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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141章殿下,不管日后发生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周围烛火摇曳,昏黄而柔和的光线将两人的身影投影在了墙壁上,宛如街头上的皮影戏法,墙壁上的身影交叠而拥,要不是分明的身高,险些要分不清究竟是谁了。

谢灵瑜的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味道,有种异样的铁锈味。

她知道这只怕是他身上溅到的血。

但是她却丝毫不介意,即便心底始终相信着他,但是谢灵瑜却还是不得不在心底承认,她也始终担心着他。

怕他出现意外,怕这一世有太多她无法掌握的事情。

毕竟不管是她的还是萧晏行的命运,早已经与前世截然不同了。

“你,”许久,谢灵瑜像是从这种过分温柔的氛围中清醒了过来,她轻声说道:“松开。”

“我不想松开,”萧晏行却毫不犹豫说道:“我已经许久未曾抱过你了。”

甚至他抱着谢灵瑜的身体的手臂,还越发收紧了。

萧晏行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乌黑而柔软的长发被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两人之间那样亲密无间,这样的温情他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

如今乍然复得,他如何能松手。

即便被谢灵瑜怪罪责备,他也还是想要这样抱住他。

可是谢灵瑜的斥责却并未如期而至,这反倒是让萧晏行有些意外,但是转瞬间,他却又是一笑,只低声说:“你是不是一直在担心我?”

还未等谢灵瑜出声,他自己倒是先开口说道:“我知道我是在白日做梦。”

这次谢灵瑜开口了,她说:“如今已是夜深,何来白日。”

莫名的一句话,先是让萧晏行诧异了片刻,随后他却是心底骤然狂喜了起来。

他试探性着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做梦了?”

他自然没有得到回答。

但是下一秒,他却是自顾自的说道:“那么我想做一个更大更狂妄的梦呢?”

谢灵瑜霍地仰起头,因为两人靠着的太近,她的头顶险些撞到萧晏行的下巴,但是两人还是四目相对,望到了彼此。

萧晏行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我的梦里,我想要……”

这次他没有将话说完,因为他的头已经倾了过来,他吻上了她的嘴唇,柔软而略带着冰凉气息的唇在片刻温柔之后,便骤然如同加强攻势,原本柔软的触碰,顷刻间成了攻池掠地的闯入。

当男人的舌尖探入她的唇齿间时,谢灵瑜的心魂都在震颤。

萧晏行松开抱着她的身体的手,反而是双手捧着她的脸,长满粗茧的掌心摩挲着她娇嫩而细腻的脸颊时,有种微微的疼痛感,而这种疼痛伴随着他越发激烈的吻,如同有一把火正在烘烤着她的骨血。

她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点点被烘烤着慢慢沸腾。

曾经冰封在她和他之间的那层看似永远无法消融的冷漠,也在一点点被融化殆尽。

她曾经那样冷酷而无情的对待他,毫不留情的将他逐出了长安。

但终究一切都是徒劳的。

从头至尾,她心底始终都是有他的。

这一刻谢灵瑜似乎也放弃了拒绝。

房间中的灯油还在被燃烧着,满屋亮起的烛火,还有两人映在在墙壁上的投影,那样密不可分的交叠着,连情到浓处时交缠的动作都被投映的分毫毕现。

不知过了多久,当细软的喘息声响起,是谢灵瑜因为呼吸不畅而被迫发出的声音。

萧晏行低头看着一直微喘的女郎,眼底里说不出的温柔。

他的手掌抚着谢灵瑜的背,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也正是这笑声惹得谢灵瑜抬起头,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只不过她这看似凶狠的瞪眼,在她被吻的明显泛红的嘴唇映衬,显得倒像是撒娇。

谢灵瑜本想要问话,却不想听到一声明显的咕噜声。

竟是从对面萧晏行的腹中传来的。

她抬头看着萧晏行眨了眨眼睛,倒是他落落大方说道:“从海陵县赶回来,一路还未曾用过膳食。”

“这个魏安,光顾着用人,”谢灵瑜轻哼了一声。

随后她直接将原本躲在外面的听荷叫了起来,显然这次萧晏行的去而复返,听荷可是知晓的。

“让厨房准备些膳食,”谢灵瑜说道。

听荷忙不迭点头,也不敢抬头看殿下。

兴许是因为谢灵瑜要的膳食,即便这么晚了,厨房还是马不停蹄的准备好了,不过一刻钟便有菜肴传了上来。

谢灵瑜率先坐下后,冲着对面的凳子抬抬下巴:“萧司法也坐吧。”

原本也要坐下的萧晏行,在听到萧司法这三个字,登时有些气笑了。

他掀开长袍坐下之后,朝着谢灵瑜瞧了一眼,轻声说道:“用之即弃,实非君子所为啊。”

“可惜我是女子,”谢灵瑜毫不在意。

萧晏行这下倒也不气了,他确实也是饿了。

他本也还扛得住,却不想刚才却漏了怯。

“先吃吧,”谢灵瑜见他还要说什么,直接开口道。

萧晏行不再客气,埋头先用起晚膳。

谢灵瑜原本早已经用过膳,这一桌子佳肴都是给萧晏行一个人准备的,所以他以云卷残云之势,竟将桌上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之前谢灵瑜也时常跟萧晏行一同用膳,但是他素来云淡风轻,端的一副优雅自得的悠然模样,哪有眼前这般狼吞虎咽的气势。

谢灵瑜也不由看得有些想笑。

“我脸上可是有东西,”突然对面萧晏行抬头问道。

谢灵瑜摇头。

萧晏行:“那你瞧我为何是这般想要笑的模样?”

谢灵瑜轻笑了声,这才慢悠悠说道:“我只是想笑你,竟也有这般狼吞虎咽之时,当真还是饿坏了吧。”

萧晏行点头:“确实是饿急了,魏刺史生怕海陵县之事传到殿下耳中,在平乱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带着人赶回了。”

魏安许是怕扬州城内生变,在平息海陵县动乱之后,又留下一部分人手,还让司马宋元友留在海陵县,以防那些逃走的水匪和流民杀个回马枪。

毕竟海陵县城的城墙防御,还有库存兵器,也因为这次动乱损失了不少。

魏安便一路带着剩余的人马赶回了扬州,这一路上萧晏行确实没来得及吃东西。

“魏安这么急匆匆的往回赶,万一逃窜的流匪再回海陵县该怎么办?”谢灵瑜忍不住皱眉。

萧晏行说道:“魏刺史已留了两千兵马在海陵县,还让司马宋

元友也一同留下,带领海陵县令继续追捕剩余的水匪。”

听到这里谢灵瑜才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个魏安总算是还有些脑子。

“这次海陵县水匪和流民之乱,可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谢灵瑜问道。

萧晏行亲自跟随魏安前往了海陵县,倘若真的有什么诡异之处,他定然有所察觉。

萧晏行想了下说道:“这次海陵县的动乱不仅突然,而且声势确实不小,虽说有上万人乃是夸张之言,但是却也差不太多。”

谢灵瑜脸色沉了下来,萧晏行的意思很清楚了,即便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还有一件事就是,在我们即将抵达海陵县的时候,原本准备攻打县城的匪患,竟转头开始袭击我们,”萧晏行微微沉默了片刻后,低声说:“那些水匪之中有一队武功极高之人,竟带头冲锋直接冲散了我们的阵形,随后他们直接冲着魏刺史而来。”

“若不是我当时就在魏刺史的近处,只怕他这次便要身首异处了。”

谢灵瑜震惊:“你的意思是,这些水匪其实是佯攻海陵县,实则是冲着魏安而去的。”

还真的极有可能是真的,毕竟一个海陵县而已,水匪一直在水里作乱,他们的优势乃是拥有数嗖大船,以及水性都极好。

一旦他们的船包围了普通商船,普通商船确实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一旦上了岸,这些优势就会不复存在。

攻打一个县城费时费力不说,完全是吃力不讨好。若是他们是为了那些流民攻打县城,未免也太大公无私了。

倘若这群水匪是冲着魏安而去的,而流民则是为了活下去,想要获取县城的粮食。

他们倒是可以一拍即合。

“是你救了魏安,”谢灵瑜轻声说道。

萧晏行点了点头。

谢灵瑜微微皱着眉头,犹豫着说道:“会不会是扬州城中有人秘密跟水匪勾结,意图谋害魏刺史,然后他代行刺史之位,掌握整个扬州。”

显然这是最为合理的推测。

萧晏行也是同意谢灵瑜的这番猜测,但是他却也不忘说道:“但这也或许是一番苦肉计。”

他的意思便是魏安也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想要让谢灵瑜更加信任自己,毕竟谢灵瑜突然到了扬州,谁也不知道这位殿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谢灵瑜看似对魏安坦白了,但是魏安就真的敢全然信她吗?

就像她从未彻底相信魏安那样,只怕魏安也在怀疑着她。

“是啊,这世间会做戏骗人的人,对自己可是下得了狠手的,”谢灵瑜突然淡淡说道。

不说还好,萧晏行这么一提苦肉计,倒是让谢灵瑜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救他时候的场景,被追杀的穷苦潦倒赶考学子,倒在风雨之中,何等凄苦可怜。

或许当时即便自己不知道萧晏行未来的身份,也会软下心肠救他吧。

萧晏行也万万没想到,原本正在讨论魏刺史的事情,没想到话锋一转,便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偏偏他还有种无法辩驳的感觉。

毕竟错确实在于他。

萧晏行轻咳了一声后,低低说道:“倘若殿下现在要治我的罪,我绝无怨言。”

谢灵瑜冷哼:“本就是不该有怨言。”

“你瞧这次前往海陵县,宋元友可有异动?”谢灵瑜又问道。

萧晏行:“我全程观他并无可疑之处,而在打退流匪之后,魏刺史便将他暂时的留在了海陵县,一方面是为了以防流匪再次来袭,另一方面只怕也是在防备着他吧。”

谢灵瑜倒是觉得魏安这个做法不无不妥。

如今局势不明,清楚身边可能的敌人,确实是他这个刺史应该做的。

但是很快,她又说道:“江西道灾情当真这般严重了?这些流民如今竟已经到了扬州附近,结果朝廷却全然不知,这些当地官员定然是瞒报了灾情,以至于如今到了瞒无可瞒的地步,彻底爆发了出来。”

“江西道灾情之事,我也并无耳闻,但是这般瞒报,就连监察御史都未能及时向朝廷禀告,可见江西道上下一心,”萧晏行口吻沉重。

他虽然身负家仇,却并非冷漠到底之人,看着这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他心中并无任何欣喜。

即便这次灾情倘若处置不好,只怕会影响整个大周,进而影响圣人的统治。

但是萧晏行感觉的却是出奇的愤怒,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刻意隐瞒灾情,对流离失所的百姓更是视若无睹。

谢灵瑜说道:“我已经派韩进将此事,立即上禀朝廷。”

这件事绝不会就如此算了。

“从我们回来的路上,也发现了不少流民,扬州乃是富庶之地,这些流民说不定很快就会聚集在扬州城外,到时候殿下你只怕要有所决断了,”萧晏行看着她说道。

虽然有流民在作乱,但是这些流民很多也都是被逼的。

倘若他们真的聚集到扬州,扬州能收留得下这么多流民吗?

到时候这么多人吃饭也是一个问题。

开仓放粮。

魏安那个滑头定然不敢拿主意,到时候他也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来请示谢灵瑜。

谢灵瑜却在这一刻毫不犹豫说道:“本王既担了身上的王爵,便无遇事退缩的道理。”

若是在这种时候,连她这个谢氏皇族之人都要退缩,天下百姓将如何看待皇族。

“好了,你也累了一天,早日回去歇息吧,”谢灵瑜轻声说道。

萧晏行瞧着外面,知道这会儿也确实已至深夜,他再逗留在谢灵瑜的院子里面并不妥当。

“殿下,不管日后发生何事,我定然会在你的身边。”

萧晏行在起身的时候,却看着她说出了这句话。

谢灵瑜知道此话,他定然是出自真心。

*

翌日,魏安便又匆匆赶来请谢灵瑜,依旧还是这次海陵县动乱之事,只不过这次他将前因后果说的更加详细。

他更是特地解释说道:“下官绝无敢隐瞒殿下的意思,只是殿下初到扬州,下官不敢让这等事情惊扰了殿下。”

“魏大人,你此番平乱有功我自是不会说什么,但是扬州附近的水患不绝,你可曾有什么对策,毕竟他们现在已经胆大包天到不仅仅是水上打劫商船了,”谢灵瑜冷嗤一声后,神色肃穆说道:“攻打县城,此乃谋逆叛乱之罪。”

寻常水匪岂有这样的胆子。

魏安赶紧用衣袖偷摸擦了下自己的额头,也确实如谢灵瑜所说的那般。

这些水匪如今已经不仅仅是流匪了,他们攻打县城的行为,全然是谋逆叛乱。

但是魏安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并非不是下官不想抓住这帮水匪,而是这些水匪所藏甚深,他们藏身之地乃是一处小岛之上,他们在岛上布置了大量攻势,还派人警戒,只要官府的船只靠近,便会被他们察觉。”

随后他苦笑一声:“说来也不怕殿下笑话,这些水匪因为常年抢掠,船只众多,而我们派兵与他们作战,甚至还要征调民间船只。”

扬州虽然水系发达,水域四通八达,横贯南北,但并无专门的水上作战部队。

但是这些水匪却常年生活在水上,不仅有专门的船只,而且水性还好。

也幸亏扬州兵马众多,军械设备也是碾压了水匪。

要不然这些水匪还不知如何猖狂呢。

“如你所说,我们便是没有办法对付水匪了,”谢灵瑜朝他看了一眼,神色冷淡。

魏安立即说道:“也并非如此,水匪并无铁矿资源,手里的兵器便是差了些。所以一直以来,他们只敢在水上打劫商船。”

说到兵器,谢灵瑜突然想到萧晏行曾经提到的箭羽之事。

足足十万支箭呐。

“那你说这次水匪究竟是从何处弄来的兵器,胆敢攻打海陵县,”谢灵瑜又将问题抛给了

魏安。

这时候魏安倒是对答如流,他说:“此事下官也曾经认真思考,我想正是因为水匪缺乏兵器,所以他们才想要孤注一掷,攻打海陵县。”

“一来海陵县乃是扬州管辖之下最大的县府,也最为富裕,水匪若是攻下海陵县,便可以劫掠大批财富,这二来嘛,便是海陵县军械库内有大量的兵器。这些水匪说不定就是冲着这些兵器而来的。”

昨晚谢灵瑜曾经跟萧晏行聊起这些水匪的真正目的。

萧晏行说水匪直奔魏安而来,或许是真的。

而如今魏安说水匪想要海陵县军械库里的兵器,大抵也是真的。

谢灵瑜当下便站了起来:“对于这帮水匪,如今已是不能再养虎为患,必须要彻底铲除。”

魏安心底一哽,怎么说来说去,这位殿下全然未能听懂呢。

要是水匪这么好铲除的话,他还会任由那些水匪来去自如吗?

