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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谢灵瑜参见陛下,”谢灵瑜恭敬行礼。

嘉明帝朝她看来,似乎有些意外她居然能如此平静,随后他倒是一笑:“灵瑜倒不愧是宗室之女,遇到这样的事情亦能如此冷静,不失体面。”

谢灵瑜轻笑:“是因为微臣知道,此事有圣人定夺,定然不会让微臣受了委屈。”

这时候其余几位大人纷纷朝着谢灵瑜看了过来,心底都有了几分古怪。

显然谢灵瑜当众说这样的话,是断定圣人不会让她去和亲。

不得不说,永宁王不仅冷静得很,而且还格外聪慧,她这般先发制人,率先开口显然是为了断任何人想要让她和亲的念头。

而那个任何人之中,自然也是包含了圣人。

嘉明帝微微点头:“阿瑜说的对,朕自是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谢灵瑜随后又深深作揖行礼:“倒是微臣要向圣人请罪,鸿胪寺乃是负责接待外藩使团,这些使团的一切礼仪皆是受鸿胪寺所教导,但是没想到北纥使团依旧未按照规矩行事,竟敢提出这等无理要求。”

“北纥蛮夷未曾受过教化,况且他们本就是有心要如此,既然与你无关,”嘉明帝摆了摆手。

“圣人,大理寺少丞萧晏行乃是一直负责北纥使团,如今若是要商讨此番北纥使团之事,他已在殿外等候,不如召他入内一并商议。”

突然谢灵瑜开口请求。

众人纷纷诧异的看着她,毕竟如今在场坐着的,都是朝堂重臣。

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丞如何能参与到这件事当中。

但是没想到圣人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居然微微点头,同意了谢灵瑜的请求。

随后内侍走向外面,将殿外候着的萧晏行宣了进来。

显然萧晏行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圣人这么快就宣了他。

如今他入内之后,人自然也是到齐了。

先前谢灵瑜既然提到和亲之事,嘉明帝便转头看向众人:“不知诸位爱卿,对于此事是如何看的?”

裴正严作为坐在离圣人最近的地方,亦是在场年纪最大,威望最高之人,他开口说道:“启禀陛下,老臣以为北纥所提要求,实不能答应。毕竟永宁王殿下不同于旁人,古往今来,确实没有亲王和亲之说。”

虽然谢灵瑜乃是女儿身,但是毕竟嘉明帝开了先河,将她封为亲王。

但既然如此,她的身份便与一般宗亲贵女便是不一样的。

即便真要和亲,也是指不到她身上。

“陛下,左仆射所言,正是儿臣心中所想,北纥不过是个十年前战败之国,又有什么资格与我大周谈条件,张口便要求娶我们大周的亲王,我瞧着他们当真是痴心妄想。”

一旁的安王急急的附和说道。

说着他还朝着谢灵瑜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显然他这是故意如此,是在给谢灵瑜卖好。

谢灵瑜见状,便也冲着安王轻轻点了点头,以作为回应。

而他的这番举动,也被一旁的信王谢陵收在了眼底,只是他安静看了一眼,并未有所表示。

裴正严和安王既然已经开口了,自然旁人也接二连三的跟上。

全都是力斥北纥人痴心妄想,居然想要求娶谢灵瑜。

而待众人说过之后,嘉明帝环视一圈,倒也平静说道:“依众爱卿的意思,朕应当直接拒绝北纥这等无理要求。”

此话一出,几位大臣都是面面相觑。

方才他们以为圣人跟永宁王那一番话,是绝对不会让永宁王和亲。

可是现在又这般,陛下究竟是何意?

而此时谢灵瑜心底也微微一凉,她本以为对于北纥人的这个请求,嘉明帝是决计不会考虑的,但是此刻她忽然发现,竟是她自己高估了她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

素来北纥便是大周的心腹大患,两国边境摩擦一直不断。

即便十年前,大周已经大败北纥。

但是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北纥这任可汗,也就是二王子默古的父亲,号称是北纥的中兴之主,在他的治理之下,北纥实力节节高升。

更是在草原上吞并了好几个部落,甚至还将自己的势力领域延伸到了西域。

目前大周与北纥人在西域的几次斗争之中,其实都是不占上风的。

对于嘉明帝而言,打仗并非是好的办法,显然他并不想要兵戈再起。

如今北纥主动提出和亲,虽然他们的要求在旁人看来十分无理,但是北纥却也承诺,只要谢灵瑜愿意和亲,在她的有生之年绝不会与大周再起兵戈。

这样的条件,无异于是向大周求和。

嘉明帝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是个宽厚又仁慈的长辈,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依旧是一个帝王,作为帝王他要考虑的便不会只是个人,他要考虑的是天下苍生。

也就是说,个人的得失在他眼中是可以被牺牲的。

而从圣人这句话里,不仅是谢灵瑜体会到这层意思,旁人更是一样体会到了。

如此一来,殿内原本的反对之声,竟渐渐没了声音。

众人都在揣摩圣人的心思。

谢灵瑜本以为自己要面对的乃是信王的攻讦,毕竟若此事当真跟他有关,他定然会跟圣人进言,让自己前去和亲。

可是如今对面的信王安然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而谢灵瑜真正要面对的,竟是嘉明帝的犹豫。

即便她的阿耶为了嘉明帝而死,但是到了要维护他的天下时,帝王的冷漠无情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都比旁人多了几分恩宠。

可是天家无情,帝王之心不可测。

在这一刻真真正正让她见识到了。

但是即便如此,谢灵瑜也不打算束手就服,她起身朝着嘉明帝行礼:“陛下,微臣乃是谢氏皇族宗亲,确实理应为江山社稷舍身做贡献,以身报国,更是在所不辞。”

这一番话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便是连嘉明帝都吃惊的看向谢灵瑜。

众人心弦震荡,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谢灵瑜此刻却忽地跪下,她望着嘉明帝,嗓音突然悲泣道:“可是陛下,阿耶生前只有我一女,陛下当年让我幼年便承袭王爵,便是不想断了阿耶的子嗣传承。灵瑜并非胆怯,不愿承担此重担,只是唯恐阿耶在九泉之下无香火延续。”

“微臣请圣人在谢氏宗亲之中过继一人,承袭我阿耶香火,勿让我阿耶于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不得不说,当谢灵瑜将自己的阿耶,先永宁王搬出来的时候,确实管用。

她这一番话下来,圣人神色微变。

他若是当真为了边境安宁让谢灵瑜前去和亲,那确实是真的断了先永宁王的子嗣传承,到时候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他这个圣人。

自己兄弟为了救他而死,但是他却还是让他唯一的女儿前去和亲。

如今还让旁人承袭永宁王爵位。

嘉明帝到底不是那等昏君,还是十分爱惜自己的声名,要不然他这么些年来,对于谢灵瑜的照顾都会付之东流。

“阿瑜快快起身,朕并无此意,”于是嘉明帝开口,如此说道。

一旁的田则忠赶紧上前,扶起了谢灵瑜。

待谢灵瑜站定之后,田则忠这才又退到了后面。

嘉明帝温和看着谢灵瑜,轻声说道:“朕并不会让你前去和亲,方才几位爱卿说的是,你乃是朝堂肱骨之臣,朕自是割舍不得。”

若是以前谢灵瑜听到这句话,她心底或许会感动不已。

是此刻她却知道,嘉明帝之所以愿意说出这番话,都是因为她的逼迫。

她搬出了去世的阿耶,更是有众位大臣在此,所以圣人才会这般轻易就松开。

她并非赢在圣人对于她的怜爱,而是赢在圣人珍惜他自己的圣名,只怕他也不想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圣明毁于一旦。

若他当真让谢灵瑜前去和亲,只怕天下人都会诟病他这个决定。

到时候全天下的悠悠众口,只怕是堵也堵不住了。

这时嘉明帝才再次开口说道:“大周与北纥多有摩擦,北纥如今国力更是日益强盛,但也并非是惧怕北纥,只是不忍兵戈再起,边境百姓受苦。毕竟将士性命亦十分宝贵,若是能避免无畏的牺牲,朕自认才能对得起天下臣民。”

“所以诸位爱卿好好考虑,该如何处理之事。”

此时右仆射郑辕突然开口说道:“陛下,倘若北纥使团当真心诚,想要维系两国邦交,和亲之事并无不可,但是永宁王殿下身份确实不适合。不如在宗室之中,择一名适婚贵女和亲倒也可以。”

确实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嘉明帝点了点头,显然他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但是谢灵瑜却忍不住皱眉,她自然是不愿意前往北纥和亲,但是也并不意味着,她愿意推另外一个女子跳入这个火坑。

