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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女面相刻薄 林一衣 19474 字 3个月前

第31章只见方才还大汗淋漓,不能行路的人,此刻却从榻上直接完好无损地走

只见方才还大汗淋漓, 不能行路的人,此刻却从榻上直接完好无损地走了下来。

萧洵甚至换了一身衣裳,转身先是去秦姝落房间瞧了瞧。

她已经睡下了。

漆黑的夜色下, 屋内只点了一盏盈盈烛火,秦姝落的面容隐隐约约地落在枕间。

萧洵看着她的容颜, 在床边缓缓坐了一会儿,然后从她额头抽走了一根簪子, 瞧着是根白玉芙蓉簪子, 应当是心爱之物, 不然也不会睡觉都舍不得摘。

不过如此也正好,越是心爱之物越能断不该有的心思。

萧洵端详了一会儿簪子, 然后站起身,将烛火吹灭,关好门窗, 出了门。

秦姝落一觉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大亮了, 甚至都快晌午了。

她慌忙起身, 穿好衣裳来不及梳妆就要往外冲。

却见许久不见的郑克此时居然守在她房门前。

她忙道:“烦请郑大人让一让, 我要出宫了。”

郑克却立在她身前寸步不让。

秦姝落瞧着外头还有不少侍卫和丫鬟,也觉出不对劲了,这明显比起她昨夜住进来之时多了不止一倍的人。

她也逐渐镇静下来, 冷声道:“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郑克望着她, 垂眸,沉声道:“姑娘还是等殿下回来再走吧。”

秦姝落面色一冷。

她看着这满院子的侍卫丫鬟, 一股参天的怨气直上心头, 气得她脑仁都在颤,可她却束手无策, 秦姝落直接“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整个人气血翻涌。

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预备给自己梳妆,却发现头上的白玉芙蓉簪子不知何时不见了。

秦姝落四处找寻,也不曾见到。

直到深夜时分,萧洵才回宫。

“听说你今天没怎么没吃东西?”他打开门,亲自端着饭菜进来。

秦姝落看见人,立马站起身,看着他完好无损地走到自己面前,不禁指纹道:“你骗我?你腿根本没受伤。”

萧洵没回答她,绕开她就要走到小桌边,秦姝落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伸出手直白道,“簪子呢?”

话音一落,萧洵直接顿住脚步,看着她,眸光灼灼,静了许久都没说话,那眼神落在秦姝落身上仿佛像是要扒了她一层皮一样寒冷,看得秦姝落后背冰凉。

萧洵绕开她,把饭菜放在桌上摆好,而后伸出筷子,盯着她的眼睛,黑眸深邃而幽静,道:“先吃饭。”

他面容平静得实在是太诡异了,让人心底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害怕。

秦姝落咽了咽口水,心脏猛的一颤,直觉告诉她此刻不要再招惹萧洵,可是她做不到,那簪子对她很重要。

这屋里的人都是萧洵的心腹,簪子要不是他拿了,旁人根本不敢擅动。

“是不是你拿走了,还给我。”她硬着头皮再一次道。

“我说,先,吃,饭。”萧洵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对着秦姝落重复道。

秦姝落不知道自己忽然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手一横就把那双筷子给拍飞了,厉声道:“还给我!”

那是她仅有的还能惦念宋钰的东西了,若不是萧洵,今日本该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她戴上这支簪子有错吗?为什么连这根簪子都不留给她!

萧洵看着那双飞出去的筷子,压着的怒气也一下就上来了,他抬手攥紧秦姝落的手腕,哑声道:“还给你?还给你做什么?让你日日夜夜戴着好怀念你的前情人吗?”

“你都知道了?”秦姝落颤声道。

“我当然知道了,不然还等着你告诉我,芙蓉花是你和他之间的定情花吗?”他怒极反笑道。

他从怀里掏出那两根早就断成了两截的簪子往地上用力一掷,那断簪便更是支离破碎得成了渣。

第32章秦姝落惊得傻站在原地,愣愣地回神,扑过去想要把那簪子捡起来拼凑

秦姝落惊得傻站在原地, 愣愣地回神,扑过去想要把那簪子捡起来拼凑好,可是它太碎了……就跟一堆细小的石子一样, 怎么拼凑都很难再看出原来的模样了。

她的情绪一下就失控了,回眸狠狠地瞪着萧洵, 质问道:“你拿着我的簪子去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秦姝落真是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她狠狠地攥着手中的碎玉石屑, 哪怕割伤了手也毫不在意。

宋钰留给她的东西越来越少, 她怎么就一件都留不住呢。

她缓缓站起身, 平日里柔软和煦的杏眸此刻充斥着怨恨和不甘,“你见了宋钰。他回了盛京对不对?今日就是十月十六了, 原本该是我和他成亲的日子……”

“萧洵!”她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两个字……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毁了她这辈子的幸福!她这一生期盼已久终于快要得到的幸福就被他一道圣旨彻底撕碎,就连她想要和宋钰再见一面,体体面面、完完整整地告个别, 此时此刻也不可能了。

“你究竟要如何啊……你怎么能因为你权势尊贵就完全不把别人当人看呢……”她咬着牙恨道, “你怎能如此轻贱别人的心意啊……”

“我不把别人当人看?我轻贱别人的心意?”

萧洵本就在怒火之上。

她可知, 今日宋钰那个家伙跟他说些什么鬼话。

他说:“殿下纵然贵为太子又如何?你并不知道如何真心地爱一个人, 你不过是占有和控制的欲望在作祟, 你想将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收入囊中!可阿落不是东西!她是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感情,她会难受!会痛苦,会害怕!这些你都感知不到!你如何能做好她的丈夫!为她遮风挡雨, 护她安稳一世!”

“我做不到?难道你一个小小的千户便能护她一世安稳吗?”萧洵一脚揣在宋钰的肚子上, 直接把人踹飞两米远。

他捡起从腰间摔落出来的匕首,上面镶满了宝石, 可见送礼之人心意贵重。

“还给我!”宋钰一边咳血一边伸出手想要把东西抢回来道。

可他身边的黑甲卫直接一人一脚踩的他根本动弹不得, 就连身上特意换上的喜服也被踩得脏污不堪。

“阿落送你的?”萧洵冷笑一声,然后把匕首扔在地上, 不屑道,“可她终究是我的太子妃!”

