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也不必过于担心,我早已经向朝廷禀明了消息,如今朝廷派出讨伐叛军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不时也会抵挡扬州。只要我们抵挡住几日,待朝廷大军到达之后,两方夹击,定然能剿灭叛军。”
谢灵瑜环顾了众人一圈,见他们脸色稍好,这才继续说道:“方才斥候所言大家也听到了,叛军入城必然会烧杀抢掠,诸位的家眷亲属皆在扬州城内。若是让叛军攻入城中,到时候死伤之惨烈,不用我多说,诸位心中也必定有数。”
谢灵瑜微笑着望向众人:“叛军攻打扬州,第一个必然会取我项上人头。但是本王与扬州同生死,绝不会后退半分。”
“殿下放心,我等必追随殿下,拼死守卫扬州,”曹天第一个站了起来。
在他的带动之下,其他人也纷纷起身。
*
第三日。
四面紧闭着的扬州城,安静得有些不正常,唯有城头上站满的士兵,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而终于远处尘土飞扬而起,沉闷而轰隆的声响,渐渐开始靠近。
随后天际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波浪,层层叠叠,一眼看不到尽头。
自江西道而来的叛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他们终于到了扬州城下。
扬州城头上的士兵们在看到这一幕时,并未有任何惊讶,毕竟从昨日开始,扬州四处的城门便已经关闭,没有永宁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打开城门。
所有人都知道叛军不日便会抵达扬州城外。
在天边汹涌而至的人潮,便是他们等候已久的叛军。
不过一个时辰,叛军便陈兵扬州城门外,只不过除了最前方的骑兵以及身后的士兵之外,大型的攻城装备,云梯、投石机这些东西并未瞧见。
谢灵瑜穿着一身雪白盔甲站在城墙上,她神色肃穆望着城外的叛军。
“果然,他们行军太过着急,云梯和投石机这等攻城辎重并未带上,”谢灵瑜沉稳说道。
萧晏行同样一身黑色盔甲站在一旁,他低头看着城外一眼望不到的大军,低声说道;“而且殿下你看,他们的骑兵人数并不算多,多还是以步兵为主。”
南方毕竟不是草原肥沃的北方,因而骑兵数量不多。
况且这些叛军又是仓惶造反,骑兵需要经过长久的训练,即便只是会骑马也算不得是真正的骑兵。
“看来今日战事并不会太过激烈,”萧晏行低声说道。
对方主将定然也知道,自己的士兵一路奔波赶到扬州,他们还尚未恢复生息,因而不会立即进攻。
但是叛军定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毕竟朝廷派遣的援军何时到,叛军也不知道。所以多争取一点时间,对于他们攻下扬州,便多了一分机会。
“城上站着的可是永宁王,”突然对面判军之中,突然有一人单枪骑马而出,冲着城头大声喊道。
谢灵瑜冷笑回道:“既是知道本王在此,还不赶紧下跪。”
她的这句话登时让周围的士兵响起一阵哄笑声,随后城墙上站着的士兵,在一人带领之下大声冲着城外吼道:“下跪,下跪。”
原本只是十几人喊了,但是渐渐城墙上所有人都加入了喊声中。
城外骑在马背上的人,直到士兵们的声音停下后,才重新说道:“本王乃是先楚王后人,说起来我们本是一家人。如今兵戎相见,乃是骨肉相残。你何不投降于我,以免同族相残。”
原本谢灵瑜还不知对方身份,这会儿却一下明白了。
这人就是楚郡王谢献。
“你脑子是坏了吗?你不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倘若本王这个妖孽真的降了你,你这个戏台子不是立马便塌了,”谢灵瑜讥讽喊道。
本是肃杀而凝重的战场,却在谢灵瑜的这几句话下,叫人有些忍俊不禁。
原本站在城墙上还有些紧张的扬州士兵们,如今瞧着永宁王殿下这么一个女郎,面对敌军将领却能谈笑自若,丝毫不见惧怕,一时间他们心底的紧张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
“辞安,可有把握射杀他,”谢灵瑜突然低声说道。
萧晏行就站在她的身边,自然听到这句话,随后他点了点头。
其实这个谢献虽然骑马出列,但是他也十分鸡贼,离扬州城墙头依旧很远,避免了自己被弓箭手直接射杀。
这个距离寻常弓箭手,确实是无法。
但是偏偏这里有个萧晏行,他本就武艺超群,骑马弓箭更是不再话下,当初他能以一己之力击杀一头灰熊,今日杀一个谢献更是不在话下。
于是谢灵瑜便站在城墙之上,继续与谢献喊话。
“谢献,你父王先楚王谋反身死,圣人顾念骨肉亲情,留你一条性命。之后圣人更是赦免了你,封你你为楚郡王,没想到你却不念圣人,利用江西道大旱起兵造反,如此忘恩负义的鼠辈,怎配姓谢?我看你干脆改姓白好了。”
而一旁的曹天趁机喊道:“殿下,为何赐他姓白?”
“自是因为他乃是白眼狼!”
谢灵瑜高声喊道,随后周围城墙上的士兵再次发出哄然大笑。
两军对垒,相互喊话,本就是为了攻心。
如今谢灵瑜却丝毫没有顾忌,所骂之话全都是直攻谢献的要害,一时间连谢献都愤恨这个谢灵瑜竟是如此伶牙俐齿之辈。
“尔等也只能撑口舌之利,先前我攻打的诸多州府也如你这般嘴硬,待我攻破你们的城门之后,你自会向我俯首称臣,”谢献自也是不甘示弱,喊话回来。
只不过他放的狠话,自然没被扬州士兵们听着耳中。
谢灵瑜余光瞧见身侧的萧晏行已经拿到了弓箭,那是一张极其巨大的弓,他利用加固的城墙墙体挡住了自己的身形。
而谢灵瑜知道自己此刻,需要吸引谢献的注意力。
于是她再次喊道:“当年你父王刺杀圣人,造成我父王身死。新仇旧恨,本王今日便与你一并算到底。”
谢献没想到,谢灵瑜竟还记得此事,看来他与谢灵瑜之间注定不能善终。
而一旁萧晏行已经开始拉动弓箭,弓弦逐渐被绷紧,谢灵瑜望着远处骑在马背上的谢献,见他竟有了骑马往后走的意图。
于是她用尽全力,吼道:“谢献。”
果然原本已经准备骑马归列的谢献抬头朝着城墙看来,而谢灵瑜恨意滔天的声音响彻天地:“本王现在就要你死。”
“我要拿你这一条命,祭我父王在天之灵,告慰这么多死去的人。”
随着这声音响起时,一道破空的锐啸声乍然响起。
那声音宛如撕裂虚空般,直朝着谢献而去。
当谢献听到这声音时,便要策马回头,但已是晚了一步,于是他直接弃马滚落在地,而利箭在划破虚空之后,直直对准了马背。
那是谢献原本所坐的地方,只见一声巨大而惨痛的马匹嘶鸣声,原本温顺的马匹突然暴烈而起,马蹄在半空中更是乱蹬。
谢献弃马滚落在地,还没来得及逃跑,竟被受伤的马又是一脚踢翻了。
眼看着受伤的马要踩踏在他身上,叛军将领赶紧喊道:“快杀了那匹马,救王爷。”
一时间,叛军乱作一团,谢献更是在泥土地上左翻右滚,好不狼狈。
“你们瞧,王八翻身了。”
而这时,墙头上传来了谢灵瑜讥讽的嘲笑声。
瞬间,整个扬州城墙头,瞬间笑声如雷。
第146章 第146章萧大人,本王等你凯旋……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随着城墙上的嘲笑声越来越大,原本就丢了脸的谢献心头越发恼火,恨不得立刻杀墙头上的人而后快。
于是他回到队列,冲着身后的士兵大声吼道:“率先攻上扬州城墙者,赏金五十。”
原本每次在攻打州府的时候,谢献都会以重金悬赏,刺激士兵们的欲望。
而如今到了扬州城,这个天下第一富庶之地,他更是毫不手软。
毕竟先前他们攻占每座州府的时候,都会全程搜刮财富。
如今他手里不仅有人有钱,更是还有大批的粮食,这些都是他攻城略地的战利品。
此刻他望向扬州城墙,高昂的声音中冲着说不出的恶毒:“凡抓住永宁王者,不论生死,赏金千两。”
赏金千两!!
这个巨大的数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时,整个叛军队列几乎都安静了一瞬。
这些叛军最早的一批自然是从江西道就加入的,而这些人中一部分是因为活不下去,被迫成为叛军。而后来加入的人,则是目的各不相同。
有些人是因为战败被俘后,被迫成为叛军。
但也有人则是为了荣华富贵,想要在这样一场叛乱之中出人头地。
如今这一千两黄金,则是让所有人
的目光都变得火热。
城墙上站着的谢灵瑜,因为穿着白色盔甲显得格外显眼,她的身形比起周围的男子来,更是显得格外纤细。
即便穿着盔甲,也还是一眼便能瞧出她女子的身份。
这时谢献充满恶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倘若有人能抓到活的,本王可将她赏赐给他。”
原本的千两黄金已是让众人红了眼了,如今竟还要将永宁王赏赐给他。
一时间,整个叛军队列都躁动了起来。
不说普通士兵,便是那些有些官职的人,都开始心猿意马。
毕竟关于永宁王的传说有很多,即便是在远离长安的江西道,也不断流传着从长安归来之人带回来的传言。
传说这位永宁王乃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只是身份尊贵,寻常百姓岂敢肖想这样一位人物。
可是如今这样一位本应天下的人物,他们不仅可以敢想,甚至还有可能得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一时间这个念头,闪过许多人心头。
这些人既是成了叛军,便是早已经将忠君纲常扔在了一边,如今若是能染指这位高高在上的永宁王殿下的话,还管什么天王老子。
叛军队列里发出的动静,也吸引了扬州城墙上守卫军的注意。
谢灵瑜自然也听到了谢献的话,他知道对方是刻意为之,一是为了鼓舞士气,二自然是为了贬低她。
双方交战主帅至关重要,谢献一路带兵攻打到扬州,自是不用说。
反观扬州这边,谢灵瑜第一次作为主帅上战场,况且她还是个女儿身,女人在战场上都是作为战利品存在的,何曾有过她这样作为主帅。
但正因为双方对于彼此的不熟悉,所以当攻城开始时,彼此之间并未彻底放开手脚。
因为叛军的攻城的云梯和投石器都还未到,是以他们的攻城手段也并不多。
但是即便这样,扬州城的守卫看起来也并不理想。
“王爷,我早就说了,女人哪能带兵打仗,你瞧瞧这个扬州城的守卫全然是一盘散沙,末将请战,”这边叛军中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出来。
此人名为石敢,人如其名,生得如同石头般粗壮有力。
因而先前的每次攻城时,他都是主力军,乃是谢献手底下赫赫有名的一名猛将。
一旁的一人轻笑道:“石将军,我瞧你是看上人家女王爷的美貌了吧。”
“天底下拢共就这么一个女王爷,老子想尝尝滋味怎么了,”石敢不仅长得粗壮,说话更是粗的不行。
他话音刚落,便是拍马而出,直奔着城门而下,便开始喊阵。
“小娘子,你别只躲在城门楼上啊,有本事敢下来会会你石相公吗?”石敢此人一到城门楼下,便开始污言秽语。
谢灵瑜低头望着宛如野猪般的人,冷笑了声。
她也没生气,只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萧晏行,忽地笑了下:“辞安,他这是在挑衅你的箭术呢。”
方才射向谢献的那一支箭,居然没让此人学乖啊。
谢献在那么远的距离,都被萧晏行的一箭逼的跳马而下。
如今这个野猪般的东西,居然敢离这么近挑衅。
萧晏行此时依旧握着弓箭,他神色比方才更加冷漠,连一丝笑意都没有,显然他早已经听到了对方的喊话。
两方对战,双方主帅叫阵乃是常有的事情,自然说的话也是尽可能的贬低对方。
只是谢灵瑜是女子,对方便朝着下三路的骂法上而去。
谢灵瑜今日站在此处,就没在乎这些。
但是萧晏行却无法忍受,哪怕只是一丁点,他也绝不容许有人羞辱他的殿下。
咻。
一支尾羽流畅的箭如同先前那般飞射而下,直冲着叫阵的石敢。
只是石敢似乎早有准备,只见他驱动**的马,便要躲开这一支箭。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支箭还在半空未到他跟前,又是‘咻’、‘咻’的两声破空之声,宛如催命的符咒般,直奔着他而来。
“啊,”当第三支箭,直接射中这个石敢的手臂时,他惨叫出声。
随后他身后的士兵迅速冲上来,似乎想要护送他离开。
而谢灵瑜抬起手,示意城门楼上站着的所有弓箭手准备射箭。
方才她故意让整个城门楼的守卫,看起来并无准备的模样,不过就是为了示敌以弱,果然,还真有蠢货上了当。
或许是因为叛军这一路以来,并未遇到太大的阻碍。
因而他们到了扬州之后,便依旧将扬州当成其他轻易被攻下的州府那般对待,他们以为只要自己稍稍努力,拿下扬州便不再话下。
但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早在他们出现在扬州城下的时候,整个扬州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城门楼上的谢灵瑜,更是早已经做好了,跟扬州共存亡的准备。
伴随着谢灵瑜大声命令:“放箭。”
城楼上的箭羽齐刷刷的冲着叛军射了下来,一时间,血雾在半空中爆开,战场上正好刮起一阵风,将这浓重的血腥味一直吹到了墙头上。
伴随着阵阵凄惨的叫喊声,地上躲了很多尸体,还有受伤无法动弹的人。
叛军在第一批箭雨之后,便立刻开始撤退。
但是他们一路撤退时,城门楼上的箭雨便丝毫没有停下来。
很多人在逃跑的路上,被箭射中了后背,倒在了地上,但是因为四周的人都在逃跑,那些受伤的士兵压根就没有人帮忙扶回去。
叛军的第一轮冲锋,便以这样的方式宣告失败了。
谢灵瑜便趁机喊话道:“本王知道你们其中很多人,本是安分守己过日子的老百姓,只因为江西道天降大灾,又有无良官宦掩盖灾情,这才让你们很多人活不下去,走上这条绝路。但是如今本王已向朝廷秉明江西道灾情,圣人定会派人前来赈灾。”
“如今你们还有回头之路,只要你们放下手中武器,本王定向圣人求情,除了谋反作乱的首恶之外,绝不追究其他人。”
她的喊话同样是给对面的叛军听的,就像方才谢献赏金千两要拿下她一样。
待谢灵瑜顿了下,望着远处又重新上了马的谢献,她喊道:“倘若有杀逆贼谢献者,本王定向圣人请求,封尔为侯,永保富贵。”
这下别说叛军了,就连扬州城楼上的士兵听到此话,也心头火热了起来。
毕竟殿下说的是只要有人能杀谢献,便请求圣人封侯。
这等荣华富贵,可比黄金千金要更加吸引人。
谢献闻言,当即吼道:“谢灵瑜,你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便是你牝鸡司晨,这才惹得上天大怒,降下灾祸。不除掉你,大周永无宁日。”
谢灵瑜冷笑:“死到临头的究竟是谁,如今本王已向朝廷求援,不日三十万大军便会赶来。谢献,你且数着你项上人头还能安稳待上几天。”
要说阵前喊话,谢灵瑜是丁点都不输谢献。
况且她所说的也并非虚言,叛军最开始起兵时,朝廷还未能收到消息,所以他们兵锋所指,一路所向披靡。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收到消息后,都会不断向长安求助。
如今长安朝廷必然早已经反应了过来,说不定已然整肃大军,随时准备攻打过来。而叛军身后可没有支援,如今唯有一路打到长安这条路。
而扬州则是叛军必须要拿下的,因为扬州地处交通要塞,只要拿下扬州便能控制运河,到时候粮食物资的运输,对于叛军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对于谢灵瑜这边的守军而言,扬州更是不能失。
叛军若是拿下扬州,便可从扬州一路大张旗鼓的前进,直向洛阳,到时候天下或许当真会有旁人再生出异心,若是响应叛军,到时候必然会生出更大的乱子。
因此双方都有死战的必要性。
谢献知道自己在口舌之上,未必是谢灵瑜的对手,干脆也不废话。
他重新整肃队伍之后,便开始组织第二波冲锋。
而这一次,萧晏行低头看着底下,说道:“殿下,如此一味守城,我们乃是被动挨打的局面,微臣请战。”
一旁的其他人望向他,都没想到他会第一个请战。
不过方才他那几箭,一箭险些射杀谢献,另外三箭又是射的那个莽汉受了伤,更是直接退了敌人的第一波进攻。
如今他又请战出城去,众人心中更是钦佩不已。
谢灵瑜望着他,她知道出城的危险有多大,但是这乃是扬州城跟叛军的第一场杖,她不仅要胜利还要胜得漂亮,这样才能提高士气,让全城守军和百姓都能相信,他们一定能守住扬州。
“好,本王准战,”谢灵瑜望着萧晏行,神色坚定道:“萧大人,本王等你凯旋!”