宗室里的贵女自然是有不少适龄的,但是此事也没人敢附和右仆射,显然这是怕万一真的选到了某位贵女,到时候皇亲宗室找自己的麻烦。

毕竟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还是不要少搀和。

“启禀圣人,微臣以为北纥人此番求娶并非出于心诚,”突然一旁的萧晏行开口。

嘉明帝朝他看了一眼,似乎并未斥责他的胆大。

萧晏行见状,便如实说道:“按照大周礼仪,北纥若是想要和亲,应先将国书交给陛下,再由鸿胪寺启奏,这方才是诚心和亲。”

“但是北纥使团却偏偏在太极殿上,当众向圣人求娶微臣,当着满朝文武百官之面,我想此举乃是为了逼迫圣人和微臣答应他们的要求。我想此事不出今日,只怕便会传的整个长安都是,到时候微臣若是不同意和亲,便是贪恋富贵,砸不顾边境安危。”

“而圣人若是不答应,便是不顾边境百姓,不爱惜边关将士性命。”

“自然圣人若是答应和亲,到时候只怕有心人亦会诟病圣人,不顾我阿耶当年的救命之情,竟将微臣送往北纥这等蛮夷之地和亲,到时候天下悠悠众口亦是堵不住。”

萧晏行这一番话不可谓是不大胆,但是一番话也将所有的后果可能都说了出来。

正是因为他说的太过全面直白,反倒是让众人都陷入沉思。

显然这还真得是为会出现的情况。

萧晏行见嘉明帝并未露出怒容,便知道他这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随后他又说道:“所以由此可见,这个求娶并非诚心,而是北纥人给我们的一道难题,若是不谨慎处理,到时候都会引来悠悠众口的非议。”

“陛下,微臣以为萧大人所言,正是北纥人的险恶用心,”谢灵瑜这时候当然是站在萧晏行这头,替他说话。

这下安王倒是猛地一拍大腿,说道:“难怪方才永宁王说这位萧大人与北纥人打交道甚深,三言两语倒是将这些北纥人的心思猜的是明明白白。”

“先前北纥使团在宴会上,用计策打败我们大周力士的时候,也是这位萧大人挫败了他们的阴谋吧,”安王看了一眼萧晏行,意味深长说道。

显然他这次倒是给足了谢灵瑜的面子,居然在此事上如此维护谢灵瑜。

萧晏行一番话,确实是有理有据,当下便说服了众人。

中书令不由说道:“所以如此这个和亲,咱们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了。”

这件事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一时间,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许久之后,嘉明帝开口说道:“罢了,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诸位爱卿都回去好好想想应对之策。”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向嘉明帝行礼之后,这才退出了殿外。

等所有人到了殿外之后,便开始纷纷告辞。

毕竟各位大人所在的官衙不同,要前往的方向也并不尽相同。

只是当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之后,两仪殿外突然又出现了身影,显然是有人重新折返而回,再次求见嘉明帝。

*

夜幕降临,谢灵瑜的马车停在了永宁王府的门口时,台阶上便有人提着灯笼在等着。

谢灵瑜下车之后,便瞧见是韩太妃身边的陈嬷嬷。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陈嬷嬷一瞧见谢灵瑜,声音里便带着焦急。

谢灵瑜微微笑了下,安抚道:“嬷嬷莫要担忧,我这不是回来了。”

不用问,她都知道陈嬷嬷出现在此处的缘由。

无非就是韩太妃也听说了,今日太极殿上发生的事情了。

当她刚进了韩太妃的院子后,一进入正堂,就瞧见对面俨然有一道身影已经迎了上来:“北纥使团今日在太极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真向圣人求娶你了?”

谢灵瑜轻轻点头:“确有其事。”

在听到她这般肯定之后,韩太妃两眼一翻,竟欲作昏倒之势。

一旁的陈嬷嬷赶紧上前喊道:“太妃,您今天白日里已经险些昏倒了,还是赶紧先坐下吧。”

谢灵瑜也被唬了一跳,赶紧扶住韩太妃。

随后跟着陈嬷嬷一道将她扶到软榻上歇息。

但是韩太妃却伸手欲推开她们,挣扎着说道:“我入宫面圣,我要见圣人,我要问问圣人,还记得你阿耶是如何死的吗?”

谢灵瑜赶紧看了一眼左右,陈嬷嬷更是立马挥手,于是房中原本的侍女们纷纷离开。

“母妃,圣人并未答应此事呢,”谢灵瑜赶紧说道。

韩太妃这话要是传出去,颇有种挟恩自重的意思。

但是韩太妃却望着谢灵瑜,眼底含泪怨道:“可是他也并未当场拒绝,不是吗?”

“此乃大事,圣人即便要拒绝,也要站在理法道义之上,否则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谢灵瑜安慰她说道。

韩太妃却勃然怒道:“我不管天下人怎么说,你阿耶当年乃是为了救圣人而死,如今圣人便不能再让能去和亲。要不然这便是要活生生逼死我,我便是死,也要到圣人跟前问个明白清楚。”

谢灵瑜没想到韩太妃会如此激动,于是赶紧安抚说道:“母妃,您放心,今日朝会之后,圣人又召见了我,他已经说过绝不会答应此事的。”

如此这般说了之后,韩太妃原本激动的情绪,这才勉强松动了下来。

她直勾勾看着谢灵瑜问道:“当真如此吗?”

“这是事关我终身的大事,我岂会胡言,”谢灵瑜柔声说道:“你且放心吧,和亲这件事一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韩太妃此事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她也并未彻底放松。

她死死握住谢灵瑜的手掌,望着她说道:“你要明白天家无情这四个字,不管你皇伯爷从前如何待你好,但是现在他随时都有牺牲你保全他的天下的可能。”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谢灵瑜心底竟不由生出了几分讥讽。

原来就连她母妃都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亏得她从前还觉得皇伯爷待她比旁人都优越几分,这样的优越是在于她没有妨碍到任何人。

深夜。

远在另外一个一处地方,只见屋内的灯花突然爆裂了下,随着一声清脆响动之后,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如今已是春日,大人裹得这般严实不觉得热吗?”信王抬头看着对方,好笑的问道。

但是来人却并未立即摘下斗篷,而是望着信王。

“今日太极殿上之事,与殿下有关吗?”

信王朝对方看了眼:“怎么,大人是来质问与我?”

待斗篷被摘下之后,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露了出来,若是有旁人在此,只怕便要吃惊,毕竟兵部尚书崔知仲深夜与信王密会,当真是要惊呆旁人。

崔知仲望着信王,声音冷漠说道:“殿下应该也知道,圣人有意将吾儿指婚给永宁王,还望殿下莫要阻碍。”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信王仰头大笑,笑声越来越嘲讽。

在外面一向温和儒雅的信王,竟能发出这般讥讽的笑声,当真是叫人吃惊。

但是崔知仲并未露出意外神色。

“原来连未来的安国公都盯上了永宁王的爵位,”信王望着崔知仲,轻声说道:“崔大人,您还真是贪心呐。”

崔知仲并未理会他的嘲讽之言。

但是信王却转头便说道:“只可惜你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圣人已经决定让永宁王和亲?”崔知仲语气紧张的说道。

信王淡淡摇头。

崔知仲这才又松了一口气:“既然圣人并未打算让永宁王和亲,殿下为何如此说?”

信王望着他:“你既然如此盯着永宁王,便该对她身边的人也十分熟悉吧。你以为有那位萧大人在的话,令郎还有几分机会呢?”

“此人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如何配得上永宁王殿下,圣人自然也不会为他们指婚,”崔知仲毫不犹豫说道。

信王却轻笑着说:“他当真只是寒门出身吗?”