他的袖中也隐隐约约露出一支簪子,宋钰便是再眼神不济也不可能看不出那是他送给秦姝落的白玉芙蓉簪子。

他死死地拽住萧洵的衣摆,问道:“这簪子怎么会在你手上!”

萧洵垂眸,看着手上的簪子,轻松一笑,炫耀道:“哦,自然也是阿落送我的咯。她毕竟是我未来的太子妃啊,自当与我琴瑟和鸣,恩爱永长。你识相点,滚回你的江城去,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可以不与你为难,若你喜欢,我也可以为你指婚。但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敢踏入盛京一步,休怪我手下无情。”

宋钰面部青筋暴起,“不可能!这是我送给阿落的定情簪子,芙蓉花是我宋家的定情花,她不可能送给你!你把她怎么样了!”

他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拽住了萧洵的胳膊,想要抢回那支簪子,却被身后的黑甲卫再度拽了回来,直接仰倒在地上,连带着簪子也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两段。

萧洵黑沉沉的眼眸此刻郁结得能喷出火来。

好啊,芙蓉花居然是宋家的定情花!这破簪子居然秦姝落和宋钰定情的簪子!难怪她如此珍视,日夜佩戴!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那种了满院的芙蓉花,她也在芙蓉花下亲吻了自己……

秦姝落……秦姝落……你当真是好得很啊。

他的拳头咯咯直作响。

难怪叫他不要在衣服上绣芙蓉,此时此刻,居然还被宋钰这瞪下贱之人看出来了!

他一个小小的千户,居然敢看他的笑话!真是奇耻大辱!

他一脚狠狠地踩在宋钰的心窝上,咬牙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宋钰直接疼得浑身脊柱都发麻,“萧洵,你别欺人太甚!”他也被逼得不得不反抗道。

“我就是欺负你又如何?你能怎么样!你敢怎么样!”萧洵大声压制道,“她是我的妻!这辈子注定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将来便是下葬也要随我进皇陵,你算什么东西!我念在你从前待她不错的份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你,你便以为我没脾气了是吧!”

“萧洵,你想怎么样!你让阿落来见我!你让她来见我!”宋钰被人死死压制着,脸上也挂了彩,可此刻却依旧不屈地喊道。

冥冥之中,他几乎是有一种预感,这会是他和秦姝落最后一次见面,他一定要见到她!

萧洵站起身,脸上的阴翳和倨傲让人难以忽视,“你想见她?呵——”

他笑得实在是太过阴郁,让宋钰都心生惧怕。他不怕自己受伤,就怕自己的失言让他待阿落不好。

“你要对她做什么!萧洵,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宋钰怒吼道。

萧洵看着他,眸光中的憎恨和厌恶若能化成刀剑,宋钰早就体无完肤了,他忍了又忍,喝道:“把他给我压去南城!此生不得踏出南城半步!”

“是!”黑甲卫沉声道,拖着人就要往外走。

“萧洵!你不得好死!萧洵!萧洵!阿落……你不许欺负她!你有什么冲我来!萧洵!你别欺负她!”他被人架着离开,声音依旧在空中停留。

萧洵被气得实在是失去了理智。

天还未大亮,可这样大的动静早就吵醒了不少人。秦父秦母也是瑟缩地站在门口,黑甲卫在此,想拦也不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钰那孩子被人架走……

秦母倒是想上前理论,可又怕火上浇油,尤其是萧洵那睨过来的那一眼,让人后背直冒冷汗。

月色之下,烛火摇晃,十月中,窗外已无聒噪的蝉鸣,只剩下清冷的白月光洒落在大地上,冷冷清清,别无他物。

萧洵一步步逼近秦姝落,他比秦姝落高了这许多,逼近之时压下来的阴影就好像是黑云压城一般……阴暗可怖。

秦姝落步步后退,他步步逼近,声若寒冰一般,扣住秦姝落的肩膀,狠道:“我要是真这般不把人当人看,你以为你那个姘夫还能活到今天!”

“他不是姘夫!你才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秦姝落忍不住反驳道,可她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萧洵扣住了下巴。

“唔唔唔——”秦姝落脸部扭曲,死命地怕打着萧洵的胳膊,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萧洵真是气得眼眶通红一片,要不是他舍不得,他真是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天天气他的女人!居然联合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他如此发怒。

他松开秦姝落的下巴,给她喘息之机,秦姝落回神,立马就想往外冲……却不想被他一把直接扣住脖子,不得不仰起头,直视他。

“你还想和他成亲?秦姝落……你真是不知死活。”他犹如恶鬼一般,在秦姝落耳边厮磨。

下一瞬,“啊——”

一股尖锐的疼痛直冲秦姝落脑门!

萧洵狠狠的咬在她肩上,便是隔着衣衫,秦姝落也能感觉到咬出血来了……

她想挣扎把萧洵推开……可是实在无济于事。

她从没有一次这般后悔过,若是从前宋钰劝她多多走动,学些武艺,强身健体之时,她听了宋钰的话,是不是此刻就不会这般无力反抗了。

萧洵感受到唇边的血腥味,体内的怒火终于消散了些许,他搂着秦姝落的身子,靠在她耳边轻声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秦姝落颤抖着身子,根本不敢反抗。

“宋钰就在门外,你要不要见他。”他眸光阴翳,幽深而又空远。

秦姝落甚至都不想猜他这句话的深意,她本能地就想回头,往外跑,他说宋钰就在门外!

是了,宋钰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今日本就该是她和宋钰成亲的日子……他们本该喜坐鸳鸯床,感受着这世间最盛大最纯粹又崇高的祝福和快乐。

秦姝落颤抖着身子,她不敢想,以萧洵的性子,若是宋钰此刻真的能出现在门外,那他该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可她更明白,若是宋钰真的拼死回来了,不见到她必会抱憾终身。

她垂死挣扎,萧洵眼底的眸光一寸寸黯淡下去,哑声道:“你就这么想见他吗?”声音里竟是隐藏着一丝说不出的痛苦。

秦姝落疯狂地拍着房门,根本不在意他的问话,“开门!开门呐!”

她大声呼喊着,“宋钰!宋钰!”

