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落在府中养了好几日, 萧洵才允许她出门走走。
她如今记忆混乱得很,常常认错人,把碧书认成桃息, 把萧洵认成宋钰,前几日偶然撞上沈陵川, 还喊他嘉荣哥哥,害的他都不敢轻易再来太子府, 唯一不曾认错人的便是范南汐了。
偏那日, 范南汐原是想来辞行的, 可秦姝落却看着她的肚子,笑盈盈道:“表姐, 你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呀……嗯……要不叫念笙吧?”
范南汐抚摸着肚子的手一顿,“阿落……”
她想起当日,念笙那孩子的名字就是秦姝落取的, 那时阿落因为选秀被辱一事, 一直郁郁寡欢, 她怀着胎也要回到盛京城, 就怕这孩子做傻事, 谁知后来在宴会上受刺激还是割腕了,她也被吓得早产……
后来孩子出世,阿落也被救回来了, 惨白着一张脸, 跪在她的床前,也不敢说话。
可她又如何忍心苛责这孩子, 秦家素来子嗣不丰, 南昭年岁又小,只她和阿落从小一起长大, 什么疯事儿都干过,她是真心把阿落当自己的亲妹妹的,又如何忍心苛责她。
她只是握着秦姝落的手,吃力道:“阿落,给你的外甥女取个名字吧……她和你是这般有缘……”
那时的秦姝落自己也才被救回来没多久,面容无比憔悴,最后张了张嘴,哑声道:“那就叫念笙吧,念着往生。”
她也是在那一刻才放下心来,知道这孩子不会再寻死。
但今日……这孩子却是这不记得,那也糊涂事儿,看着好好的,实际上却疯癫了。
她忍不住眼角含泪,想不明白,为何阿落和宋钰这对苦命鸳鸯这般命运多舛,一个死,一个疯,谁都落不着好。
她泪眼模糊,秦姝落便心疼地给她擦着泪,问道:“怎么了,是这个名字不好吗?”
范南汐摇头,其实……其实……她这次回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当日南城倭寇流窜,宋钰被捕,其实江城也曾增兵救援,父亲身为江南总督,没有朝廷之令,擅自调兵,在她来盛京之前就已经被革职关押在府邸了。
她原是不想让舅父舅母担心的,想等阿落大婚之后,再名正言顺地求舅父舅母,甚至……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眼下却叫她怎么开口才好。
她望着秦姝落,眼眶通红,秦姝落担心道:“表姐,你怎么又哭了?”
范南汐抱着她,颇有种相依为命的苦楚,哭道:“阿落,要是你醒着该有多好……”
她的哭声里委屈至极,这些时日煎熬痛苦的不止秦姝落一个,她亦如是。
秦姝落听着她的哭声,抱着她,安慰道:“表姐,我醒着的呀……”
她还拍着自己的胸脯,认真道:“表姐,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定会帮你想办法解决!”
范南汐看着她,一时间也是走投无路,更是无处发泄心中的苦闷了,便道:“舅父已经去了西南,你又是这副模样,父亲被囚……我该怎么办啊……阿落……”
闻言,秦姝落蹙起眉,“姑父怎么会被囚呢?”
范南汐看着她担忧的模样,这才想起,阿落是认不出人,神志不清了,不是全然痴傻,她赶忙否认道:“没有没有。”
她擦了擦泪,“你瞧我,真是糊涂了。”
可秦姝落却穷追不舍道:“姑父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南城的事牵连到他了?”
范南汐一惊,她望着秦姝落,一时间哑然,然后问道:“阿落,你这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呀……”
南城倭寇一事,离如今可实在不久,倘若她记得……那是不是她也记得这几年中的许多事?还是说……
秦姝落挠挠头,什么记不记得的,她都记得呀!而且他们都好奇怪,总是看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昨天去如意茶馆喝茶,还遇到个疯婆子,说什么秦姝落你居然还有心思喝得进茶?我倒是小瞧你了,你爹,可是去西南查盐案了。西南一带,那是什么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蛮夷集聚、土匪横行,横死在路上了,也是死无对证,查无实据的事儿。
秦姝落不喜欢她,宋钰说了,父亲是任钦差大臣,要去给朝廷办实事!做大事!会有人保护他的,才不是去送死呢!
她不想跟这人吵架,便叫桃息一起离开。
却不想她却拦着自己不让走,要不是嘉荣哥哥来解围,她还不肯罢休呢。
可那疯婆子还总是死缠着不放,说她连人都不认得了,定是在装傻!
秦姝落皱着眉,分明是她疯了!毕竟总不可能他们这么多人都在陪着自己演戏吧!想到这里,秦姝落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对,就是那个疯婆子疯了才是!她才没有装傻呢!
她看着表姐,无比郑重道:“表姐,我都记得呀!我没病!真的,你不信考考我!”
“那你可记得你是哪日成亲的?”
“十月十六!”秦姝落笃定道。
门口刚处理完公务回来的萧洵恰巧就听见这一句。
他顿住脚步,站在门口不动。
沈陵川紧跟其后,这些时日,冯春倒是在府中很少出现了,因为他也是少有的秦姝落能对上号的人,萧洵不想再刺激她。
“那你可还记得……太子殿下?”范南汐试探道。
秦姝落扁嘴,“表姐,你提他干嘛!他不是残废了吗?”