崔知仲微缩了缩眼眸,十分意味深长的看着信王:“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崔大人还不清楚吗?如果见过令郎和这位萧大人的话,应该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人之间,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信王直言不讳道。

“萧晏行出身沧郡,乃是经过圣人核查的,自是板上钉钉。”

崔知仲却丝毫不接信王的话。

信王却又朗声笑了起来,他微眯着眼睛望着崔知仲:“看来崔大人确实是不想再活在你兄长的阴影之下,如今便是连疑似你亲侄子的人,你都不愿意承认了。”

“不过也是,我听闻崔知节大人当年文韬武略,不仅与父皇乃是莫逆之交,更是深受老国公的喜欢,若是当真有他失踪多年的儿子消息,不管是父皇还是崔老国公定然会追查到底的。”

这时崔知仲猛地说道:“殿下,你莫要忘了,谁才是与你一条船上的人。”

“我知道,可是三千卫对昭阳公主下手的时候,你可未曾与我说过,”信王冷漠望着崔知仲。

崔知仲却摇头说道:“殿下这就冤枉我了,我对三千卫之事也不过是一知半解,他们对公主下手,我又岂会知道呢。”

第127章 第127章终究有一日,她会嫁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在听到崔知仲这句话时,对面的信王脸上陡然露出淡然笑意,许久,他轻声说道:“所以当真是三千卫对昭阳公主下手的。”

崔知仲一怔,这才意识到信王是在套自己的话。

随后他脸色冷了下来,一言不发。

反而是对面的信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崔知仲面前。

“当年知晓三千卫之事的旧人,要么是死,要么就是早已经不在朝中,但是崔大人你却能独善其身,不仅依旧还在朝堂,还能官居兵部尚书这样的高位,可见你确实有几分手段,”信王微转头望着崔知仲,淡淡说道。

崔知仲冷着脸看向信王:“殿下说笑了,当年之事你又不知其中缘由。”

“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我才要请教崔大人,三千卫究竟缘何而起,”信王盯着他问道。

但是这次崔知仲望向信王,却突然嘴角勾起笑了起来。

“殿下如此关心三千卫,究竟是存着什么心思?”

三千卫即便被圣人追绞多年,竟还能对在深宫中的昭阳公主下手,虽然信王震怒,却也看出了三千卫的势力庞大,隐隐蛰伏在水面之下,有种暗藏不动却又庞然大物的感觉。

倘若三千卫能够为他所用的话,那么在皇位争夺之中,他必然可以占据上风。

信王如今全然已经到了,只要对他争夺大位有利,他丝毫不管对方目的。

“我劝殿下还是莫要火中取栗,以免烧到自己,三千卫乃是一笔陈年糊涂账,即便我的兄长和先永宁王重新活过来,都解不开这个结,”崔知仲说道。

信王却迅速看向他说道:“看来令兄和先永宁王都跟三千卫有所牵扯。”

崔知仲轻笑了下,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是很快信王却说道:“就是不知这位萧大人,与三千卫有没有瓜葛呢。”

“我早就说过,我兄长死后,他的独子崔衍便已经下落不明,只怕早已经身死,这位萧大人乃是出身沧郡的一个寒门,又怎会是我兄长的儿子,”崔知仲即便到了这种时候,都没有松口。

这么多年,他的父亲老安国公一直未曾向圣人请封世子。

不就是因为他还抱着万一的可能性,期望着那个孩子能够平安归来。

如今这个萧晏行虽然并无实质性证据,证明他便是兄长的独子,但是他确实跟崔休长的有几分相似,跟他记忆中的兄长更是像的厉害。

崔知仲甚至毫不犹豫的怀疑,当初圣人在太极殿看见他的时候,定然也十分惊讶。

圣人不仅点了他为状元,更是在萧晏行当庭告御状之后,并未找借口将他驱离长安,要知道圣人对于自己的儿子虽然提防却也护短的很。

之前也曾经有御史状告皇子,但是最后下场都是被圣人找理由赶出了长安。

萧晏行不仅没有离开长安,甚至还很快便升任为鸿胪寺六品的少丞,虽然有永宁王求情的成分,但是未必没有其他隐情。

况且前两日崔知仲意外得知,圣人竟还打算将萧晏行升为刑部侍郎,入朝不过一年,便连升几级,这种速度不可谓不惊人。

如今看来圣人对于萧晏行,似乎有种特别的宽容。

“是与不是,可不是你我说了算,”信王淡然道。

崔知仲见信王这般淡定,于是也反击说道:“殿下也不必怪罪我,未曾将三千卫之事尽数告知,我看殿下倒是完全利用了此事。”

“崔大人这又是说的哪里话?”信王打了个哈哈。

崔知仲:“北纥二王子突然向圣人请求和亲,求娶的却不是昭阳公主,而是永宁王殿下,倒当真是凑巧了。”

信王原本眼底的笑意也渐渐冷了下来。

“公主体弱,如今又正生着病,想必北纥人应该也听说了,自然不会求娶这般体弱的公主,”信王不太在意的解释。

但是崔知仲却并未相信。

既然信王都提前得知是有人在害昭阳公主,可是这阵子昭阳公主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的严重,甚至都传到了宫外。

可见信王压根没有去抓昭阳公主身边的内奸,竟是任由对方对昭阳公主下手。

以至于公主病重的消息,传的整个长安都知晓了。

这样倒是正好避开了北纥人的求娶。

如今一来,坏事儿却变成了好事儿。

毕竟生病可以痊愈,但是一旦和亲出使草原,这辈子便是只怕再也回不到长安了。

一时间,崔知仲甚至觉得北纥人这次求亲,当真只是他们突发奇想吗?

原本信王找崔知仲过来,是想要从他口中知道更多关于三千卫的事情。毕竟越是了解这个组织,便越是对这个组织十分好奇。

三千卫在他父皇尚是皇子的时候,便已经出现了。

相传这个组织当年,便是为了安国公前世子崔知节与先永宁王谢重润所创立,而创立之初便是为了支持当今圣人夺取大位。

三千卫与刺探和收集情报格外得心应手,他们的人员十分隐秘,自然一开始三千卫还是十分弱小的,但是随着圣人势力越发庞大,最后荣登大位。

助他登上大位的三千卫,更是权势达到了顶峰。

他们的成员遍布整个长安,几乎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射猎,便是那些号称治家森严的门阀世家更是早已经被渗透,可谓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而且他们行事隐蔽,因而圣人不管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都依靠着手中这个利刃,挥向了反对他的朝臣。

只是如同史

书上所记载的那般,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当这把趁手的刀突然有一天,让握住它的人不安心时,一切便开始改变了。

因为距离当年之事太过久远,只怕除了圣人以及如今已经死去的崔知节和谢重润之外,再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根据消息,当年崔知节离开长安,拜都督秦成渭武四州诸军事以及秦州刺史,一年后更是遥领益州大都督。

要知在大周,遥领大都督这样的殊荣,唯有谢氏皇族的亲王才拥有。

崔知节乃是开辟了朝臣遥领大都督的先河,即便他不在长安,可是全天下人都看见了圣人对他的宠爱。

但是这样的相安无事并未持续多久,半年之后,崔知节突然身死,但是无人知晓他真正的死因,只是随着他的身死,也正是预示着三千卫的土崩瓦解。

虽说当年号称是崔知节和先永宁王谢重润,联手建立三千卫。

可谁都知道,真正的主心骨从来都是崔知节。

当他死后,三千卫被圣人大肆绞杀,直杀的是人头滚滚,而三千卫也正式由明转向暗,原本就隐秘的组织之后更加隐秘。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三千卫失去崔知节的领导之后,早已经苟延残喘,十年前,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便是当今圣人被刺杀,先永宁王谢重润以身挡刀。

之后圣人彻查刺杀一案,发现主谋乃是楚王,楚王在与圣人大位之争失败之后,远赴封地,却依旧还是不死心。

于是楚王借着给太后庆生回到长安,与早已经消失的三千卫联手,刺杀圣人。

却不想这件事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三千卫虽然差点儿得手,但是在最紧要关头,先永宁王谢重润替圣人挡了一剑。