“定不负使命,”萧晏行微微颔首。
随后他头也不回的转身下了城楼,而底下城门通道里,扬州守卫早已经在那里列队许久,方才外面传来的厮杀喊叫声,早已经透过厚实的城门传了进来。
待萧晏行到了下面,他并未立刻上马,而是站在最前方。
他望着队伍,突然高声喊道:“你们此刻站在何处?”
“扬州。”
“你们的家人在何处?”
“扬州。”
“现在外面的人想要闯进来,烧掉你们的房子,杀死你们的亲人,抢走你们世代积攒的所有,将士们,你们允许吗?”
“不允许!”
“不允许!”
“不允许!”
或许是因为萧晏行提到了家人,一想到原本处于平和生活中的家人要经历战火肆虐,很多人心头便油然升起一股不屈,誓死也要守住他们的家园。
伴随着厚实而巨大的城门,被士兵
缓缓打开。
队列整理的扬州守卫军,冲向了外面。
冲锋的号角声响起,谢灵瑜低头看着城门口冲锋而出的队伍,而最前方那道身着黑色盔甲的英武身影,她咬紧牙关,死死握住自己的手掌。
战场上的喊杀声,一直从日头当空凌照直到慢慢西斜,终于缓缓停下。
当谢灵瑜站在城门口长长的通道口尽头时,城门再次被缓缓打开,她急急往前几步,而越来越大的城门门缝,已经映照出了回城之人的身影。
也不知是谁在后面,突然大喊了一声:“我们赢了,我们退敌了。”
“赢了。”
“我们赢了,敌人被打跑了。”
这声音从城门口一直传到了街道上,原本躲在家中,不知城外究竟是何情况的百姓们,在听到这样欢欣鼓舞的呐喊声之后,也慢慢开始从家中走了出来。
谢灵瑜正要上前,而对面为首骑马之人,却已经策马而来。
当一身血污的萧晏行出现在她眼前时,他鬓发已经凌落,而脸上则是溅着血迹,厮杀的太过惨烈,即便是他也全然没了先前那般出尘的仙人之姿。
如今的他是从战场而归的将军。
当他跃马而下急急走到谢灵瑜面前时,依旧如先前般恭敬行礼道:“启禀殿下,微臣萧晏行……”
他刚说到这里,突然自己的手臂被一双柔软而雪白的手掌轻轻拖住。
“辞安,辛苦了,”眼前穿着盔甲的少女,一脸认真的望着他,可是声音中明明竭力隐藏,却怎么都藏不住的微微哽咽。
首战告捷,看似简单的四个字,但是谢灵瑜在城楼上却看得一清二楚。
萧晏行是如何冲入敌阵,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一遍又一遍的挥舞着长刀,身先士卒的与敌人厮杀。
正因为他的悍勇,这才让身后跟随他而去的守卫军们,也忘我的拼命战斗。
这一战的胜利,全都是他的功劳。
“我没有辜负殿下的信任,”萧晏行微抬头望着谢灵瑜,眼底总算在一片肃杀之意中露出了些许笑意。
而在周围欢欣鼓舞的庆祝呐喊声中,萧晏行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说过会永远保护殿下。”
*
傍晚,夕阳眼看着便要下山,扬州城内并不平静,城外战死的士兵被抬了回来,而受伤的士兵在接受大夫的救治。
扬州作为富庶之地,守军其实比一般州府要多,足有两万人。
但是他们面对的叛军却足有二十万之多,倘若朝廷不能及时到的话,明日开始叛军必然会全力攻打扬州。
而到时候叛军的辎重可能也会跟上,攻城的云梯和投石也会陆续到达,到时候一定会对扬州城墙造成伤害。
好在扬州城本就因为富裕,因而防御工事也比一般城池坚固。
城墙不仅早已经加高,就连箭楼都比一般城池多出数倍,因为扬州地处江淮地带,本来就水系发达,因而城墙之外的护城河更是格外宽敞,水面最宽之处足足有三三十多米。
谢灵瑜坐在营帐内,正在仔细思考扬州城的一切防御措施。
为了能够随时了解战况,谢灵瑜早早便派人在城门楼附近起了营帐,所有军官将士都住在此处,她自然也不例外。
而她的主帐内除了一张桌子,还有几把供开会的胡椅外,并无其他装饰。
她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而面前桌子上正摆着一张地图,乃是扬州防御图,如今扬州城各个城门楼的兵力部署,她都一清二楚。
而且她还在各个城楼上都增加了数个瞭望塔,是为了时刻监视敌人的动向。
一旦发现敌人的动向,瞭望塔上的人便可以通过烽火向其他城门楼的守卫军传递消息,这样的法子既及时又高效。
而就在此时,谢灵瑜主帐外面传来了喧嚣声,随后有人进来通传,说是扬州的各位大人前来求见。
谢灵瑜自然是立刻让人传他们入内。
等所有人都入内,她才发现萧晏行居然也身在其中,她忍不住朝他看了几眼,眼中有几分责备。
毕竟先前她可是一直叮嘱他,定要先回去好生休息一番。
他这般拼命作战,本就是极消耗体力,虽说他这次没有受伤,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毕竟这一场仗,便折损了数百名士兵,还不包括受伤失去战斗力的。
“殿下,不知朝廷援军究竟几时可以抵达?”待众人向她行过礼之后,便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之前扬州诸多官员也只是听说叛军,可如今这些叛军是实打实的出现在了扬州城门外了。
方才站在城楼之上,所有人都看见了对面乌压压的大军,简直是一眼看不到。
叛军号称有二十万大军,现在看来,即便其中有吹嘘的成分,但是实际人数只怕也是相差不远。
扬州城内守军也只有堪堪两万而已,二十万对上两万。
如此之大的人数差距,即便是再乐观的人,这会儿都觉得此战难矣。
谢灵瑜也知晓众人的情绪,她温声说道:“诸位,本王与你们共在扬州城,朝廷在得知消息后,定然会第一时间调集大军,前来平乱。”
众人听到这话后,心底稍稍安稳了些。
想来也是,即便他们扬州人的性命不值钱,这位永宁王殿下如今还在扬州,圣人定会派大军前来的。
况且江淮地区乃是整个朝廷的钱袋子,朝廷上下怎能容忍自己的钱袋子落入旁人之手。
“既如此,咱们今日先养精蓄锐,待明日再战。”
当下便有人开口说道。
但是一旁的曹天,突然开口说道:“只怕明日我们便不能如此轻易击退叛军了。”
众人朝他看了过去。
曹天立即解释说;“今日大家也看到了,叛军攻城手段单一,除了骑兵冲锋之外,便只是巨箭攻城,我想是因为他们的攻城辎重还未到。但是他们先锋部队既已到了扬州,辎重想来不出一两日便能抵达。”
“到时候对方若是有投石机,定会对我们的城墙和城门造成巨大伤害。”
一旁有个性急的官员,忍不住问道:“曹别驾,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说什么?”
曹天却在他问话之后,朝着一旁的萧晏行看了一眼。
最后他口吻坚定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趁着敌军还未稳住阵脚的时候,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
众人脸上登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曹天说道:“其实这个建议乃是萧司法提出的,不如大家请听萧司法的意见。”
谢灵瑜也有些惊讶,此事居然是萧晏行提出的,于是她开口说道:“萧司法不如直言。”
“既如此下官便斗胆了,”随后萧晏行径直走到谢灵瑜的桌边,他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地图,轻声说道;“殿下,下官可以借用此图吗?”
“请便。”
随后萧晏行便将地图悬挂了起来,他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侧,直接说道:“根据我们派出去的斥候传回来的消息,叛军目前驻扎在这个地方。而且先前敌军还未抵达之时,我便研究过他们的行进路线,发现了他们布防的薄弱之点。”
“诸位今日应该也看见了,其实叛军所穿兵服并不统一,想来是因为叛军在一路行进的路上,不断的收纳投降之人,虽说人数突增,但是也造成了他们暗藏的隐患,那就是彼此都不熟悉。”
众人震惊,今日才刚交手上,萧晏行便已经发现了叛军的薄弱点了。
当即便有人点头说道:“对,我今日在城墙上看着,发现他们很多士兵所穿兵服各不相同,因而他们都在手臂上绑了一根麻布。”
“对,这就是他们的弱点,”随后萧晏行抬起头看向众人,语气缓而郑重说道:“所以我们可以利用这点,对他们进行夜袭。”
谢灵瑜额角微微跳了起来,夜袭二字,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如今我们的优势就是,我们的士兵对扬州附近的一带地形十分熟悉,叛军驻扎的营地同样如此,而且他们刚到驻扎下来,营地夜间戒备定然薄弱,我们可以趁着夜色度过护城河,之后再换上叛军的衣服,摸黑进入营地附近,借机烧毁他们的军粮,或是直接袭击他们的补给线。”
“这样一来,叛军夜间必然人心惶惶,多次之后定可影响其士气。”
萧晏行一口气说下来之后,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发现这个法子,确实不失一个办法。
但问题在于……
有人小声说道:“此事过于危险,究竟派何人去合适呢?”
这个任务听着便是危险至极,即便是趁着夜色摸黑到叛军营地,但是一旦点燃粮草,或是袭击叛军的哨兵,必然会引来叛军的反击。
这些人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也未可说了。
“所以我想请殿下成立几支队伍,挑选最为精锐的士兵来完成这个任务,这些士兵不仅要身手敏捷,还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萧晏行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帐篷里鸦雀无声。
就在谢灵瑜心中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时,她正准备开口阻止,却不想萧晏行已经再次开口说道:“微臣萧晏行愿意为先,成为这支敢死队的第一人。”
谢灵瑜猛地握紧拳头,死死咬着牙关,她不愿开口应一句。
第147章 第147章这一刻,她抱住了她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原本其他人还在犹疑,毕竟这支队伍一旦成立,只怕死伤格外严重,没有人敢附和,但是没想到萧晏行却又是这般一马当先。
谢灵瑜却还在陷入沉默之中。
她知道萧晏行所提的这个法子乃是极对的,毕竟扬州守卫军的人数以十倍少于叛军,若是一味的死守,那么太过被动挨打。
说不定不出几日,扬州便会像其他州府那般,被叛军轻易攻破。
正是因为如此,萧晏行此时再次说道:“殿下,只要我们小心行事,绝不恋战,伤亡并不会太大。毕竟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在夜间不断滋扰叛军,让他们风声鹤唳,夜不能寐。”
所以扬州城想要守住,毕竟运用更为灵活和隐秘的战术。
而这个夜袭战术,显然就是极其适合,毕竟叛军驻扎在扬州城外,而扬州守卫军多是本地人,自小在这一片长大,对于周围环境都极其熟悉。
因而他们可以趁着夜色,不断袭击对方。
从而让叛军夜间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对于第二日的作战也会有影响。
他们只需要派出几支小股队伍,便能影响整个叛军,如此看来,确实是上上策。
“好。”
许久,谢灵瑜终于从喉间挤出这一个字。
她虽然不愿意萧晏行这般冒险,可是如今扬州城生死与共,他若不冒险也是旁人。反而他身手好,又能掌控大局,反而让他带队比旁人更为适合。
“至于其他所需要招募的士兵,以自愿为主,务必要让他们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目的和意义,也要让他们了解这么做的危险和后果。我希望所有人是抱着保卫扬州的决心而去,毕竟一旦行事,他们所能依靠的便是彼此。”
谢灵瑜看着众人说道,毕竟在场的官员都已参与到了扬州保卫,士兵招募需要他们亲自进行。
而随后谢灵瑜也开口说道:“当然,一旦报名者,本王每人赏二十金。”
这一下众官员脸上神色稍稍一松,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是只靠着一张嘴皮子,即便他们身为上官,也没办法一句话便让手底下的人去送死。
但是有这等重赏便不一样了。
别说这个任务只是危险性大,但是如今扬州城被包围,这些士兵本就面对着数倍与自己的敌人,他们本就肩负着保卫扬州的任务。
如今还有这样多的银钱可以拿,只怕当真有很多人都会报名。
“既如此,诸位便回去招募士兵吧,”谢灵瑜挥挥手,让众人退下。
只是随后她又将萧晏行和曹天都留了下来。
扬州长史李延逸因为跟宋元友相交甚密,因而不管他有没有参与宋元友养寇自重的事情,谢灵瑜都已将他软禁在府中。
而如今曹天身为别驾,便成了整个扬州官员之中官职最高之人。
但是因为有谢灵瑜在此,因而他也只是听命行事。
“殿下,每人十金之数会不会太多了些,扬州府库之中虽有库存,但是我怕……”曹天忍不住说道。
谢灵瑜淡声说道:“我知道,这笔银钱我不会只让扬州官衙出的。”
随后她说道:“本王此次前来扬州,随身自也带了不少金银钱财,到时候我会尽数都捐出,以赏赐这次愿为扬州死战的将士。”
曹天愣住,虽说这位殿下一直表现的深明大义,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连自己的私产都愿意捐赠出来。
“倘若还是不够的话,你去将扬州城中前十的富商都召集过来,本王也有话要跟他们说。”
谢灵瑜缓缓说道。
曹天一下便明白了,殿下这是打算让扬州这些富商也出钱出力了。
于是他也没有耽搁,当即便离开。
主帐篷内只剩下萧晏行和谢灵瑜两人,此时萧晏行身上的衣裳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脸上的血污也擦了干净,又是恢复了那等清冷出尘的模样,只是这份清冷之中却有带上了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
都说久经沙场的人,身上自带一股杀气。
谢灵瑜抬眸朝萧晏行望过去,或许是感觉到她先前情绪的低落,萧晏行正欲开口说话,但是下一秒谢灵瑜却突然伸手将他抱住。
“辞安,你要平安,”谢灵瑜紧紧搂着他。
曾经因为父辈之事而产生的隔阂,在这一刻因为她这个拥抱彻底消融。
或许从一开始,她心底便知道一切跟他无关,她只是在找一个发泄口,她想要有人为父王之死承担责任。但是从一开始,所有的阴谋都与他无关。
反而他为了救她,一次次涉险,一次次为她豁出性命。
便是到了此刻,他依旧为她舍生入死。
“我一定会没事的,不管如何,我会陪着你一起,不会让你一人独自面对这一切的,”萧晏行明白她心中所想的,柔声安慰道。
谢灵瑜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带来的温热。
这样的温热,宛如源源不断的勇气传递到她的心底。
不管她表面如何坚定,她也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她真的能率领扬州百姓退敌吗?她真的会等到朝廷援军吗?