“你方才不是说这群水匪窝身之地乃是一座孤岛,既是孤岛,岛上这么多水匪吃食何来?要养活这么一大群人,每日所用粮食只怕都不是一笔小数目,魏刺史,你就没想过这件事?”

随着谢灵瑜的话说完,魏安也是无奈苦笑了声。

这么多来,他跟水匪交手这么多次,岂能没想过此事呢。

但是魏安却又说道:“殿下,这个只怕也不好查。我也曾三令五申,凡扬州商户敢通匪者,轻则定然罚没家产,重则流放。所以扬州这些大粮商并无敢卖粮食给水匪的。”

“结果这些这些水匪便去底下村庄,从田户手中高价收购粮食,因为他们价格给的高,田户也愿意卖给他们。而且他们一买便是整个村子都会买,众人守口如瓶,即便被官府发现了,整个村子里的百姓,总不能全都抄家流放吧。”

要管住扬州商户确实容易,毕竟涉及的人少。

但是要管住底下的村子,却是不易,涉及整个村子的话,更是法不责众。

谢灵瑜听罢,算是彻底明白为何扬州水患不绝,合着就是摊上了这么个蠢货刺史。

但她又碍于情面,并不能直接斥骂出声。

她说:“确实是法不责众,但是村庄里的田户将粮食卖给水匪,里长便有失察之罪,一旦发现有哪个村庄向水匪售卖粮食,便从里长开始处罚。至于那些百姓,死罪自是不必,但是活罪也难逃。将他们售卖粮食所得的所有钱财都罚没,我倒要看看几次下来,谁还敢跟这些水匪来往。”

魏安似乎一下怔住了。

“魏刺史,我知你乃是体恤爱民的好官,但是倘若不严惩这些人,水匪之患便永远不可能灭绝。你应该多想想那些被水匪杀害的来往客船上的人,他们本是要归家的,他们的家人正在家乡苦苦等待他们的归来。”

谢灵瑜盯着魏安的眼睛,如此说道。

魏安赶紧点头说道:“殿下说的是,是下官妇人之仁。”

“还有流民之事,魏刺史打算如何处置?”谢灵瑜问道。

魏安回道:“如今流民已经被尽数关在了大牢之内,只是他们人数众多,这么关下去只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次所俘获的人便有上千之多,这么多张嘴,只怕是把府衙都吃空了。

谢灵瑜也知道这么关着,确实不是办法。

不过她也正好说道:“江西道灾情之事,你还需尽快上禀朝廷,商讨赈灾良策,同时也请圣人尽快派出赈灾的官员,处置赈灾事宜。”

魏安点头:“殿下请放心,下官之后便会立即上书,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见魏安这么说,谢灵瑜总算安心了不少。

她因为谨慎起见,并不敢用扬州周围的驿站,让韩进从小路离开,火速赶回长安。

倘若魏安真的没有问题,他的奏折应该会跟韩进的一起抵达长安。

到时候圣人见到这两份消息,便一定能知道灾情之事。

随后谢灵瑜便告辞,准备离开。

只是在出门之后,她瞧着守在门口一脸严肃的武忧,竟冲着她眨了下眼睛。

武忧性子比听荷沉稳多了,寻常压根不会如此。

她停下脚步,转身对魏安说道:“魏大人留步吧,你还要写急书上禀灾情之事,便不用送我了。”

魏安原本还想客气,却想到确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于是他便站在了原地,目送谢灵瑜离开。

待谢灵瑜带着武忧走到门外的时候,她轻声说道:“殿下,方才你和魏刺史在堂内说话时,突然有一个纸条扔在了属下脚边。”

纸条?

谢灵瑜立马来了兴趣,她甚至没顾得上要纸条,便问道:“你可有瞧见扔纸条的是何人?”

武忧摇头,她低声说:“应该是有人用弹弓将纸条扔在属下脚边,我只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寻了许久也未瞧见任何人。”

谢灵瑜也没作声,只是带着她先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武忧便将自己怀里的纸条交到了谢灵瑜手里。

谢灵瑜打开之后,便瞧见一张纸,上面竟是写着有至关要紧的事情想要告知永宁王殿下,甚至还写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胆子倒是不小,在府衙里公然给她手底下的人传信。

居然还胆敢邀她赴约见面。

虽然这人在信上极尽恭敬,却还是将见面这件事的主动性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倘若谢灵瑜真的按照这信上所说的前去赴约,此人若是在此处埋伏,她可就是蠢到自己跳进了陷阱里面。

谢灵瑜如今还没蠢到,觉得这世间没有想要杀自己的人。

远的不说,她那位堂兄信王,只怕就恨不得她这次留在江南不要回去。

这两年谢灵瑜跟他早已经明里暗里对上,信王在朝堂上布置的几个暗手都被她剪除了,只怕连信王自己都想不通,明明那些官员表面上全然跟他没有关系,但是谢灵瑜偏偏就能精准的找到这些人。

而且这些人也并非完人,谁能不犯错呢。

几次下来,信王在朝堂上的势力,那是大大受损。

如今信王见着她时,连表面上的平和都差点维持不住了,能叫这样的人如此失态,谢灵瑜也就知道自己下手的有多精准。

但是谁让她多了一世记忆呢,在信王登基之后,他大肆提拔自己人。

所以即便他的暗手埋藏的再深,谢灵瑜都能精准无误的找到。

是以谢灵瑜本以为这次她出了长安,便会遭到暗杀。但是没想到这一路来,她居然平安无事,顺顺利利抵达了扬州。

越是这个时候,谢灵瑜越是要小心谨慎。

况且纸条上面所写的时间,乃是今夜,还有时间让她思考。

“去扬州府衙吧,”谢灵瑜吩咐说道。

半个时辰后,扬州府衙外面就瞧见一个穿着衫裙的女郎掩面而来,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到了门口便对守卫说道:“这位大哥,烦请您请一下司法参军大人。”

“这位小娘子,你有何事要见司法参军?”守卫瞧着她乃是个女娘,便也客客气气的。

小女郎依旧用袖子掩着面,眼眶通红,只听她说:“我乃司法参军大人家中侍女,还请这位大哥如此说一声便是。”

守卫瞧着她哭哭啼啼的,甚是可怜,想来也有急事,便赶紧进去通传。

没一会儿,萧晏行便出现在门口。

他瞧见站在门口的小女郎,轻咳了声:“公衙乃是何等地方,岂容你这个小侍女在此哭哭啼啼的,还不赶紧跟我回去。”

小侍女上前两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急行,萧晏行带头,显然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只是待到了路口拐弯之后,萧晏行侧身进了一道小巷,便伸手牵住了小侍女的手臂:“我竟不知我家中何时有了这般貌美如花的小侍女。”

原本掩面哭泣的少女,顷刻间便放下了挡住脸颊的袖

子。

她瞪着萧晏行,眼底透着恼火夹杂着吃惊。

毕竟这等轻浮浪荡的话,可全然不像是萧晏行会说出来的。

“松手,别叫人瞧见你跟家中侍女拉拉扯扯,”谢灵瑜冷哼了声。

谁知萧晏行竟没松开她,反而是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疾行,不知走了多久之后,他竟是直接推开了一道院门。

当她被拉着走了进去的时候,整个人一下震在了原地。

因为她竟看到了长安的那个小院,与永宁王府一墙之隔,他们曾经在那里相处了很多个日日夜夜,亲密无间。

就连墙角摆放着的瓦罐,都与那个小院一模一样。

谢灵瑜原本还气恼他方才所说的话,可是这一刻却又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你如今所住的地方?”谢灵瑜轻声问道。

萧晏行点头。

还没等她再说话,就见屋内出来了人,原本清丰听着外面动静,还奇怪说道:“郎君,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可当他瞧见一脸侍女装扮的谢灵瑜,他也有些惊呆了。

“殿下,您来了,”但是清丰格外机敏,迅速给谢灵瑜行礼。

随后他看向萧晏行,就见自家郎君淡淡吩咐:“你先去备茶吧。”

说完,他便拉着谢灵瑜的手,走进了正房。

清丰站在原地,视线盯着他们牵着的手掌看了许久,直到他们走了屋内之后,他才没忍住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自家郎君这两年过的什么日子,清丰最是了解不过的。

如今殿下不仅来了扬州,眼看着还是要与郎君和好了,这样好的事情如何让清丰不想要笑。

进了房中的谢灵瑜也没再废话,她直接掏出了先前的纸条,递给萧晏行:“看看。”

萧晏行接过纸条,低头读了起来。

待他读完之后,却直接抬眸望着谢灵瑜:“殿下不可去。”

但是谢灵瑜却说:“这个约,我打算赴。”

“殿下是从何处得到这个纸条的?倘若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又岂能轻易相信他,”萧晏行微蹙着眉头,显然是极其不赞同谢灵瑜的想法。

可是谢灵瑜却看着他,浓郁而纤长的眼睫朝他眨了下,直到她坚定说道:“我相信的不是此人,而是你。”

萧晏行怔住。

“我是要去赴约,但是我手底下带来的护卫,虽各个骁勇善战,但是功夫却都不如你,所以我想要你在暗中保护我,这样我也可以安心赴约。”

谢灵瑜之所以第一时间找萧晏行,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这人藏头露尾的行事,到时候见面他定然也会事先观察周围。

此人在信上说过,到时候允许谢灵瑜带上贴身护卫,但是不能带太多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出现的。

谢灵瑜思来想去之后,决定带上武忧。

她让萧晏行在暗中保护自己,倘若对方真的有所异动,武忧抵挡片刻后,萧晏行便能赶到。

谢灵瑜知道萧晏行功夫有多了得,所以她会放心将自己交给他。

萧晏行在听到这句话时,心底自然是震颤的。

在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谢灵瑜却依旧还是愿意完全相信他。

她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命,交到他的手中。

萧晏行深吸一口气,本还想要劝她三思,可是他却又了解她的性子,一旦打定主意,便是任谁都劝不回来的。

“好,我陪你一起去。”

见他同意了,谢灵瑜反而轻松了下,她甚至还有心思问道:“你猜这人想要同我说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情?”

“告密。”

萧晏行言简意赅。

是啊,此人如此大费周章的邀她见面,自然是为了告密。

毕竟她的身份何等尊贵,倘若在扬州有能够说一不二的人,那便是谢灵瑜了。

所以此人的目的,定然是告密。

至于他要告何人或是告何事,那便不得而知了。

“既如此,我便先回去准备了,”谢灵瑜说道,就打算离开。

正好清丰端着茶点入门:“殿下怎地这般着急要走,我还准备了许多茶点。”

谢灵瑜眨了眨眼,正要说话,萧晏行却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将茶点摆在这里,你先出去吧。”

清丰多机灵一个人,他赶紧摆好茶点,便马不停蹄的离开。

萧晏行又去握住谢灵瑜的手,轻声说道:“来都来了,不如吃点茶点再走。”

两人在桌旁坐下时,正好窗棂打开,能看见外面的小院。

“这处院落是你建的?”谢灵瑜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萧晏行微微嗯了声:“住在这里,好,也不好。”

谢灵瑜本想问为何不好,却又默默端起眼前茶盏。

但是对面的人却缓缓开口说道:“每次回来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我只当自己还在长安,还在你身边,一转身你就会从那个角门出现,叫我辞安。”

“但是一旦回过神,就会发现一切全都变了,我曾经经历的宛如黄粱一梦。”

这便是最为绝望的事情。

明明是真实经历过的,那种陷入骨髓的喜欢,犹还刻在骨头里。

但这些拥有的,却又全都失去了。

谢灵瑜陷入沉默,但是萧晏行却又说:“我说这些,并无怨怪你的意思,因为我知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始终是我欺骗了你。”

但是……

萧晏行又想起徐显对他所说的话,他手中掌握的三千卫未曾参与楚王谋反之事。

他岂能告诉谢灵瑜,当年她的父王之所以会身死,是因为他才是参与楚王谋反一事的人,始作俑者也是先永宁王自己。

有太多他们未曾经历过的谜底,等待他们解开。

*

入夜之前,谢灵瑜便穿上了听荷的衣裳,跟着武忧一道出了刺史府的门。

她脸上覆了白纱,不时咳嗽了两声。

待到了门口的时候,武忧还故意说道:“殿下说了,让你赶紧抓药吃上,免得这脸上的红疹越来越多。”

说着,两人便上了马车。

只是这次马车由武忧亲自驾驶。

虽然武忧并非扬州本地人,但是她来了几日之后,便认真将城内的地图记在脑海之中。

况且武忧下午的时候,还到这附近探了探。

此处乃是扬州最为热闹的妓院坊市,一整个坊市都是眠花宿柳的生意,便是跟长安的平康坊也差不多。

而这一家妓院,乃是那种上等妓馆,并不做迎来送往的生意。

只招待最为尊贵的客人,就连每位客人来的时间都不相同,甚至走的门都不同。

这全然杜绝了撞上闲杂人等的可能性。

因而那些生性喜欢低调的客人,对于这样妓馆最为追捧,况且这里的妓子也是最为漂亮上等的。

从马车里钻出来的谢灵瑜,早已经换上了一身不失华贵的黑色圆领长袍,长发竖成高马尾的模样,俨然就是来寻欢作乐的富贵人家小郎君。

萧晏行并未同她们一道出发,只怕是早已经潜伏而入了。

所以谢灵瑜也并不担心。

待到了门口,她敲了敲门,便见门从里面打开,里面看门的乃是个年轻男子,他一瞧见谢灵瑜便客气问道:“可是长安来的谢小郎君?”