她希望外面的人真的能够听见她的声音,她甚至来不及确定是不是宋钰真的在外面。可哪怕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想他能听见才好。

萧洵缓缓松开了手。

秦姝落打开门,外面除了漆黑的夜色和郑克还有那些侍卫们冷漠的脸色什么都没有。

她脸上挂着泪,一时间麻木地站在原地,竟连自己应该去哪儿都不知道……

萧洵站在她身后,声音嘶哑道:“宋钰此刻在北城门。孤准许你去见他。”

闻言,秦姝落飞快地就要往外跑。

“可你见他一面,孤就杀你秦家一人。你与他说一句话,孤就灭宋家满门。”

秦姝落的脚步顿在空中,一股巨大的恐惧直接将她的头脑砸晕。

她愕立当场,呆呆地回头。

可此时此刻的萧洵才是真正的萧洵,他嗜血,残忍暴虐。

他问道:“你还要见他吗?”

秦姝落不自觉地颤抖着摇头……眼角垂泪直流……

“乖,这才对。”萧洵缓缓拉着她的手,微笑道。

第33章没有人知道宋钰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即便是知道也没人敢说。

没有人知道宋钰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即便是知道也没人敢说。

秦姝落也不知道。

她昏昏沉沉地被郑克送回家之后把自己闷在房中好些时日。

秦父秦母也不敢在她的生活中再提起这个人, 就好像是他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秦姝落的生活中。

当初那个说着“他们不敢娶,我敢!”的少年,如风一般在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音讯全无。

江城偶尔也会寄来书信,只是也再没提到过这个人。

秦姝落更不敢去探听他的消息, 她把所有有关宋钰的东西都收起来了,甚至包括那最后一个镯子, 她实在害怕萧洵在一点一点入侵她生活的时候, 也会顺手把宋钰的痕迹一丝丝地抹去, 她不想她最后连一个念想都没有了。

已近深秋,窗外的落叶金黄。秦姝落站在窗边最后一次抚摸这些东西。

碎成渣的白玉簪子, 断了头的木雕,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青玉粽镯子,她的手一一抚摸过去。

眼眶不禁湿润。

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秦姝落胡乱地猜想着, 也许他在某一处还好好的生活着。

宋家是江城的名门望族, 他父亲在整个大庸朝都是德高望重, 极其有名的帝师。萧洵便是真的想对他做些什么, 也会顾忌一些。

她又想,可能他也会逐渐放下这盛京城的一切,然后另娶一个贤良淑德, 温柔和善的姑娘, 他那样有趣又宽和的性子,生活肯定会过得很开心的。

秦姝落想着想着鼻尖越发酸涩, 天气越发地冷了, 听人说,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快来了。

那时, 宋钰还写信和她说,今年初雪,还和她一块去踏雪寻梅。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安慰着自己,心道这样也好,也好。

好歹他们虽是各自婚嫁,可至少他还是幸福美满的,至少她那般期盼的幸福日子有人替她过上了。

她的心至少有一部分是安稳地落下了。

窗外一叶落地,仿佛时光在此刻重合一般,秦姝落缓缓地盖上盒子,那些写满了她和宋钰心事的书信,还有礼物,在此刻通通被锁进了暗无天日的箱子里。

她的过往也随之彻底被掩藏。

秦姝落无法自控地蹲下了身,哭声难以抑制地自屋内传出。

碧书守在屋外,听着哭声,看着这灰暗的天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为什么小姐和小公子会走到这一步。

桃息也不懂,不懂为什么府里的人为什么都这么不开心。老爷夫人也不再谈笑风生,小姐碧书也不再欢声笑语,就连门口的石狮子好像都缺了一角,不完整了,也回不到从前了。

*

自那日回来之后,秦姝落好些日子没去宫里。

她肩上的伤,萧洵倒也日日派太医来问候,只是他自己倒是没出现,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

父亲也变得早出晚归,似乎颇有些焦头烂额。

这些时日,他二人倒是来往颇多。

秦姝落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

不论她愿是不愿,秦家都已经上了萧洵的船,这场婚事已经彻底把他们绑定在了一起,此时此刻,就算是父亲想中立,要中立,也没有人会信,更不会允许。

碧书给秦姝落换药检查伤口的时候,忍不住吐槽道:“殿下下手、下口也实在是太狠了,这伤是好了,可这疤却一时半会儿祛不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盒精致的祛疤膏,给秦姝落涂抹上,道:“好在从前小公子送来的祛疤膏还有一些,不然真、”

秦姝落眼睫一颤。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碧书才反应过来,忙道:“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她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久很久以前,秦姝落是不爱照镜子的,那时候她很害怕看见自己这张脸,怕别人说她刻薄相,甚至为此想不开自残,在手上留下了那么深的一道疤痕。

可如今再看,那些往事都恍如隔世一般。

明明才不过短短几年,世事变迁,她身边的人和事都变了。

她如今已经不再惧怕照镜子了。因为没有人再敢当着她的面说她刻薄。

他们只会称赞她貌若好女,美得独特。

秦姝落想来便觉得可笑。

她的心病因为萧洵而起,讽刺的是,最后竟也因萧洵而好。

真是讽刺。

她抬手接过碧书手上的药膏,看着自己肩膀上的那个牙印。

自己一点一点地涂抹上去。

然后狠狠地按在肩头,可是伤疤好了已经不会疼了,只是这道疤却会一直在。

*

冬月初七,礼部和钦天监终于拟定了成婚的日子。

就在明年大年初八。

说是什么黄道吉日,开年好气象,一喜接一喜。

秦姝落也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余地,便也只能认了。

这日,她入宫去请安,顺便去五公主那儿坐了一会儿。这些时日,她和五公主已经很熟络了。

两人一道打双陆,玩得正入迷,便见四公主也来了。

“五妹。”

听见萧溶的声音,萧沁和秦姝落一道回头,忙站起身。

萧沁迎上去道:“四姐,你怎么有空来了?”

“怎么,没空就不能来了?”四公主故作反问道。

“哪儿的话。”萧沁赶紧否认。

四公主笑笑,瞧见她身后的秦姝落,略显惊讶,“秦姑娘也在呢?”

秦姝落福了福身,“见过公主。”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娇好,但体型偏瘦的男子,一看就气质温文尔雅,如风月一般柔和,身上所着服饰也矜贵非常。

秦姝落道:“见过六皇子。”

“不必多礼。”六皇子轻笑道。他与秦姝落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在上回的合宫宴上,甚至都未曾来得及说上两句话,不过印象倒是不错,似与传闻之中那般多事生非的人不同。

“四姐,老六,你们还没说来干嘛呢?要没事儿的话,跟我们一块儿打双陆吧?我今日运气差的很,连输阿落好几把了。”萧沁忍不住撒娇道。

“你呀,知道自己总是运气不好,还爱玩。”萧溶戳了戳她的额头,略带宠溺地嫌弃道。

萧沁瘪瘪嘴,“打发时间嘛……”

“我今日寻你是有正事的。”萧溶坐下道。

一旁的宫女赶忙给众人上茶。

听见是聊正事,秦姝落原是想走的,偏萧溶道,“秦姑娘在便更好了,刚巧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呢。”

秦姝落略带茫然地看向四公主,“此事与我有关?”