这些话她从未问出口,更没有同任何人说过。
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唯有她自己知晓。
可是在萧晏行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谢灵瑜却知道他也明白自己最深处的害怕。
所以他才会身先士卒的为她去打第一杖,才会想出这般豁出命的法子,阻挡叛军的攻城,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待朝廷援军的到来。
他知晓她心底一切的担忧和害怕,所以他才会拼命做这一切。
“好,我们一起面对,”谢灵瑜抱住他,轻声说道。
这一刻她的心,无比的安定,是开战以来最为平静的时刻。
*
扬州乃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富裕之地,自然城内豪富也多,所以当诸位富商被带兵之人敲开宅门的时候,心中俱是有种大石头落下来的感觉。
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刻,普通百姓倒是还能躲过去,但是他们却躲不过去。
不说旁的,捐钱捐物之事,自是少不了的。
这些当兵的没有带人上门直接抢,在他们看来都是客气至极的。
当他们陆陆续续被带入帐篷内的时候,就瞧见端坐在上首的女郎,她绝美的容貌无一丝笑意,沉肃而威严,让人不敢抬头直视。
众人在她对面站定之后,微垂着脑袋,丝毫不敢抬起。
直到上首一道清润的女声响起:“来人,看座。”
身后盔甲之声响起,是士兵们摆好了座位,富商们战战兢兢的往两边座位上走去,却谁也不敢朝着离永宁王最近的那个位置坐下。
待众人落座后,谢灵瑜再次开口:“大战已起,却突然将诸位召来,想必大家心中应该知道所为何事吧。”
谢灵瑜也懒得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
诸多富商也没想到这位殿下,居然这么直截了当。
他们先前其实在外面已经交头接耳了,此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希望旁人出头。
直到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最前方的扬州商会会长宋道冲的身上,他这才硬着头皮说道:“草民等人自是明白,如今大敌当前,诸位将士们辛苦了,吾等愿意为守卫扬州出一份力。”
说着他顿了下,随后似乎咬牙说道:“草民愿捐五百斤粮食。”
这下他开了口之后,众人如同找到主心骨似的,纷纷开始喊话了。
“草民愿捐三百斤。”
“草民可以出力四百斤。”
“草民也是三百斤。”
众人没一会儿倒是都喊了,看着场面颇为踊跃。
谢灵瑜却沉默的看着诸人的这般喊价,直到帐篷内此起彼伏的声音渐渐消失,众人小心翼翼看着上首的谢灵瑜。
但是谢灵瑜的神色也一如方才,不见喜怒,他们更是摸不着头脑。
“本王虽远在长安,却也听过扬州几桩趣味,”谢灵瑜见帐篷内再无人说话,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众人这会儿是抬头也不敢,但是低头也不敢,只能竖起耳朵听着。
“本王曾听闻扬州一位富商为了体验一掷千金的感觉,派人以万两银钱换取金箔,在登上高楼之上,在高楼之上抛洒金箔,引得底下百姓疯抢不已,而这位富商则是在楼上哈哈大笑。”
谢灵瑜说着这话时,下巴微微抬起,眼睛巡视般的在每个人脸上掠过。
但是这会儿在座富商哪有敢抬起头,一个个恨不得将脑袋埋在腿里,尤其是其中一人,浑身颤抖,额头上更是汗如雨下,眼看着汗水顺着他的鬓角一颗一颗落在地上。
但是谢灵瑜的声音却没有停下,她接着说道:“本王还听闻,有一位甚至发明了‘游菜’的吃法,每顿饭都要准备几十乃至上百道菜,若是有不满,便即刻撤下更换。”
随后谢灵瑜轻轻起身,她走到椅子这边,却是走在椅背之后。
待她停下后,微微弯腰在最前方扬州商会会长宋道冲身后,轻声说道:“诸位想来不知,便是连圣人日常用膳,也不过是二十六道菜罢了。”
“殿下恕罪,”宋道冲当即站起身,便要跪下。
但是谢灵瑜淡笑一声,只是冷眼看着他。
方才众人齐齐看向宋道冲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谢灵瑜的眼睛,她如何会看不出来呢,此人便是众人之首。
结果他居然一张口,要捐五百斤的粮食。
这岂不是拿她这个堂堂永宁王,当一个要饭的来打发。
宋道冲这么一跪下来之后,旁人也赶紧站起来,跟着一起跪下。
谢灵瑜此时重新走了回去,只是这次她却是走到一旁挂着的扬州舆图,她随时指了一处说道:“想必先前诸位都在府中,未登上城楼,所以不知道如今叛军已然兵临城下,就驻扎在离扬州城五里之外。”
“诸位倘若有兴趣,待会登上城门楼,还能看到叛军营地的火光呢。”
众人登时被吓得双腿直打颤,连跪都快要跪不稳当了。
“我也并非是要逼迫诸位,而是如今乃是兵临城下,理应全城一心,”谢灵瑜看着众人,突然声音冷了下来,轻声说道:“若是扬州城破,本王自是一死殉城,但是诸位觉得自己能逃得过吗?”
这些人跪在地上,听着永宁王轻描淡写的说出以死殉城这样的话后,更是傻在原地。
“叛军自江西道一路打来,一路上攻下数个州府,便是连苏州都未能幸免,而他们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每每破城之后,他们便会收集全城的粮食和财富,只因为他们大军需要补给,所以一旦扬州城破,比起普通百姓,只怕在座的你们才是真正的出头鸟。”
谢灵瑜倒也不是在吓唬这些人,而是历来便是如此。
这些叛军为了能够尽快的攻城掠地,压根不会管理已经被夺下的城池,他们要做的便是在短时间内,聚集大量粮食和财富,去更快的攻占下一座城池。
一直到叛军打到长安城下。
倘若朝廷援军反应过来,迅速前来平叛的话,或许会有很多地方会免于战火的纷扰,但是如今叛军已经到了扬州。
如若他们不想要扬州成为下一个人间地狱,必然要有所付出。
“况且如今守城之人乃是扬州城的将士,诸位只需要躲在自己的宅院之中,”谢灵瑜并未将话挑明,但是说到这里,却已是明了。
这些富商自然也明白,今日既是进了这个帐篷,若是想要不割几块肉下来,是必然不可能的了。
宋道冲跪在最前面,终于他一咬牙说道:“殿下,草民愿意捐出五千斤粮食,还有一万金。”
他身后之人听到这个,纷纷震惊望向他。
只可惜众人只能看见他跪着的背影,却一点都看不见他的神色。
但是他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可见是必不能改的。
先前还抱有侥幸心理的人,这下也彻底死心了。
于是一个个开始跟着重新喊数,不过一会儿,便是谢灵瑜身为一品亲王都对短短时间被喊出的财富微微咋舌。
难怪扬州乃是天下第一的富庶之地。
“诸位也不必心疼,只要我们等到朝廷援军到来,击退叛军,到时候本王必会上书朝廷,给诸位请功,”谢灵瑜柔声说道。
原本还以为自己是被平白宰了一刀的富商们,这下反应过来了。
永宁王殿下说要亲自为他们请功,他们说不定还能从白身变为官身,虽说舍了钱财,但也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方才还心头在滴血的富商们,一下脸色好看了许多。
“来人,”谢灵瑜冲着帐外喊了一声,随后数名亲卫走了出来,只听她吩咐道:“扬州这几位在大战刚起之时,便能慷慨解囊,你们亲自护送他们回去。”
护送自是好听的话,真正的自是为了陪着这几位取银钱和粮食。
待他们离开之后,一直藏在后面的萧晏行和曹天纷纷走了出来。
原本曹天还想帮着谢灵瑜唱个黑脸,但是没想到殿下几句话之后,便成功让这些富商们松了口。
“殿下当真是厉害,只不过几句话,便轻易筹得数万金,这样一来,不管敢死队有多少人报名,咱们都不怕兑现不了承诺了,”曹天打心底佩服的说道。
谢灵瑜淡然说道:“这帮人不过也是怕死而已,毕竟如今大家同在扬州城内,若是守卫军守不住城,一旦叛军攻进来,他们便是首当其冲。”
叛军屠城抢杀,冲的可不只是平民百姓的家,毕竟哪里是大户人家的宅院,这些叛军长了眼睛的,一眼便能认出来。
也并非是谢灵瑜刻意吓唬,而是这些人既能成为远近闻名的富商,必也是见多识广之辈。
“夜袭队的人手招募如何了?”谢灵瑜又问道。
原先他们将这个队伍称为敢死队,却又觉得这名字过于肃杀,倒不如按照实际任务而命名。
曹天双手抱拳:“殿下请放心,守卫军本就一心保卫扬州,如今又有您亲口允诺的重金,报名者甚多,如今几支队伍很快便招募满了。”
“那就好,兵贵神速。”谢灵瑜点头。
萧晏行立刻说道:“殿下,今夜我想亲自带人去夜袭敌营,先前在打扫战场之时,我便已让人偷偷抢了不少叛军尸身回来。如今只要扒下他们身上的兵甲,我们换上,便刻意趁机摸到敌营周围,伺机破坏他们的粮草。”
“方才我找了善看天气者,今夜应该起东风,到时候我们所有人带上水囊,将里面装满火油,只要我们摸到敌营的西北面,将火油倒在敌营附近,只要烧起来,便可以借助东风烧起来。而他们这么多人,帐篷势必会格外密集,到时候只要火势足够大,必能造成大量死伤。”
曹天听着他这般说之后,都忍不住朝他看去,不禁感慨道:“萧司法,我原先以为你只是善断案,身手好而已,如今看来,你竟是了不得的将才。”
显然萧晏行先前提出夜袭队,并非是临时的主意。
或许在得知叛军即将向扬州进发的时候,他便在苦苦思索退敌之法了。
*
入夜。
整个扬州城已陷入了安静,不管白日里厮杀如何厉害,但是到了晚上都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但是城墙之上却是灯火通明,巨大的火盆里烧着的火焰将周围都映照着的格外亮。
但是并非每个城墙之上都是这般明亮,西门上的火把便是少了些,显得下面城门一片漆黑。
而在城门之后的甬道上,一列队伍早已经整装待发。
所有人都一脸严肃,身上穿着跟周围士兵截然不同的兵甲,衣裳上的血迹虽然在黑暗之中早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残留着的血腥味却久久无法退散。
这些衣裳正是从已经死去之人身上扒了下来的,但是此刻穿着的人,却没有介怀。
“每个人都检查自己身上的水囊,每人两个水囊,里面必须装满火油,”站在队列最前方的萧晏行也是一身敌军兵甲,乌发束起,即便是这般狼狈的打扮,却依旧挡不住他过于出众的容貌所带来的清贵气。
幸亏他们乃是夜间突袭,若是在白日里的话,只怕刚摸到敌营附近,就要被巡逻人员盯住他那张脸了。
“先前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已探清楚了敌营的具体方位,到时候我们摸到这里附近时,我会先行清楚附近的巡逻人员,到时候你们迅速补上空缺之位,随后剩余之人跟我继续往前,若是能找到粮草所在之地自是最好。但如果一刻钟内未能找到的话,所有人便将火油都倒在帐篷最密集之处,随后点燃火油撤退。”
“记住,一旦点火之后,敌军肯定会迅速发现,到时候营地自会十分混乱,我们无须恋战,趁乱离开敌军营地。我们今次要做的不是杀几个叛军,而是彻底搅乱敌军营地,让他们夜不能寐,加剧他们的恐慌,打击他们的士气。”
萧晏行说完这些后,所有人齐齐应道:“是。”
“将士们,本王在此等你们平安归来,”谢灵瑜站在一旁,朗声说道。
随后趁着夜黑风高,巨大的城门被偷偷拉开了一道缝,仅容一人出入。
萧晏行率先走了出去,随后他站在门外,看着众人一个个从门缝中走出,直至所有人都出来之后,身后那道巨大城门再次被关上。
此刻在这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士兵,不仅身手灵活敏捷,更是勇气过人。
虽然他们有人也是因为重金悬赏而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走出这道城门意味着什么,他们需要独自去面对庞大的叛军,若是不慎,他们便会全军覆没。
但是没有人有时间感怀,萧晏行便已经率队出发。
此时谢灵瑜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迅速攀上了城楼,先前为了方便他们从城门离开,这处城楼上的火把被刻意熄灭了大半。
就连很多守城士兵都不知道,此刻正有一支队伍,正在离开城内前往敌营。
谢灵瑜借着月色,低头看着前方。
即便她努力睁开眼睛,却依旧只能看见乌黑原野之上,偶尔闪过的影子。
“殿下,您别担心,萧大人定然会没事的,”武忧站在一旁,低声说道。
自从开战之后,武忧也是一身戎装,时刻跟在谢灵瑜的身边。
叛军为了方便攻打扬州城,因此所驻扎的营地离扬州城不过五里地而已,萧晏行所挑选的皆是身手敏捷的年轻人,区区五公里对他们而言,并不算什么。
待摸到营地附近,只剩下数百米时,萧晏行便让众人就地潜伏。
此时他们已经能看到叛军营地上,燃烧着的火光。
而他则是带着身手最好的几人,继续前进,直到几人来到营地周围,他们知道这附近定然有巡逻之人。
于是萧晏行也不着急,耐着性子开始等到巡逻之人。
直到两拨巡逻之人离开之后,旁边趴在草地上的一人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我们何时动手?”