“正是在下,劳烦带路,”谢灵瑜含笑。

随后门房客气的将她引了进来,瞧着他这般模样,谢灵瑜便猜测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武忧就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路走到一处房门前。

只听周围丝竹声的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全然不是那等剑拔弩张的告密场景。

谢灵瑜也不在意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关子,直到她推开门。

“还请您的护卫留在门外,”突然房门里传出一道声音。

武忧没想到此人居然敢如此得寸进尺,当即拔出腰间佩刀。

但是谢灵瑜却抬起手,她示意武忧冷静。

随后她缓缓踏入房中,而让武忧留在门外。

只是她走进去并未瞧见有人,只见往里走时有一道屏风,而屏风之后俨然有人。

谢灵瑜在屏风的几步之处站定,耐心等着。

而屏风之后的人,在确定谢灵瑜当真未曾带人入内,这才现身相见。

此人疾步而出,便是双膝落地,直接跪在了谢灵瑜面前。

“微臣扬州长史曹天,见过永宁王殿下,”他以头抵地,直接低声呼道。

谢灵瑜微垂着眼,淡淡望着他,也并未立刻叫他起身,只是盯着他跪在地上的身影许久,才缓缓说道:“是你。”

这倒是也能说得通,为何先前武忧守在门口时,送纸条的人却能轻易靠近。

因为此人在扬州府衙也是位高权重之人。

这样一来,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纸条送到武忧手里。

至于他先前几次直面谢灵瑜,却又不说,反而这般偷偷摸摸,可见他今日要说的事情,必然是至关重要。

看来他在纸条上所写的,还真的不是夸大其实。

谢灵瑜在见到他时,原本一直吊着的心,反而放松了下来。

最起码她现在能确定,对方让她来,不是为了设下圈套杀她的。

“你在信中说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告知本王,”谢灵瑜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轻声说道:“现在本王在此,你可以说了。”

曹天匍匐跪在地上,整个人姿态极为谦恭。

而在谢灵瑜说完之后,他才缓缓抬头,说道:“殿下,下官这般费尽周章见您,只因此事太过骇人,以至下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仰仗殿下决断。”

谢灵瑜望着他,安静而耐心听着。

直到曹天说道:“下官要说之事便是,扬州水匪屡剿不灭,乃是因为本州刺史魏安大人养寇自重。”

第142章 第142章牝鸡司晨,天将灾祸,……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雕梁画栋的屋内,本已是极尽温柔奢靡,毕竟这乃是天下最富之地扬州最上等的妓馆,可是本应该萦绕着靡靡之音的房间内,却是安静的可怕。

在曹天说完这句话后,谢灵瑜垂眸看着他,眼底还勉强能保持住冷静。

但她心底已然是惊涛骇浪。

虽然她对扬州官员并无信任可言,但是魏安能升任扬州刺史,本就是因为他乃是圣人的人,深受圣人信任。

结果偏偏是这样的人,居然胆敢玩养寇自重的把戏。

谢灵瑜却并未着急询问,她刻意沉默了一段时间,这才缓缓开口:“你可知道,说这样的话,是要有证据。”

口说无凭,况且他告密的对象还是一州刺史。

所以谢灵瑜也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说道:“将你手中的证据,拿给本王。”

先前她见曹天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劲的为魏安打圆场,可见他本就是维护魏安。况且谢灵瑜也透过萧晏行了解到了扬州官场的状况。

魏安身为一州刺史,自然是执掌着生杀大权。

但是司马宋元友却是并不服气,他仗着自己掌管着军务,手头有人,也暗地里拉拢了不少官员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而曹天据她所知,并不是宋元友的人,甚至他更应该称得上是魏安的人。

毕竟魏安在带兵支援海陵县的时候,让曹天留守扬州,暂管扬州事务。虽然只是短短几日而已,却也能看得出魏安还是极信任曹天的。

结果曹天转头却向谢灵瑜告密。

“殿下,魏大人本是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但是下官食朝廷之禄,更应忠君,”曹天沉声说道,显然他也是在解释为何自己今日会做出此举。

谢灵瑜并未说话,只是安静等着。

果然曹天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随后他递给谢灵瑜说道:“此乃魏刺史与水匪勾结的证据,下官得到至今,忐忑不安,如今终见殿下,这才敢将证据拿出。”

此时谢灵瑜毫不犹豫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待打开之后,发现这乃是一封信,等她细细读完,眉头越皱越紧。

这封信上竟是将去岁那次的扬州剿匪计划全盘写在上面了,包括兵马人数,出动船只,还有配置的兵器,就连所携带的箭羽都写得清清楚楚。

谢灵瑜看了一眼,上面清楚写着箭羽配置乃是七万有余。

还有官兵五千多人。

这正好与先前在马球赛上,萧晏行跟她所说的一一对上了。

萧晏行说过,扬州去岁剿匪时,动用了七万多支箭羽,但是最终却只余下一万多,另外六万都是在交战时损失了,显然是消耗的太过夸张。

如今这封信上面所写的内容,竟与萧晏行所说的正好又对上了。

萧晏行定然不会骗她,这封信的内容自也是真的。

但是她看了一眼,信上并无落款,她随后冷淡说道:“这封信上并无落款,你又为何断定这封信乃是魏刺史所写。”

“殿下有所不知,我在魏刺史手下多年,早已经对他的笔迹一清二楚,这封信上的笔迹乃是魏刺史的。”

谢灵瑜却淡然道:“这世间本就是无奇不有,善模仿笔迹者并不罕见,单单只是一封信并不足以定罪。”

魏安说到底也是扬州刺史,身份贵重,即便是谢灵瑜都不能轻易处置他。

倘若只是靠着一封信,就想让治他的罪,看起来太过轻举妄动。

“我知殿下不信,我刚开始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也是格外震惊,”曹天说道。

谢灵瑜直接问他:“这封信你是从何处何人那里得到的?”

曹天本也要将这些事和盘托出的,所以谢灵瑜问完之后,他毫不犹豫说道:“半年前,我像寻常一样来这个坊市,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我完全想不到的人。”

此处坊市便是如长安平康坊那般,乃是寻欢作乐之地的聚集地,这里不仅有大周妓子更是有波斯、南诏、大食、婆罗门这些异族女子,可谓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找不到的。

“那人乃是水匪头目,在上一次剿匪之中,我也曾经随军,当时有一队水匪悍不畏死,险些冲到我们的船上,我记得带头的那人左眼有一道极长极明显的伤疤。”

“我是坐在马车上瞧见了那人,我还怕是自己看晃眼了,特地改了地方,跟着去了那家妓院。那人虽然坐在雅间之中,我借着自

己喝醉了酒,闯了进去。这次我看清楚了他的脸,当真是那个水匪。”

谢灵瑜微微蹙眉,一个常年跟官府作对的水匪,居然堂而皇之的混进了扬州城。

如若让城中老百姓知道此事,只怕是要夙夜难寐了。

但是她也没有打断曹天,还是让他接着说了下去。

“我当时并未敢对此人下手,毕竟他出现的实在可疑。况且我与妓馆中的妓子略一试探,便知道这伙人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了。特别是那个脸上有刀疤之人,他乃是那里头牌娘子的入幕之宾,出手极为大方,每个月都会来一次。”

“因而我并未着急拿下他,而是在第一次的时候将他放走。”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曹天倒是个人物。

曹天:“我心下自也是惊奇,这些水匪早已是通缉犯,又如何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扬州城内,他们所用的身份文书又是何处来的。”

大周老百姓出行都需要‘过所’,办理这样的过所,除了需要本人到县衙里申请,还要有保人,在当地县衙严格审查之后,州府才会发放过所。

当然流民之类自是不在这样的考虑,但是流民也进不来扬州城。

这个水匪能这般光明正大的出入扬州,可见他所用的‘过所’定然是真的。

倘若一封信不够足以证明魏安有嫌疑,那么这个出现在扬州城内的水匪却太过有嫌疑了。

“扬州虽是繁华之地,包纳百川,汇聚四海八方的客商来此,但是来往扬州之人的审查反而更为严格。毕竟在扬州经商的异域客商太多,一旦审查不严格,定会出乱子。”

说到这里,曹天忍不住看了一眼谢灵瑜,这才又说道:“下官回去之后,便开始查看过往所发放的路引。因我乃是别家,查阅这些倒也十分简单。只是没想到,我回去查阅这才发现去年刺史大人亲自发放了几十张过所里有疑点。”

“其中一张过所上面,描述的相貌特征,与那个水匪格外相似。”

过所上面申请人的姓名、籍贯还有相貌特征都要写得清清楚楚,特别是相貌特征,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冒名顶替。

谢灵瑜听到这里,大概便猜测到他身上这封信,是从何人身上得来的。

只怕便是这个刀疤脸的水匪。

不过此人也当真是胆大,一个水匪居然还敢深入扬州。

但想想倒也不难理解,这些水匪以在水上打劫抢掠为生,抢来了金银财宝总得要花出去吧,况且眼前又是这样繁华闻名天下的扬州。

这些水匪如何能忍得住扬州软玉温香的诱惑。

况且按照曹天所说,魏安与水匪勾结,他定然要跟水匪互通消息,他作为扬州刺史出入都极引人注意,更是轻易不得离开扬州。

反而是这些水匪,虽然作恶多端,但是见过他们的活人还当真不多。

所以由他们入城来跟魏安接头,倒也有这个可能。

“是以我将自己的心腹派往了城门口,一旦有此人的踪迹,便立马通知我。”

这时候谢灵瑜就好奇了,她说:“倘若这人来扬州真的是来接头的,他若是出了事,定然会立马被发现,你又是如何隐瞒下来的?”

这个刀疤脸到扬州城是有目的的,这封信若真的是从他身上得到,魏安还有水匪那边应该第一时间发现。

曹天轻笑:“曾经我也为此事苦苦烦恼,第一自是怕此人不再来扬州,那么我便是放虎归山。第二便是他若是再来,我该如何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从他身上搜出线索。”

确实,在曹天查到过所之后,跟这些水匪有联系的人便指向了魏安。

若是他轻举妄动,魏安定然在第一时间里察觉,两人乃是上下级关系,魏安想要对付一个别家,可谓是轻而易举。

曹天这才说道:“后来我在刀疤脸未出现时,多次去了那家妓馆,旁敲侧击的得知,这个水匪前几次来的时候,都会在此过夜,而且此人酒瘾极大,每次都要饮的醉气熏天,有一次还闹得从妓馆里跌落入水。”

“所以我便想出一个办法,既能保证自己不被发现,还能真正引出跟此人有勾连之人。”

谢灵瑜倒是对于他这个法子,产生了兴趣。

直到曹天继续说道:“终于在一个月之后,我派在城门口的心腹来回禀我,那个水匪果然又来了。因为我事先叮嘱过,这些人入城之后,不可派人跟踪,因而他并未派人跟着。而我则是提前在那家妓馆等着。”

“当夜我便利用他独自入房与头牌娘子……”说到此处,曹天猛地顿住,他大概也是想到了谢灵瑜乃是未出阁的女子,这等男欢女爱之事,岂可污了她的耳朵。

反而是谢灵瑜轻笑:“无须顾忌本王,这点男欢女爱之事,本王还未曾放在眼中。”

曹天跪在地上,低声道:“是,殿下。”

“我利用迷药迷倒了刀疤脸和头牌娘子,因为从他们入城到来妓馆之间差了足足两个时辰,我便猜测他或许已经跟对方见面。是以我便没再犹豫,立马便动手。我本也没想着能从他身上有所收获,但是没想到这次还真的连老天爷都在帮我,让我在他身上搜到这封信。”

“之后我便利用窗户,造成他酒后翻窗失足落水的假象。”

“在旁人发现他落水之后,那些水匪果然心虚,想要将他的尸身带走,而我则是趁机让捕快赶到,借口此事可能是涉及谋财害命,将他的尸身带回了衙门。”

曹天一口气说完,谢灵瑜却有了疑惑,她说:“此人身上的信若是不见了,岂不是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

这下曹天微微一笑:“那些带回他尸身的捕快之中,自是也有我的人。所以我便让人趁机在他怀中重新放了一封信。”

谢灵瑜心底却又立马升起另外一个疑惑。

他手中这封信乃是魏安所写,他即便安排假信替换,也会被一眼看出字迹不同。

“这个刀疤脸落水,他浑身湿透,怀中所放的书信自也是浸了水,信纸入水上面的字体自然便是全都晕染成墨团,岂还能看出原本的字迹。”

高明!!!

这下谢灵瑜彻彻底底明白,曹天为何要以溺水杀对方。

若是原本还只是因为对方曾经喝酒闹事跌落水,那么这下便是正中下怀。

“因为信上所写的乃是扬州机密,本也就是刺史、司马还有别家可见,我并不愿意只怀疑刺史大人,所以在此人死后,我刻意将此事都告知了另外两位大人。”

因为魏安平日里的作为,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曹天心中依旧还是存着万一的幻想。

所以刀疤脸死后,他便将这个消息传给了另外两人。

谢灵瑜却淡然一笑,她语气平淡问道:“那么是谁先赶到的呢?”