秦姝落忽然小声道。
“残废了?”范南汐惊道。
秦姝落点头,“是呀,不是说他被人刺杀,伤了身子站不起来了吗?哼哼,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秦姝落有些幸灾乐祸道。
门口,萧洵面无表情地听着。
倒是沈陵川握紧了手中的剑,他如今大抵是能摸出这位太子妃的记忆究竟混乱到何种地步了。
在她的记忆中,萧洵成了宋钰,是以宋钰还活着,而萧洵……她说后悔救他,所以他早在竹林之中就已经被人刺杀,成了残废。
碧书成了桃息,虽是混乱,但都好好活着。
沈陵川成了宋嘉荣,因为他如今常常出现在府中,就似好好地陪在范南汐身边一般。
而真正的宋嘉荣……还躺在病床上。
沈陵川也知道些许宋家如今的境况。
只因着宋钰死在南城,宋家免不得对太子心生怨恨。
当日黑甲卫到江城之时,宋家人甚至和黑甲卫打起来。听郑克说,若不是宋成轩出面,此事恐怕还难以善了。
只是最后宋嘉荣受伤卧床,范南汐也被带回了盛京城,名义上虽是贺表妹新婚,可实际上太子未免没有留着她做人质,压着范宋两家不敢起异心的意思。
他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子,沈陵川自他来到盛京城那一日就跟在他身边,算起来也快有二十多年了,他自问还是那摸清楚他的一些心思。
只是……凡事过犹不及。
就像如今的太子妃一般,把人逼得太狠了,最后便是一场空。
他看着这个面容姣好,笑得狡黠欢喜的姑娘,不免想起那日端午,她肆意妄为的模样。
她用自己的方式,给所有人都撰写了一个自己盼望的结局。
唯独她自己,忘记了一切。
又或者是她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场梦吧。
只要她不愿意醒来,旁人也愿意陪着她演下去。
萧洵在门口轻咳了一声。
秦姝落等人便立马回头,她笑意洋洋道:“宋钰,你回来了!嘉荣哥哥!”
范南汐面色一僵,若阿落叫的是真的,那便真是一副幸福和睦的景象了,可偏偏是假的。
她在一旁面色微微垂首,也不敢给萧洵行礼,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们来了。”
萧洵倒是比他们所有人都坦然自若,他唤道:“表姐,阿落。”
秦姝落拉着萧洵的手,道:“你怎么才回来?方才表姐还说什么姑父被囚了呢。”
话音一落,范南汐沈清直接僵住,萧洵也是扫了范南汐一眼,眸光阴冷,然后顺着话道:“是么,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咱们能不能帮上忙。”
秦姝落自然而然道:“你肯定是帮不上忙了,父亲也去西南了,怎么办呢,还有谁能帮忙呢?”
她揪着头发,苦思冥想着来回踱步。
萧洵看不过眼,把人拉到身边坐下,劝道:“说不定明日就放出来了,你何必为这事伤神,中午用过膳了吗?”
秦姝落点点头,“说的也是。朝堂里的事儿,我总是猜不透……不过……我怎么记得以前姑父也被困过呢?”
她皱着眉,喃喃道:“也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救出来的。脑袋好疼啊,想不起来了。”
萧洵垂眸,替她揉按着脑袋,温柔劝慰道:“想不起来了就不要想了。你伤还没好,思虑过多,肯定会难受的。大夫给你开的药都吃了吗?”
秦姝落乖巧点头,“我都喝完了,不过好苦啊……宋钰,你给我带糖葫芦了吗?”
萧洵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就知道吃这些。”
秦姝落摸着额头,“疼~人家伤还没好呢。”她偏了偏身子,坐到一旁去,故作委屈道,“果然是到手了就不珍惜了,表姐,你看,成亲了连根糖葫芦都吃不上了。”
范南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唇瓣中都透着苦涩,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如果阿落真的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嫁给了宋钰,那眼前的一切便都是最真实的幸福……
她忍不住眼角微红……只可惜,没有如果。
萧洵从身后掏出一根糖葫芦,宠溺道:“吃完不许撒娇不吃饭!”
秦姝落接过糖葫芦,回眸笑眼眯眯道:“遵命!”
她乐呵呵地啃着糖葫芦,还想分范南汐一半,像小时候一般,你一口我一口的,倒是范南汐吓得根本不敢张嘴。
萧洵也淡声道:“表姐,若没别的事儿便先回去吧。”
范南汐只觉如临大赦,刚要离开,就听秦姝落开口道:“宋钰,你怎么这么不礼貌,你从前都是唤嫂嫂的。”
“这不是成亲了,随你叫么。”萧洵随口解释道。
秦姝落皱着眉,边啃糖葫芦边数落道:“那也不行,你不许这么跟表姐说话!”
萧洵抿唇不言。
范南汐迫不得已出来打圆场,道:“阿落,没事的,他不过是……”
“表姐,你不许惯着他。”秦姝落严肃道,“他这是赶你呢。”
范南汐:“……”
沈陵川也颇为无奈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秦姝落蹙眉问道。
沈陵川并未解释,他只是觉得这场面格外滑稽。
分明他们彼此阶级分明,身份尊贵自生而有之,也并不熟络,可此刻只是因为秦姝落而不得不带上面具演绎着各自的戏码。
就连府中的陈设,太子也让冯春尽可能地按着秦家布置和摆放。
这场戏码,不止秦姝落一个傻子,还有另外一个疯子,和一群看客。
可秦姝落才不在意他怎么想呢,她只是很生气道:“嘉荣哥哥,原来你平日里都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根本没有好好照顾表姐!宋钰这般对她,你都不护着她,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连糖葫芦都直接甩沈陵川身上了。
沈陵川:“……”
他看了一眼萧洵,然后轻轻点头,沈陵川会意,捡起糖葫芦,诚恳道:“我错了。阿落妹妹,你别生气。”
萧洵也趁机道:“阿落,我也错了,方才是我说话不对。”
秦姝落见他二人都认错了,脸色这才好些,“下不为例。”
萧洵刚松了口气,又听她道:“不过有错就要认罚,就罚你这几日都不许来我屋!”
萧洵愣了一瞬,只见秦姝落挽着范南汐的胳膊,傲娇道,“表姐,这几天,我跟你睡!”