“不着急,我们先摸清楚他们巡逻的规律,再伺机动手,”萧晏行轻声说道。
众人又趴在草地上等了一刻钟,终于第三波巡逻之人来了。
这次他们看清楚了,巡逻之人乃是六人一队,一刻钟便会出现一次。
萧晏行轻轻示意众人往前,因为这乃是营地边缘,因而夜色格外漆黑,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助他们,原本天上还有浅浅月光落下来,而此刻乌云将最后的月光也遮挡的一干二净。
黑暗之中,他们来袭者,反而占据了优势。
当萧晏行挥手时,几个人从草地猛地扑出,萧晏行出手最为迅速,他直接以短刃割断了最后面之人的喉咙,而其他人也是扑了上前,捂住对方口鼻,短刃刺喉。
先前萧晏行就率先说过,以短刃刺喉,不管致不致命,可以在最快时间内,让对方发不出声音。
果不其然,即便有人未能立刻毙命,但是因为短刃刺入喉咙中,压根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随后他们迅速收拾了这队巡逻者。
待众人将这些人的尸身抬走时,先前躲在不远处的其他人,也赶紧上前拿起这些人的武器,开始装作巡逻的模样。
好在他们身上所穿的兵甲,正好与巡逻之人的相同。
于是就这样,他们一边巡逻一边慢慢往营地里面走去,即便对面遇到巡逻之人,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从未有人夜袭过叛军,这些巡逻队伍来回巡逻时,也未有暗号口令。
先前萧晏行之所以放走前两拨的巡逻队伍,便是在观察这些队伍。
萧晏行
在除掉另外一队巡逻队时,也开始乔装扮成这个巡逻队,顺着营地开始往前走,果然,越往里面帐篷就越发密集。
毕竟叛军号称有二十万大军,这么多人住在一起,本就是需要足够大的地方。
不过也正是因为叛军人数太多,很多人除了自己队伍之外,对于旁人并无印象。方才萧晏行带着这支假巡逻队,一路走过来未能被识别出来,也正是这个缘故。
待到了几乎帐篷挨着帐篷的地方,萧晏行便开始挥手,让众人将腰间挂着的水囊取下。
随后所有人将水囊里的火油,沿着帐篷倒了下去。
先前萧晏行就曾跟另外两支假扮巡逻队的人说过,一刻钟之后,找不到粮草所在,便直接将火油倒在帐篷附近。
他会率先点燃火油,只要看到火光,他们便将火油同样点燃,随后所有人一起撤退。
他们并未找到粮草所在,想来也是,毕竟粮草乃是最为重要的。
即便被他们找到了,也一定会有重兵把守。
贪心必坏事。
所以萧晏行便叮嘱过,莫要太过贪心,一旦不成,便即刻撤退。
他们夜袭真正目的,便是骚扰叛军,让他们在夜晚疲于奔命,这样到了明日白天,他们攻城时也会力不从心。
因为帐篷上沾了火油,当火折子被扔上去之后,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蔓延了起来。
帐篷本就是油布所制成,乃是易燃之物,又有火油助燃。
不过呼吸之间,在场之人看见大火吞没了整个帐篷,而原本在帐篷内鼾睡的士兵,则是在睡梦中便被火舌吞没,当他们被滚烫的热度逼醒时,原本支撑着的帐篷,在大火之中哄然倒塌了下去。
这一整个帐篷的人几乎没人跑出来,就被压在了下面,而大火迅速吞没了他们。
只余下凄厉而折磨人的惨叫声。
此刻,忽地一阵东风起,原本就已经要吞噬一切的火苗,而东风之下,开始迅速吞没附近的其他帐篷。
而在萧晏行他们点燃这里的火苗之后,其他两个地方也迅速被起了火。
此时营地里其他巡逻者,迅速开始大喊,引起众人注意。
“着火了,着火了。”
伴随着嚎叫声响起,原本安静的营地,彻底沸腾了起来。
而越来越大的火苗则是如同从地狱而来的烈焰,残忍而强势的吞噬着附近一个有一个帐篷,虽然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吵醒之后,迅速逃出了帐篷。
但因为周围实在太过混乱,有人在逃跑之余,却被不小心点燃了衣裳。
待发现时,火势已经彻底蔓延了。
萧晏行等人一路撤退,也一路装模作样的开始喊道:“救火啊,快起来救火。”
待他们快要逃到营地边缘时,正好被迎头赶来的另外一支巡逻队挡住,显然这支队伍的领头是个机敏警惕之人,他拦住萧晏行等人问道:“你们为何一路奔跑至此?”
“大人,我们自是要去取水救火,”萧晏行抬头说道。
而那人在萧晏行的瞬间,瞧清楚他的脸,登时忍不住说道:“你是何人,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在他这句话说完时,他就看见对面那张原本清俊的脸,眸光陡然变得森冷,随后对方飞扑而来,一道寒光在他眼前闪过时,他只觉得喉间一阵剧痛。
而他身后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杀伐一幕震惊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萧晏行身后的人也扑上来,将他们狙杀。
此时叛军营地上,早已是火光一片,一个个被烧起来的帐篷,宛如夜空中亮起的巨大火球,火光冲天,直接将半边天际都烧的通红。
这一幕自然也被扬州城墙上的守军所看见。
除了谢灵瑜所在的西城门之外,其他城门上的守军迅速会去回禀了当值的大人,随后众人走出来看到远处火光冲天的模样。
他们心头都激荡着一句话,成功了。
夜袭计划成功了。
而自始至终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处叛军营地方向的谢灵瑜,在火光升起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
于是她立即传令下去:“立刻打开城门。”
为了防止他们在返回之时,可能从其他城门入内,谢灵瑜派武忧亲自去其他城门,让人将城门打开,接引夜袭队回城。
一刻又一刻的等待,谢灵瑜的心始终提在嗓子眼。
而直到在夜色中,有黑影靠近城墙。为了方便他们回来,谢灵瑜也早早让人将西城墙上的火把全部点燃。
当第一批返回之人出现在城外时,谢灵瑜便迫不及待的跑了下去。
只是在看到第一批回归之人时,谢灵瑜发现并没有萧晏行,但她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是一脸认真道:“诸君辛苦了,城楼下面已经备好了吃食,大家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去歇息。”
待众人称是时,谢灵瑜却冲着他们深深一行礼。
“本王代扬州百姓,谢过诸君英勇。”
虽然她并不知道今夜战果如何,但是看着敌军营地漫天的火光,她就知道今夜夜袭定是大胜而归。
她沉着心开始站在城门口,迎接着归来的勇士。
可是一批又一批,却始终不见萧晏行踪影。
她心中百般焦急,却始终相信萧晏行所说的话,他不会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的,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终于在城墙之上火光的映照下,不远处慢慢浮现出了几道身影。
为首那道挺拔而高大的身姿,宛如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心头。
这一刻,谢灵瑜再顾不得旁的,她奔跑上前,死死抱着他。
他身上还掺杂着巨大的硝烟和血腥味,甚至连脸上都沾染了血污,但是眼前这个王朝最为尊贵的女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拥住了他。
这一刻,她抱住了她的心上人。
第148章 第148章长安传来消息,永宁王……
第一百四十八章
在参与夜袭计划的所有人平安归来,而对面叛军营地大火漫天,便也是意味着整个夜袭计划的成功,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但是喜悦并未持续太久,次日,本以为昨晚的夜袭会推缓叛军的进攻。
次日,天将蒙蒙亮,谢灵瑜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号角声吵醒,她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只是她起身的太快了,忽地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耳畔更是传来嗡嗡作响之声,整个人险些便要昏倒过去。
而方才那样清晰又嘹亮的号角声,一时间也显得不够真切,竟不知分不清自己方才究竟是在梦中听到,还是现实中真的响起了号角声。
直到外面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还有武忧的声音响起。
“殿下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外面情况如何?”外面是武忧压低声音说的话。
“敌军趁着清晨起雾,阻挡观察哨的视线,突然集结朝着东城门而来了,”来人虽然焦急,却也跟着压低声音。
原本还坐在床榻上的谢灵瑜,这下彻底清醒了过来。
方才她所听到的,果然是真的号角声。
这是城楼上的示警之声,意在告诉其他城楼守卫军有敌袭。
谢灵瑜立即起身,随后喊了一句:“武忧。”
外面的武忧原本还要问什么,却听到房中传来谢灵瑜的声音,赶紧推门而入。
此时谢灵瑜已经开始给自己穿衣服,武忧见状,立即上前帮忙。
“殿下,您也不必太过着急,昨夜您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况且叛军一时半会定然还不会攻城的,”武忧劝慰道。
谢灵瑜昨夜在等待萧晏行率队回归期间,确实又跟曹天等人商量妥当了白日里守城的策略,但是如今敌军来袭,她依旧还是放心不下。
“况且方才来人也说了,萧大人这会儿已赶到了城楼,正在组织防守事宜。”
武忧见她手上动作,一点也没缓和,又是劝了句。
这下谢灵瑜倒是一下慢了下来,她转头看向武忧:“辞安已到了东城门?”
“对,有萧大人在,定然能挡住叛军攻势,”武忧信心十足的说道。
昨日敌军来袭时,萧晏行主动请战以少抵多,首战告捷。
随后夜晚时,他又提出了夜袭的方案,更是连夜率队偷袭敌营,搅和的敌人二十万大军的营地那叫一个火光冲天,人仰马翻。
虽然叛军并未像他们所预想的那般,在今天白日里休养生息。
但是萧晏行短短一日内,屡建奇功,扬州城内的守卫军都是看在眼中。
要说谢灵瑜如今是扬州城的定海神针,那么萧晏行便是在行动上成为了很多守卫军心目中的战神,只要有他在,众人便会觉得格外心安。
“胡闹,”不想谢灵瑜却冷冷斥了一句。
武忧一怔,似乎是实在不知殿下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他昨天白日里作为先锋冲杀,便是极其耗费体力,晚上又率队夜袭敌军大营,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才歇息了两三个时辰,如今却又去了城门楼,他当真是不要命了。”
武忧这才明白,殿下是心疼萧大人。
而此时谢灵瑜指着一旁衣架上挂起的盔甲,急匆匆说道:“先帮我更衣。”
待谢灵瑜穿上盔甲之后,便立马前往东城门。
因为她所住官衙离东城门并不远,纵马赶往城门楼。
此刻城内也早已经行动了起来,即便谢灵瑜还未赶至,但是守卫军依旧井然有序,可见先前的布置确实充足。
直到她登上东城门楼,就见一身戎装的萧晏行站在城门之上,肃然望着城外,而一旁的曹天正在一个劲说什么。
“殿下,”两人瞥见一道白色身影匆匆而来,立刻行礼。
谢灵瑜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随后她走到略靠近城墙的地方,同样看着城外,果然敌军再次兵临城下。
“昨日敌营火光多久熄灭的?”谢灵瑜沉着问道。
一旁的曹天上前回道:“我方才问了昨日巡逻的士兵,昨夜敌营大火一直烧到丑时末。”
丑时末,如今才是辰时初。
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时辰而已,对面敌军即便将营地里的大火扑灭了,但是帐篷却是实打实被烧毁了的。
敌军只怕一时半刻变不出那么多帐篷,只怕昨夜不少人露天而睡。
虽说八月底扬州气候并不算冷,但是昼夜温差极大,只怕不少士兵昨晚压根就没怎么合眼睡觉。
士兵们本就因为营地突然着起的大火,而缺乏休息,结果第二日还要这般早便来攻城。
“对面叛军昨日突袭扬州,本就劳累,结果昨夜还被烧了大营,更是未能歇息,但是我们却不一样,我们只是以小股队伍偷袭敌军大营,大部分守军都得到了及时的休息。这么说来,我们乃是以逸待劳。”
“此战依旧可打!”
谢灵瑜拔高声音,刻意让自己的声音传遍整个城门楼。
话虽如此说,但是当两军之间,敌众我寡,就算对方未曾得到足够的休息,但是打起来的时候,依旧还能靠着人数碾压。
而就在叛军兵临城下,摆好阵型之后,就见敌军之中抬出了浮桥和云梯。
显然是敌军的攻城辎重到了。
难怪谢献连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自己手下的士兵,他是猜测到了扬州守卫军的想法,反其道而行,宁愿让自己手底下的士兵累着点,也绝不给扬州守卫军拖下去的机会。
如今这些攻城辎重到了,谢献就更是想要趁热打铁。
“看来他们是想要一鼓作气拿下扬州城,”谢灵瑜冷眼望着对面士兵抬出来的云梯。
眼看着敌军开始搭建浮桥,曹天在城门楼上看着着急问道:“殿下,我们是不是要射杀这些搭桥士兵?”
“先等一等,”谢灵瑜轻声说道。
待护城河面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浮桥,扬州守卫军依旧没有发动攻击,连敌军将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低声向谢献秉明。
敌将有些诧异道:“殿下,我们是在扬州守卫军的眼皮子底下搭建浮桥,他们却迟迟不发动攻击,可是其中有诈?”
谢献却是在听罢后,冷笑了声:“他们这是想要在我们士兵过浮桥时再进攻,这样才会造成大规模杀伤。”
敌将一怔,随后小心翼翼问道:“那我们现在可要停止搭浮桥?”