于是圣人盛怒,在彻底铲除了楚王一系之后,更是再次将矛头对准三千卫,有种势必将这条隐藏在阴暗中随时准备窜出来咬人一口的毒蛇,彻底的一网打尽。

可这次之后,三千卫再次隐没。

直到如今,才隐隐又在长安出现。

信王当初在得知三千卫存在时,其实也并不以为然,被圣人这般绞杀的组织,注定是活不长久的。

可是当他发现三千卫依旧在暗地里活动时,他突然对于这个神秘组织产生了好奇。

能被圣人这般清除绞杀,却依旧还是能够存在的组织,定然有其过人之处。

况且这个神秘组织,当年可是真真切切的帮助过圣人登上大位。

即便二十年过去,即便圣人也并不是当年的先皇,可是为何历史就不能真的重演呢。

既然能成功一次,那便有了成功第二次的可能性。

倘若他真的能得到三千卫,为自己所用,又有何不可呢。

至于三千卫与圣人之间的恩怨,信王反而觉得倒好,毕竟对于三千卫而言,如今最想要的便是躲开这些没完没了的绞杀,只要他们能够跟从自己,支持他登基。

那么信王便可承诺,在他成为圣人之后,便赦免三千卫的所有罪责。

有这样的承诺在的话,信王觉得自能打动三千卫的主事之人。

只可惜如今三千卫藏在暗处太久,崔知节死之后,更是无人知晓他们的新主是何人。

这也是为何信王一直从崔知仲口中,打探更多三千卫消息的原因。

毕竟崔知仲也算是当年亲身经历过这些的人。

这世间除了圣人之外,只怕便只有崔知仲最知晓当年事,更是最为知晓三千卫。

但是崔知仲这个老狐狸,倒是嘴严的很。

在今天之前,也就是需要拉拢永宁王谢灵瑜的时候,崔知仲才透露了当年先永宁王被刺杀的真正缘由。

自然是借此希望能够拉拢谢灵瑜。

只可惜谢灵瑜不仅拒绝了他,居然还对昭阳下手。

崔知仲自然是一心想要拉拢永宁王,毕竟他想要替自己的儿子谋划,娶一个永宁王,崔家即便不搀和大位之争,也可保崔家的富贵荣华。

清河崔氏本就是勋贵门阀,若是能再与永宁王结亲,更是烈火烹油。

这样大的诱惑,谁都能轻易抵挡得住呢。

当崔知仲离开之后,从房中走出来了一个人,俨然便是信王身边最为看重的那位幕僚。

幕僚望着门口,那是崔知仲离去的方向。

“殿下这个姓崔的,看起来并不是与我们一心的,”幕僚轻声说道。

甚至都不用他提醒,信王自己都能看出来,他轻轻握了下自己的手掌,低声说道:“无妨,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不留一手呢。先前若不是我要拉拢永宁王,只怕他连三千卫一星半点的事情都不会透露。”

“殿下,你真的怀疑萧晏行便是当年失踪的崔知节独子?”幕僚低声问道。

信王点头:“确实有所怀疑,但是并无实际证据。况且本王也摸不准如今圣人对崔知节到底是什么心思,是故人已去一切烟消云散,还是依旧念及旧情。”

“若是崔知节当初真的涉嫌谋反,圣人还会对他的儿子念及旧情吗?”

这个幕僚不太了解的说道。

信王禁不住笑了起来,朝幕僚看了过去:“看来你对圣人还是不了解,以圣人的性子他若是当真厌恶崔知节,崔氏即便是世家门阀,又如何能保得住如此的荣宠。圣人能动了让崔氏和永宁王联姻的心思,只怕便是为了续当年崔知节和先永宁王的情谊。”

“倘若崔知节的亲生儿子还活着,你觉得圣人会让谁娶永宁王呢?”

信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幕僚。

“永宁王先前已经拒绝了你,倘若萧晏行当真是崔知节独子,他会不会也拒绝殿下呢?”幕僚这会儿倒是有些紧张问道。

信王微眯了迷眼睛,毕竟对于他而言,这件事确实是不可知的。

“崔知节当年能够助父皇登基,如今他的儿子有三千卫在手的话,未必不能助本王成事情,”信王低声说道。

“殿下有信心说服他?”幕僚问道。

信王望着不远处的灯笼,那处有飞蛾扑向明亮的火焰:“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还有公主身边的人,还需要追查吗?”突然幕僚转了话锋。

信王愣了下。

自打母妃去世之后,他这个兄长便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亲妹妹,若是从前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他会牺牲自己的妹妹去达成某个目的,他定然不会相信。

但是如今,他却当真这么做了。

当他得知昭阳公主中邪之后,他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着神鬼之说,直到他后来发现这件事竟是有人在做手脚,他原以为是安王。

但是两人相争,不至于拿昭阳公主下手。

直到流言越传

越大,昭阳公主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信王遍请名医,这才有一个江湖高手竟从公主的汤药中发现了不对劲。

信王这才知道这其中竟还牵扯到了三千卫。

相传三千卫内部用药极其诡谲,更是让人防不胜防,这也是曾经三千卫无往而不利的原因。

原本信王自是震怒,想要彻查此事。

可是他却又突然发现这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可以彻底让永宁王出局的机会。

北纥使团留在长安至今,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其实他们一直都想要跟大周求亲,只是如今皇家公主尚未婚配的只有昭阳公主,原本信王是不用担心昭阳的婚事,毕竟她已经被指婚给卢氏。

但是卢七郎突然死了,昭阳公主的婚事自然也黄了。

如今她又因为裴靖安和谢灵瑜的事情,惹得圣人大怒,原本看起来乃是一个死局,若是北纥人这时候当真要求婚,昭阳公主只怕是首当其冲。

可没想到三千卫的插手,让昭阳公主陷入中邪疑云,整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

圣人这时候当然不会再苛责她,更不会铁石心肠的安排她去和亲。

于是北纥使团这时候向圣人提出求娶的话,那么人选便可以是谢灵瑜。

这才有了朝堂上的一幕。

信王纵容旁人毒害自己的亲生妹妹,却又利用这一局,反将一击,让谢灵瑜陷入危机之中。

他知道圣人未必会舍得让谢灵瑜去和亲,毕竟对圣人而言,他对永宁王的兄弟情深已经宣扬太久,如今突然舍弃谢灵瑜,让她去草原上和亲的话,岂不是要受天下人的非议。

之所以非要这么说,除了打击谢灵瑜气焰之外。

自然也是为了离间谢灵瑜和圣人,不管圣人从前如何宠爱她,在这次求亲事件发生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必然有所变化。

况且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朝堂,甚至整个天下都看清楚。

即便谢灵瑜贵为亲王又如何,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终究有一日,她会嫁人,她会退出朝堂。

*

“少主,对不起,我也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折剑低头站在萧晏行的面前。

自打今日北纥二王子默古求娶永宁王谢灵瑜,传遍整个长安之后,折剑便立即深夜赶来见萧晏行。

萧晏行淡然从书桌前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有些好笑道:“这件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折剑一愣。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当下便觉得这是信王反击的手段。

“信王该不会以为是永宁王殿下对昭阳公主下手,所以他勾结北纥人,让永宁王前往草原和亲,”折剑喋喋不休说道。

萧晏行抬头看了一眼折剑,倒是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

“看来你如今也历练了不少,竟能想到这样的阴谋。”

折剑怔了怔,有些怀疑的说道:“难道是我多疑了?”

萧晏行摇头:“并非,恰恰说明你的阴谋论是对的,昭阳公主刚出事,北纥人便突然求娶殿下,这时间太过巧合,巧合到让人不相信这只是个意外。”

“那我们岂不是弄巧成拙了,”折剑有些忍不住了。

但是在他看见萧晏行抬眸望过来的眼神时,却还是忍不住尴尬扯了下嘴角。

毕竟对付昭阳公主之事,乃是萧晏行亲自吩咐的。

昭阳公主意图对永宁王殿下不轨,以少主的性子如何容忍这种事情。

“确实有弄巧成拙的嫌疑,但是也给了我们另外一个机会,来完成我们原本想要做的一件事,”萧晏行淡笑。

折剑见萧晏行丝毫不慌张的模样,倒是有些好奇。

但是他也没有多嘴问。

毕竟在他心目中,这个世界上倘若真的有一个人是无所不能的,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少主。

少主自小便聪慧不说,便是在习武之上,都比旁人要更加有天赋。

即便折剑这般不爱读书,只专注武学上的人,都比不上萧晏行的天赋和聪慧,以至于萧晏行即便要花一大半时间在读书上面,却依旧还是能轻易挑了他和清丰二人。

“是什么事情?”折剑这次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问道。

萧晏行望着他,轻笑了声:“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过几日?