刀疤脸的身份绝技不能曝光,如今他不仅身死,尸身居然还被带回衙门,与他有关的那人得知此事之后,定然会万分着急,不顾一切的赶过去。

“是魏刺史。”曹天语气苦涩。

即便他心底已经为魏安开脱了一次,将消息分别传给另外两人,但是先到的仍是魏安。

曹天:“魏大人到了之后,便找了理由将我打发。之后此案便以落水了结,他的尸身也被他的手下很快带走了,说是要早日带回去入土为安。”

“不过在尸身被带走之前,我也让我心腹去又搜了一遍尸身,果然那封浸水的信不见了。”

即便那封信已经浸了水,魏安却还是不放心,迅速带走了。

在听完这么长一段过往之后,其实谢灵瑜心底已是信了八九分。

曹天的叙述太过完整,还有那个落水的刀疤脸,只要谢灵瑜派人去那家妓馆打探一番,便能分辨出真假。

即便他能买通一两个人,却也买不通所有人。

况且他所说的这个命案,萧晏行定然也会记得,只要她稍加一问,萧晏行即便没有印象也可以查阅卷宗。

“这封信我要留下,”谢灵瑜淡然说道。

曹天明显松了一口气,殿下要留下这封信,多半是相信了他所说之言。

“殿下有所不知,此信在我手中宛如火炭,多留一日心中始终忐忑难安。”

谢灵瑜垂眸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能冒着这般危险做这些事情,可见你心中确实有百姓,也确实有圣人。本王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你只管还像如今这般便好。”

“是,下官定不忘殿下教诲。”

*

“没想到,告密者竟是曹天,”萧晏行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反复看了几遍之后,他点头说道:“这封信上的字迹,确实是魏刺史的。”

谢灵瑜盯着他看过去,不由眨了眨眼。

反倒是萧晏行笑了声之后,自己解释说:“殿下可是好奇我为何这般肯定?”

谢灵瑜点头。

此时已是深夜,她迫不及待想要跟萧晏行探寻此事的真伪,便让武忧先行回去,毕竟方才她们出门乃是以装病为由,总不能一直不出门。

至于她自己则是留在了萧晏行的住处。

毕竟现在还是这封信更为重要,她需要连夜让萧晏行确定这封信的笔迹。

说完这句话的萧晏行站了起来,随后他找向一旁,抽出一副卷轴说道:“魏刺史素来爱好风雅,喜欢赠送墨宝给自己亲近的下属。”

待他将卷轴铺在桌子上打开之后,谢灵瑜凑过去看着卷轴。

上面写满了洋洋洒洒的字,而落款确实是魏安。

萧晏行的手指在画卷上轻点,指向某个字说道:“人写字时的习惯并不会轻易改变,你瞧魏刺史写这

个字时,其实并不精准,他习惯多加一笔。你再看这封信上,这个字也是这般多加了一笔。”

“虽说这世间确实有擅模仿笔迹者,但是这般细微之处,却是不易被发现。”

谢灵瑜看着信纸上的字,又看了一眼卷轴上的字迹。

确实如萧晏行所说,难怪方才他这般肯定。

“还有就是你方才说的落水案,我也确实有印象。当时此人尸身被带回府衙,是因为并不能确定他是意外落水还是死于谋杀,但是很快,这个案子便被定为了意外落水。”

萧晏行说道:“在妓馆出意外的人并不少,况且扬州水系发达,很多妓馆为了附庸风雅,喜欢临湖而建,因而客人酒后失足落水也并非罕见之事。我虽是司法参军,但是这个案子当时乃是被仵作验查为酒后落水。”

刀疤脸也确实是死于酒后落水,所以仵作这般验查也并无错误。

因而此案被了结的极为轻易和迅速,就连萧晏行都未曾怀疑过一点。

如今看来,往往看似最为简单的案子,反而藏着天大的秘密。

“从现在开始,务必要盯着魏安,特别是流民之患就在眼前,我总觉得不会就此这般结束,”谢灵瑜有些忧心。

她手中并无兵权,倘若魏安真的有所异动,他作为刺史,在扬州城内无人能够抵挡他的野心。谢灵瑜所带来的王府侍卫,也只能护着她平安离开而已。

萧晏行轻声说:“殿下放心,如今你已派人将灾情消息送往长安,朝廷必然会派人前来。况且即便魏安真的有作上叛乱之心,他也只能号令扬州,其他州府未必会听他的。”

被萧晏行这般安慰之后,谢灵瑜心底稍安。

“好在我来之前,圣人曾赐我这个令牌,见此如圣人亲临,我可以强行以此调动兵马确保扬州的稳定,”谢灵瑜说道。

但是没想到,一切计划都不如变化来得快。

次日,扬州城外便传来了消息,有数万流民逃难至此,竟在城外要求入城。

魏安作为刺史自是不允,他还派出官兵守在城门口,胆敢闯城者严惩不贷。但是流民虽不能入城,但始终在城外逗留。

谢灵瑜派了武忧到城门口查看,她回来之后满脸不忍,说堪称人间惨剧。

那些流民早已经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只怕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

见此,谢灵瑜再不犹豫了,她立马召见扬州几位大人。

“几位大人,城外流民越来越多,扬州乃是江南富庶之地,本不该如此视而不见,况且日积月累,流民心中不满加剧,若是像海陵县那般被水匪利用,只怕到时候会酿成更大灾祸。所以本王觉得,如今当务之急,应该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谢灵瑜说完,巡视了几眼一眼。

坐在离她最近的魏安显然是有些坐立不安,他强忍着情绪,随后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开仓放粮之事非同小可。”

谢灵瑜直接说:“魏刺史,如若你是怕朝廷怪罪下来,大可不必担忧。既是本王开了这个口,本王便是愿意一力承担这件事的后果。”

“但是若是此次赈灾顺利,得了朝廷嘉奖,本王必也不会掩盖诸位的功劳。”

谢灵瑜算是把话直接说明白了,若是开仓放粮之后,即便赈灾失利,朝廷怪罪下来,她一力承担后果。

这等气魄何等了得。

萧晏行见其他人并未说话,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有殿下此话在,我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赈济灾民之后,这些灾民谁人会不感激诸位大人的仁厚和宽德。”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人闯入进来。

魏安见状,当即怒斥道:“不见殿下在此,怎敢擅自闯入。”

可是闯入之人头插红羽,脸上一片灰黑,更是满身风尘仆仆,只见此人扑通跪在地上喊道:“报,江西道起兵造反,聚众十几万大军,如今已经一路进攻到了越州。”

“什么!”魏安震惊的当即站了起来。

谢灵瑜瞪大双眸,已被这个消失震惊在了当场。

在她知道江西道流民之事,便担心此事倘若处置不好,会酿成大祸。毕竟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会拼命挣扎的。

自古造反之中,有野心家藏不住野心,自然也有这般平民百姓活不下去的情况。

“越州所在江南道,倘若让他们一路真的打下来,只怕很快就会到扬州,”谢灵瑜微蹙着双眸,直到她看着众人:“赈济灾民之事,已经刻不容缓。”

但是魏安此时却朝着她拱手说道:“殿下,不可啊。”

谢灵瑜望着他,但是魏安却还是开口说道:“倘若江南道真的挡不住这股叛军,我们扬州便是首当其冲,到时候大军来袭,我们的粮食要供给士兵们,如何还能分开灾民。”

一旁的司马宋元友居然也在此刻站了起来:“殿下,刺史大人所言甚是,若是没有叛军来袭,我们开仓放粮无可厚非。但是如今叛军威胁在即,我们扬州得先自保啊。”

此时来传信之人并未离开,他跪在地上,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还有一事,小人不知该不该讲。”

“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话你赶紧说。”

看似好脾气的魏安这会儿都不耐烦了起来。

直到这个人说道:“小人听说此次叛军起兵之前,曾经有人在江西道干旱的田地里挖出一块石头,这石头上面还刻了字……”

谢灵瑜闻言,不禁冷笑。

当真是造反之人爱玩弄的老把戏了。

她问道:“上面刻了什么?”

报信之人听到女子问话之声,整个人忽地开始剧烈颤抖,而一旁司马宋元友催促道:“殿下问你话,还不如实说来。”

“牝鸡司晨,天将灾祸,以清君侧,天下大吉。”

报信之人说完这几句话之后,整个厅堂内安静的犹如死寂般。

谢灵瑜一个字一个字听完之后,嘴角忽地勾了起来。

合着竟是冲着她和皇伯爷一起来的。

她作为女子为官,竟给了这些人起兵造反的理由。

第143章 第143章交出永宁王,以灭天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厅堂内,众人还因为此事而震惊,毕竟江西道有人起兵造反,本已是惊世骇俗,没想到造反之人居然还打着这样的清君侧旗号。

一时之间,谁也说不出话。

就连萧晏行都忍不住一脸担忧看着谢灵瑜,毕竟牝鸡司晨这几个字实在是太过诛心。

他与谢灵瑜相识以来,便知道殿下心中报复,不输男子。

她能以女儿身走到现在,也不仅仅是靠着圣人的宠爱,而是她一步步走来。

“此次起兵谋反之人是谁,既是打出这般大的声势,自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吧,”倒是谢灵瑜率先反应了过来。

传信兵低声说道:“乃是先楚王后人的谢献,他宣称江西道的旱灾乃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在攻打下宣城郡之后,不仅当众将当地刺史砍了头,还将粮仓打开给流民分发粮食。不过十来日,他们便聚集了十几万大军。”

先楚王之子?

谢灵瑜双眸微微一缩,她与楚王有杀父之仇,在当年刺杀案之后,圣人便斩杀了楚王,将楚王后人流放。

却没想到先楚王后人居然趁着天降灾祸时,起兵谋反。

而且这个谢鲜居然胆敢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甚至还将矛头直对着他。

牝鸡司晨,他也不想想她这个亲王之位是如何而来的。

倘若阿耶还活着,她宁愿不要成为什么女王爷。

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谢灵瑜心头百般激荡。

随即她冷笑道:“当年楚王便是谋反作乱,意图刺杀圣人阴谋败落,但是圣人慈悲,只斩首恶,放过了楚王后人,只判以流放之刑。未曾想此人竟不念圣人宽宥,居然还敢继续作乱,他这是要彻底断绝楚王这一脉。”

“魏刺史,你速速派八百里加急,将谢献在江西道谋反作乱的事情上报朝廷,请朝廷迅速派出大军讨伐逆贼。”

听到这个吩咐,魏安当即说道:“是,殿下,下官即刻派人前去查看。”

“还有立刻派人前往江南道,打探目前前方的战事情况,定要保持与江南道之间的消息互通,我们要做好发兵讨伐叛军的准备。”

谢灵瑜环视了众人一圈,声音坚定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显然有些异议,在他们看来等待朝廷支援,据守扬州乃是上上之策。

果然便有人要起身说话。

但是谢灵瑜却坚定道:“本王乃是圣人亲封的扬州大都督,如今到了此等时刻,本王掌管扬州军政大权,诸位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吧。”

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不必再跟扬州这些官员假客气了。

她本就是扬州大都督,身份又这般尊贵,谁能触她的逆鳞。

此刻连魏安大概也没想到,这位一向宽和的永宁王殿下居然会一下子变得这般强势,即刻便要掌握整个扬州。

但是偏偏他还不能反抗,从名义上来说,扬州大都督确实有资格统管扬州。

“士曹参军即刻前往军械库清点兵器,没有本王和魏刺史的共同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打开军械库,”谢灵瑜当下便开始发号施令。

随后她又说道:“还有派人严格看管粮仓,同样,没有本王和魏刺史的手谕不得打开粮仓。倘若有人胆敢擅自靠近,格杀勿论。”

谢灵瑜声音冰冷。

“如今乃是非常时刻,本王这般安排,魏刺史你应该没有意见吧,”谢灵瑜看着魏安,倒是还询问了一句。

魏安岂敢有异议,只听他赶紧说道:“殿下此举实乃明智,下官自是没有异议。”

谢灵瑜点头:“如此这般自是最好,如今咱们同在扬州,乃是在一条船上,安危与共,还望与诸君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众人这时才齐齐站起来,直接说道:“但凭殿下吩咐。”

随后谢灵瑜又说道:“还有赈济流民一事,也是刻不容缓。毕竟江西道起兵造反,便是利用了流民。倘若我们扬州率先做出表率,赈济灾民,以表示朝廷并未放弃赈灾,让流民知道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我想到时候必然可以瓦解叛军的气势。”

原本对于赈灾持有反对意见的众人,这下也愣住了。

两方作战确实是士气颇为重要,虽然叛军如今还没打到扬州,但是叛军能一路从江西道推进到江南道,可见他们占据着气势。

各个州府在措手不及之下,很容易被攻破。

而叛军在攻下州府之后,便可以得到大量的武器和粮食,甚至还能聚集更多的士兵。

到时候打到扬州,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尽快让人安排,明日给流民分发粥米,仔细辨别流民,让他们先行入城安顿,”谢灵瑜一一吩咐下去。

这次众人不再持有反对意见了。

毕竟外面流民人数众多,倘若扬州不接纳他们,转头叛军到来,他们必然会被叛军鼓动,到时候平白给叛军增添了一份力量。

“时间紧迫,还请诸位大人尽快都去准备吧。”

于是众人便起身离开了。

谢灵瑜顾念着流民之事,决定亲自盯着此事,安顿流民无非就是找空置的地方,让他们暂时住下来,第二便是分发吃食,让他们填饱肚子。

好在扬州乃是富庶之地,军械库内有着士兵行军打仗时用到的帐篷,如今他们还未到主动出击的时刻,因而帐篷可是暂时拿来安置流民。

至于粮食亦是如此。

“萧司法,你与本王一道前往军械库和粮仓,”谢灵瑜留下了萧晏行,低声吩咐道。

随后两人出门,直接骑上马,直奔军械库。

显然看守之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谢灵瑜已将军械库的管事叫了过来,而没一会儿司仓参军也赶来。

在翻阅了扬州军械库里的账目之后,虽也有损坏之处,但是大体还是对的上。

水至清则无鱼。

谢灵瑜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于有些对不上账目的地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这些管理仓库的人,瞧见殿下居然如此宽宥,也不敢生事,几乎谢灵瑜说什么,他们便应下什么。

司仓也拍胸脯保证,安置帐篷明日定然能准备到位。

奔波了一日,谢灵瑜一直到快夜黑透了,这才回去歇息。

她知道这些非一日便能完成的,在朝廷未派出大军之前,她便不能松懈。

入夜,原本睡的昏昏沉沉的谢灵瑜,被一声巨大的踹门声惊醒,夜风吹拂而入,直接灌进她的帘帐内,纱帐被吹的翻飞。

谢灵瑜猛地坐了起来,就见一道黑影疾驰而来。

“阿瑜,”人影喊了一声,被惊醒的谢灵瑜瞬间认出这是萧晏行的声音。

谢灵瑜下意识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晏行说道:“流民反了。”

流民?

