上。

秦慧芳放下糕点,回道:“都好。他们都好,只是记挂着你。”

她抿着唇,还想再试探一次,又问道:“太子对你、”可还不等她把话说完,秦姝落又问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男孩还是女孩?”

这下便是再迟钝,秦慧芳也察觉了她不愿谈及太子,索性先按下心中的疑问,免得操之过急,便回道:“男孩,叫路生。因着是路上出生的,所以取此名。”

秦姝落点点头,“同念笙的‘笙’字倒是同音,好。”

她瞧了瞧屋里,不见碧书,这才想起碧书去拿浆洗的衣物了,便自己起身从梳妆台最边上的小匣子里取出来一块小小的玉佩,上面还刻着精致的花纹,原是准备送给……

秦姝落敛眸,走过来,温声道:“这是我亲手刻的一块玉佩,倒是还不曾开过光,若是姑母不嫌弃,帮我带回去送给路生,上面的花名为长寿花,有长寿之意,愿路生此生长寿吉祥。”

秦慧芳接过那玉佩,瞧着上头的纹路精致繁复,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哪里会嫌弃,高兴都来不及。”

秦姝落笑笑,看着那玉佩,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倒不曾叫人看见,她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好几口。

秦姝落喝了好几口茶,却依旧觉得喉间干涩,她张了张嘴,有些想问旁的人,可又担心让姑母为难,静默了半晌,到底是没能问出口。

秦慧芳与她对视一眼,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为难和挣扎,小声道:“你是……想问那个孩子吧?”

秦姝落顿时眼睫一颤,手都快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秦慧芳也是声音颤抖,这些年,不管是秦家、范家还是宋家都发生了太多事。

秦慧芳也只能道:“宋家虽不受朝廷封赏,但对他也是风光大葬,他父母将他埋在了江城书院的后山上,宋老爷有时间就会去看看他,同他说说话。”

秦姝落的指尖都在发颤,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敢跟她说。

所有人都瞒着她,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把宋钰的痕迹从她生活里彻底抹除,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放不下,就好像是一个心魔一样,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越扎越深,越长越高大。

她总是忍不住会想,他在那边如何了,是不是在等自己去见他。

午夜梦回的时候,宋钰后悔过吗?

倘若他们不曾认识过,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这样天人永隔的结局了?

可是这些她都没有答案,只能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反复地追问自己,折磨自己。

秦慧芳也是叹了口气。

她将手放在心口,那里有她一直珍藏着的假死药,她同老爷自作主张地决定想要带这孩子回家,可是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如此自私地替她做决定。

还是……

秦慧芳在心底思考着,直到夜间太子殿下的人来请他们参加接风宴,都还未想好。

秦姝落也是呆坐在一旁,碧书将手中浆洗的衣物都在外间放好,葡萄酒也收好,等姑小姐去偏院休息了,才进屋。

她瞧见秦姝落正撑着额头用手拧着眉,便问道:“姑娘同姑小姐的话说完了?”

秦姝落瞧见是她,只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嗯。”

碧书瞧了瞧外头,而后又走近,小声道:“姑娘,方才殿下来过了?好似听见了你和姑小姐的谈话,然后留下葡萄酒就走了,还叫我不要告诉你呢。”

闻言,本是很头疼雨萌的秦姝落顿时嗤笑出声,“然后你就告诉我了?”

“那当然!”碧书一脸骄傲道,她眼下胆子是不如当初那么大,到底是真瞧见了不少打打杀杀,生生死死,可小姐在她心里永远都是小姐。

她又担心地提醒道:“小姐,殿下方才好像听见什么‘就这样吧’,可是要紧的话?”