第46章这安排在场的人里就只有秦姝落一个人是高兴的,范南汐惶恐无比,却又不
这安排在场的人里就只有秦姝落一个人是高兴的, 范南汐惶恐无比,却又不敢拒绝,萧洵微叹了口气, 也只好默认,沈陵川最像是局外人, 可他也拿捏不准这一切。
他看着屋中的陈设,府中多了好些符纸和铜镜, 门口还挂着桃木剑, 听说是因为太子妃病好之后一直无缘无故的喊着头疼, 太医来查了好几趟也查不出病因,太子这才出此下策。
听说过几日等道场建设好, 还要请朝云观的无为子大师前来做法驱邪。
他微微敛眸,转头不小心还瞥见西窗边的小桌上摆了好一排木雕,各个都奇形怪状的, 也看不出来模样, 瞧着应该太子妃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秦姝落才不管他们呢, 她还有好多话想和表姐说, “快走快走啊!”她催促着赶人。
萧洵无奈, 叮嘱道:“那你别忘了喝药。”
秦姝落不满地把人推出去,“知道了知道了,你走吧。我今天要和表姐玩。”
话落, 门“嘭”的一声关上。
萧洵摸了摸鼻子, 同沈陵川对视一眼,轻咳一声, “真是宠得她无法无天了。”
沈陵川扯了扯嘴角, “太子妃比从前活泼了许多。”
萧洵唇角微扬,嘴上嫌弃道:“就是有些活泼过头了, 如今都不怕我了。”可眼中的得意却丝毫不掩饰。
他又看了一眼沈陵川,笃定道:“你来找孤是为了西南一事吧?”
沈陵川轻嗯一声,压低声音道:“西南瘴毒横行,咱们派去跟着秦大人的人已经跟丢了。”
萧洵蹙了蹙眉,“去书房说。”
“是。”
沈陵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房内,秦姝落正拉着范南汐看自己的木雕,两人坐在小桌边,她兴致勃勃道:“表姐,你看这个,像不像一匹马?”
范南汐瞧着,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的。
只不过秦姝落如今也就是小孩心性,便哄道:“像,我记得你以前宋……”范南汐一顿,阿落心中的宋钰已经不是宋钰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垂眸,想说些别的转移话题,却听阿落道:“表姐,要不我们回江城吧?”
她眨着一双澄澈的眼眸,就像是小孩子一样,想一出是一出的。
范南汐一愣,“阿落,你想回江城……为什么?”
“许是……盛京与我相克吧……想换个地方生活了。”秦姝落瘪着嘴胡言乱语道。
她把玩着手中的木雕,木雕刻得很粗糙,像是一个人,但又有好些都没刻出来形态,只隐约模糊地能瞧出是一个人牵着一匹马。
语气有些低沉道:“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晚上总是睡不着觉,头也疼得厉害,梦里好像总有一个人在跟我说,你快来啊,你快来啊的,好生奇怪……他还穿着一身婚服,看着甚是可怕。”
闻言,范南汐浑身一震,后背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依稀间,她记得,好似阿落并不知晓宋钰是带着婚服回盛京一事……是有谁告知了阿落,还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心有灵犀,宋钰那孩子真的給阿落托梦了……
她睁大一双杏眼看着秦姝落,满是不可置信。
又听她续道:“我都跟宋钰说了,可他说不过是梦魇罢了。还说是我想太多了。”
秦姝落忽的抬眸,看着范南汐,表情无比严肃和认真道:“表姐,你说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吗?”
范南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样,她该怎么说呢,说不是的,说宋钰那孩子真的是带着一身婚服回来的,以他的性子,必定是想要以最好的模样迎你回家,可……
可他已经死了。
遗体是他们这些家眷亲自去领的……
等他们到的时候,那具尸体早就看不出人样了,不止是无数的伤口,更是还有被野狗啃食的痕迹……
如果不是他的里衣上还有她替他缝补过的痕迹,她是怎么也不敢认那个几近残破的躯体居然是她的小叔子……
她更不敢信,那个说着要娶自己最爱的女子回家,要和这皇权、要和太子斗一斗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最后居然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秦姝落看着她没等到答案,倒也不气馁,只是将手上的木雕摆放在小桌边,她雕刻了好多,可大多都只雕刻了一半便放下了。
萧洵曾问过她,“为什么不雕刻完呢?”
那时秦姝落是怎么回答的?
她摸着下巴,虔诚道:“因为梦里也只有模糊的迹象,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范南汐看着秦姝落,眼含热泪。这些时日,是她此生落泪最多的时刻,父亲被监禁在府,丈夫还卧病在床,而她想回去也不得。
她摸了摸秦姝落的脸,此时此刻,她身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阿落了。
只有阿落了。
秦姝落看她又哭了,忙心疼地把人抱在自己怀里,她安慰道:“表姐,你别哭啊,你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轻声地呵护着,眸光深邃而幽远地越过范南汐的肩头看向那一排排木雕,就好像在看着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宋钰说,他还替我请了无为子大师来给我做法事,驱邪祈福呢。到时候,我就不会头疼,更不会胡思乱想了。”
“做……法事?”范南汐呢喃道,“驱邪祈福?”
呵……驱邪……
究竟誰是邪啊……
范南汐抱着秦姝落泣不成声。
秦姝落听着她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由自主地落泪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一样。
她透过那些木雕,仿佛有人在和她说话,有人在冲着她招手,有人在亲切地呼喊着她:“阿落,你快来啊~”
“阿落,你快过来啊!”
“你来啊,我都等你好久了!”
那好像是一个容貌很是俊朗的男子,他笑着,秦姝落明明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能感觉到他就是在笑着的。
就好像他周身的氛围就是不一样。
可是秦姝落久不回应他,他也会难过。
他看了看周围的符篆和桃木剑,轻声问:“阿落,你是不是害怕了?”
“阿落……我知道我这样是不对的……可我忍不住……”
他语气变得轻微,情绪也低沉了下来,就好像已经预见了结局,然后掩藏好自己所有的伤心和难过,又微笑道:“不过没关系,那我就一个人走吧。”
他冲秦姝落摇摇手,像是告别一样,“阿落,你要好好的哦。”
这是秦姝落第一回睁着眼的时候看见他,可他却要走了,她心一急,伸出手想要去抓他,却不想直接把那一排的木雕都扫倒了。
“不要!”
秦姝落猛地站起身大叫。
范南汐也被吓了一跳。
“阿落,你怎么了?”