四公主笑道:“是这样的,江城南城两地接连灾祸不断,便说此次南城抗倭,竟是至今还未结束。朝廷军资也甚是吃紧,今日我去见母后之时,她正提起此事,我便想着要是咱们能帮上一帮也好。”

秦姝落听她这么说,脸上表情并无太大变化。

今年开年来,一会儿是江城水灾,一会儿是东面抗倭,如今又是南城遗患,朝廷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倒也正常。想来,萧洵和父亲也正是因为这些事儿焦头烂额。

“不知四公主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倒算不上,只是我想举行一场义捐,不知可不可行?”四公主提议道。

“义捐?”

“是。由我和五妹牵头,京中各家的贵女命妇皆可将自己的首饰亦或是旁的东西捐出来,所折算的银钱通通捐给户部,以作军资,慰劳将士,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萧溶解释道。

萧沁一听就眼光发亮,她最喜欢热闹的东西了,可又一想,真要捐东西,她宫里值钱的可不多,到时候若是太拿不出手,岂不遭人嘲笑?

秦姝落也微微抿唇,自古前朝后宫互不干涉,可四公主有这份心也是好的。

只是……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尤其是想要从各家贵女命妇手中掏钱,可不是件容易事。

她问道:“这事儿皇后娘娘同敬妃她们可知晓?”

四公主摇头,“此事还未禀报她们,我也是想着,若能有你在,你是未来的太子妃,你说话自然也多几分分量。”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姝落实不敢当。”

这可不是个好活儿,若只是让她捐东西还简单,若是要打她的名号募捐,只怕是要得罪一大批人。

她瞧了瞧外头的天色,道:“这事儿也急不得,怕是要从长计议,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改日进宫咱们再议吧。”

萧沁看了看外头,天色果然开始暗下来了。

她道:“那你出宫小心些。”

秦姝落点点头,“阿落告退。”

等她走了,萧沁还一脸好奇地问四公主,“四姐,你说义捐的话,要捐什么好?我这宫里值钱的东西也不多,捐得少了实在是拿不出手……要不你借点给我吧……”

萧溶无奈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就别操心了。”

“啊……”萧沁不满道。

四公主也不管她,她看着秦姝落离开的背影,同自己弟弟对视一眼。

果然,这秦家小姐很清楚其中的利害。

这边,秦姝落从宫里出来之后,便一直在闷头走路,揣摩四公主此举的用意。

她接触过两回四公主,印象中她并非是个如此热络的人,常常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派,偶尔虽会出言讥讽几句,但这样给自己揽事儿的时候还是少。

“义捐?”

秦姝落咀嚼着这两个字,其实也不算是坏法子,若是做好了,只怕今后在盛京城能博得一个极好的名声,尤其是老百姓和军中将士,只怕更是感激不尽。

秦姝落唇一抿,好名声?将士?

她猛地想起,四公主好像年岁也不小了。从前因着太子未婚,她不嫁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近来几回,皇后好像是同敬妃提起过她的婚事,似是要为她选驸马的意思。

她微微叹了口气,女子为求嫁得一个好郎婿可真是费尽心机,便连四公主也不得不多做准备。

秦姝落想通了其中的厉害,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忽觉鼻尖一凉。

她一抹,一朵雪花便在她手中化成了水,只剩下点点湿润。

秦姝落抬头一看,天空中纷纷扬扬,满是飘雪。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

她顿住脚步,伸出手缓缓地接着飘雪,忍不住呢喃道:

“下雪了。”

宋钰。

好大好白的雪啊。

漫天飞舞,就像是蝴蝶一样。

身后,肩膀上忽然一重。

秦姝落回头,精致的下颌线便落入她的眼帘,再往上就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萧洵将自己的大氅盖在了秦姝落肩上,他自己倒落得满身的雪,道:“我送你回家吧。”

秦姝落不语。

他也不言,只是默默地拉着她的手,走在薄薄的雪地上。

秦姝落跟在他身后。

这是两个人少有的温和平静的时刻。往日的那些歇斯底里在此刻都显得很苍白无力。

秦姝落也懒得再去想那些不快的事情了。

太多了,多得以至于她稍稍一回想都会觉得自己要承受不住,快死掉了,可她死又不能死,活着又太痛苦……

罢了。

她看着萧洵的背影,踩在他走过的路上。

她曾无数次幻想和期待过和自己看雪的人会是宋钰,可世事无常。

她认命了。

就这样吧,和不爱的人能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也算是不容易。

既然无法更改结局,那便让自己稍稍好过些吧。

她这么劝诫着自己。

满天的飘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大地上,落在他们走过的路上,落在他们头上,身上。

秦姝落的心也平静了许多。

她以为这会是她和萧洵相敬如宾的一生的开始。

如果宋钰还活着的话。

第34章永嘉二十四年的这场大雪,下得格外的久,给整个盛京城都披上了银装。

永嘉二十四年的这场大雪, 下得格外的久,给整个盛京城都披上了银装。

清晨,秦姝落起床推开窗看见外头白雪皑皑的模样, 心都觉得纯净了几分。

这世上有很多不快和痛苦,可是也总有消解的方式和路子, 时间和风景就是其中之一。

她就着大雪在窗边,摆了棋盘, 和自己下起了棋。

如今南城战乱依旧未平。朝堂里政务不断, 又近年关, 太子也要大婚,处处都忙得不可开交。

她能偷得这半刻清闲已算是不易。

还有四公主的义捐, 她虽不愿意蹚浑水,却也不好驳了公主的面子,便命人送了一对镶玉蝴蝶金簪过去, 不算贵重, 但也不跌份儿, 也算是诚意。

窗外大雪纷飞, 屋内烧着红红的木炭, 温暖如春。

秦姝落在噼里啪啦作响的炭火声中下着棋,品着茶,好不惬意。

正是苦思冥想之际, 便听门口的碧书道:“姑娘, 赵小姐来了。”

秦姝落回头一看,可不是如春, 她一身素白的大氅, 进门脱在碧书手上,然后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吐槽道:“可冷死我了,你倒是惯会躲懒。”

秦姝落拉着她的手坐在棋桌另一头,感受到她手上冰凉,赶紧让她烤火。

问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赵如春坐下烤了好一会儿火,觉得才热了,才开始陪着她一颗一颗捻起棋子,收了棋局,打趣道:“可不是冬风,冬天的冷风。”

逗得秦姝落捂嘴轻笑。

她又道:“你是不知,四公主弄了个义捐,京中没几个夫人小姐愿意慷慨解囊。”

秦姝落收棋子的手一顿,“我猜到了。”她转念又问道,“李家呢?李秀莲不曾参与吗?”