秦姝落笑了笑,“无碍。”只是这些的话,萧洵听见了便听见了吧,反正他素来知道听了自己不少狠话。

她忍不住抬手握着碧书的手,肌肤相接之间,她感受到了无数的力量源泉。

其实她头疼的还不只是这些,方才姑母回房之前,还给了她一颗药,道是可以假死。

姑母说:“阿落,其实,姑母也有私心,我知你一直很惦念江城的事情,屡次写信过来,可殿下这些年待江城南城,实在是不算好,我同你姑父在其中也很是为难,是以这才冒昧想出这个法子。”

她看着秦姝落的眼睛,诚挚地问道:“阿落,你愿意服下这药,从此断了这儿的一切,跟姑母回到江城吗?去哪儿都行,阿落……你在这儿,总是叫人不安又放不下的……”

秦姝落看着那双认真又和父亲极其相似的眼睛,看着手中的药瓶,眼睫低垂,沉吟良久,未曾出声。

第105章一扇门,两处哭声,无数伤心人。这一夜,不止是萧洵和秦姝落没睡着,

夜晚, 用过接风宴之后,秦姝落一个人枯坐在梳妆台前。

席上萧洵倒算是客气的,对姑母, 更是礼敬有加,拿出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款待, 还问及了姑父如今治理江南的情状。

秦姝落看着他讨好姑母,又想起表姐在的时候, 真面目未曾揭开的时候, 萧洵看上去倒还算是人模狗样, 可一旦……萧洵要是知道姑母给她送了假死药,恐怕未必会是这样的好脸色了。

恍惚间, 秦姝落好像又看到了昏黄的灯光下,举杯敬祝的两人,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握着手中的瓷瓶, 手指不停地摩挲着。

眸光空洞又虚无。

如果是一年前, 她拿到这个东西, 如果是爹娘都还在的时候, 或许她真的会服用这些, 从这儿离开。

那时她的愿望还只是离开盛京,离开太子府邸,离开萧洵身边, 只要有办法离开, 不论是光明正大,还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都愿意。

可是现在, 她身上背负着的已经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情爱和欢喜了。

还有父母深仇,有她未出世孩子的仇。

秦姝落眼眸冷厉一瞬。

握着瓷瓶的手几乎用尽全力, 恨不得将其碾碎。

曾几何时,这些唾手可得的幸福都摆在了她的面前,那些触手可及的幸福,双亲和爱人,或许还会有一个她也很期待的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可是只是因为时间错了而已。

只是时间阴差阳错,她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秦姝落眼角的泪不住地滑落。

萧洵回房的时候,瞧见她坐在西窗边哭泣,不由得靠近,问道:“怎么了?”

秦姝落听见声响,瞧见是他,还以为他今天不会来了。

她微微侧身,将那瓷瓶不知不觉地放在怀中,然后低垂着眼眸,擦着泪,哑声道:“好久没见到姑母了,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有些难受。”

萧洵瞧见她的泪水,心里也是一疼,便是有再多的情绪和不满,只要她一哭,他便忍不住缴械投降。

萧洵在一旁站了一会儿,最后长臂一伸,将人揽在怀中,秦姝落靠在他怀里,泪水倒是一直控制不住地落下,她如今是什么都没了,当真是一无所有啊。

眼下离开这儿,眼见着就能奔向幸福,朝着自己从前期待的生活走去,可是这样大好的机会她却要自己亲手放弃。

她要亲手放弃自己曾经万万次请求过的机会。

秦姝落几乎是泣不成声,她再也压抑不住这股情绪,靠在萧洵的怀里嚎啕痛苦。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亲手放弃曾祈求过无数次的机会和愿望更痛苦的事情了。明明都已经快要实现了的,为什么就是时间上错了呢。

她亲自祈求,又亲手放弃。

秦姝落的心就像是被藤蔓紧紧缠绕,都快要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明白这世界为何对他这么不公,九天神佛缘何就是不能给她一个痛快些的结局。

为什么要让她几乎一无所有,已经接受了自己只能在这个波澜诡谲的地方一直斗下去,斗到死的时候,给她这样的机会啊。

为什么要让她几近失望的时候,又重获希望,她根本就不会开心,她只会崩溃,会后悔……

后悔……

是不是时间能够重回,她就有机会获得幸福了。

萧洵不知前情,只是见她哭得这样痛苦,心脏也几乎停顿了一瞬。

他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秦姝落越是哭泣,他也越是心痛,因为他几乎无可辩驳地需要承认,仅凭他,根本没有办法留下秦姝落。

他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这件事情。

秦姝落不爱他。

从前不爱,如今不爱,将来也未必爱。

可他却放不了手。

他把人抱得很紧,几乎让人快要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了。可是他们两个人谁都没说疼,也不曾叫松开手。

萧洵声音艰涩道:“倘若你想的话,我可以让姑母常来。”

秦姝落没有吭声,她只是大声地嚎哭着,几乎没有半点的形象。

房门之外,碧书同郑克一道站着,看着里头相拥的剪影,碧书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姑娘同殿下不是这般认识的,是不是也会有一丁点的希望,两人做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寻常夫妻呢?