哪里来的流民?这可是扬州城。

谢灵瑜自然也问出口:“我们不是还未曾放流民入城,如何反了?”

萧晏行低声说道:“是上次魏刺史俘虏的那些流民,今夜他们突然暴动,竟打死了看守,从牢中闯了出来。因为他们人数众多,一路上巡逻的侍卫压根挡不住他们。如今城中守卫军竟还没来得及调动。”

“这帮流民不知为何,已经冲着刺史府而来了。”

谢灵瑜低声说:“是魏安也要反了吗?”

“阿瑜,您已经不能留在刺史府了,我现在就带你走,”萧晏行说道。

而此时听荷也早已经被惊醒,原本守在外面的武忧也入内了,方才萧晏行来的时候,她刚想要阻拦,就被萧晏行一招挡住,随即他便踢门而入。

此时两人都听到了萧晏行的话,心中大骇。

她们也没想到,不过一日而已,怎么情形竟恶化至此了。

听荷已经拿来了轻便的男装,便要给谢灵瑜穿上:“殿下,您还是先听萧大人的,先行离开此处吧。”

谢灵瑜已经从床上起身,听荷便上前给她更衣。

萧晏行立刻转过身。

但是谢灵瑜如今从睡梦中彻底醒来,脑子也恢复了过来:“这些流民是魏安放出来的?”

“如今还不知,我在来之前已经让清丰去通知城中守卫军了,”萧晏行回道。

在他得知消息之后,最为担忧的就是谢灵瑜。

他们也曾

经考虑过要不要在叛军到来之前,先行拿下魏安,但是魏安毕竟是扬州刺史,倘若没有真凭实据,贸然将他拿下,反而会动摇军心。

况且谢灵瑜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她毕竟是初来乍到。

扬州城内的守卫军几乎多半都是魏安的人,他们定然会忠于魏安。

所以在谢灵瑜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是绝对不能向魏安下手的。

但是她确实也没想到,对方居然那么急迫。

在听到江西道造反之事后,居然当夜就动手了。

可当谢灵瑜穿戴好衣服之后,她突然顿住,低声说了一句:“不对。”

萧晏行依旧还背对着她,但是谢灵瑜走到他面前,突然说道:“不对,倘若魏安要是想对我不利,我如今就住在刺史府中,他大可以直接向我下手,何必还要利用流民呢。”

萧晏行先前听到消息,还未来得及思考,便一路奔袭来到刺史府。

他来不及管旁人,只想要确保谢灵瑜的安危。

所谓关心则乱,大概便是这个意思。

但是谢灵瑜自己反而当局者格外冷静,她住在刺史府中,魏安想要下手,太过容易。

“我们去找魏安,”谢灵瑜下定决心说道。

随后他们直接出了门,谢灵瑜带上所有护卫,一路前往魏安的院落。

虽然谢灵瑜从未去过,但是他们一路横冲直撞,途中遇到刺史府的守卫,便让他们带路到了魏安院中。

却不想待到了院中之后,并不见魏安身影。

谢灵瑜原先还有所怀疑,但是此刻也忍不住皱眉。

“魏安为何不在府中?”谢灵瑜让人押来了管家,她直接问道。

管家瞧着一群人这么闯进来,被吓得是瑟瑟发抖,随后他颤抖着跪在地上:“我也不知,两个时辰之前,大人突然离开府中,就一直不曾离开。”

两个时辰之前离开的?

谢灵瑜微眯着眼睛,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随后她狠狠心说道:“来人,将魏刺史的夫人和女娘请出来,魏刺史这般深夜不归,我想夫人和女娘定然也会担忧的。”

不到一刻钟,魏夫人还有魏芙便被押了过来。

两人身上衣裳倒是好的,但是被谢灵瑜的护卫这般押送过来,也是被吓得够呛。

谢灵瑜知道以妇人威胁实属下策,但是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她若是心软,才是真正的妇人之仁。

“两位不必害怕,我们前去寻找魏刺史,如若他能选择正确的那条路,我保证两位也定然会平安无事的,”谢灵瑜柔声安抚道。

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和娇滴滴的小女娘,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

她们在扬州城乃是受所有人尊敬的存在,又何时被这般对待过的。

魏芙巡视了一圈,没想到居然看到了萧晏行,她登时泪珠盈满眼眶,她冲着萧晏行看去:“大人,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魏小姐无须担心,只要你们老实听殿下的话,殿下定然不会伤害你们的。”

萧晏行淡然说道。

他这么一说,魏芙当真是心死了,显然萧晏行并未站在她这边,而是站在了永宁王殿下那头。

“殿下,有流民正冲着刺史府而来,”原本守在外面的护卫匆匆而入通报道。

谢灵瑜此时已经没有丝毫惊讶了,这些流民果然是冲着刺史府而来的。

于是她直接说道:“我们先行离开此处。”

一众人随即离开,他们并未前往刺史府的大门,而是让管家带路,一路疾行从刺史府的西南门离开了。

待出了刺史府之后,谢灵瑜看着身后数百人,不由有些头疼。

她来扬州时日尚短,本也是只是为了巡查江南,自然不会在扬州置办宅院,如今这么多人在街道上实在是醒目至极,完全不知该去往何处。

反而是萧晏行立即说道:“大家随我来。”

之后他便带着众人开始在黑夜中穿行,原本应该安静的街道,只听着远远出来嘈杂的声音,而且远处一片天空被映照着的格外明亮,似乎是有火把升起。

谢灵瑜猜测那边应该就是流民所在的地方,而照亮天际的火光,或许是他们举着的火把。

很快,众人来到一处离刺史府并不算远的宅院,只见谢灵瑜上前拍了拍门,没一会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只见一个儒雅而鬓边斑白的中年人打开了门。

“少主,”徐显在看见萧晏行的时候,显然是意外的,因为萧晏行极少会这般亲自上门。

萧晏行低声说道:“事情复杂,显叔,你先让我们进来。”

徐显立刻从门口让开。

随后萧晏行让众人先进来,很快,所有人鱼贯而入。

众人进入院中之中,谢灵瑜看了一眼魏芙和魏夫人,直接说道:“魏夫人和魏小姐受惊了,不如让她们先去歇息吧。”

萧晏行点头,低声说道:“显叔,先安排这两位夫人和小姐去歇息吧,给她们安排单独的地方,切勿让闲杂人等打搅了她们。”

徐显何等人物,一听便听出来,这是要将这两人单独看管起来。

所以徐显立即让两人过来,带着魏夫人和魏芙下去了。

只是魏芙临走的时候,还是不死心的朝着萧晏行看了过取,显然是希望以此获取萧晏行的同情。

只可惜萧晏行此时,只是看着谢灵瑜,丝毫没有将余光留给魏芙。

待魏芙她们走后,谢灵瑜和萧晏行进入了正堂。

徐显也跟着进来了,只是他神色格外复杂,虽然萧晏行刚才没有说清楚,但是徐显看见这位女郎时,便一眼猜测出了她的身份。

这样一位貌美的女郎,却身穿一身华贵而特别的男装,必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永宁王殿下。

“显叔,这位便是永宁王殿下,”萧晏行还是给徐显介绍了。

徐显立即恭敬下跪道:“草民徐显,见过永宁王殿下。”

谢灵瑜轻声说道:“请起,深夜造访,多有打扰,还请您见谅。”

“殿下能够光临寒舍,乃是草民的荣耀。”徐显回道。

谢灵瑜不露痕迹的打量着这里,显然这处住宅十分精致华美,想来这应该是三千卫的秘密之地吧,如今萧晏行却为了她,甘愿暴露三千卫的秘密。

一时间,谢灵瑜心头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了。

好在还没等她多说什么,徐显却已经看向萧晏行问道:“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徐显深夜未睡,却听到敲门声,便亲自去开了门。

他府中并无太多的佣人,而且佣人也被他命令过,但凡夜深之后,都不许出门。

“今夜原本被关在监狱之中的流民,突然打死了狱卒,纷纷逃离监狱,如今正朝着刺史府而去了,”萧晏行说道。

徐显皱眉:“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萧晏行:“我们都怀疑是魏安利用这些流民造反,如今流民冲向刺史府,但是魏安却不在府中,或许他是想要利用流民冲入刺史府,借机绑架或者伤害殿下。”

“这样一来,他便能重新掌握整个扬州,毕竟如今有殿下在,他不能擅自调兵,更不能动军械库和粮仓。”

萧晏行这么分析之后,谢灵瑜算是彻底明白,为何今夜会出现这么一幕。

显然,谢灵瑜今天下达的命令之中,特别是军械库和粮库需要她和魏安的共同手谕,倘若谢灵瑜死了或是失踪了,岂不是扬州的一切又会重新回到魏安的手中。

“所以今夜流民必然是要冲击刺史府了,”谢灵瑜轻声说道。

徐显微微叹了一口气:“那么殿下如今境况可是不太好了,毕竟魏安乃是扬州刺史,他在扬州经营这么久,守卫军必然是要听他的调令。”

显然,扬州本地的守卫军多半是站在魏安这边的。

萧晏行也思考到这一点,他想了下,转头看向谢灵瑜:“殿下,我们先在此暂住一晚,避开这些流民,我想流民之乱不过一晚。毕竟魏安也不会任由流民作乱,但是为了你的安危,你不能再留在扬州了。”

如今扬州已然没有先前那般可控了,江西道的叛乱宛如阴影一般笼罩在众人头上。

而在扬州内部,也是一团乱麻,各人心怀鬼胎。

“江西道的叛军已经打到了江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走了之后,魏安也举起反旗,到时候他也进攻江南道,整个江南道只怕顷刻间落入叛军之手。到时候江西道、江南道、淮南道三地连成一片,尽数落在叛军手中,大周半壁江山岂不是便沦落了。”

谢灵瑜虽然未曾学过兵法,但是大周的疆域图却死死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况且这三个地方,特别是江南道和淮安道乃是富庶之地,扬州更是堪称天下第一富裕之地,这样好的地方,却要陷入战争之中。

她若是就这般走了,到时候生灵涂炭,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愧疚到死。

谢灵瑜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

“殿下,你先离开扬州,我留在此地,我向你保证,即便不能完全控制扬州,我也绝不会让扬州轻易丢了,”萧晏行低声劝说。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徐显忍不住看着萧晏行。

他虽然未曾说话,但是却看得出来,此刻他只怕已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了。

萧晏行这么说,其实已经全然暴露了他在扬州必然还有后手,毕竟三千卫在此经营了这么久,他又在扬州两年,又岂会什么都没布置呢。

但是谢灵瑜却并未被说动,她望向萧晏行:“我知道你是担

心我的安危,但是我姓谢,从我出生开始,我注定就要背负着与寻常人不同的东西。”

“以前公主和亲之事,也有人曾经不远,便有人劝说公主乃是受天下供养,和亲平定边关,这便是身为皇族的荣耀和无奈。”

谢灵瑜眼神越发锐利:“倘若我今日就这般走了,日后我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朝堂上下,即便是到了地下,见到了我阿耶,只怕也会羞愧不敢见他吧。”

在她提到先永宁王的时候,徐显神色终于变了。

他已经是个健忘的中年人了,曾经发生的事情,他一直试图去忘记,但是始终不曾忘记。如今当面对故人之女时,她豪气云天的模样,像极了当年他们的模样。

先永宁王也曾这般豪气云天,他们想要改变这个天下,想要看到天下河清海晏。

他们以为自己选择的人,必然会成为明君。

却不想明君却也有一颗坚硬而冰冷的心,一旦有旁人危及他的皇位,他便会狠心下手。

“况且我早已经派韩进回长安了,如今算脚程,他马不停蹄跑的话,说不定已经到了长安,江西道灾情必然会被朝堂所知晓。况且江西道如今进攻到了江南道,江南道也定会向长安求援,说不定还未等扬州起兵,朝廷的援军就会到了。”

谢灵瑜声音果决道:“我信天道是站在大周这一边的。”

前世四皇子也曾经起兵造反,还不是被萧晏行率领大军所镇压了。

倘若改朝换代当真这般简单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的人头落地了。

说到这里时,谢灵瑜突然轻笑了下:“况且,我觉得今晚这事未必就这般简单,戏台子摆好了,我们何不瞧瞧究竟是何人在唱戏。”

*

上千人的队伍就这般浩浩荡荡的朝着刺史府而去,他们手中燃烧着火把,身上衣衫褴褛,而脸上更是脏污。虽然这群人依旧还是面黄肌瘦的模样,但是显然在监狱几日,还让他们更加有力气了。

毕竟比起先前饥一顿饱一顿的,这些人在监狱里倒是能每日都固定得到一些吃食。

但是此刻这些人却群情激愤,他们冲向了刺史府。

可是当到了刺史府的门口之后,只见大门紧闭着,只剩下门口的石狮子还有明亮的灯笼。

此刻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年轻人转身看向身后,只听他大声吼道:“乡亲们,我们江西道天降大旱,并非是我们江西道老百姓的过错。而是因为牝鸡司晨,天降大旱,这是女人当道,老天爷在惩罚她。可是却让我们所有无辜的江西道百姓受这等非人折磨,如今那个女王爷咋就在这个刺史府,让他们把人交出来,以熄灭上天的惩罚。”

虽说书上也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当出现这等旱情的时候,当地百姓就会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求神拜佛之上。

江西道大旱的时候,老百姓一遍又一遍的求雨,可是老天爷却从未曾降下一片甘霖。

如今他们在狱中突然得知,江西道有人反了,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上天的启示。

‘牝鸡司晨,天将灾祸,以清君侧,天下大吉’。

只要除掉这么一个妖孽,老天爷定然会给江西道降下大雨,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还有机会重返故土。

所以在这样的诱惑之下,所有人群情激愤。

也正是那时候,有人突然杀死了狱卒,将所有人都放了出来。

这样以来,原本还在犹豫的人,也一下被裹挟冲向了刺史府。

况且这些人本就是魏安从海陵县抓回来的,他们先前便与水匪勾结,一起攻打海陵县城,这些人本就是胆大妄为之辈。

如今跑来冲击刺史府,却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交出永宁王,以灭天谴!”