赵如春笑道:“这正是我要说的。那李秀莲倒是大方了,捐了座顶顶好的玉观音。”

秦姝落挑眉,“只怕价值不菲吧?”

“可不是,直接盖过了四公主的牡丹青瓷瓶,更别提五公主的檀香木手串了,这下出大风头了。”

“这李秀莲倒是大胆,只是她这么一来,名声好处尽是她得了,旁的官家小姐也不得不多出几分银钱,恐怕要记恨上她了。”秦姝落有条有理地分析道。

赵如春扯了扯嘴角,“她又不在意这些,只不过……”

“不过什么?”秦姝落问道。

赵如春把手中的棋子放进旁边的棋盒里,然后趴在棋桌上眼眸亮晶晶地盯着秦姝落的眼睛,认真问道:“阿落,你和太子的婚事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秦姝落捻棋子的手一顿,“问这个做什么?”

赵如春回:“好奇呀……”

秦姝落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还不快说实话。

“好吧好吧。”赵如春坐直身子,坦白道,“我就要回南城了。”

“你回南城做什么?”秦姝落不解。

赵如春抿唇,道:“王妃病了。”

“她病了?我怎么没听说?”秦姝落急道。

赵如春拍拍她的手,示意她莫急,“心病。”

秦姝落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那你怎么会想起回南城?如今南城战事正紧……”

赵如春看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总不能说,一来是因为平南王妃实在惦念在南城的亲族,命她回去一趟,探探如今的情况,二来也是快年关了,给许家人送些年货,以尽孝道,当然也是给两方都报个平安。三则是因为她知道那位宋小公子也被送去了南城……

赵如春唇瓣紧抿,这也是她今日来寻秦姝落的缘由。

她想知道,阿落如今对这两桩婚事,对这两个人都是怎么想的。

若是还放不下……她此行回去是否要关注一下那位宋小公子的安危,打探一下他的消息呢?

她心底甚是纠结,一方面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另一方面,她与秦姝落也算是少有的知交,瞒着她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秦姝落瞧她一直不说话,面露难色的模样,又问道:“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什么事不便说与我听?”

赵如春缓缓摇头,转移话题道:“阿落,我问你,若你成了婚,再遇见从前相爱过的人,可会想知道他如今过得好与不好?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平平静静地过完自己的一生才是最好的呢。

赵如春想不出答案。

闻言,秦姝落一愣,“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是不是宋钰出事了?”她敏感道。

赵如春慌忙摇头,“哪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她脑筋一转,信口胡诌道,“我不是年岁也快到了嘛,前些日子也遇上了一个颇为有趣的男子,只是……你知道的,咱们的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说这话,秦姝落便笑出了声,在赵如春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宠溺道:“你的婚事最是不怕这些的,王妃定不会让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的,放心吧。”

有前车之鉴,许连夏恐怕拼了命也会让赵如春嫁得如意郎君。

她笑道:“原来是少女思春了啊,是哪家的公子少爷?”

这话倒是逗得赵如春满脸羞红了,她本是好心,这人还反过来揶揄她,不由得佯装生气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秦姝落看着她,眼眉含笑,只觉得她应当会比自己幸福许多,以平南王妃的身份和地位,以平南王对她的宠爱和呵护,保她一份完满的婚事应该不难。

她转头看着窗外的白雪,轻声道:“往后,我也不会让我身边的人嫁给不喜欢的人的。”

那些悲剧她一个人经历过了就够了,没道理让她身边的人也再牺牲一次。

她的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忧伤和沉重。

赵如春似乎读懂了些什么,静静地握着秦姝落的手,没有吭声。

窗外的雪下得那样大,仿佛要将这世上所有的污秽都掩藏洗去一般。

秦姝落看了一会儿,觉得刺眼,赶忙收回眸光,然后问道:“要不要下一盘棋?”

赵如春勾唇,“何乐而不为!”

两人各执一色,秦姝落为黑,赵如春为白,彼此互相缠斗和厮杀,谁也不让着谁,这棋风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两个闺阁女子。

焚香品茗,赏雪下棋,世间快事也不过如此。

趁秦姝落苦思之际,赵如春顺手端起旁边温着的茶,自己倒了一杯,轻抿一口,可才入喉,她便愣了一愣,她看着这杯中浮沉的茶叶,又看了看秦姝落沉思的样子,在心底微叹一口气。

这是江城的苦茶——蒲海玉露。

此茶味甘却极涩,冲泡好几遍依旧如此,苦味悠长,久久不散,若非本地之人,爱的极少,是以算不得什么好茶。

秦家贵为官宦之家,秦父秦母都是有官职诰命在身的人,她自己也不日大婚,要成为这大庸的太子妃,天底下还能越过秦家去的人家也没几户了。

若说她买不起好茶,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偏偏这样的次等茶却出现在了秦家。

在她秦姝落的房中。

其中缘由实不难猜。

秦姝落刚下好一子,正要换赵如春了呢,抬眸却见她正在喝茶,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不免也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道:“怪我疏忽,这茶味道不好,我叫碧书给你换一杯吧。”

“碧书!”她大声喊道。

“不用了。”赵如春阻止道,她放下茶杯,莞尔一笑,“你忘记了,王妃喝的茶比这还苦。”

秦姝落怔了怔一瞬,然后笑道:“也是。”

两人还要再说几句胡话,却见碧书掀帘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姑娘,赵小姐。”

秦姝落回头顺口道:“不必换茶了,你出去吧。”

碧书解释道:“姑娘,殿下身边的晏初来了,说是请姑娘过府。”

闻言,秦姝落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冬日里,天色亮堂的时候不多,此刻便是极亮,可见正是大中午了。