“倘若停止搭建浮桥,我们大军如何攻城?”谢献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敌将:“可是……”
“打仗岂有不死人的,”谢献语气冷漠。
其实这便是双方的阳谋,谢灵瑜不让扬州守卫军现在就攻击,是想要等着将人放近之后再攻击。
而谢献也知道她这个打算,但是他却依旧让继续搭桥,是因为他打算用人命填平谢灵瑜的这个阳谋。
扬州守卫军即便各个都是弓箭手,也不可能将所有冲锋的叛军士兵尽数射杀。
只要有士兵冲到河的那边,便可以搭建云梯,开始攻击城楼。
甚至他们还可以将圆木运过去,直接撞击城门。
谢献看懂了谢灵瑜的阳谋,却依旧愿意赌这么一手。
于是当浮桥搭建完毕,叛军士兵开始扛着云梯冲锋时,对面无数的人头在号角声之中,冲向了扬州城楼。
也就是在此时,谢灵瑜抬起手臂,高声喊道:“准备。”
城墙之上一字排开的弓箭手,在这一声命令中拉开了自己的弓箭,而城下的敌军犹如潮水般涌来。
“放。”
随着谢灵瑜的一声令下,弓箭手迅速射出弓箭。
从城墙上急射而下的箭雨,朝着护城河上的敌军飞去,瞬间很多人中箭从浮桥上摔了下去。很快,河水里被鲜血渐渐染色,随着掉入河中的人越来越多,河水渐渐成了赤红色。
但是身后的冲锋号还在响着,敌军也无人敢临阵脱逃。
毕竟在战场上临阵脱逃也是死罪,一旦有人敢后退,身后便有人会立刻杀了他们。
城墙上守卫军的弓箭手的箭也是丝毫没有停止,先前谢灵瑜便让弓箭手交替站在城墙头,这样一组弓箭手将箭射出后,另外一组弓箭手便立刻上前补位。
就这样墙头上的箭羽和城墙下不断冲锋的敌军,将原本富裕繁荣的扬州城沦陷为了一个人间地狱。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的几乎让人要呕吐,但是谁也没有时间。
双方都在这一刻杀红了,一方想要拼死守城,另一方想要攻城。
终于当第一个云梯被立起时,叛军开始顺着云梯往上攀爬,守卫军也丝毫没有慌乱。
因为谢灵瑜早已经让人将城墙上,铺满了灌着油脂的蒿草,只待云梯架了起来,叛军开始爬上来,她便立即让人点燃蒿草。
被灌了油脂的蒿草,燃烧的极快,而云梯也是木质的,遇火更是亦燃。
“烧掉对方的云梯,”谢灵瑜见对方还在不断架云梯,干脆直接让人拿来油脂,倒在云梯上,又利用已经烧起来的蒿草,点燃云梯。
瞬间,一个个云梯因为被淋上了油脂,很快就被点燃,在半空中就烧了起来。
原本还想要爬上来的士兵见状,便想要往下爬。
但是下面已经有士兵又爬了上来,一时间最上面的士兵退不下去,最后竟只能从云梯上跳了下去,但是这般高的地方,跳下去自也是摔了个半死。
于是一时间,原本攻城的云梯,竟成了索要敌军士兵性命的工具。
“殿下,将云梯撤回来,若是今日云梯全部被烧毁,日后我们拿什么攻城,”敌方这些将领原本还在看士兵攻城,但是瞧见扬州守卫军竟采取火攻的法子,瞬间便急了。
他们所用的云梯,乃是一路上攻下各个城池时所缴获的战利品。
敌军一路进攻,又并无什么大后方,弓箭兵器这些都是一路上缴获的,便是说他们一旦用完了,并不能自己打造,只能再回头去其他已经攻下的城池搜刮。
但是一来一回之间,势必会浪费不少时间。
因而对于云梯这种大型辎重,叛军也是格外珍视。
叛军面对扬州守卫军这般火攻之下,全然束手无策,再加上昨日叛军营地大乱,所有人都未能好生歇息,无奈之下,叛军只能仓促撤兵。
这一次叛军似乎也为了让自己人得到好生歇息,竟是两夜一日都未曾发动进攻。
八月二十六日,休整完毕之后叛军,再次集结而来。
这一次敌军不再将所有兵力都压在东城门,而是将兵力分散,全力进攻扬州几大城门。
敌人大军足有二十万,即便分散开来进攻,也足以在人数上取胜。而扬州守卫军本就不足两万,这般分散在各个城门防守,瞬间压力更是巨大。
扬州守卫军连守五日,不失任何一座城门,力拒叛军与城外。
但是各个城门楼的损坏也日趋严重,尤其是东门,因为承担着叛军的主力进攻。而这五日里,叛军攻城的投石器和云梯等辎重尽数到位。
叛军利用投石器,不断将城门楼砸出缺口,再以冲锋队架起浮桥,通过护城河。
因为叛军开始利用圆木攻城,为了防止叛军当真以圆木撞开城门,扬州守卫军只能打开城门,与城门外与对方厮杀。
但是这般厮杀,便是造成扬州守卫军的人数开始急剧减少。
短短几日内,守卫军从原先的堪堪两万,锐减了三千多人,一时间整个扬州城内挂满了素镐,家家户户几乎都有战死之人。
而随着叛军对于夜袭有了防备,先前屡次成功的夜袭,也开始失了成效。
相反,派出去的夜袭队往往失利多,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尤其是叛军为了针对夜袭队,竟也派人守在了出城的路上,夜袭队还未靠近叛军的营帐,就被叛军反偷袭。
因此谢灵瑜果断喊停了此事。
为今之计,他们最好的法子便是固守扬州,等待朝
廷大军的到来。
入夜,两方再次战罢,夜色给了这场紧张而残酷的战争一丝喘息的时间。
军营之中,很多士兵喘着粗气的躺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唯有胸口的起伏告知着他们依旧还活着。
而随着一副副担架将受伤的士兵们,抬了回来,空气里的血腥味正在弥漫。
那种始终无法挥散的血腥味,就这般沉重的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谢灵瑜站在营地里,看着眼前这一幕幕,而身侧是从四面发放传来的消息。
守城的士兵们在不断的战死,还有那些失去行动力的伤患也越来越多,每日需要消耗的药材便是数不清,谢灵瑜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伤患死去。
但是随着守城的时间越久,所传来的坏消息便一个接一个。
而他们所期盼着的援军,却遥遥无期。
谢灵瑜深吸一口气,她望着外面还在持续的场面,不少城中百姓已经自发前来帮忙,作战的士兵们累瘫在一旁的时候,百姓们便帮忙将伤员抬了回来。
大家都还没放弃!
谢灵瑜转身走进营帐,一旁的其他官员也跟着入内。
“殿下,伤员实在太多,城中的大夫人手不够,还有府库里的伤药也快用尽了。”
“今日死伤的士兵又足足有上千人。”
“连日交战,我们的武器损耗严重,尤其是箭羽,已经使用过半了。兵器铸造场内即便连日赶工,依旧赶不上损耗的速度。”
刚一入了帐内,众人便迫不及待将各路消息向谢灵瑜回禀。
但是入耳所听的,皆是不好的消息。
连一向镇定自若的谢灵瑜,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但是如今,她却什么抱怨都不能有,毕竟她才是主心骨,倘若连主心骨都连连抱怨的话,旁人又如何能全力以赴呢。
“扬州乃是整个大周的商业中心,我记得城中便有好几家大的药馆,派人去跟他们的家主所,所有药都暂时征用了,倘若守城成功,本王定然如数奉还。”
至于另外一句,若是守城未能成功,更没了还的必要了。
毕竟到时候叛军一旦入城,城中财富尽数便都会被抢掠,更别说药草这等战时最为重要的资源,叛军定然也不会放过。
其实来回禀之人,也就是想要谢灵瑜这一道命令。
因为在开战之前的时候,谢灵瑜便曾经发出过命令,城中守卫军一律不得骚扰百姓,更不得抢掠百姓,违者斩立决。
战争一起,四处便会人心惶惶,更是有人会趁火打劫。
很多时候攻城之战,也不全都是从外部失败,也有城内之人趁机生乱,从内部率先瓦解,从而导致守城失败。
谢灵瑜先前便是为了防止这等事情发生,便对所有守卫军发出这道命令。
如今她让人去跟这些药铺主家,是好生商量也好,是威逼利诱也好,都是为了救人。她自然不会有所顾忌。
“还有兵器一事也是,城中有诸多铁匠铺,如今光是依靠铸造工厂一己之力,自然是无法铸造这般多的兵器,提供原料,这让城中所有铁匠都一起铸造兵器。”
谢灵瑜这一道命令,当真是让人震惊。
毕竟城中铁匠多乃是以打造农具和日常用具为主,虽说也可以铸造兵器,但是一向是要经过官府的严格管制,如今这般让铁匠直接参与兵器,乃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了。
“殿下,这恐怕是太过冒险吧,这么多兵器,若是没有严格看管,恐怕生乱,”一旁有人赶紧劝说道。
谢灵瑜朝他看了一眼,神色倒也并未责备。
她淡声道:“如今乃是非常之时,自是不能用寻常之法,你瞧外面这么多伤员,若不是很多老百姓主动前来帮忙,只怕我们还不能这么快救治这些伤员。”
她这么一说,原本有些不赞同的人,神色也一下缓和了。
“其实本王早说过,我们其实并非是以少敌多,叛军也不过是二十万而已,而我们身后乃是人数几倍于叛军的扬州百姓。只要我们整个扬州军民一条心,我们定然能守住扬州。”
这时曹天也开口:“对,殿下说的没错。我们并非只有守卫军,我们还有扬州百姓,如今城中许多年富力强的青壮年都自发上城楼,同我们一起守城。只要我们守住扬州,一定能等到援军的。”
原本众人心中因为这番话,而微微激荡。
但是在最后听到援军的时候,众人反而又愣住了。
如今整个扬州已宛如一座孤城,四面八方的消息早已经被切断,他们不知道朝廷究竟有没有派大军前来平叛,他们也不知道大军到了何处,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到扬州。
其实眼前的叛军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未知。
他们对于外面一切事情的未知,才会让他们对未来感到恐惧。
倘若援军一直不来,不说守城的兵器,便是城中的粮食也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
但是众人都没去问何时援军会来,如今敌军就守在城外,扬州的斥候压根派不出去。即便先前曾经放出过信鸽,却也被敌军射杀。
他们压根得不到一点,关于外界的消息。
待商议结束之后,众人便鱼贯而出,只有萧晏行留了下来。
萧晏行站在原地抬头看着谢灵瑜,不过才几日而已,她整个消瘦的越发明显,身上原本还算合身的盔甲,如今瞧着竟也有些空落落。
“我方才问了听荷,殿下你今天又是一日未曾用膳,只用了几块糕点?”
萧晏行轻声问道。
谢灵瑜听他说起这个,不由哼了声:“听荷这个碎嘴丫头。”
“我先送殿下回去歇息吧,”萧晏行不由分说道。
谢灵瑜本还想要留在大帐,但不等她回应,萧晏行已经上前牵住她的手掌,竟要将她带走。
她赶紧正色道:“松手,我如今可是扬州城主帅,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萧晏行见她竟还这般顾忌,不由一笑,但他也当真听话的松手。
待他看向谢灵瑜:“主帅殿下,不知下官可有荣幸送您回府?”
明知道他这是故意消遣自己呢,谢灵瑜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下。
可是她脸上刚绽放出笑容,对面的萧晏行似乎也愣住了。
许久,他长吁了声,声音无比轻的说道:“总算又瞧见了你笑了。”
自打叛军兵临城下开始,谢灵瑜整个人便宛如一把锋芒内敛的剑,果断决绝却又镇定自若,宛如定海神针般,以至于让旁人都险些要忘记,这位殿下也还未到双十年华。
她也从未上过战场,但是如今她却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带领全城军民抵御叛军。
“每日看着扬州城内外发生的事情,我自是如何都无法笑出来,”谢灵瑜却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看着那些从战场上抬回来的尸身,看着那些伤势严重而不断发出哀嚎声的士兵,她的心头便也如同在油锅里煎熬过了一回。
随后谢灵瑜还是让萧晏行陪着自己一起回了府衙。
听荷本也跟在她身边,但是谢灵瑜见武忧已经跟着自己,便让听荷留在府中。
待到了院中之后,听荷听到动静立马出门迎了出来:“殿下,萧郎君,你们回来了,可曾用过晚膳?”
随后她肯定说道:“定然是没用过的吧,正好我提前让厨房备上了。”
谢灵瑜忍不住皱眉:“我不是说过,如今乃是非常时期,不许铺张浪费的。”
听荷当即便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她说道:“殿下,奴婢只让人准备了三四个小菜而已,未曾敢多准备。您今日又是一日未曾进膳,也不过就是得空吃了几块糕点,若是这般下去,奴婢怕您身子骨受不住。”
“听荷说的也有道理,如今你乃是扬州主帅,保住自己的身体也是重中之重,”萧晏行主动替听荷解围,随后他温柔看向谢灵瑜,柔声说道:“正好我到现在也没用膳呢,不知可否沾殿下的光,吃上几口呢。”
谢灵瑜知道他也忙了一整日,但是没想到他也没用
膳,便也来不得说听荷什么,只是吩咐道:“赶紧让膳食拿过来吧。”
听荷福身行礼,便赶紧去准备膳食。
待她走后,谢灵瑜这才有空对他说道:“你不比我,你本就是男子,又时常上战场杀敌,理应多吃些东西。”
萧晏行微微皱眉,低声说道:“这句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如今我们守城井然有序,一时半会叛军都无法攻城。你不必太过担心。”
谢灵瑜听着他安慰自己的话,一身盔甲站在院中。她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明月,短短几日而已,她竟有种斗转星移,岁月交替的感觉。
眼下情形,竟堪比她前世之处境。
只不过从前只有她一个人宛如困兽般,被拘禁在那个小院之中,而如今她带着满城百姓,殊死抵抗,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辞安,你从未尝过困兽的感觉吧,”谢灵瑜突然望着他,轻声说道。
“被困在一处,外面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等待你的唯有独自凋零的命运。”
萧晏行一怔,随即他想到谢灵瑜曾经独居上阳宫的经历,他以为她所说的是那时候她的感觉。
他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低声安稳道:“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再体会那样的感受。”
*
入夜。
萧晏行正躺在床上陷入沉睡,但是忽然间,他梦中原本浑浑噩噩的场景,却慢慢变得清洗了起来。
当他看清楚周围时,竟也是一处硝烟战场过后的模样。
四周地面上全都是倒下的尸体,而周围则是穿着盔甲的战士正在打扫战场。
萧晏行正抬头往前看时,就见有人上前,低声说道:“主帅,安王殿下要求见您。”
“败军之帅不值一见,还是让这位殿下等着回京等候圣人发落吧,”萧晏行听着他口中说出冷酷而清晰的话。
安王谢琮?
他又是何时造反的??
造反的人不是楚郡王谢献?怎么又会是圣人的儿子安王在造反?
待他回到大帐内,没多久,突然有人匆匆进来,只听那人跪在地上,焦急说道:“主帅,长安传来消息,永宁王自尽了。”
什么?
一阵钻心挖骨的疼痛从他心口传来,萧晏行本来只是觉得自己是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发生,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口也跟着疼了起来。
永宁王自尽了?
不会的,阿瑜不会有事的。
为何他梦里的场景会是这般?