“交出永宁王,以灭天谴!”

随着最前头的人喊出了声音,原本还在犹豫的人也被这样的气氛所带动,喊出了声音,这样以来,声音从头开始传递,渐渐传至最后。

上千人的呐喊声,在这样的夜晚之中,尤其显得震撼。

而在人群中,一个身披着破旧麻衣,脸上脏兮兮但是眼睛却尤其格外明亮的人,也举起手臂,冲着前方喊道:“交出永宁王,以灭天谴。”

站在一旁的男子转头朝她看了一眼之后,眼底里透着无奈。

但是他却因为没有出声,被这个喊得振奋的人轻轻抵了下胳膊:“你快叫啊。”

她说话间,因为声线没有刻意压低,所以一下子露出了清泠的声线,显得极其悦耳。

这两人便是方才混进流民队伍中的谢灵瑜和萧晏行,因为流民多达上千人,先前众人更是被分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因而他们相互之间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所以谢灵瑜和萧晏行趁机混进来,也并不费劲。

而跟他们一起混起来的,还有谢灵瑜的护卫,此刻他们都穿着粗布衣裳。

他们先前在徐显家中换了衣服,毕竟他们太过干净整洁的话,混入流民队伍会被立即发现,幸亏徐显家中有很多下人所穿的衣裳,而且他本就是做布料生意掩饰的。

因而上百人便全体换上了粗布麻衣,他们是绕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一点点混入进来。

夜色这般晚,这些流民又群情激愤的赶往刺史府,谁能会想到谢灵瑜居然胆敢带着人,混进流民队伍之中。

为了防止她这张脸太过显眼,谢灵瑜还特地将脸上抹上了黑灰。

不过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别的准备,在她混入队伍之前,便已经派人去通知别驾曹天了,在这种时候,她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该相信,但是曹天先前告发魏安,不管他究竟是出于忠心还是想要邀功,那么现在就是他的机会。

她写了一封手谕给曹天,上面盖上了扬州大都督的印章,就是为了让曹天调动守卫军,迅速来刺史府。

谢灵瑜本可以在徐显的宅院之中,安静等待着这场风波结束。

但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戏台子都已经搭建起来了,唱戏的人总会要登场。

此时,所有人的喊声汇聚在一起,震彻天际。

但是刺史府始终没有动静。

谢灵瑜对此也并不意外,毕竟现在刺史府应该是群龙无首,刺史魏安此刻并不在府中,魏夫人和魏小姐更是被她挟持走了。

而她自己,这些流民口中要求被交出来的人,正站在他们的队伍之中。

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有人开始敲打刺史府的大门,但是大门太过坚固一时半会定然是打不开的。

于是有人相互搭建人梯攀爬墙壁。

谢灵瑜和萧晏行同时看向那些攀爬墙壁之人,只见他们身形健硕,就连身手都极其好,显然并非是寻常流民。

先前魏安将这些俘虏带回来的时候,谢灵瑜就说过,让他严查这些人身份,以免有水匪混入其中,果不其然还真的有水匪。

没一会儿,大门便从里面被打开,还有一个人被拖了出来。

这人便是先前谢灵瑜见过的管家,显然管家也不知道这些流民今夜会来,只见他早已经吓得两股颤颤。

而先前喊话的年轻人,立即上前,流民队伍格外嘈杂,这人竟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永宁王现在何处?”年轻人问道。

管家吓得眼泪都要出来,却还是回道:“我也不知,先前永宁王殿下突然闯到后院强行掳走了刺史夫人和小姐,如今他们早已经离开了。”

这话一出,整个队伍再次哗然。

他们也没想到,谢灵瑜居然先跑了。

倒是那个年轻人看向众人吼道:“乡亲们,这个永宁王定然也知道自己遭受了天谴,她怕我们替天行道,所以她才逃跑了。”

谢灵瑜:我不是,我没有。

但是她站在人群中,只是安静看着这一幕。

就在谢灵瑜在想着,这下一步戏该如何唱的时候,突然远处竟有马蹄声响起,还有整齐划

一的脚步声。

显然是有守卫军来了。

谢灵瑜抬头朝那边望了过去,不过她心底可升不起一点开心的意思。

毕竟来人还不知是敌是友呢。

直到她看清楚来人之后,心底忽地笑了。

这个扬州,还真是够藏龙卧虎的。

而此时来到这里的人,正是扬州司马宋元友。

第144章 第144章今日,即便是死,她也……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对于宋元友此人,谢灵瑜不知为何,心中总是隐隐有不喜。因而她并未跟宋元友太过深入的接触,况且她来扬州时间太短,还未来得及调查此人。

如今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谢灵瑜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在宋元友到达此处时,原本汇聚在刺史府门口的流民齐刷刷的看向他,原本还叫嚣着让交出永宁王的众人,眼神中一下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尔等竟敢逃出牢狱,聚集在刺史府门口,”宋元友骑在马上,冷眼看着眼前的所有人。

原本站在他面前的流民,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原本站在刺史府台阶上的那名年轻人,赶紧几步上前,边走边喊道:“大人,我们有冤情,大人。”

在他说话间,这些流民将路让开,让年轻人顺利通过这里。

年轻人跑到宋元友的马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接着他磕头大喊道:“大人,我们本是良民,只是天降大旱,让我们活不下去,这才会流落到扬州。”

谢灵瑜盯着说话之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此子倒是有些意思,明明这些人是因为跟水匪一起攻打海陵县,这才被刺史魏安俘虏了回来的,如今倒是让他说的,自己全然无辜的模样。

“你们既是有冤屈,便该在大牢中等待刺史大人发落,半夜这般逃出狱中该当何罪,”宋元友怒斥道。

谢灵瑜见宋元友始终是在怒斥这些流民,倒是没有丝毫包庇对方。

但是说话年轻人却梗着脖子说道:“大人,城外早有流言,江西道大旱的田地里挖出了预言石,言明永宁王乃是当世妖孽。如今江西道大军将至,如今唯有交出永宁王,方能扬州燃眉之急。”

“放肆,”宋元友呵斥,他道:“永宁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岂是尔等蝼蚁能够谈论。”

但是年轻人却仰着脖子说道:“大人,永宁王身份再尊贵又如何,还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大敌当前,她倒是自己先跑了。”

“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何称王。”

“咱们还不如等到江西道大军来了,毕竟我们都是同乡,也好过在此被当成流民。”

宋元友皱眉:“你说永宁王殿下自己先跑了?何来此事?”

“大人,方才我们想要叩请刺史大人和永宁王出来,可是却不想刺史并不在府中,而永宁王则是挟持了刺史夫人还有小姐逃跑了,此事可是有刺史府管家作证的。”

年轻人说起话来掷地有声,瞧着倒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只可惜他字字句句对准谢灵瑜,站在人群中的谢灵瑜还真的很难欣赏他。

宋元友冷眼望着对方:“尔等在此聚集,竟还敢污蔑永宁王殿下,来人!”

就在宋元友高声叫人之际,突然间又是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响起,不一会儿,只见骑马者到了跟前,而对方从马上翻身而下之后,竟直接扑跪在宋元友:“司马大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这般慌张,”宋元友低头看着对方。

谁知对方也不说话,只是有两人抬着一副担架而来,而上面蒙着一层白布。

众人都好奇的看着这副担架,心中万分好奇。

毕竟能让来人这般惊慌失措的,只怕身份定然也不简单吧。

“司马大人,有人发现了魏刺史大人的尸首,魏刺史被人杀害了。”

来人哭嚷着大声说道。

这一刻所有人听着这人的话,心中都大骇,而这也包括谢灵瑜。

她下意识朝着萧晏行看去,她因为站在人群之中,视线被遮挡了,即便此刻周围都是火把,将黑夜几近照亮成白昼,谢灵瑜依旧未能看清楚担架上究竟是不是魏安。

而她看向萧晏行时,他也正盯着不远处的担架。

只可惜在他低头朝谢灵瑜看来时,他轻轻摇了摇头,显然意思是他也没能看清。

宋元友惊呼出声:“扬州城中,何人敢这般胆大竟对魏刺史下手?”

谢灵瑜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由眉梢微挑。

这句话还真是颇有点祸水东引的味道。

“定然是永宁王,”突然先前的那个流民年轻人大吼说道:“方才刺史府中的管事便说了,她劫持了魏刺史的夫人和小姐。她定然是害怕江西道的义军讨伐,于是便想要逃出扬州。魏刺史想要阻止她,便惨遭她杀害。”

这人有种虽然人没在现场,但是仿佛一切他都亲眼所见一般。

但是偏偏他这样的说辞,却得到了在场多数流民的赞同。

就连站在宋元友身后的一众士兵,此刻手持刀刃,望着眼前刺史大人的尸体,满脸震惊之余,心中也开始升起说不出的忐忑。

江西道叛军之事早已经传来,如今叛军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江南道,而到达扬州所在之地只怕便是几日的事情。

大敌当前,扬州刺史却在城中被杀,就连另外一位身居高位的永宁王都有弃城潜逃之嫌。

如此丧气的情况,让在场的士兵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牝鸡司晨,本就是霍乱朝纲,如今她更是杀害扬州刺史,弃城而逃,这样的人怎堪为王,”就见那个年轻人看向宋元友,朗声喊道:“司马大人,如今刺史大人身死,您应该代行扬州刺史之职。”

“我等本就是良民,只因家乡大旱不得已流落扬州,如今我等愿任由宋刺史大人处置,还求宋刺史宽恕,”年轻人说着,便跪地磕头。

这一声宋刺史喊出口,原本站在原地的谢灵瑜霍地笑了起来。

她总算是知道,今晚这一出是为何这般唱起来的。

一箭双雕。

先是将魏刺史骗出府中,随后又放出流民冲击刺史府,造成谢灵瑜在如此紧急情况之下,先行撤出了刺史府。

随后宋元友再假装赶来平乱,再安排人将魏安的尸身抬出来。

即便今晚谢灵瑜不曾逃出刺史府,也不曾挟持魏夫人还有魏小姐一同离开,宋元友也有一万种法子,将杀了魏安之罪诬陷在她的身上。

或许从谢灵瑜踏入扬州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开始慢慢掉入别人的陷阱。

但是谢灵瑜并不意外,她虽然已经万般小心。

可宋元友在此已经经营了数年,从他今晚能直接杀了魏安看来,他手中势力只怕比魏安也不差什么。

要不然魏安一个堂堂刺史,如何能这般轻易身死。

谢灵瑜想到曹天,心头不由微微头疼。

原本她还心中已经信了曹天七八分,甚至先前还派人前去请曹天带兵前来平乱。

眼前这个情况之下,她却也不知曹天究竟是否值得信任。

毕竟目前看来,宋元友似乎才是扬州城内那个密谋造反之人,但是曹天却向她告密的是魏安。

若这两人同时都有问题,倒也还好。

那便说明曹天并非是宋元友的人,他告发魏安只因自己的忠心或是私心。

但若是曹天也是宋元友的人,整个扬州城如今只怕都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即便谢灵瑜在此,只怕也无力回天。

她最应该做的便是,偷摸的离开扬州,去往别处,等待朝廷派遣大军,重新收服扬州。

但她却不敢就此这般离开。

江西道叛军已经南下而来了,倘若扬州真的也落在宋元友手中,他若是真的跟江西叛军沆瀣一气,到时候江西道、江南道还有淮南道尽数落在这些叛军手中。

大周半壁江山便在顷刻间失守

了。

更可怕的是,倘若他们汇合之后,一鼓作气率领大军直取洛阳,到时候直逼长安也是在转瞬之间。

谢灵瑜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这种情况。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定然不能离开扬州。

最起码扬州不能在她手上,就这么轻易丢了。

其实这些流民有一点说对了,她身为永宁王倘若便如此轻易出逃,日后怎堪有脸面再在朝堂之上为官。

一旦她退了,她的威望会彻底扫地。

便是连江西道叛军喊出的口号,都会彻底成为对她的鞭打。

牝鸡司晨,霍乱朝纲,临阵脱逃,胆小如鼠。

想到此处,谢灵瑜抬头看向了对面,眼神再不犹豫。

今日,即便是死,她也不可退!