折剑这下子可是真的又好奇了。

第128章 第128章前世的边关战神,如今……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日后。

依旧是文武百官齐齐聚集的大朝会之上,只是这次上朝的人当中不少人似乎有些神色凝重的很,显然是因为众人会知道今日朝会上面会发生什么。

三日之前,也是在这个太极殿内,众人看着北纥使团走入内殿。

二王子默古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竟口出狂言要迎娶大周的永宁王殿下。

堂堂一品亲王,岂有和亲的道理呢。

但是圣人虽然并未当场答应,却也没有立即否认,于是这几日光是上书给圣人,请求拒绝北纥使团如此无礼又胆大的请求的折子,便如同雪片般飞向了圣人的御案之上。

可见并非所有人都觉得,靠着牺牲一个女子的终身幸福,求得一时的安宁,乃是上上之策。

就连一向明哲保身,万事圆滑的鸿胪寺卿曹务实,这次竟也上书。

大胆陈书自从谢灵瑜到了鸿胪寺之后,主持鸿胪寺大大小小事务,从无一丝的疏漏差池,如此能人,岂可让给区区北纥。

但是圣人却一直没有明确的表态。

不过也有人却不以为然,觉得以圣人对于永宁王的宠爱,又岂会委屈她去和亲呢,估计最终还是会拒绝北纥使团的无理要求。

但是这些猜测,无论如何,都将是会在今日得到证实。

太极殿内在嘉明帝出现的那一刻,变得格外安静,在内侍朗声让众人启奏之时,竟所有人都默契的并未在今日大朝会上启奏什么事情。

毕竟再要紧的事情,岂有北纥使团求娶永宁王这件事重要。

嘉明帝见殿内朝臣竟无一人启奏,只是安静端坐着,威严而沉默的朝着众人扫视了一圈,直到他缓缓开口说道:“好,既然众爱卿无事启奏,便宣北纥使团上殿吧。”

关心此事的人,纷纷心口一紧。

而有想要看热闹者,自然也是气定神闲,想要看看这位永宁王殿下今日究竟能否破局,究竟是能留在长安,还是远赴草原之地和亲呢。

即便谢灵瑜入了朝堂这么久,但是心底默默对她不满的却也不再少数。

无非就是觉得她身为女子,竟与男子同朝,简直是倒反天罡。

随着内侍尖细而洪亮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整个太极殿内,终于大殿门口出现了一行人,而殿内大周的朝臣们也纷纷回头,看向从大殿门口入内的北纥使团。

为首的自然还是那位嚣张的不可一世的二王子默古,此人自从率领使团来到大周,从来都是这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只见他高高昂着自己的头颅,本就宽阔挺拔的胸口,此时挺的愈发的高耸。

他穿着北纥传统贵族华服,身上更是戴着各种叮叮当当的配饰,整个人看起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有种说不出的隆重。

他似乎笃定了今日会有好事儿发生,更是盛装而来。

“参见皇帝陛下,”默古在大殿中间宽阔而空荡的过道上站定之后,冲着上首的嘉明帝恭敬行礼。

嘉明帝淡淡抬手:“起身吧。”

默古自是谢过陛下。

随后嘉明帝倒也没等他说话,倒是先开口说:“上次你说为了我们两国之间的和平共处,永修两国情谊,想要求娶我大周的永宁王。”

“小王带着满腔诚意,若是能够求娶永宁王殿下,必以北纥国礼相迎,献上最为丰厚的聘礼,给予殿下无上敬意。”

二王子默古这会子倒是说的天花乱坠。

而听着的朝臣们,纷纷嗤之以鼻,北纥蛮人倒是只会吹嘘。

嘉明帝倒是缓缓点头,听说他说道:“朕自是能体会默古王子的诚意,但是默古王子可曾听说过,一国亲王需要和亲联姻的道理。永宁王身为大周亲王,身份尊贵,不仅享受我大周实封,更遥领扬州大都督,岂有让她和亲的道理。”

在朝臣们听到嘉明帝如此说,有心底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当然也有心底失望的。

“倒是默古王子,说起来你与永宁王同为亲王,你若是愿入赘我大周,朕自也会以国礼相迎,给予最为丰厚的聘礼,朕想两国百姓同样会为你献上无上敬意。”

谁也没想到嘉明帝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毕竟嘉明帝一向是威严而又高深莫测的帝王形象,如今这番话倒是有些跳脱。

但在他说完之后,整个太极殿突然爆发哄堂大笑,原本严肃而又凝重的氛围都随着嘉明帝的这番话,彻底的烟消云散。

众多朝臣纷纷看向默古王子。

站在前方的安王忍不住戏谑道:“二王子,陛下所言乃是十分有道理,倒不如你便不要回你的北纥草原了,留在我们大周的长安,好好当我们大周的赘婿。”

安王特地将赘婿二字,拖着长调喊了出来。

虽说太极殿素来都是庄严隆重的,但是此刻整个殿内充满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欢快气氛,特别是在安王喊完这些话之后,所有朝臣再次发出哄笑声。

就连谢灵瑜这个当事人,如今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恼,嘴角轻扬露出笑意。

默古是听得懂大周官话的,自然更是明白这个赘婿的意思。

可是当他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嘉明帝,却又无法对眼前这个始作俑者露出不恭敬的表情,毕竟如今他是身在大周,而眼前这位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陛下,您这是在推脱吗?难道您丝毫不顾忌边境安宁,不想要修两国之好,”默古强忍着心底怒气,忍不住开口说道。

但是嘉明帝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正色道:“二王子这是何意?难道我大周不答应你们的求亲,贵国便要主动挑起战乱吗?贵国便不要两国边境安宁了。”

“陛下息怒,小王并无此意,”默古在嘉明帝眼神的威压和逼迫之下,赶紧垂下了他一直高高昂着的尊贵头颅。

他即便再高傲,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既然默古王子没有这样的样子,朕所提之事,你又为何不愿意答应呢?”这会嘉明帝竟是轻松逆转了双方的局势。

对于默古而言,他岂能答应到大周为赘婿这样荒唐的要求。

毕竟他也是北纥可汗之位,极有利的竞争者。

他若是被留在大周的话,这辈子便

是彻底与北纥可汗大位再无缘分了。

这件事,他是万万不可答应的。

“那看来王子的诚意,也并不够足啊,”嘉明帝望着默古王子,淡淡说了声。

如今朝堂上,谁都能看得出来,如今气势在大周,众人再看默古王子,俨然便是跳梁小丑的模样。

默古王子再次行礼,郑重说道:“启禀圣人,大周永宁王殿下虽为亲王,却始终是女子,终究乃是男女有别。”

“朕既封永宁王为亲王,她之尊贵亦与其他亲王无异,何来男女有别,”突然嘉明帝冷声打断了默古王子的话。

而这句话也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在场所有大周朝臣的心头。

更有人忍不住转头,望向站在朝臣之中的谢灵瑜。

虽然嘉明帝已经展示了许多对于谢灵瑜的偏爱,但是如此这般明确表示,她虽为女子,却与其他谢氏皇族亲王并无二异,光是这点便击碎了有些人心头的侥幸。

默古王子知道此时已然是大势已去,大周皇帝并不打算将谢灵瑜赐婚给自己。

不过那人也曾经说过,若是和亲之事当真无法成功,倒也不必太过强求。

默古王子此刻心底涌起几分淡淡的失望,要知道那位永宁王不仅身份尊贵,更是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

倘若他真的可以娶到谢灵瑜,便是在未来争夺可汗之位都有了几分把握。

毕竟历来和亲公主都是嫁给可汗的,即便不是可汗也是下一任可汗。

况且和亲公主因为身份使然,在她们出使和亲之前,大周更会赏赐给她们一笔极为丰厚无比的嫁妆,未来这些嫁妆不仅可以让她们一生富贵无忧,更是可以由公主的子嗣继承。

如今划算的一桩买卖,默古又岂是不会算的。

这也是为何他明知道求娶永宁王谢灵瑜的机会并不算大,却依旧还要进行的原因,他虽然看着粗狂又没有头脑的模样,实际上这些也不过都是他的伪装而已。

北纥王室虽然不如大周这般争斗的如此惨烈,但是也并非没有大位相争。

可汗之位只有一个,但是可汗的儿子却不止一个。

草原上的男人岂会轻易便服输呢。

“不过北纥既然有意与我大周交好,为了大周边境安宁,为了朕的子民能够过上平静宁和的生活,朕自是愿意跟北纥修好。”

嘉明帝此时望着默古,慢悠悠说道。

但是默古在听到这些话时,总觉得心底有种莫名奇怪的感觉。

“所以朕特地为北纥,准备了朕的诚意,”嘉明帝轻笑,随后他看向一旁的内侍田则。

随后田则忠冲着外面的大殿,同样特有的尖细声音响起:“宣。”

这一声宣之后,并且说是宣何人。

惹得太极殿内的朝臣,再次纷纷转头朝着大殿门口看去。

只见大殿门口果然出现了一道身影,这道身影高大而挺拔,却也穿着北纥贵族特有的华服,只是他的打扮较之默古王子,没有那般浮夸,倒是成熟而又稳重。

待来人一步步朝着殿内走来,直至他走到默古王子旁边。

默古王子震惊的望着对方,竟失声说道:“你怎么会来?”