可下一秒,秦姝落便眼前一黑,倒在了范南汐的怀里。
“阿落!”
“阿落!”
第47章晌午时分,太子府中,西院里被挤得水泄不通。 一大群人在院
晌午时分, 太子府中,西院里被挤得水泄不通。
一大群人在院外候着,院内还站满了守卫。
屋内, 以秦姝落为中心围满了人,张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 收起脉枕,朝萧洵拱手道:“回殿下, 太子妃只是起身太急, 气血不足, 这才晕厥,并无大碍。”
“那她怎么还没醒?”萧洵拧着眉问道。
张太医答:“许是近来久病初愈, 又常常夜不能寐,导致气脉虚浮,如今便多昏睡了片刻, 不妨事的。”
萧洵握着秦姝落的手, 摆了摆手, “你先退下吧。”
“是。”张太医先行离开。
冯春原是要送太医出去的, 可瞧着太子脸色不大好, 便将屋里的人都带出去了,他谨慎小心的把门关好,然后不许人靠近。
屋内, 窗外的太阳透过小西窗照在木雕上, 方才被砸乱的木雕此刻还维持着混乱的原状。
范南汐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沈陵川冷眼看着,沉默以对, 方才他正和太子商议西南一事, 就听说太子妃又晕倒了,这些时日来, 太子妃屡次晕厥,已经快成太子的心病了。
阳光透过窗棂,有一缕轻轻地打在萧洵的手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秦姝落额角的伤疤。
秦姝落身上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就连额角的伤口,也早就结痂了,伤好后,太医还给她用了不少祛疤的药膏,如今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痕迹,若不细瞧,也是看不见的。
可偏偏这身上的伤是好了,这心底的伤似乎漫无边际。
他给秦姝落盖好被子,回眸扫了一眼范南汐,范南汐只觉脊背发凉,立时便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萧洵看着她,眼底淡漠如霜。
他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道:“你都跟阿落说什么了?”
范南汐捂着肚子,低着头,颤声道:“妾身只是……同阿落看了会儿木雕,并未说及其他。”
“是么?”萧洵冷道,然后看着她,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道,“听说你最近想回江城?自请离去?”
“殿下明察,如今阿落已经出嫁,妾身腹中胎儿也六月有余,已近产期,想着家中亲眷都在江城,还是回乡待产较为适宜,等月份大了再启程,恐怕路途颠簸,不宜动身。”范南汐垂首勉强答道。
“何苦劳你一个有身子的人奔波,倒不如孤让晏初把你丈夫和范大人都请来盛京如何?”萧洵漫不经心道。
“殿下,不可!”范南汐急道。
“哦,有何不可?”萧洵望着她,眸光冷淡。
范南汐敛眸,她这些时日待在太子府中,犹如人质一般,几次提出想出府,都被拦下。更别提想要离京归乡了,若是父亲和嘉荣也来了,只怕更是寸步难行。
更何况,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也不过是太子用来安抚阿落,威胁宋范两家的棋子。现下离京不得,哪里还能再搭上旁人。
萧洵看着她躲闪的眸光,嗤笑一声,“你不是喜欢在阿落面前提你父亲的事吗?你所求不就是想让孤出手解他的禁?孤如你所愿,你还有何不满?”
范南汐心神一颤……太子果然是对今早的事心怀怨言……
她忙道:“妾身不敢!今晨也不过是久不归乡,实在是思念家中亲眷,这才失言,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饶恕妾身这一回。”
“你也生在盛京,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萧洵冷道。
“妾身知罪!”范南汐挺着大肚子,却依旧狠狠地弯腰磕头,沈陵川见了都忍不住皱眉。
萧洵这才收起冷笑,淡声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多谢殿下海涵。”
范南汐扶着地面想要起身,沈陵川在一旁想伸手扶她一把,却被她躲开了手,然后见她自己攀着一旁的凳子站起来了。
他抿唇,这姐妹俩,倒都是一样倔强的性子。
萧洵坐在西窗前,拿起桌上的木雕,淡淡道:“表姐……你是阿落的表姐,便也是孤的表姐。孤敬你三分,可也警告你,不要在阿落身上动心思,否则……”
他瞥了一眼范南汐的肚子,范南汐就莫名地觉得腹中隐隐作痛。
“孤从来不是什么心软之人。”萧洵沉声道。
“是……”范南汐忍痛道。
“无为子道长法事之后,孤准你回乡。”
“多谢太子殿下!”范南汐惊喜道。
萧洵扫了一眼沈陵川,沈陵川便立马识相将人带离了。
如此,屋里便只剩下把玩木雕的萧洵和昏睡不醒的秦姝落。
萧洵看着手中的木雕,他犹记得阿落曾在床头也放过两个木雕,那时候还说什么是祈福的……可不知为何,他如今看着这些雕像是越看越不顺眼。
冥冥之中,他就是觉得这些东西和那个男人有关。凡与他相关的东西,都和自己相克。
他握着木雕的手越发用力……
*
秦姝落醒来时,仿佛被恶鬼啃食了灵魂。
头痛欲裂。
她好似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总有一个人在同她说,阿落,我想你了。
阿落,今年冬天的初雪你看了吗?
阿落,我没有食言。我等你了,可你没来……
阿落……
阿落……
他不停地呼唤着自己,让她在迷雾中忍不住一步又一步地靠前走近。
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见着。
仿佛那些都是凭空产生的一般。
秦姝落还想再往里走,却忽然被一股说不出的力气被拽了回来。
她猛地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人便是萧洵。
秦姝落看着他愣怔了几秒钟之后,才恍惚回神,然后抱住他,轻声道:“宋钰,是你吗?”
萧洵回抱着她的手一僵……待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才将她稳稳地抱住,回道:“阿落,是我。我在这里。”
秦姝落恍惚间才惊觉好像松了口气一般,呢喃道:“那个人好像又来找我了……”
萧洵揽着她,眸光幽暗,语气关切道:“不怕,我在这儿呢。”
秦姝落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秦姝落也缓过来劲儿了。
她想了想,问道:“我们一起看过初雪吗?”