这些时日,萧洵都忙得很,也甚少来寻她,秦姝落倒也落得个清静。

只是他隔三差五会让下边的人来请秦姝落去太子府邸吃饭,大抵他是想抹去些从前不快的回忆,培养培养感情吧,秦姝落是这么猜想的。

两人倒也不做什么,就是吃顿饭,偶尔说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萧洵问问她今日做了些什么,吃了什么,秦姝落也无可无不可地随意答着。

勉强算得上是和睦相处。

赵如春也是个聪明人,放下手中的棋子,道:“瞧我,同你下起棋来便忘了时间。”

她站起身,道:“不若我同你一块出府吧,我回家,你去太子那儿。”

秦姝落坐了会儿,道:“那便如此吧。倒是搅和了你下棋的兴致。什么时候咱们定要再下一盘。”

赵如春任由桃息给她披上大氅,道:“行啊,等我回来再战。”

“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秦姝落也换上了出门的衣裳,碧书给她加上大氅,还顺便拿了个汤婆子。

两人穿好衣裳,一道出门,身后跟着丫鬟们打着伞,走在雪幕之中。

她道:“年前吧,左不过也就是正月,放心,我此行也不过去待个几天,定不会错过你的大婚。”

秦姝落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声音,“那你快些回来,一路上小心些,平安要紧。”

“知道了。”赵如春应道。

两人各自上了马车,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分道扬镳。

秦姝落坐在车厢里,窗外雪花飘飘扬扬,她以为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终点。

可是有时候命运总是很爱捉弄人。

她没想到赵如春这次带回来的消息,彻底毁去了她最后一丝得过且过的心理。

第35章秦姝落到了太子府邸,冯春便立马迎上来了。  “姑娘来了,先

秦姝落到了太子府邸, 冯春便立马迎上来了。

“姑娘来了,先去星月阁稍坐一会儿吧,那儿暖和, 还开了红梅,殿下议完事儿就来。”

秦姝落轻嗯一声。

晏初去同其他侍卫交班, 秦姝落带着碧书往里走,她绕过前厅走到后院, 中间经过了好大一片空地, 只稀稀疏疏地栽着几棵光溜溜的树。

秦姝落脚步微顿, 冯春循着她的眸光看过去,忙解释道:“从前这儿种了不少芙蓉花, 可不知为何殿下有一日生气了,竟是亲自上手全部砍了,如今种的是桃树, 怕是明年开春就能发芽开花了。”

秦姝落听着, 也没说什么, 抬步正要离开, 却见沈陵川竟是站在走廊尽头。

上一回见他, 也是在这儿,只是那时候他站在自己的位置,恰恰将她吻上萧洵的事儿看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她还想着要如何封沈陵川的口, 又或者是怎么摆脱萧洵。

可如今回头再看, 好像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

她福了福身,轻声道:“沈大人。”

说起来, 他们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认识过, 常常是宴会上或者是在萧洵身边,匆匆一瞥, 倒叫他看了自己不少笑话。

沈陵川也微微颔首,“问秦姑娘安。”

原不过是打个招呼就要离开,却听他问道:“听说姑娘前段时间病了,可都好了?”

秦姝落停住脚步,她病不病的事情都好些日子了,而且这阵子她有许多懒得应酬的事儿都以病弱为由推脱了,倒是不知道他说哪一次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秦姝落淡淡一笑,道:“多谢沈大人关怀,都好了。倒是许久不见沈大人了。”

沈陵川也笑笑,“近来巡查盐务,出使西南一带,不在京中。”

“西南近蜀中,想必是也瞧了不少风景。”秦姝落恭维了一句。

“借姑娘吉言,看了几座名山,游了几条大川,是瞧了些不同。”沈陵川笑着应道,“待殿下有空,也可带姑娘去瞧一瞧。”

秦姝落扬了扬唇,没说话。

沈陵川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半晌。

还是身后的冯春道:“沈大人,殿下还等着呢,杂家就带姑娘先去了。”

沈陵川点点头,后退一步,微微侧身,示意让她先过去。

秦姝落从他身前走过,身上还是那股醒神的药草味,而且味道有增无减。

等人走远,沈陵川才正大光明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伫立许久也不能收回目光。萧沁来太子府邸时恰恰看见这一幕。

她原是想找皇兄商量义捐的事儿,缘何众人不愿出资,如今风头尽被李秀莲占去了,四姐也不高兴,得想个法子哄她高兴。

可现在,她觉得她可能先要哄的是自己。

沈陵川回头,看见萧沁,微微一惊,但并无太大波动,行礼道:“见过五公主。”

萧沁看着他,良久才道:“起来吧。”

沈陵川直起身,又听她问道:“你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呢?”

他垂眸不答。

萧沁自找了个没趣,道:“我要去找三哥了。”

沈陵川嗯了一声。

“那……沈大人……再见。”萧沁望着他,哑声道。

沈陵川点点头,也侧身让萧沁先走,她忍不住眼眶一红,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梗着脖子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而沈陵川则在她过身之后便抬步离开了。

萧沁看着他的背影,直接鼻子一酸,眼泪嘀嗒就落了下来。

冬天里的泪格外的疼,沾湿了面庞,被冷风刮得刺痛。

萧沁在外头哭了好一会儿才进门去找萧洵。

秦姝落到星月阁的时候,饭菜已经摆上来了,屋内还烧了银木炭,红通通的炭火,根根分明,没有烟味,比秦家还暖和。

她脱了大氅,还让人稍稍打开了些窗户,外头的红梅便纷纷映入眼帘,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海,如鲜活的小姑娘,只怕是比宫里的开得还热闹。

冯春准备好了一切,道:“姑娘要是饿了,可以先吃。殿下不拘这些小礼。”

秦姝落应了一声,然后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这些饭菜,确实是山珍海味,可她也还不饿。

“若没旁的事儿,奴才就先告退了。”冯春道。

“嗯。”

等人走了,秦姝落才缓缓起身,观察屋内的陈设。

这星月阁她倒是头一回来这般细致地打量,从前都只是匆匆来吃了顿饭,坐立难安地陪萧洵说完话便离开了。

今日他不在,秦姝落反倒自在了许多。

她看着屋内的陈设,古朴典雅,蕴藏着一股低调又有些陈旧的气息。

不远处还摆放着一张书桌,旁边放着画篓。

秦姝落站起身,走过去看了看,只见桌上也摆放着一幅画,却是还未完成的。

上面画着漫天飞雪,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浅浅勾勒几笔,一个男子牵扯女子的手前行的姿态便初具模型,虽还未画完,但瞧着已甚是美好,只是两个人都只有背影,若是旁人定猜不出是谁。