但是来人却并未转头看向默古王子,反而朝着上首的圣人深深行礼,恭敬说道:“小王怀恩,参见皇帝陛下。”

“怀恩王子,免礼吧,”嘉明帝温和说道。

随后嘉明帝望向默古王子,轻声说道:“十年前,大周与北纥一战之后,北纥败了之后,怀恩王子便远赴长安,一直逗留至今。这些年来,朕自问待他犹如自家子侄,细心照料,怀恩王子亦是不负朕之期望,如今早已经才学兼备,便是连你们北纥语言和文化都不曾有一刻的忘记。”

“陛下体恤小王思念家乡的心情,恩准我学习北纥语言和文化,并且还许我出入宫廷之时,行北纥礼仪,陛下待怀恩之宽厚,怀恩没齿难忘。”

怀恩王子立即恭敬回应嘉明帝的这番话。

此时两人这般你来我往,虽说还未见其目的,但是却已经让人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特别是默古死死的盯着怀恩王子。

直到嘉明帝望着怀恩王子,淡淡问道:“怀恩,倘若朕让你返还你的家乡,你可愿为大周与北纥两国的和平做出贡献。”

“回陛下,怀恩若是能回到家乡,必会向我可汗言明在长安时,所受之优待,传达陛下对于整个北纥的友好和仁慈,我必会竭尽所能保护两国不受纷扰之苦,让边境百姓能够过上平和安宁的生活。”

在怀恩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别说大周朝臣,便是连默古都看清楚了嘉明帝的用意。

嘉明帝竟是打算让怀恩王子,这个在长安为质子十年的人,返还他的家乡。

“陛下,”站在最前面的左仆射裴正严,当即出列,应该是打算劝阻。

毕竟两国战事虽然过去这么久了,但是北纥觊觎大周之心,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的,因而这些年来两方才会在边境时有摩擦。

但是怀恩王子在长安一日,北纥可汗只怕便会投鼠忌器。

如今若是将怀恩王子送还北纥,不说他今日所说的话未来是否会真的做到,万一他当真言而无信,大周也是拿他没有丝毫的办法。

但是嘉明帝却左仆射开口的瞬间,缓

缓抬起自己的手臂,竟是在阻止左仆射继续说下去。

嘉明帝手臂缓缓收回时,却是将目光看向了另一旁的默古:“默古王子,朕为了表达对北纥诚意,决定让怀恩王子返回北纥,日后怀恩与北纥可汗父子不必骨肉分离,日后他们父子团聚,你们兄弟相亲,当真是叫人欣慰。”

默古王子听着嘉明帝这番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愣愣冲上了他的头顶。

这一刻,搬起砖头砸向了自己脚的感觉,尤其强烈。

北纥可汗膝下本就有好几个儿子,如今嘉明帝居然还要把怀恩王子再送还北纥,怀恩为了整个北纥在大周为质十年。

虽说很多人早已经遗忘了他对于北纥的贡献,但也只是因为他人一直逗留在大周。

倘若怀恩王子返回北纥,那么他的威望也会重新达到顶峰。

到那时候,默古王子岂不是亲手将自己的竞争对手,带了回去。

他自是不愿意如此。

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默古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嘉明帝。

若是他不愿意同意的话,岂不是表明他不愿北纥和大周修好。况且北纥虽然与长安相距甚远,但是两国之间也有商团往来。

他若是在朝堂上当场拒绝,让怀恩返回北纥。

这个消息必然是无法保密的,到时候北纥商团听闻此事,说不定还会将消息带了回去。

况且如今看这样的架势,早已经不是他拒绝便行的。

即便他拒绝带怀恩回到北纥,大周皇帝也完全可以亲自派人送怀恩回去。

“王子,陛下如此厚赏,你还不赶紧谢恩,”一旁的中书令斜了默古王子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

随后另外一个朝臣开口说道:“许是默古王子太过开心,竟一时忘了情。”

这位默古王子与怀恩王子的不对付,早已经不是秘密。

毕竟他来到长安之后,并未跟怀恩王子接触太多,明明是亲兄弟,却表现的连一般人都不如。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兄弟阋墙,早有不和。

如今嘉明帝对于北纥求亲的回应,竟是放质子怀恩王子返还自己的家乡,只怕这位默古王子心底可并不开心。

但是几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句句都直戳着默古王子的心窝子。

先前众人心头所受的侮辱,此刻竟是尽数倾泻而出。

而站在朝臣行列的谢灵瑜,瞧见这一幕时,忍不住转头朝着不远处的萧晏行看了过去。

那日默古王子求亲之后,圣人召见众位宰相大人前往两仪殿内商议要事,谢灵瑜作为当事人自在被召见的行列。

但是萧晏行却一并请求同往。

待议事结束之后,圣人让其他人离开之后,她和萧晏行却又去而复返。

……

两仪殿内殿。

圣人看着面前跪下的萧晏行,淡然说道:“你说你有一计策,可破北纥使团求娶,方才你为何不说?”

“启禀陛下,这一计策便如北纥使团今日在大殿上的突袭般,并不宜让太多人知晓。”

嘉明帝听闻这样的话,便知道萧晏行其实是不信任方才的那些人。

“你好大的胆子,”嘉明帝淡淡斥责了一句。

萧晏行立即跪在地上,俯趴着地砖之上,声音冷静而清晰的说道:“事关永宁王殿下,由不得微臣不谨慎。”

嘉明帝望着跪着的萧晏行,又看向一旁站着的谢灵瑜。

而此时谢灵瑜也缓缓掀开官袍一角,冲着嘉明帝跪下:“还请圣人,听萧大人一言。”

谢灵瑜都如此说了,嘉明帝又岂会再计较。

况且嘉明帝对于萧晏行,确实有着一种比旁人更多的耐心。

即便谢灵瑜不下跪求情,嘉明帝也会让萧晏行继续说下去。

“方才微臣已经说过,永宁王殿下绝不可联姻,但是北纥使团却以此威胁我边境,想要让边境陷入动荡之过推卸给我们大周,这更加是不可纵容的。但是两国交好,也并非只有和亲联姻一条可走。”

萧晏行清冷的声音,娓娓道来。

嘉明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问道:“你所说的另外一条可走的路,又是什么路呢?”

“十年前大周和北纥战败,北纥遣派可汗最小的儿子怀恩王子前来长安为质,如今十年已过,只怕北纥可汗已经快要忘记这个小儿子的模样了,仅存的父子之情又还能剩下多少呢。何不在怀恩王子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之前,让他返还北纥。”

嘉明帝皱眉:“让质子回去?万一北纥人见质子已归,再无顾忌,发兵攻打大周,你们该当如何?”

这一句你们,显然是他觉得这件事不止是萧晏行的主意,只怕谢灵瑜也提前知晓。

但是天地良心,在萧晏行入殿内之前,他并未对谢灵瑜说过这个计策。

“陛下息怒,此计策乃是微臣一人的想法,先前微臣在与怀恩王子接触时,发现他在长安十年,所受教化早已经超过他在北纥。可以说他如今乃是半个大周人也并不为过,而且先前北纥使团与大周的力士比试,若不是怀恩王子帮忙,大周未必能够反败为胜。”

萧晏行垂眸诚恳说道。

不得不说他确实说的格外恳切,以至于连嘉明帝都没了方才的震怒。

毕竟这件事在嘉明帝看来,与放虎归山无异。

萧晏行微微抬头,见上首嘉明帝的神色似乎有所缓和,于是他再次缓缓开口:“我们若是放回怀恩王子,即便不答应和亲,也能体现我大周的诚意,若是北纥使团胆敢还有异议,便说明他们从来没有诚心和平的心思,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挑衅大周而已。”

先前嘉明帝之所以对于和亲之事犹豫,便是怕天下人觉得他这个皇帝只顾着自家人,而不为天下人谋求和平。

但是如今以放归质子为条件,确实足以证明大周修好两国的决心。

若是北纥日后但凡再犯大周边境,便是主动撕毁这份和平。

到时候不管是打还是和,大周都是师出有名。

“况且,”萧晏行又一次开口,可这次他只说了两个字。

嘉明帝好奇问道:“况且什么?”