第149章 第149章况且本王这把弓,也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梦中的场景依旧还在继续,萧晏行只觉得浑身痛到几乎麻木,好半晌他都说不出一句话,耳畔只一股脑的回荡着这句话。
“不可能的,”直到他终于回过神,摇着头不敢置信的说道。
但是跪在他对面的亲信,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敢说话。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梦中的萧晏行一直在摇头,但是他的神色却已经从原先的不相信逐渐变成渐渐崩溃。
而梦境也瞬间变得有些模糊,似乎是因为梦境之中的人太过绝望的心情,让周遭一切都恍惚要破碎。
可是过了一会儿,梦境里的萧晏行忽地看向对面跪着的亲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亲信低声说道:“半月前,圣人突然派昭阳公主驸马裴靖安前往殿下圈禁之处,两人不知秘谈了何事,而三日前昭阳公主与裴靖安大婚之日,圣人突派内侍杨贺前往永宁王圈禁之处,秘赐鸩酒,殿下饮酒自尽。”
随着对面之人一字一句,将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但是萧晏行心头反而越来越绝望。
“是我,是我害了殿下,”许久,他突然轻声说道。
梦境中的人垂着头,整个人全然失去了所有冷静自持,他从未在人前表露过的心思,这一刻终于肆无忌惮的流露而出。
他一直爱重着殿下,却从不敢叫旁人知晓。
如今却是在殿下身死之后,他却也只能在这里这般模样。
况且他本就知晓殿下被新皇圈禁之事,只是他因为正在领兵平定四皇子谋反作乱之事,无法抽身回长安为殿下求情。
所以他便不顾一切想要平定叛乱,唯有立下如今大功,待他回朝之时,他才能向圣人求得赏赐,救出殿下。
但是他这般想着,也这般努力着,可最终得来的消息,却是殿下被圣人赐死。
许久,萧晏行低声说道:“殿下从未参与过党争朝斗,圣人却这般召集赐死她,定然有原因,让三千卫全力彻查此事。”
裴靖安作为曾经的永宁王夫,如今却又被赐婚昭阳公主之事,萧晏行早已经知晓。
倘若只是为了一个男人,新皇不会这般着急的处置殿下。
这其中定然还隐藏着别的事情。
还有裴靖安!
在殿下落难的第一时间,他便直接舍弃了殿下,他如何敢。
可是他更恨的,却是他自己。
殿下被圈禁时日并不短,他早已经知晓。只是他错误的以为新皇不会这么快对殿下下手,他本想等着平定叛乱班师回朝之日,以功勋向圣人求情,救的殿下出来。
到头来,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他如今便是平定了叛乱又如何,殿下已经身死。
一想到这个,萧晏行原本就痛苦的心头,再次被揪住了般,连呼吸都有种无法顺畅的感觉。
那种不真实感,渐渐被巨大的现实冲击着。
殿下真的死了,他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得。
这世间一切,对他而言,又有何用。
萧晏行的脸色越来越冷硬,随后他轻声说道:“如今四皇子谋反已被平定,我也该回去向圣人复命了。”
既然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那就一起死吧。
萧晏行这个疯狂的念头涌入脑海中的时候,瞬间整个梦境也随之崩塌一般。
深夜之中,原本安静睡在床榻上的人,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明明如今已是初秋,夜里凉风起,但是他额头上的汗珠却犹如雨水般,一道一道的流落而下。
萧晏行在黑暗之中大口喘着粗气,周围安静的可怕。
唯有他的呼吸是那般急促又真实的。
直到他的眼睛适应了房中的黑暗时,他脑海中才又渐渐浮现起先前在梦里的事情,他又
忍不住微闭了闭眼睛。
虽然这一幕幕发生在梦里,但是却又是无比的真实。
真实到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况且这个梦里很多事情太过匪夷所思,首先便是殿下和裴靖安成亲之事,先前他也曾经梦见过殿下成亲,但是如今看来这个梦似乎是之前梦的延续。
应该是在他们成亲很久之后,嘉明帝去世,新皇登基。
虽然梦中虽然没有说清楚新皇究竟是谁,但是他大概也猜到了。毕竟这位新皇登基之后,原本是永宁王夫的裴靖安,在殿下被圈禁之后,却能全身而退,反而迅速被指婚给了昭阳公主。
在他看来,裴靖安全然犹如一个战利品给了昭阳公主,由此可见,昭阳公主如今身份贵重早已胜过殿下。
所以不难猜出,登上皇位之人便是六皇子信王。
萧晏行忽然想起今晚之前,谢灵瑜对他所说的话。虽然殿下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是从她的话中不难发现,她身上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说他从来不知困兽的感觉,还说被困在一处,外界的事情全然和她无关,等待着的只有注定凋零的命运。
这不就跟梦境中所说的她被圈禁之事一样,她身为天潢贵胄,却落得一个被圈禁的下场,被困在窄小的院落,等待她的是最后的一杯鸩酒。
想到这里,萧晏行忽然发现他所梦到的事情,或许当真不仅仅只是一场梦。
即便是再离谱的事情,当过于巧合时,只怕都是真的。
如今正值守卫扬州的关键时刻,他却在梦中梦到这样的场景,难道是梦境都在提醒他,要保护好阿瑜?
或许曾经他当真失去过阿瑜,所以如今再有一次机会之后,连老天爷都在不顾一切的暗示他,要去护住自己生命之中最为重要的这个人。
黑暗中的萧晏行在思绪之中,渐渐理清楚最为重要的事情。
其他所有一切,他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最在意的便是谢灵瑜的安危。
至于裴靖安此人,不管从前他与殿下有何交集,如今两人全然没有了关系,他再也不是殿下生命中的那个人。
只有他才是阿瑜如今的命定之人。
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守住扬州,守住殿下。
*
整整一日,叛军竟并未再攻城,这样的沉默不仅没让谢灵瑜和萧晏行他们感觉到欣喜,反而他们心头越发沉重。
他们谁都知道,彼此都需要抢夺时间。
叛军需要抢在朝廷援军赶到之前,拿下扬州城,随后富庶的扬州还有四通八达的运河,到时候叛军不管是粮草的运输还是各种资源获取,都将要比如今轻松千百倍。
古往今来,江淮一带本就是天下粮仓和钱袋子。
如今这个钱袋子眼看着就要落进自己手里,叛军如何会不拼命。
谢灵瑜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处,如今她已经看不见叛军的营地了,毕竟在扬州夜袭队频繁的骚扰之下,营地早已经撤往了更远的地方。
而谢灵瑜也在争取时间,她要不顾一切的守住扬州,等待朝廷援军。
倘若受不住扬州,他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便都白费了。
即便朝廷援军到了,即便日后又重新拿回了扬州城,但是城内的百姓定然会在城破之时被屠戮一遍。
这是叛军对于他们拼死守城的惩罚,也是对于拼命攻城叛军的奖励。
是以当叛军一整日都未曾来攻城的时候,谢灵瑜心头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而当第二日,攻城号角再起响起时,原本正在查看伤员的谢灵瑜,心底有种终于的感觉。
随后她便迅速前往城墙,查看这次攻城的情况。
“这是什么?”谢灵瑜一眼便看见了,城下叛军推来的东西。
一旁的萧晏行低声说道:“这是撞车,用于撞击城门,乃是攻城最为好用的利器。看来昨日叛军未攻城,是因为他们在等撞车。”
先前叛军所用的云梯和投石器也是攻城的辎重,只是这两样东西多少都有些弊处,因而在谢灵瑜的妥善应对之下,一次次化解了叛军的攻城攻势。
但是这次却不同,撞车会直接对城门造成伤害。
一旦靠近,必然是退无可退的。
“殿下,我们不能困守在城中,要不然撞车撞开城门之后,叛军破城便在瞬息之间,下官请战,愿阻敌与城外,绝不让他们近一步,”萧晏行当即说道。
谢灵瑜虽然不想萧晏行再陷危险绝境,但是眼下扬州城内真正能作为先锋的,也唯有萧晏行一人。
她真正相信和能够依赖都是萧晏行。
“好,本王准你带兵出城阻敌,”谢灵瑜没有再多思考,直接说道。
随后萧晏行立马下了城墙楼,迅速开始点齐兵马。
这段时间,萧晏行一直都是身先士卒,率领士兵们冲锋陷阵,因而即便他不是扬州刺史,却也早已经在整个扬州守卫军之中树立了巨大的威信。
因而他点兵之后,士兵们脸上没有丝毫畏惧。
如今这些士兵们也早已经明白,他们与城外的叛军早已经是不死不休,断无一丝投降的可能性。
况且看着扬州城内,随处都能看着悬挂着的白色素镐,每一处便代表着一个死去的士兵。从守城开始,便有太多人死去,他们绝不会向叛军投降。
因为投降便意味着对这些死去者的背叛。
待萧晏行出城阻敌之后,谢灵瑜便站在城墙上看着双方的交战。
但是就在城下开始厮杀之时,突然从西城门的方向升起了狼烟,那是城门遭受攻击,需要增援的信号。
“不好,敌人此时也在进攻西城门,看来他们又打算两面进攻了,先是在东门这里以撞门车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再进攻西城门,”谢灵瑜快速分析了当下的情况。
一旁站着的曹天立即说道:“殿下,微臣带兵前往西城门增援。”
谢灵瑜点头:“有劳曹大人了。”
但是曹天走后,谢灵瑜便迅速将扬州城内的另外两个官员喊来,让他们在城墙之上督战,一旦发现下面不对劲,立即打开城门将萧晏行他们迎回。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
旁边的另外一人赶紧朝他看了一眼,自然是示意他不可以轻易询问殿下行踪。
谢灵瑜虽然没有立刻说话,但是她的眼睛却看着南城门的方向,只怕叛军要进攻的并非
只有这两处城门。
先前叛军也采取过三面进攻的方式,但是那时候扬州城内的兵器充足。
扬州守卫军们依仗着坚固高大的城门,还有充足的箭羽兵器,成功击退了叛军。因而这个方法,叛军之后并未再采用。
但是如今不同了,叛军不知从何处找来了更多的攻城辎重,他们若是三面进攻的话,那么城门只怕在今日是再难守住了。
“叛军这次来势汹汹,我只怕其他两处城门也会叛军进攻,”谢灵瑜倒是未曾计较眼前这人的无礼,反而开口解释。
这两人在听到这话之后,脸上也立马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显然,他们也知道谢灵瑜所言非虚,如今他们极可能面临这样的情况。
“殿下,倘若叛军当真还要攻击其他城门,下官请战,”先前询问谢灵瑜的官员立刻高声说道。
谢灵瑜朝他看了一眼,却是轻轻摇头。
“这里城门外有萧大人在,他骁勇善战定然能够击退敌军,”谢灵瑜这么说着之后,却又并未将其他话说出。
她曾经在冬狩之时,率领王府亲卫射杀猎物。
其实她的箭术从来都不比旁人差,如今她却只能高高在城墙上看着士兵们厮杀,她也想要去守城。
特别是在这般生死存亡之际,一旦今日不能退敌,只怕便是城破之日。
谢灵瑜早就说过,她不会让自己落入叛军手中。
扬州城坡之日,也是她殉城之时。
她宁愿死,也绝对不会苟活。
永宁王之名乃是她承袭父王所得来,她绝对不会将永宁王之名成为耻辱。
当南城门的方向当真升起狼烟时,谢灵瑜再没有一丝犹豫,她直接吩咐两人说道:“你们也守城这么多日,守城的布置早已经烂俗于心。本王相信你们定然能助萧大人守住此处城门。本王即刻带兵前去支援南城门。”
“殿下,”两人齐声喊道,似乎还想要劝说谢灵瑜。
但是谢灵瑜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她直接带着武忧下了城门楼。
她并未点其他人,而是带上了自己身边的亲卫队,这队人马虽说人数不算多,但是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厉害人物。
随着众人一路骑马狂奔至南城门,而在临近南城门之时,谢灵瑜却突然勒住缰绳,在马路中央突然高声喊了起来。
“扬州城的百姓们,我乃永宁王谢灵瑜。”
随着她的高喊之声,原本还躲在屋子里的老百姓渐渐从家中走了出来,城外厮杀喊打声虽然还没有传到这里,但是很多人都知道,扬州城正在面临新一轮的攻城。
“如今扬州危在旦夕,扬州守卫军正在拼死守卫扬州,绝不让叛军踏入扬州城内一步。倘若叛军入城,定然会实施烧杀抢掠,到时候扬州城内的情况只会比今日凄惨百倍千倍。”
谢灵瑜的一番话让有些胆小的女子,已是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但是很多男人则是仰头望着谢灵瑜,这些天以来,已经有很多扬州百姓参与到守城之中,即便他们未站到城墙上,但是他们帮忙铸造搬运兵器,也有人帮忙救治伤员,搬运重物。
“所以我请求大家帮助守卫军,一起守住扬州。”
当谢灵瑜说出请求二字时,很多原本只是观望的人都惊呆了,显然很多都不敢相信这般高高在上的永宁王殿下,居然会这般待他们。
况且在经过这么多日的守城之后,即便是再愚昧的百姓眼睁睁看着整个城内悬挂着的白幡也早就明白,他们普通百姓的命运也早已经跟扬州休戚相关。
很快一个高壮汉子喊道:“殿下,我这就回去拿东西跟您一块去守城。我家中虽无兵器,却有趁手的农具。我便是用这些农具,也要将这些叛军赶出扬州。”
随后这人的话,竟当真被许多人响应。
一时间,众人纷纷返回家中,家中有刀具的便拿上了,家中有钉耙的便也拿上了,反正只要是能用的,众人便拿在手中。
很快,这些人竟也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跟在谢灵瑜的身后一并往南门。
好在他们到达时,南城门叛军还未来得及发动进攻。
原本负责守南城门的人,正站在原地来回走动,思虑着要不要先杀出去。毕竟今日叛军居然找来了撞门车,一旦撞门车开始撞击城门,只怕要不了城门就要被击碎了。
但是南城门的守卫军人数并不多,他若是带着人出门袭击,城门上的守卫便也不够了。
此刻他简直左右为难。
“大人,咱们的援军好像到了,”突然旁边有人喊道。
南城门负责人当即大喜,便朝着城内看去,满心欢喜的看着前来支援自己的守卫军。
只是在他看到一小簇骑兵,还有骑兵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老百姓,瞬间傻眼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谢灵瑜上了城楼,都来不及解释,立即说道:“让老百姓帮忙守住城墙,南城门的守卫军跟我杀出城去,绝对不能让叛军的撞门车直接撞上城门。”
“殿下如何能涉险,还是末将带人出城,”南城门负责人着急劝说道。
谢灵瑜却指了指跟着她上来,如今正拿着自己手中的各种工具马上进入守城状态的老百姓,她说道:“方才我只不过在街上高呼了一声,这些老百姓便当即愿意加入我们守城的队伍。连老百姓都这般英勇,本王又岂能畏畏缩缩,不能应战。”
南城门负责人愣住了。
随后谢灵瑜将身后一直背着的弓取了下来,她低头看着手中长弓,轻声说道:“况且本王这把弓,也该饮血了。”
第150章 第150章这样的感觉,一直到她……
第一百五十章
城门缓缓打开的时候,谢灵瑜骑马在最前方,她身侧是武忧还有身手最好的永宁王府护卫,在城门打开之时,城墙上的守卫已经开始射箭,让叛军无法靠近城门。
谢灵瑜腰间挎着长刀,而一手持弓,一手拉着缰绳。
“将士们,今日我们便让这些叛军有来无回可好,”谢灵瑜高声吼道。
而她身后传来齐刷刷的回应:“杀,杀,杀。”
随着这高亢而振奋人心的喊杀声,所有人朝着对面叛军冲了过去。