可偏偏是秦姝落瞧着了。

她眼睫微颤,倒是很少听人说起萧洵的画技如何。

现下看来,怕是不俗。

旁边的画篓里也还收着许多画,秦姝落想了想还是没动。

她又回到桌边,静静地候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窗外的雪落在红梅上,静得仿佛能听见声音,秦姝落倚在窗边,面容温和,头轻轻地靠着窗沿,一身暗红的衣衫,仿佛遗世而独立。

萧洵进来之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头上还顶着雪,急着赶回来,步子踏得快了,还沾了水,显得有些狼狈。

他掀开帘,连带着冷风一道灌入,“是我来得迟……”

萧洵顿在原地,秦姝落缓缓回眸,眸光似水,温柔雅淡,他的心好像在这一刻都要停止跳动了。

秦姝落慢慢站直身子,走到萧洵面前,“见过殿下。”

“阿落……”

他的心跳仿佛在此刻才恢复一般。萧洵止不住耳廓一瞬间通红,他哑声道:“你唤我子诚吧,或者阿诚,母亲在世时常常这么唤我。”

秦姝落抿了抿唇,想尽量委婉一些,可还是没能叫出口。

萧洵倒也没逼她,只是瞧着桌上的饭菜没动,道:“你没吃?怕是都凉了吧。冯春,把这些都撤了,再换一批来。”

“是,殿下。”冯春立马带着人进来,把饭菜都撤了。

萧洵看着秦姝落,觉得自己实在是狼狈了,便趁着冯春换菜之际,赶紧先去里间换了身衣裳。等出来的时候,见秦姝落还在,又暗自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似乎总容易变成毛头小子的模样,分明知道她不会走,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担忧。

秦姝落抬眸,萧洵一身湘妃色的长袍配着黑靴,高贵又典雅,还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若是单论容貌身姿,萧洵其实算得上是出众的,甚至比宋钰还要出众。因为他和宋钰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他浑身上下充斥着侵略性和倨傲,便连容貌也格外的凌厉,尤其是那双眼睛,常常似鹰隼一般锐利,而宋钰则充斥着少年人的热忱和快乐。

秦姝落收回目光,罢了,不想那么多了。

新菜已然上好,秦姝落瞧着,冯春应该是早就备好了两桌,否则来得没这么快。

果然,萧洵身边的人个个是人精,沈陵川是,冯春也是。

萧洵坐在她身旁,亲自抬手给她布菜,似是寻常夫妻分享食用一般,“你尝尝这道菜,是我府中厨子的拿手好菜。”

秦姝落夹起放入口中,色香味甜。

“如何?”他像是邀宠的小孩一般,眼眸亮闪闪地看着秦姝落。

秦姝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甚好。”

“那便好,你多尝尝。”萧洵忙把自己喜欢的菜都夹给秦姝落,才不过一会儿那小碗便堆满了。

秦姝落赶紧制止道:“殿下够了!再多便要吃不下了!”

萧洵听着她略带焦急的声音,忍不住笑道:“有我呢,怎么会吃不完。”

秦姝落略略愣神,这话实在是太像寻常百姓家会说出来的了。是以就显得格外不像是萧洵这种身份的人会说的话。

“愣着做什么?”萧洵不自觉地摸了摸秦姝落的脑袋。

秦姝落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推拒,他便将手收回了。

“吃饭呀。”他笑意连连道。

秦姝落只好埋头苦干,否则实在是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萧洵。

她自觉自己不是会轻易失态的人,可今日的萧洵确实让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萧洵看着她吃东西,便觉得饭也更香了,一个人吃饭同两个人吃时是不一样的,有人吃的是饭菜,有人吃的是心情。

门口的萧沁本来还想找三哥说事儿的,窗边一瞥,闷闷地甩了甩手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讨个什么没趣。

最后还是瘪着嘴回去了,临走前,还特意让冯春别告诉太子自己来过。

萧洵倒是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他看着秦姝落吃饭,唇角便忍不住上扬,又想起什么似的,道:“离大婚也不过一两个月了,你可还有什么人想宴请的?”

秦姝落没吭声。

倒是萧洵先道:“听闻你与范总督的女儿自幼一道长大,不若请她回来与你作伴?算算时间,一来一回,能赶上大婚,还能再多陪你些时日。”

秦姝落想了想,道:“可她有孕了,怕是不便。”

而且今次成婚,是永嘉帝所赐,姑姑姑父究竟会不会回来吃席,上回来信也没说。

与之前同宋钰成婚之时的情景完全不一样。

秦姝落也知道,眼下这婚事成的让范家难做,尤其是表姐,一边是亲戚一边是亲家,更是进退两难。

偏萧洵道:“无妨,我让太医随行,路上慢慢来便好,时间也还算充裕。”

秦姝落望着他,瞧这不容拒绝的模样,也只能道:“也好。”

她也确实有些想表姐了,自端午一别,发生了太多事,又不好叫父亲母亲担忧,身边连个可肆意倾诉的人都没有。

还有便是……她想问一问,宋钰究竟如何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般贪心,可是如今父亲母亲对此人都闭口不提,她也不敢胡乱打听,便只能从表姐这儿入手了。

而且她发誓,她真的只是想知道宋钰过得好不好,只要他还安好,她便放心了。

从此各自婚嫁,各自安心。

也算是她最后一点心愿了。

往后她就安安稳稳地做着这个太子妃,再不记往事,不忆过去。

萧洵见她筷子半天不动,唤道:“阿落。”

“嗯?”秦姝落抬头,他不知何时掏出一支簪子,瞧着是支桃木簪子,上面好似还雕刻了桃花的花纹。

萧洵亲自为秦姝落戴上,他分明可以送更贵重的物品,可只是在造办处瞧见了这支簪子,便觉得它是属于秦姝落的。

他看着秦姝落戴上,与她这一身暗红的衣衫极配,雅致又高贵。

他轻声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阿落,我们会有一个家的。”萧洵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就像是他父母在亳州之时的模样,温馨和睦。

秦姝落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此刻的萧洵,他似乎在自己身上倾注了很多情感,可是这些她都不大能回馈。

她只能是出于现下的情况,能和他不论快乐或痛苦,都捆绑在一起,过完这辈子。

如果这也算是承诺的话,那也算是有一个家了吧。

秦姝落不禁抬手摸了摸那簪子,而后嗯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微,可萧洵还是听见了。