萧晏行微微叹了一口气:“微臣不敢说。”

“你连放归北纥质子之事都敢提,竟还有你也不敢说的事情,”嘉明帝忍不住嗤笑了声,可是这一声轻嗤,却透着几分亲昵之感,倒是真的像在对待自己亲近的子侄辈儿才会如此。

见嘉明帝这么说之后,萧晏行才又不紧不慢说:“况且怀恩王子与默古王子虽为兄弟,但是却有兄弟阋墙之嫌疑,即便两人同在长安,却也并未接触过几次。”

“甚至微臣听闻,怀恩王子曾经亲自前往驿站寻找默古王子,想要让默古王子向圣人请求,带他一同返回北纥,但是却被默古王子拒绝了。”

嘉明帝对于这件事自然也不陌生。

北纥使团入了长安之后,他怎么可能不派人去监视呢。

鸿胪寺驿馆之内,自然有他的眼线所在,所以北纥兄弟二人之事,嘉明帝从一开始便是知晓的。

“你的意思是,放怀恩回去,让他与默古相争,到时候北纥内乱,倒也顾不上再骚扰我大周边境了,”嘉明帝竟是一口气将这些话都说了出来。

萧晏行这次竟是心服口服般,跪在地上,冲着上首深深叩头。

“陛下圣明。”

“与其说朕圣明,倒是你能在短短时间内,便想到如此破局之计策,当真是足智多谋,”嘉明帝看着萧晏行,此刻早已经是满眼的赞许。

其实早在他见到萧晏行第一眼时,便已经瞧出眼前这个郎君,竟宛如年轻时的崔知节再世。

可是他也知道崔知节早已经离世,不复人间。

若是世间当真有像他的人,只怕便是他的独子崔衍。

于是在萧晏行殿试之上告了御状之后,嘉明帝便早已经派人前往沧郡,调查他的身世,但是根据探子回禀,萧晏行身世并无可疑。

除了父母也早早离世,萧氏在当地的宗族之人都说过,他年幼时从未离开过家乡。

他便是在所有人眼底中看着长大的。

虽然他父母早早离世,但是好在他自幼聪颖过人,大有考中进士的可能性,因而族中便资助他读书,随后他入了沧郡附近著名的东山书院。

在书院读书之时,他更是时时刻刻生活在书院师生的眼皮子底下。

因而绝无被旁人调包的可能性。

所以萧晏行的身世也并无可疑之处,况且这世间本就有长相相似之人,或许当真只是巧合而已呢。

“谢圣人,”萧晏行听到嘉明帝如此赞许,心中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毕竟看起来嘉明帝似乎并不反对他所献之计策。

原本他弄巧成拙的场面,竟又在顷刻间,被他翻转了回来。

……

太极殿上,这一场议事显然还未结束,谢灵瑜在和萧晏行相似一笑之后,便再次转头看向前方。

如今默古在众人你一言我不语的逼迫之下,早已经是骑虎难下。

“陛下的好意,小王定会向可汗言明,只是此事还需要可汗定夺,”默古思来想去,也不敢直接拒绝,竟是突然使出了‘拖’字诀。

嘉明帝这会儿便宛如猫捉老鼠般,眼看着猎物就在眼前,竟也忍不住要戏弄一番。

毕竟上次太极殿上,默古王子可是让嘉明帝都有些措手不及。

临朝这么久之后,嘉明帝还是头一回受到这样的胁迫。

他岂会轻易放过默古呢。

“二王子尽管放心,朕这便派鸿胪寺修国书一封,立即派人送往北纥,向北纥可汗传达这个应该可以让他开怀的好事儿,毕竟他与怀恩已有十年未见,定然十分想念。”

说着嘉明帝突然喊道:“鸿胪寺少卿何在?”

“微臣在。”谢灵瑜微微低头,赶紧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

嘉明帝望着谢灵瑜,嘴角含笑道:“既如此,这封国书便由你们鸿胪寺来起草,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送达北纥。”

“遵命,陛下,”谢灵瑜忙不迭应道。

此刻默古王子再看着穿着赤红色官袍的谢灵瑜,哪还有什么心猿意马的念头,反而是在内心深处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后悔。

他竟然如此自信觉得,自己能够将这些大周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是真正的结果,却是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不仅未能娶到谢灵瑜,甚至还给自己亲自领回了一个对手。

不等他说话,一旁的怀恩王子终于转头看向他,淡然提醒说:“二兄,我们应该一并给皇帝陛下谢恩了。”

说着,怀恩嘴角扬起,露出得意而张扬的笑意。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刻不想要返还自己的家乡。

即便这是全天下人都向往的长安,这是繁华迷人眼的长安,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却依旧还是清风吹过,草地被吹平,露出正在吃草的牛羊画面。

那种朴素而又遥远的地方,从来都是他最想要回的。

既然此事已定,朝会上要商议的便已结束,嘉明帝便宣布退朝。

嘉明帝刚一走后,默古便一甩袖子,竟看也不看旁边的怀恩王子,直接带着一众北纥使团的使者,离开了太极殿。

随后朝臣依次离开太极殿,但是到了殿外之后,众人与自己相熟的朝臣,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谢灵瑜和萧晏行都刻意走了最后。

待他们一共到了外面,就见不远处的怀恩正在等着他们。

随后怀恩缓缓走过来,竟冲着他们行礼。

“王子快免礼,”谢灵瑜看了一眼左右,赶紧说道。

怀恩也知道这里并非是说话之处,便立马直起身体,待他看着对面两人,轻声说道:“我没想到两位当真兑现了对我的承诺。”

谢灵瑜神色平静的望着他:“我只望王子回到北纥之后,莫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先前谢灵瑜便曾经与怀恩王子约定,她会助他回到北纥,甚至是助他成为北纥可汗,而她所求怀恩回报的便是,在他在位期间维护两国邦交,勿要让纷争再起,让战乱害得边境百姓流离失所。

怀恩在并未意外谢灵瑜的提醒,他当然明白对方的顾虑。

随后他轻声说:“其实对于战乱,我应该比两位更有体会。毕竟我便是北纥战败之后,才被送到长安为质子的,所以我比谁都希望大周和北纥能一直这般和平。对我而言,我并不希望我自己的儿子也成为另外一个怀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对于百姓而言,或许和平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

“那好,我便相信王子会信守承诺,”谢灵瑜认真的点头。

因为此处乃是太极殿附近,确实不适合他们交谈,随后谢灵瑜和萧晏行便与他分开,两人朝着宫外走去,突然谢灵瑜笑了起来。

萧晏行好奇看向谢灵瑜:“殿下为何突然发笑?”

“先前在太极殿内,你是没瞧见默古脸上的表情吗?先前还不觉得,如今回味起来,当真是越来越好笑呢,”谢灵瑜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脸上笑意宛如绽放。

萧晏行宠溺的站在她面前,见她笑的这般开心,既未开口催促她快些走,也未说旁的,只是这般安静站着,静静的陪着她。

“辞安,”待谢灵瑜笑够之后,终于停下来望向萧晏行。

萧晏行轻轻嗯了声。

直到谢灵瑜再次轻声说道:“谢谢你在我身边。”

纵然如今前方有艰难险阻,可是只要想到他就站在自己的身边,陪伴着自己,谢灵瑜便没有一丝一毫害怕。

谢灵瑜曾经无数次担心前世命运的再临,可是正因为有萧晏行在她身边,给了她足够的信心,让她明白自己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我会一直在殿下身边,”萧晏行望着她,轻声说道。

但是随即他神色略有些严肃道:“所以殿下不许再跟我说谢谢二字。”

“好,以后都不会说的,”谢灵瑜郑重点头。

*

北纥使团求娶失败之事,自然也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韩太妃更是早早得知了消息,知道谢灵瑜并未欺骗自己。

于是她这才气定神闲了起来。

反而是谢灵瑜则是开始马不停蹄的安排着,给北纥可汗的国书,先前鸿胪寺已经准备给了北纥使团的回礼,一旦他们想要离开长安,便可以即刻启程。

但是谢灵瑜心底却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直到她将贺兰放叫了过来,只是谢灵瑜见他满头大汗倒是多嘴问了一句:“方才在练武?”

“回殿下,末将正在给武忧喂招,”贺兰放双手抱拳如实说道。

谢灵瑜倒来了兴致:“以你多年习武来看,武忧的潜质如何?”