况且她也未到绝境之时,她看向对面的宋元友,他身后士兵众多,瞧着约莫有几百人。对于城中守备来说,已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但是谢灵瑜所带的侍卫同样也不少,足有上百人。

最重要的宋元友所带的士兵,只是普通士兵,而谢灵瑜身边的这些侍卫乃是身手不凡的王府侍卫。

在她离开长安之前,特地在王府侍卫之中精挑细选而出的。

即便不能以一挡十,但也能轻易做到以一挡五。

如此一来,王府侍卫跟这些士兵算是能打个平手。

但是真正让人为难的,便是这些流民,倘若这些流民在一旁观看还好,但是他们若是加入宋元友那边,局势对她来说就难了。

其实这些上千流民的战斗力并不算强,先前谢灵瑜之所以紧急离开刺史府,是因为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慌乱之中她的人对流民动手并非上策。

如今,唯一一个能迅速解决一切的办法,就是擒贼先擒王。

宋元友或许是觉得他已经杀了魏安,扬州城已然落进了他的手中,所以并未将谢灵瑜这个过江龙看在眼中。

又或许他从来就觉得谢灵瑜乃是女子,在这种时候,压根成不了大事。

而谢灵瑜仓惶逃出刺史府的行为,似乎也验证了这一切。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出现在了刺史府,在流民面前上演了一场,被迫无奈只得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扬州刺史,统管扬州。

而这个能说会道的年轻人只怕也是他安插在流民之中的。

今晚这一场突然发生的流民之乱,大概也是他的手笔。

“你有几分把握,能擒拿他?”谢灵瑜示意萧晏行低头,随后附耳在他耳畔说道。

谢灵瑜顾忌周围有人,并未说出名字。

但是萧晏行却立即就明白了。

他抬头望着不远处已经被这一声声宋刺史的称呼,吹捧的有些飘飘然的宋元友,随后他轻声说道:“八九分。”

谢灵瑜微微挑眉,这么大的把握是他并未将宋元友放在眼中。

“倘若你找个地方安静藏一会儿,我便有十分把握。”随后萧晏行低头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谢灵瑜抬眸望向他,小声说:“我让其他侍卫与你一齐行动。”

“不必,我一人动手,只擒贼首。”

谢灵瑜想了下,也觉得先由萧晏行一人出手,毕竟这样一来可以出其不意。

如今她的侍卫们都分散在人群之中,她若是想要联系侍卫,势必要发射烟花弹。

这是谢灵瑜从宫中带来的,是圣人知晓她坚持要前往江南之后,便赏赐给她的。这种信号弹便如烟花般,射在空中可号令自己的手下。

待会若是萧晏行找到机会出手,她身边的护卫瞧见,定然也立即上前帮忙。

她手无寸铁,确实是应该要先保护好她自己,以免让他有后顾之忧。

随后谢灵瑜轻声道:“我将**带上了。”

此**乃是她父王所遗留之物,做的极其精致小巧,可以绑在手腕之上,只可惜的是因为太过小巧,只能发射三枚弩箭。

因而为了造成最大杀伤力,谢灵瑜将每枚弩箭上都淬了毒。

倘若今夜,她无法阻止局面,她也不会逃。

谢灵瑜轻握了下手掌,但下一秒萧晏行将她的手掌握在手中,他转头看向谢灵瑜,轻声说道:“不可。”

他似乎一下便瞧出了她心底藏着最深的那个心思。

“天无绝人之路,”谢灵瑜轻笑。

此时他们两人也慢慢朝着前方而去,而原本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转头看着身后的流民们,大声喊道:“乡亲们,如今这位宋刺史大人为官清廉,乃是不可多得的好官。他定然能体谅我们流民之苦,大家快求宋刺史开恩饶恕。”

原本这些流民们被裹挟着,一路闹腾到了刺史府,只求让魏刺史交出永宁王,平了江西大旱。

可没曾想,如今魏刺史死了,永宁王逃了,他们还要求这位所谓代刺史的饶恕。

这位所谓代刺史的宽恕当真管用吗?

即便再脑子发热的人,这会儿也渐渐冷静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

先前还振臂一呼的年轻人发现,这会儿居然没什么人响应他的号召。

只余下他一人跪在地上。

“况且江西道义军将至,若是有宋刺史的带领,整个扬州必能弃暗投明。到时候我们江西道和淮南道一起,扫除妖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于是他扭头看向人群,果然立马便有几个声音嚷嚷出来。

“我们所行也不过是求个活路,还请大人开恩饶恕。”

“弃暗投明,扫除妖孽。”

“弃暗投明,扫除妖孽。”

随着在人群中有人率先喊出声,原本还在犹豫的其他人,在他们的带动之下竟也慢慢开始下跪。

而此时宋元友似乎也感觉到时机成熟,竟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随后他上前两步,似乎想要说话。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晏行在此时看到了出手的时机。

于是他整个人飞身而出,宛如鬼魅般,几乎是在眨眼间便到了宋元友身前。虽说宋元友身上也有些功夫,迅速反应过来,便是往后退。

但是萧晏行太过出其不意,他甚至还抽出了旁边站着士兵手中的长刀,锋利长刀在夜空中闪过森冷寒光。

几乎连宋元友身后的士兵都没反应过来,萧晏行的长刀已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而长刀更是毫不客气的直接划破了宋元友的脖子,鲜血顺着脖子直流而下,萧晏行也出声威胁道:“宋

司马你若是再动一下,你的脑袋就要跟脖子分家了。”

原本还想反抗的宋元友,感受到自己脖子上传来的剧痛,还有鲜血流动的感觉。

即便他没有查看自己的伤势,也知道对方所言不虚。

“这位好汉,”宋元友即便不想要露怯,但是却还是不由缓下了口吻,随后他抬头看向持刀挟持自己的人。

“是你,”宋元友震惊地喊了一声。

但是下一秒,萧晏行已经来到他的身后,从背后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乃是最为稳妥的挟持方式,萧晏行绝不给他一丝逃跑的机会。

“萧司法,你这是意欲何为,”宋元友在认出萧晏行之后,立即变了脸色,冷声呵斥道。

而此时宋元友身后的那些士兵,也渐渐朝着萧晏行逼近。

但是萧晏行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轻笑着提醒宋元友:“宋司马,还是让你带来的这些士兵,先将手中兵器丢掉,若不然我怕自己瞧着这么多兵器心中害怕。若是我手这么一抖……”

说着,他持着的长刀再次陷入他脖子上的那道血痕中。

本就被切开的伤口,又被长刀刀刃这么一戳,疼的宋元友当即惨叫出声。

“快快快,都扔掉你们的兵器。”

宋元友也顾不得自己的尊严,当即痛喊出声。

砰砰砰,随着一个个兵器被扔在了地上,所有士兵都变得手无寸铁。

果然还是擒贼先擒王。

萧晏行却轻笑:“我还要问宋司马,你这是要准备做什么呢?魏刺史身死之事,你却在此煽动这些人,意图污蔑永宁王殿下,你这是打算谋反作乱吗?”

宋元友没想到萧晏行会出现在此,而且从他方才出现的位置,他竟一直藏在流民之中,岂不是将方才之事都瞧见了。

但好在宋元友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并未说什么过分之话。

他随即说道:“魏刺史惨死,本官自是会彻查此事。如今永宁王殿下下落不明,本官心中也是万分着急,你莫要血口喷人。”

“是谁在说本王下落不明!”

随着这一道清润朗然的女声回荡在夜色中,所有人看着缓缓从流民之中走出的少女,而周围几道甚至更多的人影,迅速来到她的身边,将她死死护住。

只见谢灵瑜走了两步,正好站在了刺史府门口的石阶之上。

“殿下,”宋元友看着也是一身粗麻布衣裳的谢灵瑜,虽说她打扮全然没了前几次所见的那般华贵隆重,但是眼前女郎天然绝美的容貌让她犹如暗夜明珠般,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深夜之中,城内突发动乱,本王只得先带着刺史夫人和小姐暂时离开,却不想乃是有人趁机作乱。”

谢灵瑜原本说完,却将目光转向了在场的流民。

“诸位,你们本是江西道老实本分的百姓,却因天降大旱,遭逢此难。但是江西道官员上下勾结,为了保住自己官位,瞒报灾情以至朝廷至今未收到消息,这才延误了赈灾。此并非朝廷之过,全赖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

“尔等为了活下去,一路逃难至此,却并未被救济,是以孤注一掷攻打了海陵县。魏刺史虽将你们擒获,但是却并未处罚,只因为我与魏刺史都深知,此并非都是你们的错误。而城外从江西道逃难而来的流民也越发多了,本王在今天白日便下令,从明日开始,允许流民入城,救济流民。”

听到这里时,很多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想不到自己一路上颠沛流离,吃了多少苦头,被多少州府拒绝入内,却在这里听到终于有人愿意管他们这些流民了。

“你说这些是真的吗?”突然有一个男人大着胆子问道。

谢灵瑜站在台阶上,淡然一笑:“本王乃是永宁王,扬州大都督,一言既出,绝无须言。况且我也早日派人向朝廷禀告了,关于江西道灾情之事。”

此刻本被裹挟的流民们,如今宛如被当头棒喝。

原来明日,扬州就会赈济灾民。

永宁王并未逃走,她甚至还下令救济灾民。

一时间,先前还叫嚣着要交出永宁王的流民们,也不敢再说话。

“本来明日你们便可以跟你们城外的同乡一道被救济,可是今日却有人故意将你们放出,利用你们闹事,从而想要谋取整个扬州。他夺走了你们获得被救济的机会。这样的人是不是其心可诛?该不该杀?”

一众流民原本安静听着谢灵瑜的话,但是在听到这里时,一下变得群情激愤。

很多人攻打海陵县,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如今活下去的机会就在眼前,但是今晚这场动乱却让他们活下去的,又变得虚无缥缈了。

“该杀!”

“该杀!”

“该杀!”

震天的喊杀声渐渐齐整了起来,原本宋元友利用流民这把刀看向了谢灵瑜,但是谢灵瑜却又让这把刀瞬间调转了刀柄冲向了他。

待她朝着宋元友看去时,萧晏行已经押着宋元友来到了她的面前。

只见萧晏行一脚踢在宋元友右腿的腿弯处,对方一下单膝跪在了谢灵瑜的面前。

“宋司马,听到了吗?”谢灵瑜垂眸望着对方。

宋元友没想到谢灵瑜这时候居然没有躲起来,他本以为谢灵瑜离开刺史府之后,定然会躲藏起来。

他本想着待他接管整个扬州之后,再秘密派人截杀对方。

反正她身在扬州,对他而言乃是瓮中捉鳖。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本想唱一出临危受命的好戏,却反而被对方生擒了。

“殿下,下官乃是收到城中有人作乱,这才赶来救驾的,”宋元友开始为自己喊冤。

谢灵瑜冷眼望着他:“弃暗投明,扫除妖孽。你是来救驾还是来做什么,你心中只怕比本王更清楚。”

“此话乃是那个狂徒所言,并非下官之言,”宋元友立即说道。

谢灵瑜望着那个年轻人,而她的侍卫自然也迅速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带了过来。

原本对方还叫嚣着让交出永宁王,可如今真正见到谢灵瑜时,却是浑身发抖,压根说不出一句话。

“方才本王听你称呼叛军为义军?”

年轻男子这会儿全然没了先前的胆色了。

谢灵瑜却冷声道:“煽动百姓,私通叛贼,谋反作乱,就地正法。”

“是。”

原本按着年轻男子的侍卫,高声应道。

就在回答的这一瞬间,年轻男子连什么都没说出口时,突然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而下,飞溅的鲜血喷洒在离他最近的宋元友身上。

就连谢灵瑜的脚上所穿的靴子上,都溅上了少许鲜血。

“啊啊啊。”

流民之中有许多人被吓得惊声尖叫,虽说这些人之中也有部分人参与过攻打海陵县,但是所见血腥程度,竟还不如眼前这一幕。

谢灵瑜说杀便杀的性格,一下子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

直到她缓缓抬头,看着流民和宋元友带来的士兵,冷声说道:“天降大旱乃是老天不慈,民生悲苦,却又有心人利用来谋反叛乱。朝廷已经派遣大军,讨伐叛军,不日便会抵达扬州。”

“你们乃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已为之的流民,但此人却是叛军藏在你们之中的叛徒。本王可以宽恕你们,却绝不会原谅任何一个反贼。”

“倘若有胆敢谋反叛乱者,便有如此下场。”

在这一句话说完时,年轻男人那颗血淋淋的头竟被一阵莫名而来的风,吹得又滚动了几下。

这样血腥又诡异的画面,叫所有人不寒而栗。

这其中也包括宋元友。

他竟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永宁王,竟如此杀伐果决。

谢灵瑜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幕,法不责众的道理她自然明白。

但是杀鸡儆猴的道理,她同样亦懂。

她就是要让杀伐,震慑住如今藏在扬州城内的所有魑魅魍魉。

第145章 第145章你们瞧,王八翻身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八月正是凉爽之时,夜风吹拂而起时,却吹不灭此时在场众人心底的畏惧和害怕。显然唯有真正的杀伐,才能让人打心底生出恐惧之意。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下来的街面上再次传来马蹄声和嘈杂的脚步声,看起来又有人赶来了刺史府。

本应该宵禁的扬州,今夜是注定不能太平了。

待谢灵瑜等了一会儿之后,就见来人越来越靠近,而为首的正是谢灵瑜派人去找来的救兵曹天。

曹天原本是骑在马上,等到了附近,发现原本还算宽阔的刺史府街面上,早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平日里即便是白天,只怕都没这么多人,敢逗留在刺史府门口。

终于曹天瞧见了站在门口台阶之上的谢灵瑜,他赶紧直奔而来。

结果他快跑到跟前的时候,只觉得脚上似乎踢到一物,再低头看了眼,竟发现乃是一颗血淋淋圆滚滚的头颅。

饶是曹天自认见多识广,也在这一刻险些惊呼出声。

“这这这……”他连连喊了几句,嗓子眼只感觉有东西在往外面冒,要不是身后有这么多人瞧着,他还真不怕当场吐出来。

谢灵瑜语气淡然道:“此人今夜妖言蛊惑灾民夜闯刺史府,更是大言不惭将叛军称为义军,实乃是叛军藏匿在灾民之中的内贼,意图扰乱扬州安定。此等谋反叛乱之人,本王让人将他就地正法!”