他执拗地要牵着秦姝落的手,弄得她都不好吃饭,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然后乖乖吃饭。

第36章盛京城的雪下得好大好大,这是秦姝落见过的下得最久的一场雪。

盛京城的雪下得好大好大, 这是秦姝落见过的下得最久的一场雪。

这年的雪让她这一生都足以铭记于心。

她和萧洵之间,这些时日也算是和平相处。

两人不曾发生争吵,也没有什么摩擦, 准确的说应该是秦姝落并不太在意萧洵的看法和观念,她大多数时候都如同伺候主子一般伺候萧洵, 他开心了便算是任务完成了。

如此日子也算是舒心。

转眼便到了腊月,听人说南城的战乱已平, 秦姝落心底也松了口气, 江城南城两地离得不算远, 姑父如今又任江南总督一职,这战事能平是最好不过的了。

毕竟也快年关了, 谁也不想在战火纷飞中度日。而且算算日子,如春也就快到南城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出什么事。

父亲近些时日好像也不再那么忙碌了,前两天还忙得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 叫她担忧了好一阵呢。不过从今早来看, 他出门上朝之前还主动和自己说话, 问自己近日心情如何, 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秦姝落自己瞎琢磨着。

*

已近年关。

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起年货过年节了, 街头巷尾地不是烟花就是鞭炮,小孩子们到处瞎跑,热闹得不行, 充满了烟火气。

秦家也一样。

还因着婚事的事情, 近日来往拜访的客人格外的多。

按说今年除夕该是在宫里参加宫宴的,可秦姝落以要好好准备出嫁为由, 拒绝了宫中的宴会。

这已经是她出嫁前的最后一个团圆夜了, 她不想浪费时间在外人身上,只想好好地陪陪父亲和母亲, 以尽孝道。

她看着府里的下人们折腾,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跟着一块打扫卫生、贴窗帘,剪窗花,玩得不亦乐乎。

碧书瞧她欢喜了也跟着欢喜。

秦敬方也不再那么忙碌,一家人团团圆圆地预备着过年。

宫里头和萧洵都赐了不少年节的礼过来,这回秦姝落倒没驳他的面子,也回赠了一条腰带给他。

也算是礼轻情意重。

除夕那夜。

秦家人都在一块儿守岁。

秦姝落还自告奋勇地剪窗花,她剪完之后还挂在窗边,美美地欣赏,然后呈大字一般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心情极好。

房间里炭火声偶尔响动,父亲在一旁看书,母亲和碧书还在剪剩下的窗花。

桌上还摆着萧洵送的红梅,给这屋里增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秦姝落又一轱辘爬起来,靠在母亲肩头,只觉得眼前一切的安稳生活都很来之不易。

这世上实在是没有什么比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健康自在更令人幸福的了。

她摸着手上的那道疤,此处原该有个碧玉镯子的,可如今戴的却是雕凤的金钳镯,也是萧洵送的。

秦姝落微侧着眸,看着窗外的雪,静静无言。

婚服她已经试过了,很繁复很贵重,一看就是宫中的绣娘们用过心的了。

宫中送来的聘礼,秦家也收了,库房里多得都堆不下,还是放进了魏家的祠堂。

碧书说,母亲把聘礼放进祠堂那日还在里头哭了。

她蹭了蹭魏粱雨的胳膊,眼睛有些酸,魏粱雨停下剪窗花的手,低头问她:“怎么了?”

秦姝落摇头,“脖子有点麻了。”

魏粱雨笑着放下窗花,然后抬手给她按脖子,斥了一句,“你呀,真是个长不大的性子。”

秦姝落躺在母亲怀里,望着高高的屋顶,呢喃道:“长不大不好吗?长不大就可以一直陪在爹娘身边了。”

魏粱雨给她按脖子的手一顿,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她忽然也冷不丁地叹了口气。

屋内一瞬间就弥漫着一丝苦闷。

秦敬方也被这气氛感染了,放下手中的书本,接过魏粱雨手中的那把小银剪,也开始剪起纸来,他道:“快过年了,旧日的事儿如尘扫,新年开春又是好气象。好了,都别垂头丧气的了,看我给你们剪一个窗花。”

“你还会见窗花?”魏粱雨不屑道,“这么多年怎么都没见你剪过?”

秦敬方挑眉,不服道:“我怎么就不会了?我这叫藏拙!明白吗?往日不常剪,今日露一手才能叫你们刮目相看!”

“切——”魏粱雨嘘他一声,和秦姝落相视一笑。

秦敬方也不把她们的嘲笑放在心上,眯着眼细细地剪着,不过三两下,就把母女俩剪得活灵活现,反倒叫魏粱雨大吃一惊。

她一胳膊肘就锤在秦敬方肩上,“好你个秦敬方,竟是瞒了我这么些年!”

“哪里是瞒了!你也没问啊!”秦敬方抚着肩膀委屈道。

他自幼家贫,和妹妹会剪几朵窗花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儿吗?

“我不问你就不说是吧!还不快速速坦白,你究竟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魏粱雨审问道。

“没有了没有了!”秦敬方连连求饶,都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哪儿有那么多秘密,不过是往日也没想起来这一回事儿罢了。

秦姝落在一旁看得咯咯直乐,碧书和桃息也跟着笑。

魏粱雨冷哼一声,秦敬方羞得老脸一红,原是想装个厉害的,没想到被收拾了个厉害。

丢人呐。

这屋内倒是欢声笑语的好光景。

门外,萧洵长身而立。

他漏夜而来,撇下百官和宾客,手上正捧着一束最新开的红梅花,只是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秦姝落。

如今看着屋里热闹的人影,竟有一瞬间不想去打搅她。

他不禁想起了从前在亳州时候的场景。

也是年关,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守岁,父王和母妃下棋,大哥背书,二姐绣花,他吃东西……好像也曾这般温暖过。

可第二年,父王就远上盛京登基为帝了。

萧洵的眸光瞬间变得冷冽了起来。

秦家的管家低着头,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他摸不着这位的心意,也不知道这殿下来了也不让通传的,究竟是想做什么。

只敢立在一旁,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倒是冯春,看着屋里的倒影,约莫觉察出了殿下当是想娘娘了。

他在心底微叹,宫里头,陛下同皇后还有七皇子其乐融融,殿下瞧了实在食不知味这才跑了出来,如今在秦家瞧见这和睦美满的一幕,便更觉殿下凄惨孤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