即便不如和宋小公子那样幸福,至少也如寻常老百姓家一般。

可是,老爷和夫人走了之后,别说是小姐,便是她也难以放下这一切。

其实,小姐一直都不知道的。

在夫人遣散全府的奴仆之时,她曾经偷偷躲在祠堂里,想要逃避遣散。

她一直不明白那样聪慧慈善的夫人为何会选择自尽,可是夫人死之前,恰恰是在祠堂里给整个魏家的列祖列宗烧着最后的纸钱。

那一夜火光大盛,夫人跪在祠堂之前,同自己的列祖列宗说:“爹、娘,大哥,二哥,三哥,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觉得我意气用事。可是我已经收到了敬方的信了,他不能白死啊。”

她一双美目,原本在岁月的洗礼下也不算浑浊,可是此时此刻却暗淡至极。

“他不能白死啊。”魏粱雨哽咽道,“方哥这些年,一直未曾亏待过我,待我和孩子都很好,我不能看着他枉死。只有我也死了,只有让世人还记得整个魏家,记得我们曾经也是为大庸朝流过血,流过汗的英烈之家,才会有人愿意发声,有人愿意彻查这些事儿。”

她哭着道,那个从前素来端庄貌美的妇人,此时此刻竟是嚎啕大哭得像个小孩子,跪在蒲团之上,看着自己家的列祖列宗,她双手合十,祈祷着,“魏家的列祖列宗在上,秦家的各位先祖有灵,倘若你们真的挂念着自己的后辈和孩子,倘若你们真的受了我同敬方这些年的香火,我便求求你们,给我们一个公道吧!”

她双目都被泪水模糊占据,哭得肝肠寸断,瘦削的身躯几乎要倒在蒲团之上,整个人都弯曲着脊背,头扣在手中,泪水打湿蒲团,又忍不住退一步道,“即便是你们不显灵,我也认了。”

“我认了。”魏粱雨哽咽道,她不断地低声呢喃着重复着这句话,“我认了啊。”

“我认了……我该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就是斗不过的啊。”

她哭着,声音里蕴含着巨大的悲伤,就好像是过去几十年的观念和倚靠在此刻都碎裂得无法粘补,再也捡不起来了。

“方哥……”她失声痛哭,如果有的选,她一定不会让秦敬方接下那个任务,如果有的选……如果……

魏粱雨捂住自己的眼眸,泪水从指甲缝隙之中流出来,可是没有如果,他们从来都没得选啊。

不是方哥,就会是阿落。

魏粱雨哭得几近声嘶力竭,她没得选啊,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以为,她以为方哥可以平安归来的,过去的很多年,方哥答应过她许多事情都信守承诺做到了,可是这一次……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她不能原谅自己,倘若当时她阻止了方哥……

倘若她阻止了。

魏粱雨设想过无数次重新回到那一天,她该怎么做。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回不到那一天。

回不去了。

她跪在蒲团上,上天到底是待她不仁。

年幼时夺走她的父兄,少年时夺走她的母亲,好不容易她找到了自己的爱人,找到了一个足以托付一生,这几十年来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将她爱护得很好的人,可现在它连这一个对她好的人也要夺走。

魏粱雨眼眸中的泪水一滴一滴犹如断线地珍珠一般,将衣袖打湿。

“不公平,老天爷,你对我实在是不公平啊。”魏梁雨控诉道。

她实在是觉得不公啊。

当她点亮祠堂的那一刻,她看着大火纷扬,看着原本只有微弱的烛火照亮着的祠堂,此刻亮如白昼,火焰肆意地吞噬着这屋内所有的东西。

她扯了扯嘴角,“阿落,娘,对不住你,可是,娘也撑不下去了啊。”

她不敢说自己是当真半点对那孩子的亏欠都没有。

可是……在她心里,此时此刻,对秦敬方的思念实在是压过了对孩子的惦念。

她看着这大火,又哭又笑,“娘实在是太想你爹了。太想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