萧洵愣了愣,忽的想起那日在宫门口看见秦姝落看雪时的模样,道:“当然。”
那天他是特意赶去的,听闻她进了宫,想与她见一见,可手上事务繁忙,赶来的时候,她已经要出宫了。
但好在天公作美,瞧见她时,她已是雪中一景。
他说:“那日,我牵着你的手在雪中漫步,雪落了我一身,你还笑我呢。”
他描述着那日的场景,听上去好像很温馨的模样。
秦姝落听着,略有些心不在焉,自言自语道:“哦,那应该就是你吧……”
第48章秦姝落的记忆时断时续,混混乱乱,也不是什么秘事了。 萧洵
秦姝落的记忆时断时续, 混混乱乱,也不是什么秘事了。
萧洵对外只说太子妃被污秽之物冲撞了身子,这才导致体弱多病, 神智错乱。是以特意邀请了朝云观的无为子道长前来开坛做法,以驱阴邪。
京中人人都夸赞太子情深义重。新婚妻子至今不曾露面, 未行规仪,也没有半点怠慢, 更是以身作则, 疼爱妻子, 如此才是天下丈夫的典范,世人皆以此为榜样才好啊。
星月阁里。
萧洵正在桌边作画, 沈陵川在一旁作陪,他看着神情专注的太子殿下,唇瓣抿了又抿。
萧洵抬笔看着桌上的画, 一幅睡美人的模样便跃然纸上。
他扫了一眼沈陵川, 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吞吞吐吐, 不是你的性子。”
沈陵川一噎, 这才开口道:“明日法事上,殿下真的要让太子妃见人?”
“怎么?她见不得人吗?”萧洵反问道。
“殿下知道,属下担心的不是这个。”沈陵川严肃道, “而是……太子妃如今依旧神志不清, 便连您也认作了……旁人。明日的法事上,来的必定不止朝云观的道长, 还有各家命妇, 若是传出去,恐怕……”
萧洵瞧他担忧的模样, 笑道:“你都说了,她神志不清,既然神志不清,那疯子的话又会有谁信呢?”
他说得轻松又随意,沈陵川都怔了一瞬,无意识地唤道:“殿下……”
那太子妃呢……往后顶着一个疯子的名声,她当如何?
这句话他没问出来。
沈陵川看着萧洵将桌上的画拿起来,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眸光看向画中人,眼底都是宠溺和爱意。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觉得殿下有些可怖。
*
勤政殿内。
永嘉帝一边翻阅奏折,一边随口问道:“你是说,那两个多嘴多舌的妇人都是李家的手笔?”
朱喜垂首回道:“是。黑甲卫在京郊查到她们之时,她们正携带银两准备潜逃,不想半道被人追杀,走投无路,这才被咱们的人救下。”
永嘉帝听了,“啧”了一声,吐槽道:“这李玉坤近年来做事是越发不小心了,不过是两个妇孺,居然还叫跑了。”
他将手上的奏折合上放置在一旁,然后不满地摇了摇头。
朱喜顺势答道:“依奴才看,这恐怕不是首辅大人的手笔,倒像是……李家三小姐的做派……”
永嘉帝撇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用你说,如此粗糙的手法,叫人一查就查出来了是他李家做的事,还留活口给人留把柄,他做事若真是这般心慈手软,这首辅的位置也轮不到他高坐多年,必然是在替他那个愚蠢的女儿善后。”
“陛下说的是。”朱喜恭维道,他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陛下准备拿这二人怎么做?太子的人无功而返,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善罢甘休,他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永嘉帝端起茶杯,一尝是冷水,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砰”的一声又狠狠放下,斥道:“难道就因为这件事问责李家?你出去打听打听,那两个碎嘴婆子说的,哪一件不是真事儿?哪一件不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不过是想要一个女人,竟是把自己折腾得这般狼狈不堪,你瞧瞧那些朝臣们是怎么说他的!”
他拿起桌上的奏折就是一扔,朱喜一瞟就瞟到了上面的“太子强娶秦家女,拆散秦宋姻亲,有失德之行……”
朱喜忙跪地捡起奏折,高高举过头顶,宽慰道:“这刘大人与宋家交好,自然是有失偏颇,奴才近日还听闻外头都传太子新婚,夫妻二人恩爱和睦,乃是天下夫妻楷模呢。”
永嘉帝拿回折子,随手放在桌上,然后揉按着眉心……半晌才苦道:“先前派去宋家慰问的人怎么说?”
“黑甲卫将范姑娘带回京中之后,奴才已经潜人前去慰问了,范总督也已经官复原职,只是宋家还是不愿接受朝廷的封赏,说是……宋钰无功,不能受此厚恩。”朱喜回道。
永嘉帝揉按眉心的手一顿,长叹一口气道:“帝师还是不能原谅洵儿。”
朱喜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永嘉帝闭了闭眼,道:“命人暗中看着宋家,如有异动,杀。”
“是。”
“还有,他那个什么法事上,看着别让人作乱。”
“是。”
“对了,这李家三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谁家还有适龄的好儿郎,你让李玉坤自己识相点儿,别总把女儿留在家里,到时候留来留去留成仇。”
“是!”
朱喜得令之后匆匆离开,永嘉帝倚靠着椅背,面色不虞,可到底是自己儿子,当爹的总不能不护着儿子。
偌大的殿宇之中,叹息之声久久萦绕不断。
*
举办法事那天,太子府中,百官云集。
分明只是一场祈福的法事,可来的人却不止朝云观的道长,甚至是百官乃至各家命妇、小姐都来了,就连平南王妃和赵如春都在其中。
一来秦姝落婚后,一直称病,至今未面见各府家眷。
二来无为子道长在盛京久负盛名,大家也想前来见识见识。
三是……以太子妃体弱多病的名头,之后想要再见恐怕不是这么容易,若是不抓紧机会结交,怕是错失良机。是以不少人都带上了家眷。
秦姝落坐在里屋,好奇地看着外头,说来也奇怪,宋钰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居然能请来这么多官员……而且这无为子大师,她在朝云观小住的时候也只见过一回呢,不过要是看爹爹的面来也不是不可能。
秦姝落挠了挠头,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不对。
但瞧见秦母进府的时候,她还是把所有的疑惑都抛诸脑后了。
“娘!”秦姝落老远就想冲上去抱自己娘亲,却被表姐给拦了下来。
“阿落,这是在外头呢。”范南汐小声道。
秦姝落瘪瘪嘴,悄悄和母亲打招呼,秦母看见她,不由得眼眶一酸,自她出嫁,归宁之仪都没有,她也是今日才得机会见自己女儿一面。
“阿落……”
秦母不由得伤心地唤她。
秦姝落刚想和母亲叙叙旧呢,就听桃息跑出来喊道:“主子,法事快开始了!”