谢灵瑜在冲锋之时,便双手放开缰绳,只以为双腿夹着马腹,随后她骑在马上,拉开弓箭。
当她第一箭射出的时候,对面一个冲在前面的叛军,应声倒地。
随后谢灵瑜双手持弓,开始重新拉弓。
她的速度又快又准,还没照面,便已经有四五个人倒在了她的箭之下,而且她的角度十分刁钻,都是直接冲着那些人的脖颈而去的。
脖子一旦中箭,便是大罗神仙也难相救。
而周围王府侍卫冲向对方叛军时,便迅速厮杀了起来,他们本就各个都是精锐,先前他们几次跟着萧晏行冲锋,表现便格外英勇善战。
哪怕只有百余人,但是他们一个个都足可以一当十。
两边人的宛如两道浪潮般,迅速交汇在一处,但是很快,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宛如秋日里被收割的禾苗般,迅速倒在了地上。
叛军这些天跟扬州守卫军交手,知道守卫军顽强,但是也没想到刚一照面,他们自己的死伤便这般严重。
就连率领攻打南城门敌军将领一下都有些懵了。
他们全然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乃是整个扬州城内战力最强的一小股力量。
而且在永宁王府护卫队的带领之下,跟随而来的扬州守卫军也全力冲刺,所有人都同仇敌忾,不顾一切的冲向敌人,势要将面前所有的敌人都斩杀在当场。
谢灵瑜这边自也不用说了,她此刻已经连发了十来支箭。
虽然她因为连续不断的射箭,手臂渐渐开始麻木,但是随着她一支又一支箭的射出,周围不断有敌军倒下。
谢灵瑜观察战场的能力更是极强,每当我方有人快要不敌对面叛军的时候,她的箭锋便随之而至。
因而不少敌军原本还占据着上风,却被背后突如其来的冷箭射翻在地上。
所以不少敌军在跟扬州守卫军厮杀的时候,还忍不住留心四周,这样一来,便立马被对面的守卫军砍翻在地。
短短时间内,扬州这边将士虽然人数比叛军少了几倍之多,但是在气势上反而是扬州守卫军更胜一筹。
当敌将发现这一情况之后,便带人朝着谢灵瑜所在的方向冲锋。
他自然也看出来了,谢灵瑜一直在用弓箭射杀他们的人,而且她的箭法实在是太准了,对于整个叛军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因而对面二话不说,便冲着谢灵瑜来了。
一直守在谢灵瑜身边的武忧和另外两个护卫自然也注意到,突然冲着这边来的一行人,瞬间开始策马迎上去,与敌人展开厮杀。
城墙之外的战场上,厮杀喊叫声交织成一片,而城墙上的老百姓和守卫军拿着自己各自手里的东西,认真盯着下面。
在武忧和几个护卫正在跟敌人厮杀的时候,谢灵瑜也丝毫不紧张,她双手握住弓箭,用力拉开弓弦,开始瞄准不远处战作一团的几人。
这个敌将看得出来也是有些真本事,骑在马背上,与永宁王府的一个护卫战成一团,而武忧和另外几人正在对付其他人。
谢灵瑜骑在马背上,朝着敌将的方向瞄准,但是他们一直在动,而且旁边就是永宁王府的护卫,她全然没办法能一击必中。
可是她一直不出手,却也引起了不远处其他敌军士兵的注意。
趁着谢灵瑜正在瞄准敌将的时候,一个敌军士兵竟已经摸到了她的马后面,眼看着长刀就要朝着谢灵瑜砍来,旁边一个侍卫高声喊道:“殿下,小心。”
谢灵瑜闻声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敌军盔甲的士兵,正举着手里的刀。
或许是谢灵瑜突然的转头,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手中的长刀在砍下的那一瞬间,居然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间,也正是因为这一瞬,谢灵瑜手里的箭羽已经射出。
锋利的箭头直冲着叛军士兵的脖颈而去,原本就是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宛如一张一戳就破的纸张那样,箭头直接扎进了他的脖颈。
随之而来的,是他脖颈处喷溅而出的鲜血,宛如雨花般在半空中洒落。
先前谢灵瑜射杀敌军士兵时,对方都离她极其远,虽然杀人确实会引起她心头强势的不适,但是战场上紧张的气氛,让她没空去考虑太多。
但是如今,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脖颈喷溅而出的鲜血,洒落在扎在他脖子上的那根箭的箭尾,原本雪白的尾羽,瞬间被染红,有种嗜血的美与残忍。
战争就是这般残酷,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上位者的贪心,这些普通的士兵不应该承受着这一切。
谢灵瑜在片刻失神之后,便迅速收敛了心神,如今不是悲春伤秋之时,她唯有击溃叛军,守住扬州,才能真正结束这场战争。
为了防止谢灵瑜出意外,有几个护卫迅速撤到了她的马匹周围。
而谢灵瑜也趁机再次拉开弓箭,这次她聚精会神的对准不远处的敌将,而现在正在跟敌将缠斗的人变成了武忧。
谢灵瑜并没有着急,她目光所及之处,箭头缓缓移动着。
终于当她找到一个机会时,她冲
着远处的武忧大吼道:“武忧,左边。”
随着这一声喊,箭锋激射而出,而远处的武忧也应声朝着右边的方向歪头,避开了左边。
如影随形的箭羽在左侧,噗的一下射向了敌将。
敌将虽然反应也足够迅速,但是却还是没能躲避开箭头,一下射中了他的手臂,正巧射中的还是他拿着刀的手臂,在巨大的疼痛之下,他手里沉重的长刀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战场上的机会本就是瞬息就至,武忧在对方长刀的那一刻,便立即欺身上前。
她手中的长刀在半空中闪烁着锐利的寒光,一刀便直接看向对方被射伤的手臂,敌将见势不妙,便骑马欲逃出战场。
但是武忧却紧随着其后,死死跟着。
这一刻她眼中的锋芒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锐利,她自小便习武,但是却被除了父兄之外的所有人嘲笑。
旁人都说,女子习武又有何用,是能上阵杀敌,还是能建功立业。
如今她身在战场,便是对曾经那些冷嘲热讽的回击。
女子亦可上阵杀敌,也可建功立业。
她蒙殿下赏识,跟在殿下左右,成为很多人仰望的对象。
如今她便要用手中这把刀,为殿下荡平眼前一切阻碍,她要成为殿下最为英勇的先锋官。
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天下女子证明。
女子亦可保家卫国。
武忧脑海中虽然闪过诸多念头,但是她整个人却冷静至极,在她追逐上对方时,对方也在拼命逃命,武忧冷笑一声,便从怀中掏出了匕首,随后她将匕首朝着对方的马屁股扔了过去。
因为两人就在前后的距离,因而这把匕首,轻易便射中了马屁股。
瞬间原本还在疾驰的马,一下子变得狂躁了起来,马蹄子往天上扬起,原本骑在马背上的敌将,还没来得及反应,瞬间便被掀翻在了地上。
武忧见状,立即手持长刀,直接冲了过去。
当长刀朝着敌将砍去的时候,对方瞬间朝旁边翻滚了几圈,勉强躲过了武忧的第一轮攻击,但是武忧也不畏惧,直接便翻身跳下马,直接朝着对方杀了过去。
她手中的长刀被她挥舞的,寒光毕现,敌将虽然左挡右躲,但是他自己的兵器方才早已经丢失了,如今只能依靠身体拼命闪躲。
但是随着武忧的攻势越来越强势,对方左闪右躲也开始无济于事,身上的血痕多了一条又一条。
此刻策马赶来的谢灵瑜,也将马停在不远处,她再次离开弓箭。
“武忧,”随着谢灵瑜一声暴呵,武忧突然往后仰去,而在她身后一支箭,笔直射了过来。
原本正在闪躲武忧长刀的敌将,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朝着自己射来,正欲躲开时,箭锋已经刺破了他的喉咙。
噗嗤一声,箭头刺入皮肤里那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此刻的战场上并不如何明显,但是随着这一声响起,便是又一个人的死去。
在战场上人命如草芥,早已经无足轻重。
但是显然敌将之死,却还是有利用价值。
“叛军首领已死,将士们给我杀,”谢灵瑜在看着对面倒下的敌军将领尸体,高声喊道。
她的声音在战场上一开始并不太大,但是随后不断有人高声喊道。
“殿下杀了叛军首领,兄弟们冲啊。”
“冲啊,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了他们,杀啊。”
原本敌军还因为人数上以多对少,占据着心理优势,即便他们的人一个个倒下,也没有人心生退意。
但是如今自己这边的首领突然身死,擒贼先擒王,一瞬间原本还在战斗的敌军,一下子人心涣散,每个人心头都生出了胆怯退缩。
反而是扬州守卫军们,此刻战斗力一下被激发,一个个斗志昂扬。
于是在敌我攻守之势瞬间逆转的时候,叛军一下开始溃不成军。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逃跑,但是一旦有人带头,又没有将领约束战场,逃跑崩溃之势便立马形成。
扬州守卫军开始追击逃兵,而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的守城士兵和老百姓们也被这一幕所振奋。
“我们下去一起帮忙杀敌吧,”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随后留守城中的负责人,思虑了片刻,便又增派了人手,立刻出城支援谢灵瑜他们,务必要趁胜追击,赢下大胜。
随着出城增援的士兵的到来,谢灵瑜率众追击敌军。
至此南城门的敌军已呈溃败之势,全然抵挡不住扬州守卫军的追击。
就在众人庆祝着大胜之时,突然有人看着西城门的方向,大喊道:“不好,西城门的狼
烟在求助。”
谢灵瑜朝着西边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这次狼烟的颜色确实比之前不同,这是最高级别的求救狼烟,意味着城门即将被破。
“我知道大家如今刚战斗完,甚是疲倦,但是我们整个扬州城乃是一体的,若是西城门当真被破了,我们方才的大胜便也毫无意义。将士们,你们可愿随我去增援西城门?”
谢灵瑜望着众人高声问道。
众人立刻举起手中兵器,高声喊道:“支援西城门,支援西城门。”
事不宜迟,谢灵瑜当即便带人前往西城门,而且这次她并不是从城内的前往西城门,而是从南城门外直接奔向西城门,这样便可以趁着敌军不备,直接从后面包抄过去,杀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叛军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三面进攻,原本是占据着人数上天然优势。
按理说,三个城门之间的守卫军应该是相互之间无法顾及别人的,更别说增援别的城门了。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南城门的守卫军在谢灵瑜的带领之下,居然大胜叛军,杀的攻打南城门的叛军溃不成军。
如今他们更是骑马奔向西城门,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前方的骑兵便已经抵达西城门。
此时西城门确实情况万分凶险,西城门的守卫军并未杀出城门外,与敌军在城外作战,而是坚守城中,以整个城门为依仗,与叛军进行攻防战。
但是这个法子显然不如南城门的方法奏效,如今叛军的撞门车已经将城门撞破了一个大洞。
从那个大洞便能看见西城门的守卫军,正在拼死抵挡。
但是随着撞门车一次又一次撞向巨大的城门,那种巨大而沉重的闷响声,便宛如来自地狱的轰鸣声,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城门被撞破,敌军杀入进来,瞬间便会血流成河。
所有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退缩,就连住在西城门附近的百姓,都在此刻登上城墙墙头,开始不住的往下丢石块,去击打那些推着撞门车的叛军。
一时间,双方虽有僵持,但是所有都明白,若是没有支援,只怕不要一刻钟,西城门就会被攻破。
而此时城墙上的狼烟早已经升起,但是却迟迟没有援军的到来。
很多人心中都清楚,其他两个城门此刻也在作战,只怕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了。
但是就在绝望的情绪快要弥漫上每个人的心头时,突然马蹄声从远处响起,站在城墙上的士兵望着远处,他们看着有铁骑宛如浪潮般汹涌而至,他们不敢欢呼,因为这道浪潮是从城外而来的,很显然应该是敌军的增援到了。
就在巨大的绝望要在心头升起时,突然有个眼尖的士兵看着对面黄色旗帜上,清晰的字眼‘扬’,那是扬州的旗帜。
“是援军,是我们的援军到了,”这个士兵激动的指着入浪潮而来的队伍。
在他的高喊之下,城墙上拼命守城的人都忍不住朝着远处看去,果然,随着骑兵队伍越来越近,高擒着旗帜上的扬字越发的明显,那是扬州的旗帜,那是扬州的支援。
随着这支突然从身后出现的骑兵出现,原本正在全力攻打西城门的叛军也一下乱了手脚。
谢灵瑜带人直接杀入乱军阵中,随后她一路策马来到城墙下,直接冲着成门内喊道:“我乃永宁王,现在传我命令,援军已至,所有西城门守卫军即刻出城杀敌。”
谢灵瑜仰着头让城墙上的所有人都可以看清楚自己的脸,而早先前来支援西城门的曹天站在城墙边低头朝下看,在看到她的脸后,登时惊喜道:“确实是永宁王殿下,兄弟们,快开城门,跟着殿下一起杀出去。”
而原本就在城墙通道内抵挡叛军的士兵,瞬间由防守转为进攻,他们立刻打开了城门,西城门的守卫军瞬间冲了出来,与南城门支援而来的守卫军,形成一前一后的夹击之势,瞬间乱了阵脚。
叛军自然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一支队伍从自己的身后而来,于是指挥西城门攻城的叛军将领立即开始组织撤退。
但是谢灵瑜岂会给他撤回的机会,两边守卫开始跟敌人厮杀。
虽然南城门前来支援的守卫军,先前所消耗的体力已是极大,但是西城门的守卫军一直以逸待劳,如今又有支援来了,瞬间信心倍增,杀出来之后,开始追着叛军。
一时间叛军也如先前南城门的叛军般,抱头鼠窜,只剩下溃败逃跑。
当他们彻底击溃西城门叛军,只让零星之人跑掉之外,其余叛军尽数被歼灭。
连续鏖战之后,南城门守卫军在战斗结束之后,很多人都靠在城墙墙角上,早已经被砍得豁口的长刀随意扔在身边,他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秋日里温热又舒适的阳光,就这般洒落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照的他们很多人都懒洋洋的,甚至当真有人靠在城墙上,竟直接睡着了。
但是也没有人忍心打扰他们,只想让他们好好休息一番。
而很多没有参战的守城士兵们,正在清扫战场,他们轻声轻脚的行动着,生怕惊扰了城墙根下正在歇息的人。
谢灵瑜此刻同样也坐在地上,她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虽然战场上的血腥味在此刻还未彻底散去,可是人们之间的守望相助,却又让她心头无比温暖。
她本只是扬州的一个过路人而已,她与这座城之间院线并无太多的联系。
但是如今,她俨然已经将扬州的安危,放在了自己的心头。
她注定要跟这座城池同生死。
“殿下,”曹天急匆匆赶了过来,见谢灵瑜竟也席地而坐,有些吃惊。
谢灵瑜抬头看着他,轻笑着说道:“本王这次没来迟吧。”
曹天赶紧摇头:“殿下来的恰是时候,若不是您及时带人赶到,我们西城门只怕纪今日当真要守住了。”
叛军的撞门车确实是厉害,乃是攻城利器,这次若不是谢灵瑜及时支援,整个西城门的城门只怕都要被撞破。
如今只是被撞出大洞,俨然已是最好的了。
但是曹天却实在是有些不解,他问道:“殿下原先不是在守卫东城门,为何会突然从西城门后方杀出?”