曹天也没想到,自己一到这里,便能瞧见这般血腥场面。

结果待他一扭头,就看见自己的同僚,原本的司马宋元友正被两人按跪在地上,而两边之人都持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曹天又是心中大惊,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曹大人,你来的正好,这些灾民今夜逃出牢狱,但是念在他们本就是被有心之人蛊惑,本王本可以不予过多追究。但是尔等,先是攻打海陵县,如今又险些掀起扬州之乱。因而尔等理应被继续收押。”

谢灵瑜一番话又是在这些流民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在流民之中慢慢传来议论声之前,谢灵瑜却又开口说道:“但是本王可以向你们保证,从明日开始救济灾民,尔等除了不得自由之外,一应吃食皆与其他灾民同等。”

本以为他们又要被关在牢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永宁王却又说,他们会得到跟其他灾民一样的救济,也就是说除了被关在牢中之外,他们与其他灾民并无差别。

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罪过,不管是跟着水匪攻打海陵县,还是今夜逃狱闯入刺史府,都乃是大罪。

“但是请大家放心,待平定叛乱之后,本王定会向朝廷言明,尔等乃是只是为了谋求一条活路,请朝廷宽恕尔等罪过。”

这一番话下来,算是彻底安抚了这些流民的心。

况且不管是先前宋元友带来的人,还是如今曹天又带了士兵前来,想要镇压眼前这群并无兵器的流民,其实也是轻而易举。

今夜若不是宋元友故意利用这群流民制造混乱,这些人只怕走不到刺史府,便已经被镇压了。

这会儿曹天也再顾不得询问旁的,赶紧派人先将这些流民押送回牢中。

而谢灵瑜则是让人直接将宋元友押回了刺史府,虽然先前那些流民闯入了府中,但是宋元友来的太快,这些流民并未对刺史府造成严重的损害。

刺史府内的一众仆从,战战兢兢的看着谢灵瑜率人重新走了进来。

随后她转头看向管家,低声吩咐道:“速去找一副上好的棺木给魏刺史吧。”

她刚说完,眼前的管家登时泪如雨下,竟哭着喊了:“刺史大人。”

先前魏刺史被抬出来的时候,管家因为惧怕,并不敢上前认尸。

如今他跌跌撞撞冲向魏刺史的尸身,一眼便瞧出,眼前躺着确实是魏刺史。

这一下管家的哭声更大了。

谢灵瑜无奈叹了一口气,别说眼前的管家,就连她都未能想到。

这位魏刺史竟这般就死了。

明明今天白日里,她还与对方见面了,可是到了现在便已经天人永隔。

倘若今晚若不是萧晏行在,只怕她的下场也未必比魏安好到哪儿去。

“尽快派人将魏夫人和魏小姐接回来吧,魏刺史的身后事还需要她们处理,”谢灵瑜又吩咐了身边的护卫,派出几人去徐显住处接回这两人。

原本她确实是挟持了魏夫人和魏小姐,本意是打算倘若真的跟魏安翻脸了,手中也能有威胁对方的把柄。

却不想,她的把柄却是再也用不上了。

之后,谢灵瑜便让人直接将宋元友带入刺史府,她也并未将人押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在前厅便审问了起来。

“宋司马,眼下有两条路给你走。”

她语气淡然提醒说道。

一进来就被人按跪在地上的宋元友,抬头看向谢灵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本以为谢灵瑜会立刻杀了他,毕竟方才这位永宁王让人处决那个年轻人时,可是没有丝毫手软。

但是随即宋元友便明白了过来,他如今之所以还留着这条命,是永宁王觉得自己对她还有用。

“哦,殿下是打算给我哪两条路?”宋元友如今觉得心中有底气,说话都不免硬气了几分。

谢灵瑜却也并未在意,她只是冷眼看着宋元友,轻声说道:“第一条路便是,你自己老老实实将你在扬州所作所为交代清楚。”

宋元友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但是谢灵瑜却又不紧不慢继续说道:“第二种便是,你受尽折磨之后,再跟本王坦白交代。”

谢灵瑜这毫不避讳的威胁,一下让宋元友的神色沉了下来。

可是下一刻,谢灵瑜下巴微歪。

原本站在宋元友身侧的护卫,立即将刀柄对准他,直接狠狠击打在他的脸颊上,瞬间,他惨叫一声,随后竟直接吐出一口血沫还有伴随着的两颗牙齿。

永宁王府的护卫各个英勇不凡,身手矫健,这般全力出手之下,对准宋元友脆弱的脸颊,打出两颗牙齿已算是轻伤。

“宋司马,别怀有一丝侥幸心理。你也是见多识广之人,应该知晓这世间能折磨人的法子有千种万种。本王不介意拿你试试手。”

宋元友抬头望向上首的女郎,明明是那样一张如珠似玉般的绝色容颜,瞧着宛如这世间最娇贵的富贵花,偏偏从她那张娇润红唇之中说出的话,却又透着森冷杀伐之气。

她绝对会这么做的!

宋元友脑海中居然不自觉闪过这个念头。

就在宋元友犹豫不决之时,谢灵瑜直接微抬下巴,轻声说道:“既然宋司马不愿意说,那就先拔除他的十根指甲。”

一旁的护卫迅速上前,只见护卫从怀中掏出随身匕首。

另外两人抓住宋元友的手指,持着匕首的护卫一步步上前,作势便要剔除他的手指甲。

宋元友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想好,这位永宁王就要下手了。

他自己犹豫了下,马上喊道:“等,等一下。”

可是不管他怎么喊,护卫却没有住手,眼看着刀尖逼近他的手指尖,宋元友终于忍不住吼道:“殿下,我说,我说。”

谢灵瑜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不屑一顾:“如此鼠胆,也敢行造反之事。”

她毫不掩饰的讥讽,让宋元友僵跪在原地。

但是谢灵瑜也及时挥手,让护卫撤开了匕首。

宋元友眼看着匕首远离自己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之后他才慢慢说道:“不知殿下想要知道什么?”

“你与魏刺史素来不和,他应该对你十分提防戒备,为何这次你能轻易杀了他,”谢灵瑜直接了当问道。

在宋元友回答之前,谢灵瑜又说了一句:“别告诉本王,魏刺史不是你杀的。”

原本正要开口的宋元友,果然在这句话之后愣住了。

随后他轻声说:“魏刺史确实不是我杀的。”

谢灵瑜挑眉。

“他是被水匪所杀的,”宋元友讥讽了句。

水匪?

谢灵瑜瞬间来了兴趣,之前曹天便曾经说过这位魏刺史与水匪有关系。

但是宋元友说到这里时,却没有继续往下。他抬头看向谢灵瑜,突然问道:“殿下,倘若我将一切如实告知,殿下可否放过我?”

“今夜你到刺史府的时候,心底可否想过本王?”

谢灵瑜笑眯眯看向他。

宋元友一怔。

随后他还想说什么,但是谢灵瑜朝着拿匕首的护卫瞧了一眼,只见对方抬手一挥,匕首瞬间插在了宋元友的手臂。

他似乎也没想到,当即惨叫出声。

而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萧晏行,看着他警告道:“一个阶下囚,也敢与殿下谈条件。殿下让你说,你便得说。”

这下宋元友再不敢犹豫,他急急开口。

“两年前,魏刺史迷恋一位青楼妓女,后来更是将此女纳为外室。但是魏刺史并不知这个青楼女子,便是我刻意给他安排的。之后我便让水匪入了城,在魏刺史去这外室家中时,挟持了他。”

谢灵瑜听到这里,一下便明白了,她说:“所以真正跟水匪有勾结的人,是你啊。”

宋元友听到这话时,心底也有些惊讶。

看来这位殿下,曾经怀疑过扬州城内与水匪有勾结。

“当时水匪不仅让魏刺史签下了投降书,更是拿走了他的私章,倘若他敢反悔的话,水匪便可将他所写投降书公布于众,让他受朝廷惩处。从此之后,每当魏刺史再剿匪时,便会提前向水匪通传消息。”

谢灵瑜沉默,这招确实是刁钻又恶毒。

他们抓住了魏安的把柄,让魏安为自己所用。

“所以你利用水匪控制了魏安,是想着等时机成熟之后,掀魏安下马,你自己取而代之成为扬州刺史吧,”谢灵瑜一下戳穿了他的心思。

倘若宋元友只是一个水匪的话,或许还真的能和魏安配合得当。

一个养寇自重,一个以刺史为后台,在水上作威作福。

可是宋元友乃是扬州司马,他想要绝不仅仅是如此,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确实,我们的计划是待时机成熟之后,我便取代魏安,成为扬州刺史。”

谢灵瑜微眯了迷眼睛,轻吐出两个字:“你们?”

显然这个长达数年的阴谋背后,可不仅仅只有宋元友一人。

但是宋元友这次却打定主意,他望着谢灵瑜说道:“这便是我的保命符,殿下若是想要知道还有谁参与其中,便得答应饶我不死。”

谢灵瑜挑眉,露出讥讽笑意。

随后她示意护卫,但是这次,即便护卫将匕首直接插进宋元友的大腿,他竟是硬生生挺住,没有叫出声音。

“我知道殿下有数不清的手段可以折磨我,但大不了我一死,但是殿下就别想知道这件事背后,还有谁参与了,”宋元友望向谢灵瑜,这会儿胆气似乎回来了几分。

显然,他确实将这件事当做了自己最后的保命符。

谢灵瑜冷

眼望着他,却也没打算就此再逼迫他,随后她挥挥手:“将他带下去严格关押,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随后宋元友被带了下去。

谢灵瑜让左右之人退下之后,便起身走到萧晏行身边,低声问道:“方才宋元友所说的话,你觉得可信吗?”

“可信,”萧晏行点头,随后他轻声说:“我曾经认真检查过魏刺史剿匪的记录,他在扬州任上一共四年前,前两年时,扬州水匪之患其实并不严重。确实是从两年前开始,扬州水匪越剿越多,而且还日渐猖獗。”

由此可见,魏安并非是从一开始,便跟水匪勾结。

想来也是,他乃是扬州刺史,是圣人所信任之人,只要在扬州任上不出错,便是执掌地方军政大权于一体,他又何必跟这些水匪虚与委蛇。

唯有是这些水匪,拿捏住了他的把柄。

“这个宋元友先前交代的这么痛快,其实并非是全然怕了殿下,他就是想要说出水匪之事,这样才能取信殿下,之后他真正的保命符才能起作用。”

萧晏行精准而快速的分析了宋元友先前的意图。

或许宋元友一开始确实被谢灵瑜吓唬住了,但是他之后痛快交代,也有顺水推舟的嫌疑。

毕竟唯有这样,他才能暂时保住自己的命。

“你觉得他口中所说的我们,会牵扯到谁?”谢灵瑜望向萧晏行。

萧晏行微抬嘴角,露出一丝毫不在意的笑意:“如今朝中上下,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下一任太子之选。长安朝堂内的官员都纷纷被迫站队,而地方上的官员自也是不可避免,而这也给了那些空有野心之人可趁之机。”

宋元友便是这个空有野心之人。

若是单单靠着吏部每年官员考察,只怕他这辈子都别想肖想扬州刺史这样的位置,但是正因为朝中暗流涌动的党派之争,反而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扬州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财帛动人心,自是有人想要将扬州牢牢抓在手里。

但是魏安乃是圣人亲派的人,所以这些人明面上不敢动手,便干脆利用水匪,将魏安变成自己的提线木偶。

待到了时机成熟时,便一举取代之。

“安王或者是信王?”谢灵瑜默默说出这两个人。

如今朝中党派之争格外严重,再加上圣人身体每况愈下,特别是从去年开始,甚至还出现过昏迷的状况,便是连太医都不敢明说。

但是圣人却迟迟未能下定决心立太子。

如此一来,朝堂上下更是人心浮动。

此番江西道灾情一事,未必没有关系,毕竟一旦某一方的人犯错,另外一方便会全力攻击,以至于人人都不敢犯错,生怕成为大位之争下的炮灰。

即便有人不想牵扯其中,但却还是被迫卷入。

“最可笑的是,这些人费尽心机,可如今叛军在前,他们的问题反而并不算最大了。”

谢灵瑜讥讽的说道。

次日,谢灵瑜便让人开始放流民入城,本已在城外逗留数日的流民,在得知此事之后,纷纷激动不已。

一时间,永宁王之名在流民之中响彻。

而谢灵瑜在赈济流民之时,也不忘派出斥候监视前方战事,并且不断派人向朝廷禀告江西道叛军之事,争取让朝廷尽快派出讨伐大军。

毕竟如此扬州虽有自保能力,却无力出兵帮助其他州府。

如今她能祈求的便是,朝廷在得知江西道叛乱之后,迅速发兵声讨,倘若援军先于敌军到来,那么扬州不仅可保,甚至还能以扬州为起点,发动讨伐之战。

但倘若叛军先行到达的话,那么扬州便得守城。

此刻扬州城内守军也不过堪堪一万人而已,这次就看老天爷究竟要帮助谁了。

因为宋元友之事,魏安身死,本已是动摇军心。

是以谢灵瑜也并未公布魏安被水匪胁迫,这两年都在养匪自重。

而刺史府则是早已经哭成了一片,魏夫人和魏小姐被放了回来之后,却发现魏刺史已经死了,一时间只觉得天已经塌了。

整个刺史府上下更是挂上了白布,上下哭成一团。

虽然旁人不说什么,但是听荷却觉得格外不吉利,力劝谢灵瑜搬离刺史府。

“若是江南道抵挡不住叛军,那么不日整个扬州便要直面大军,到时候城中还不知多少户要悬挂白布,又岂止一个刺史府,”谢灵瑜语气淡然说道。

战争对于老百姓来说,不过就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即便如此,谢灵瑜还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趁着叛军还未到来,她派遣士兵加固城墙,更是将全城所有工匠都集中了起来,让他们在铸造工场日夜不停的铸造兵器,尤其是弓箭。

而两日之后,随着一个斥候带着最新消息回来。

“殿下,常州和润

州都已经落入敌手,不日叛军便会抵达扬州,“斥候在堂前,当着扬州所有官员说出了前方最新战事。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各种准备,但是众人心底依旧不希望这把战火烧到扬州。

偏偏前方其他州府,还是挡不住叛军脚步。

有人按捺不住的问道:“叛军有多少人?何时能到扬州?”

“据传叛军目前已有三十万之多,最迟两日便会抵达扬州,”斥候回道。

三十万,这下连谢灵瑜都惊讶了,她问道:“先前不是说叛军只有十几万?”

斥候低声说道:“叛军每打下一处城池,便立即开始烧杀抢掠,城中所有粮食和财物更是一点都不留,他们还强迫原本州府的士兵加入叛军之列,如若有不敢不从者,当场斩杀。因而有许多人被迫加入了叛军之中。”

原本不过散步游勇的十几万大军,竟还越打越多了。

一时间,坐在厅内扬州官员,各个脸上都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