秦姝落不得不先回跟桃息离开。
道坛设在太子府邸的后院。
空地颇大,还特意搭建了一个三米高的祭坛。
无为子道长已然高站在祭坛之上,秦姝落站在台下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巨人。
阳光落在他身上,打下一个巨大的阴影落在坛下。
秦姝落逆着光,根本看不清他人。只是见他先是做法驱动经幡,然后念着她听不大懂的咒语,桃木剑淬火而过,就要将桌台上的经文焚烧殆尽。
他剑指秦姝落,唤道:“姑娘,你上来。”
秦姝落看着被驱动的经幡一直在祭台上摇晃旋转,心中不免有些害怕。
她看了一眼萧洵,萧洵冲她点点头,秦姝落拾级而上,在祭台中间站定。
道长绕着她走了三圈,手中铜铃莫名发出无尽声响,震得人耳膜疼。
他道:“姑娘,此邪祟与你渊源颇深,不惜魂飞魄散也要纠缠于你。我与他舌战,可他却说只希望你回答他三个问题,便自愿归于黄泉,你可愿意。”
秦姝落忍着不适,道:“请问。”
“姑娘,我的经幡铜铃可通地府,懂人性,你可要如实作答,不然哭的可是你自己。”无为子严肃道。
台下的萧洵眉头紧锁,他请无为子前来,不过是想让阿落心安而已,又能堵住世人多悠悠之口,总不可能是真的相信这世上会有鬼神之说,能治病救人吧。
秦姝落点点头,“道长请问。”
无为子开口道:“你如今过得好吗?”
不知为何,他开口的那一瞬间,秦姝落好似是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身形俊朗,笑容灿烂的少年郎。
秦姝落眸光痴痴一瞬,答道:“好。”
无为子又道:“我还没见你穿过喜服的模样,阿落,你能再穿一回吗?”
秦姝落刚要作答,萧洵不知何时上了祭台,一把把人推开,无为子从通灵之中惊醒,直接吐出一口鲜血来,若不是他身后的小道童扶着他,怕是要摔下台去。
在场所有人哗然。
冯春惊道:“殿……殿……”
道长也是惊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萧洵冷声道:“你该说你在做什么!”
无为子到底是多年德高望重的老道宗师,面对萧洵亦是不怕,擦了擦嘴角的血渍,镇定自若道:“若不是殿下打断法事,秦姑娘身上的邪祟早已驱除,如今这恶鬼只怕是此生难消!”
萧洵冷斥:“你以为我会信你?世上本无鬼神,不过是你们这些坑蒙拐骗之人弄出来的巫术邪说!”
“是么……”无为子淡笑道。
他看向秦姝落问道:“秦姑娘,我还有最后一问,这一问你可作答?”
秦姝落点头,“当然!”
无为子:“你心中最是深爱之人是谁?”
她站在众人的目光中,斩钉截铁地答道:“自是我夫君。”
“你夫君姓甚名谁?”
“阿落……”萧洵刚要阻止,就听她大声道:“宋钰!”
“宋钰?那不是……宋成轩的幼子吗?”
秦母也是满脸震惊。
“我没听错吧?太子妃的意思是她夫君是宋钰吗?”
“那好像是太子妃从前的未婚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众人脸上都充斥着好奇又新鲜的表情,仿佛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们可只听说了太子妃多病,神智偶有失常,可没听说太子妃竟还将太子错认成……那位。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啊。”李秀莲在一旁看好戏道。
平南王妃和赵如春也瞪大了眼睛……这情形她们也第一回见。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太子,想要等来一个解释。
第49章秦姝落也觉得在场的氛围好生诡异。 她看了看众人,又看向萧
秦姝落也觉得在场的氛围好生诡异。
她看了看众人, 又看向萧洵,然后环顾一圈,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一个小小的宋钰岂能请来这么多官员家眷为你祈福做法?”
台下的李秀莲冷嗤道。
“秦姝落, 你不仅神志不清还脑子都变蠢了?”
李夫人拉了拉自己女儿的衣袖,却被她狠狠地甩开。
闻言, 秦姝落站在台上,低头看下去, 场下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是既熟悉又陌生, 她站在高台, 俯瞰众人,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嘟一览无余, 各有异彩,似讥讽,有好奇, 还有皱眉和麻木。
阳光打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脸上, 让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就好像面具一样在秦姝落眼前旋转。
她缓缓回头, 看着萧洵, 声音嘶哑, 问道:“如果……你不是宋钰,那你是谁呢?”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就像是山泉里的一滴水从在深山里滑落, 本该无人知晓和在意的, 可偏偏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容不得大家不在意。
萧洵下颌线紧绷,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 松了又紧。
这个问题他该如何回答?
未发生之前他就预想到了今日的一切。
他想的是, 以她的身份迟早会有和众人见面的一天。那么还不如让他来亲手操控这一切。
从今往后,不论她是真失忆也好, 装疯卖傻也罢,她在众人眼中都只会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她无人可依,便只能依赖自己了。
他如此敏感多疑,就算是有太医的诊断也不会全信,这是他能光明正大地留下她,禁锢她最好的办法。
可他忘记了,万一呢,万一她是真的失忆了,万一她知道了自己不是宋钰呢?