东城门的城外乃是集中了叛军的主力部队,难不成谢灵瑜当真有飞天遁地之术不成,居然能够直接从身后杀出,这般一前一后的夹击,才让叛军如此之快的溃败。
谢灵瑜轻轻摇头,她先前也是累的一直在喘气,如今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待她站了起来,看着原先她来时的路,轻笑着说道:“本王自然没有飞天遁地的能力,只不过我们是从南城门杀出后,看到西城门升起的狼烟,这才赶过来支援。”
曹天一愣,但是他很快说道:“但是先前下官也曾经看到南城门升起了狼烟,殿下是率兵前去支援南城门了?”
但是为何又会这么快出现在西城门?
曹天因为方才不在南城门,自然是满头雾水。
而此刻一旁的武忧,忍不住笑着说道:“曹大人,殿下之所以会这么快出现在西城门,自然是因为殿下率领我们早早击溃了南城门的叛军,这才有时间来此支援。”
曹天登时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他恭敬问道:“还望殿下传授退敌之道。”
谢灵瑜轻笑了声:“不过是这次我们走运罢了,遇到一个轻敌的敌军守将,他在战场上瞧见了我,想要生擒我,但是却被我和武忧合力斩杀,叛军将领一死,剩下的人瞬间便成了散兵游勇,立刻便溃败了。”
曹天听着谢灵瑜轻描淡写说着斩杀敌军将领之事,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毕竟这些天守城以来,谢灵瑜一直未曾出战。
自然是因为她乃是扬州城的主心骨,不仅是旁人便是她自己,也不允许自己轻易涉险。
如今她上了战场,却反而这般英勇,倒是让曹天刮目相看。
“下官本以为殿下乃是智谋无敌,却没想到连身手都这
般无敌,此番扬州城守卫战,能有殿下坐镇,当真乃是整个扬州城百姓的福气。”
曹天真情实感的说道。
他曾经也想过,若是魏刺史不死的话,由他带领守城的话,会比现在更好吗?
答案显而易见,只怕扬州都守不住前几次的攻城。
谢灵瑜淡笑着抬头看向他:“曹大人,你这般说辞,叫旁人听见了,还以为你乃是拍须溜马之辈呢。”
不想,曹天却正色说道:“此乃下官肺腑之言,句句属实。如有虚假,天打雷劈。”
见他这般认真,谢灵瑜当即说道:“曹大人,如今扬州城还需要你,你可不能这般轻许诺言。”
曹天突如其来的认真,倒是让周围的气氛轻松了几分。
谢灵瑜此时也歇息的差不多,她轻声说道:“还不知道东城门的守势如何,我还是迅速带人回去。”
好在东城门一直没有升起求援的狼烟,可见东城门情况应该并不算太糟糕。
但即便如此,谢灵瑜还是放心不下,在稍微休整之后,她便立刻准备带人返回东城门。
虽说她可以用同样的法子,从后面杀出支援东城门,但是如今东城门的情况应该还没有这么糟糕,而且将士们连番作战,即便是铁打的人也到了需要休息的时候了。
于是在思考之后,谢灵瑜还是决定从城内,前往东城门。
这样一来,速度也更快些。
“西城门的城门已被击破了,你要尽快安排工匠讲城门修补好,要不然下次叛军再来攻城,城门定然坚持不了多久的。”
谢灵瑜吩咐说道。
曹天颔首道:“殿下请放心,下官这就让人去找木匠,如今城中工匠众多,修补城门并不是难事。而且我会让人再将城门重新加固一次,此番我们能守到您的到来,先前加固的城门便起了奇效。”
原来在叛军最初攻城的时候,谢灵瑜便让人将几处城门都重新加固了一次。
扬州本就因为富裕,城门制作之初,便制作的气派而坚固。如今谢灵瑜又命人加固了城门,使得城门在先前撞门车的剧烈冲撞之下,一次又一次的守了下来。
曹天一向心细如发,虽然谢灵瑜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她还是十分信任他的人品和能力。
于是她也不再多话,让人牵来自己的马,直接翻身上马。
谢灵瑜身上的白色盔甲在连番作战之下,早已经被染上了一层血红色,而她束起的长发也在她翻身上马之时,在身后飘荡着。
暖阳落在她的身上,原本清贵而骄傲的永宁王殿下,如今正经历着血与战争的洗礼,但是她心底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畏惧和担忧。
人往往会害怕不受自己掌握之事,如今她心底却已经无所畏惧。
倘若扬州城守住,她便与扬州一起生。
若是扬州城沦陷了,她也绝不会让自己落入叛军之手。
一旦想通了这些事情,原本她心底的担忧全都一扫而空。
当谢灵瑜率队一路狂奔,马蹄声回荡在街道上,原本躲在家中的百姓,都忍不住探头看着外面的情况。
谢灵瑜也并未在意这些躲在家中的百姓,毕竟如今在他们的动员之下,已经有一大部分老百姓都加入了他们的守城之中。
待她一路飞驰而去,东城门的厮杀声似乎并不大,甚至是几乎没有了。
难道已经退敌了?
待她赶到东城门的时候,便看见城门口洞开,而原本出城作战的人也返回城池之中,为首的那人哪怕离的这般远,她却也一眼认出了他的身姿。
谢灵瑜策马向他奔去,当两人的马交错而过时,她停在了他身侧。
“辛苦了,”谢灵瑜抬眸望向他。
萧晏行看着她身上的血迹,原本已经已经布满了疲倦的整张脸,一下微微蹙起了眉宇,他忍不住问道:“殿下去哪儿了?”
“叛军还攻打了另外两处城门,我前往支援,”谢灵瑜知晓他是担忧自己,便轻声说道:“我这不是平安归来了。”
她眉眼含笑的望着他:“我们都平安归来了。”
这一刻,眼前女子的笑靥落在了萧晏行的眼中,周遭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突然他弯腰倾身靠近了过来。
直到他吻在她的唇瓣上,谢灵瑜突然愣在马背上。
初秋清凉的风自城门通道穿堂而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而头顶温柔而惬意的暖阳落在他们发鬓上,两人身上穿着盔甲明明是那般铁血,但是却又因为这个吻一下变得不一样。
即便是在民风如此开放的大周,这般大胆的行径都少见的很。
可是却没有人对这一幕有任何贬低,反而很多人都默契挪开自己的眼睛。
当这个漫长的吻结束的时候,谢灵瑜眼睛里面水光犹如溢出般,她轻轻望着萧晏行,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一直到她死去的那一日,都会刻骨铭心。
*
当两人重新回到帐篷里时,谢灵瑜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有消散,她竟也不知萧晏行这般胆大妄为了,竟在城门口便这般对她。
所以方才她一路走回来的时候,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在了他们的身上,尤其是她。
“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谢灵瑜开始背对着他,忍不住说道。
萧晏行见她这般着急赶他走,心中明知道她为何会这般,却还是故作一本正经说道:“殿下还未与我说说南城门和西城门的情况呢,叛军应该也攻击了这两处城门吧。”
谢灵瑜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正经,一时间也没了章法。
可是下一秒,萧晏行却又伸手抱住了她,低低笑了起来。
谢灵瑜这才明白,他方才是故意逗弄自己呢。
“你还是真是,”谢灵瑜想要嗔怪的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如今她早已经无法对萧晏行说出任何一句重话了,这些日子若不是他这般出生入死的拼杀,只怕扬州城早已经被攻破。
谢灵瑜今日自己亲自上阵杀敌,这才知道战场的可怕。
周遭不仅有你的战友,更多的则是你的敌人,即便有武忧等人在她身边守着,但还是会时不时有人从周围杀出来,想要将她斩落马下。
那种无时无刻面临着的杀机,让她在战场上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更加明白,先前萧晏行看似在战场上看似轻松的游刃有余,实则也是一直游走在刀尖之上。
战场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能让人活着走下来的地方。
“我们一定都可以活着守住扬州的,”谢灵瑜下定决心般说道。
却不想她的一句话,却反而调动了萧晏行心头的那根弦,那个清晰到恐怖的梦境,犹如一个巨大的石块一直压在他心头。
“殿下,你一定会没事的,”萧晏行轻声说道。
谢灵瑜轻笑了下,她本以为萧晏行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是萧晏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先前我已经与城外的三千卫联系上,他们告诉我,朝廷已经派出大军前来平乱,而且大军已在赶来的路上,不出三日只怕便会到了。”
谢灵瑜震惊的看向他,这些天来,整个扬州早已经被叛军围着个水泄不通,犹如一座孤岛般,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
谢灵瑜震惊问道:“你是如何跟三千卫联系上的?”
萧晏行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毕竟三千卫乃是他与谢灵瑜之间的禁忌,谢灵瑜一直认为当年先永宁王身死之事有关,所以他们也曾经因此决裂过。
但是如今萧晏行却不想对她有丝毫的掩饰。
他直接说道:“在你对我说过,三千卫曾经参与过先楚王谋反之事,我也便开始调查此事。因此我便派人接近楚王后人,也就是楚郡王谢献。”
见谢灵瑜朝自己看过来,萧晏行赶紧说道:“他到谢献身边时间尚短,因此没有完全得到谢献的信任。因而谢献起兵谋反这么大的事情,他事先也并不知情。等一切发生之后,他只能继续蛰伏,见机行事。”
见谢灵瑜没有说话,萧晏行以为她不信,再次说道:“阿瑜,你相信我所说的吗?”
“相信,”谢灵瑜直接点头。
她这会儿过于直接果断的态度,倒是又让萧晏行愣住了,显然他本来以为谢灵瑜会对他的话有所保留。
“旁的我不敢保证,但是你定然不会拿我的性命开玩笑,倘若你知道谢献事先谋反,你定然会让我先离开扬州的,”谢灵瑜说道。
但是萧晏行却苦笑了下:“可是你定然也不会离开的是吧。”
从一开始谢灵瑜便有离开扬州的机会,但是她还是没有选择离开,反而在流民围攻刺史府时又折返了回去。
“不出三日朝廷大军便会到了,所以我们只要再守三日,守住这三日就好,”谢灵瑜握住手掌,认真说道。
但是她随后又轻声说道:“我们被困守在城中,消息自然不够灵通。我想叛军的消息定然比我们要灵通,他们也一定会收到消息,朝廷大军即将赶到扬州。所以这几日他们定然会疯狂攻城。”
谢灵瑜微微蹙着眉头,无奈说道:“先前西城门防守之时,城门便已经被叛军撞出大洞,我想叛军定然会以西城门为薄弱点,拼命进攻此处。若是我们无法守住,那么这么多天的努力终将会功亏一篑。”
“不会的,”萧晏行安慰她说道。
但是连谢灵瑜自己都不敢相信,如今守城已是一日难过一日,今日他们虽然守住了几个城门,但是又一批士兵伤亡了,很多人受伤之后,便无法参与作战,就相当于少了有生战斗力。
果然,当夜萧晏行再次收到消息,叛军又从已经攻打下来的几座城池之中征召了三万士兵来围攻扬州。
次日,天还未亮叛军便已经开始了攻城,这一次叛军直接围住其他几处,只进攻西城门这一处。
果然昨日西城门被撞破一个大洞之后,叛军主帅便认定此处乃是扬州防守的薄弱之处。
所有的投石机都被推到了西城门,巨大的石头被装在了投石机上,向着城墙上发射而来,原本谢灵瑜率领众人站在城墙上防守,都不得不往后撤退。
原本石头建造的坚固城墙,也在一次次巨石的重砸之下,出现了豁口。
谢灵瑜自然也不会任由对方这般进攻,她开始组织人在城墙上反击,巨大的弩箭被众人拉起,冲着对面的投石器而去。
随着弩箭的巨大冲击,一架投石机也终于被击破,而投石机上的士兵显然也是被砸的九死一生。
城中百姓这一次全都自发的前来帮忙,青壮年男子早已经尽数加入了扬州守卫军,而老弱妇孺也是在做着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但就算是如此,随着一次次进攻反击,城中的弓箭也终于宣告要用尽了。
虽然城门在他们所有人的顽强坚守之下,还未被攻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倘若叛军还是这般疯狂进攻,他们只怕守不住一日了。
所以当谢灵瑜将众人聚集在主帐内,商讨最后的守城方法。
而萧晏行却是说道:“倘若我们还是这般被动防守,只怕等到明日天明,叛军便会攻破城门,到时候他们进入城内,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这个无法逆转的现实,沉沉的压在每个人心头。
“所以我想要在今夜主
动出击。”
萧晏行说出这句话时,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畔。
“大家看这里,是叛军如今的驻扎地,先前我们一直骚扰他们,所以为了防止被频繁夜袭,他们便将大军驻扎停在了临水之处,这样我们没有船便无法考进。但是我知道有一处,有大量的舢船。”
“如今乃是秋日,大批芦苇黄了,正是风干物燥的时候,只要我们带上足够的火油,以火烧芦苇,大火定然会烧向岸边的大军帐篷。只要能给他们制造足够的混乱,定然能给我们再争取一日的时间。”
一日,只要一日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