萧洵喉间酸涩,他伸出手去,想牵秦姝落的手,可那双玉手下一瞬就背到了身后去。
明明昨夜他们还是相拥而眠,手牵着手在他怀中入睡。
秦姝落胃里说不出的酸疼翻涌,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宋钰,那他是谁?
她看向表姐,可范南汐红着眼根本不敢出声。
她看向赵如春,看向母亲,她们每一个人的面容都逐渐模糊虚无起来,秦姝落面色煞白,萧洵心急,她的身子素来不太好,自入府起已经晕厥病过好几次了。
他伸手想要强行将人揽入怀中,可是下一瞬,秦姝落“呕——”的一声直接吐了出来,那恶心的呕吐物还溅到了萧洵手上。
冯春立马惊道:“殿下!”
秦姝落早上吃得并不太多,只是一些清粥,可是吐在地上,溅到手上也足以让人恶心透顶。
她勉强抬头,眼眶被生理性地反胃刺激得通红,呢喃道:“殿下……”
“阿落,你听我说。”
萧洵见她状态不对,上前一步。
“别碰我!”秦姝落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整个人树立起了尖锐的利刺。她颤抖着身子看着眼前的人。
“殿下……”
这大庸朝能有几个被称呼为殿下的人?
各家王爷年岁不对。
大皇子早夭,六皇子尚未及冠,七皇子今年才十二岁……
还有谁?
还有谁啊?
秦姝落的脑子像是炸开了一般……疼痛难忍。往日那些她记得的,不记得的回忆,就像是镜片一样纷至沓来。
她后退一步,险些从祭坛上跌落下去,幸亏碧书机敏将人拦住。
秦姝落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魔怔一般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呢……”
那年选秀时的太阳,也似今日这般明亮,可是身子怎么照都照不暖。
“好冷好冷啊……救救我,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她蜷缩着身子,抱紧自己,整个人都在发颤。
底下时不时便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这太子妃莫不是疯了吧……”
“这模样,可不似正常人啊……”
“啧啧,这秦家也是个没福气的,才风光了几天,人就不争气了。”
……
“呕——”
秦姝落不自觉地就想吐出来,可她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早就吐无可吐了,只能一个劲儿得干呕。
秦夫人这下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抱住自己的女儿,忧道:“孩子,你怎么了?”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脑子呆滞得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了一样,良久才抱着魏粱雨的胳膊,哀求道:“我好冷啊……沐浴,我要沐浴……我好难受……好难受……”
魏粱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瞧了一眼萧洵,咬紧了唇瓣,最后眸光逐渐坚定起来,喊道:“碧书,桃息,带姑娘回家。”
“可是……”桃息犹豫一瞬,看着周围的人,当着众人的面把太子妃带回家恐怕不妥吧……
魏粱雨开口道:“臣女素有旧疾,离家久居,症状越发严重,太子今日也见到了,臣妇想接她回家养病,待身子养好再回太子府,太子不会不允吧?”
这话说得,哪有出嫁女才嫁人没几天就要回娘家的?更别提是太子妃还当众犯病,有失体面了。
刚有人想要驳斥魏粱雨,就听她续道:“殿下若是觉得不喜,大可休妻另娶。我秦家绝无二话。”
这……原是想出言教训魏粱雨的人此刻倒是闭上了嘴巴。
虽说朝中是有人提过让太子休妻另娶一事,可如今秦敬方正在西南查案,若是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会怎么想?
朝中大臣趁他不在的时候欺负人家孤儿寡母?那往后谁还敢替朝廷卖命?
果然啊,有时候但凡有更出格,更离经叛道的事情,人们往往反而不敢置喙。
平南王妃垂眸浅笑一瞬,也适时开口道:“说什么傻话,回娘家住两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休妻是不可能休妻的,且不说秦敬方查案一事,便是太子也不可能放手,真要是闹急了,谁都捞不着好处。
许连夏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今日秦姝落的处境,她从中转圜道,“太子,你说是吧?”
她将休妻另娶一事浅浅化作一句回娘家小住,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也缓和了许多,如此大家面子上便都过得去了。
太子唇瓣紧抿,可又看了看秦姝落的模样,沉默良久,然后缓缓背过了身。
算是默许。
魏粱雨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把人带走了。
许连夏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有无尽羡慕。
秦姝落一走,整个祭坛更是一团乱麻,人人都想看萧洵的笑话,可也不敢看他的笑话。
他高站在祭坛上,犹如恶煞一般,声音森冷道:“太子妃被邪祟附体,神志不清,还未痊愈。今日朝云观道长驱邪不力,无为子学艺不精,此后禁行法事!”
“这可使不得啊!朝云观乃是我大庸朝国教,无为子道长又是蓝神仙亲传的第十三代弟子!望殿下三思啊!”
台下一位大胡子官员忙出声求情道。他隶属礼部,这些年一直掌管宫中祭祀,深知朝云观是我朝多少百姓和官员甚至是皇室宗亲的信仰,岂能如此对待观主!
萧洵冷眼看向那位大人,那官员便瞬间觉得寒冰侵体,若是眼神能幻化成刀,恐怕他此刻早已化为尸骨。
那官员低下头颅,瑟瑟地擦了擦额角的汗。
“今日之事,谁敢外传,亦或者是添油加醋,别怪孤不留情面。”
他冷声道。
“是!”
府中侍卫奴仆皆是应声而立,气势慑人。
沈陵川站在萧洵身后,太子所预料的一切都如意了,秦姝落如他所愿,在众人眼中真的成了疯子……可他自己的名声也被毁了,从此世人皆知太子妃心有所属。
而且谁都没料到,秦夫人居然真会为了女儿的健康豁出去一切。
第50章法事之后,整个盛京城都乌云密布,人人都知道太子与太子妃婚事不合,可
法事之后, 整个盛京城都乌云密布,人人都知道太子与太子妃婚事不合,可茶楼酒肆敢议论天家之事的人却再也不如从前那般大胆, 纷纷将自己的嘴巴闭紧。
赵如春守在王妃的小佛堂前面,叹气连连。
叹得许连夏都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木鱼, 问道:“难不成是天真要塌了,叫你这般操心叹气不已。”
赵如春回神, 想打起精神可又觉得还是没劲, 便问道:“母亲, 你说阿落会好起来吗?她和太子闹成这般模样,我担心……”
许连夏嗤笑一声, 见佛前摆放的香火快要烧尽了,缓缓起身点燃三支香,然后虔诚地拜了拜菩萨, 笑道:“如春, 你知道这皇城里最不缺的是什么吗?”
“什么?”赵如春一愣, 呆呆地反问道。
“眼泪, 女人的眼泪。”许连夏看着菩萨低眉的慈悲模样, 眸光怜悯道,“所以你的担心没有用。她的结局从来都不由她说了算,是太子, 是萧家, 是这皇家什么时候愿意放过她,那时候你才要真正的担心她了, 担心……她还能不能活着。”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悯, 就好像是在诉说自己的故事一样,让赵如春无法接话。
“母妃……”她轻声呢喃道。
许连夏轻笑一声, 然后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回眸看着这孩子,叹道:“你今年也十八了,若是有相中的人家,便尽早定下来吧。”京中已经有不少人家在打探她的婚事了。“趁着……我还能说得上话。”
“我还不想嫁人。”赵如春忙道。
许连夏摸了摸她的脑袋,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却叫门口的人打断了。
平南王一进小佛堂听见的便是这话,蹙着眉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姑娘家不想嫁人的道理。”
赵如春想反驳两句,她身边就没有几个女子婚嫁是开心的,母妃如此,阿落如此,她便是不嫁人做了姑子又如何?可转头一瞧是平南王,便只好硬生生地憋回去了,旋即恭敬地请安行礼道:“见过父王。”
萧慎轻嗯了一声。
许连夏见他还穿着朝服,看来是一下朝就直奔此处了,淡道:“如春,你先回房吧。”
“是。”赵如春应声,刚想退下,就听平南王道:“慢着,我有话要问她。”
“问我也是一样,何必为难孩子。”许连夏眸光冷淡道。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萧慎拧眉。
“如春,回房。”许连夏冷声道。
“是。”赵如春再次应声,这次萧慎没有阻止,赵如春边走边回头,眸光透露着关切和担忧,却见王妃一脸冷漠,最后抿唇还是快步离开了。
小佛堂里人本就不多,如春一走,几乎就陷入了寂静之中,屋里只能听见香火偶尔炸出火星的声音。
萧慎率先开口,“无为子一事,你插手了。”
他开口就是极其笃定的语气,想来是已经知道内情了。
许连夏抬眸看着他,冷嗤一声,“你来兴师问罪?”
朝服未褪,可见来得匆忙。
“夏夏,我……”萧慎想解释,却见许连夏像是看小丑一般看着他,她总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就如同当初……顿时心口一股无名之火就汹涌而起,他忍不住质问道,“你缘何对这个秦家女之事屡次三番地插手?真是因为秦夫人当日的恩情还是因为你把她当做……”
“住口,你要是敢提她的名字,我就死在这儿。”许连夏双目圆睁,眼底里都是滔天的怒意和气愤。
“我……”萧慎似乎也是知道自己失言了,他唇瓣微微颤抖一瞬,“夏夏……”
躲在门口并未走远的赵如春听见他二人争执地这般凶狠,大抵也猜到了一二,其实小时候她也曾听王妃身边的人说起过,王妃也曾有过身孕。可惜,那孩子没保住。所以后来才留下了她。
这些年王妃待所有人都不算是热络,可倒也不曾亏待过谁,尤其是她,今次她因着阿落的事情也闯了不少祸,但母妃还是全帮她揽了下来。
就比如阿落新婚之后一直未曾露面,她前去探望,可阿落却让她给无为子道长带了一封信。
她本是不敢的,可阿落却说:“让许姨看看吧,也许她会愿意帮我。”
那时她还不知道,阿落究竟是疯还是没疯,只是瞧着她说话又似正常人一般。再后来便是法事上,秦家女当着众人的面将太子认作前未婚夫,还当众让太子下不来台……
赵如春也是心惊胆战的,早知如此,她也不敢随意掺和其中了,可……可当初是她毁了阿落的婚事,若不是她失言说漏了嘴,阿落和太子恐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她于阿落又心中有愧。
赵如春心底乱如团麻,她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一边是好友,另一边……是太子。
但母妃似乎从来不惧。
屋里争吵之声还在继续,许连夏像是竖起来利刺的刺猬一般,恨道:“你没有资格提我孩子的名字,那是我的孩子,你没有资格。”
她眼眶通红,眼底蓄满了泪水。
萧慎就是再有话想说也不敢在此刻出言,他和许连夏之间永远隔着两条人命,便是这一生,也无法跨越了。
他握紧拳头,手臂青筋暴起,他心口堵着无数的话却不敢泄出一言,他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即便他们离得是这样的近,可他们的心却是那样的远,他困住了她的人,永远都困不着她的心了。
明明最初,也是她先和他打招呼,是她先开口搭话:“喂,我救了你你不说声谢谢吗?”
“我不会再阻止你插手,可夏夏,你行事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声。洵儿绝非你看见的那般温和良善。”萧慎低声哀求道。
“温和?良善?你们萧家有这样的种吗?”这话许连夏听了都觉得可笑。
她还想再讥讽两声,却不想外面忽然传来嘈杂之声。
侍从惊呼道:“王爷!王爷!”
“不好了!”
萧慎本就心情不悦,怒斥道:“不是说过不准来小佛堂闹事吗!如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传信的小厮喘着粗气,立马噤声。
他名叫萧翀,跟了萧慎好些年,性子一直有些急切不稳重,但这么多年了也经了些风雨,不再如少年时那般毛躁,可今日……
萧慎见他一脸焦急的样子,拧眉道:“说,什么事!”
萧翀眼眸一亮,立马续道:“回王爷!太子妃出逃!太子调兵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