“女子之中,末将从未见过如此有天赋的,”贺兰放轻声回应。

谢灵瑜好笑的瞧着他:“看来你见过不少习武的女子。”

贺兰放这才明白自己话语之中的漏洞,随后他自然是赶紧告罪:“殿下恕罪,是末将妄言了,只是武忧确实天赋极高。不过几日下来,便已经进步神速。”

谢灵瑜见他对武忧这般夸赞,心中倒也夸赞了不少。

“武忧身为女子成为护卫,想必要府中其他侍卫要更加艰难些,你要让旁人多照顾她些,”谢灵瑜认真叮嘱。

贺兰放再次抱拳:“还请殿下放心,护卫之中对武忧皆是关怀备至,无人敢刻意为难她。”

倒不是谢灵瑜刻意要偏心武忧,只是她身为女子,多少有些感同身受而已。

她自己尚且贵为亲王,都要受到这个世道不公平的对待。

一个小小北纥二王子便敢求娶她,无非就是觉得她的身份不过是一层虚壳而已。

是以对于同样身为女郎,却又不得不在男人堆里打滚的武忧,谢灵瑜自然是多了一层跟旁人不一样的感觉。

“还有一事,我想要和你商议,”谢灵瑜说道。

贺兰放:“殿下吩咐便是,末将不敢不从,岂有商议

之说。”

谢灵瑜淡声说道:“你先别急着开口,先听我把话说完。”

这下贺兰放倒是不敢随便插嘴了。

“我打算让你护送怀恩王子回北纥,”谢灵瑜缓缓开口。

贺兰放一怔,随即应道:“不过是此事而已,末将自是全力而为,定会让怀恩王子平安返还北纥。”

这些日子里关于北纥使团的事情,也早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

就连怀恩王子即将返还北纥,都已经是公开的事实。

贺兰放自然一下便猜测到,谢灵瑜之所以要派他前去护送,无非便是怕怀恩王子没有自保的能力,若是中途惨遭二王子默古的毒手,到时候还可能引发两国之间的纠纷。

说不定北纥还会趁机生事儿。

因此贺兰放在听到谢灵瑜的吩咐之后,瞬间义不容辞。

“待到了边境,你便留在那里。”

谢灵瑜却在此时,开口说出了另外一句话。

果不其然,贺兰放这次的神色彻底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想到谢灵瑜会有这般打算。

“殿下想要让我留在边关?”贺兰放又重复了一遍。

谢灵瑜微抬眼眸:“怎么,你不愿?”

可谁知贺兰放突然单膝跪地,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激动道:“末将愿前往边关,哪怕是马革裹尸还。”

谢灵瑜这会儿才明白,贺兰放并非是不愿意,而是太过愿意而激动的。

她笑着望向一直古板冷静的贺兰放,都忍不住露出喜不自禁的神采。

前世的边关战神,如今终于要重新归位了。

第129章 第129章似是归人来,可是这个……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北纥使团无理的求娶,却反而促成了怀恩王子被放归北纥,这也实现了谢灵瑜对于怀恩王子的承诺。

自然她也需要对方实现对于自己的承诺。

成为北纥可汗,促成两国真正的交好。

这比什么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去异国和亲,要牢固稳定的多。

毕竟怀恩便是战争的牺牲品,若不是北纥战败,他也不必千里迢迢入长安为质,况且他在长安足足十年之久,受大周教化,本身也并非是好战的性子。

谢灵瑜虽然不能保证怀恩王子,当真会如她所希望的这般成功。

但是下注豪赌一场,却还是值得的。

毕竟再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怀恩即便真的成为北纥可汗,也跟如今的可汗一样,对于大周是虎视眈眈的。

但若怀恩当真受到大周的教化,能够接受两国之间缔结和平,这对于边境百姓甚至是两国,都是最好的。

毕竟当权者的欲望,不应该让普通百姓去承担。

谢灵瑜之所以要派贺兰放前往边境,让他留在那里,一来是因为前世他确实是有战神之名,她自然不会为了自己,将贺兰放一直留在身边。

况且贺兰放若是在边境真的能大展拳脚,对于她而已,也是一份助力。

贺兰放到底是她府里的人。

是以在得到贺兰放的同意之后,谢灵瑜第二日便入宫请示圣人。

“你想派人护送怀恩回北纥?”嘉明帝看着谢灵瑜,对于她这个提议倒是有些意外。

谢灵瑜却格外胸有成竹,她笃定嘉明帝一定会被自己说服,当即便说道:“圣人,此番怀恩返回北纥,乃是我们大周对于北纥释放的善意,更是表明我们想要维护两国邦交的决心,但若是怀恩在回北纥的路上出事的话,反倒会引起两国之间的纷争。”

当谢灵瑜说完的时候,嘉明帝陷入了沉思。

虽然她并未直接说怀疑二王子默古在路上,会对怀恩下毒手,但是圣人对于这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只怕也是一清二楚的。

怀恩若是能平安回到北纥,为了北纥而在大周十年为质子的经历,必然让他成为下一任可汗的有力争夺者,默古自然不想要让再多一个竞争对手。

所以谢灵瑜说的这番话,并非没有道理。

反而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极大。

“皇伯爷,况且我觉得对于怀恩,我们应该极力扶持,”谢灵瑜趁势将自己心目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嘉明帝看着谢灵瑜,倒是来了些兴趣:“扶持?阿瑜是觉得怀恩有值得扶持的价值?”

“默古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反倒是怀恩在长安生活十年,受大周教化,天然亲近大周,如今我们又答应放他回北纥,他必然对我们大周感恩戴德,若是我们能再助他成为北纥可汗,到时势必能维护北纥和大周的和平。”

谢灵瑜见嘉明帝似乎极有兴趣,当即继续劝说道:“微臣以为此举,或可保大周与北纥几十年之和平。”

嘉明帝过了会儿,淡然说道:“阿瑜这个想法确实不错,但是你可想过人心难测,倘若怀恩利用大周的帮助当真成为北纥可汗,他若是翻脸该如何?”

谢灵瑜对于这个疑问,早已经有了应对的答案:“陛下,当年吕不韦在邯郸城内结识公子楚的时候,并以重金助其回国登上秦国王位,我想吕不韦下注之时也并无必赢的决心,不过是为了这个巨大的目标,豪赌一场罢了。”

果然,嘉明帝也意识到谢灵瑜所说的话甚对。

“况且,即便怀恩无法登上可汗之位,但只要他有心想争,必能给其他人造成困难,到时候或许还会引起北纥内乱,这样一来,北纥也势必再也无力窥伺我大周边境,”谢灵瑜微微一笑。

这次嘉明帝没有立刻说话,显然谢灵瑜所说的这个办法确实很有利大周。

但是对于他而言,却也是在无意中戳中了自己的心事。

皇室之中权利争斗,兄弟阋墙,不仅北纥人如此便是连大周皇子都无法免俗,因而嘉明帝在听到这些话时,自然便联想到了如今大周大位之争。

自从齐王被流放之后,朝堂之上安王没了齐王的制衡,瞬间声势冲天。

不少原本偏向齐王的官员,如今似乎为了弥补先前的过错,开始明显倒戈向安王阵营,以至于连嘉明帝都不得不再次出手制衡。

这段时间里,原本并不显山露水的信王谢陵也开始频繁受到封赏,原本他因为年龄在两位兄长之后,所受封地不过只有区区四州而已。

但是下因为信王最近正在编撰的一本《大周郡县图志》颇为大成,并在上个月进献给了嘉明帝,引得圣心大悦,因而圣人再次加封四州刺史给信王。

原本安王乃是十州封地,远远领先,如今信王竟有追赶而上的趋势。

况且因为信王所修撰的这本书,圣人几次在朝臣面前大赞他学识渊博,聪明绝伦,让人不免觉得信王如此也是深受帝宠。

不过究其缘由,信王修撰书籍有功是一方面,但是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嘉明帝并不想见到安王在朝堂一人独大的场面。

就如同几位宰相,虽然左仆射裴正严因为资历深,乃是排在宰辅第一。

但是他也并不是唯一,依旧还有其他宰相制衡。

嘉明帝对于帝王权术早已经是炉火纯青,他的宠爱从来都不是毫无来由的,这些宠爱是带着真实的目的性。

就好像他宠爱谢灵瑜,无非是为了作为天下表率。

自己的亲弟弟为了救他身亡,他不遗余力的照顾亲弟弟的亲生女,给了她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荣宠,这是为了让他自己心安,也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

如今谢灵瑜这无心之言,却一下戳中了他心中最为在意的事情。

他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够友好相处,可是最后却是他自己亲手让自己的儿子们站在彼此的对立面,让他们相互争斗,彼此厮杀。

因为唯有这样,他这个做父皇的,才会真正的安心。

“皇伯爷,”此刻谢灵瑜见嘉明帝许久都没有说话,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句。

但是随后嘉明帝抬头朝她看了过来,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似嫌恶又似软弱,只是这些复杂的情绪都在瞬间便烟消云散。

嘉明帝终于开口道:“阿瑜此言甚对,即便怀恩无法登临可汗之位,若是引起北纥王室争斗,确实会影响北纥的稳定,削弱他们的国力。”

随后他看向谢灵瑜:“既然这件事是阿瑜你提出的,不如便由你全权负责。”

“微臣正有此意,”谢灵瑜赶紧谢过圣人,随后提出自己的想法:“微臣王府里的王府参军贺兰放,忠毅果敢,有勇有谋,先前又曾经与怀恩有过数面之缘,乃是最合适的人选。由他护卫怀恩回到北纥最为合适,待怀恩回归之后,他还可留在边境,作为策应怀恩之人,可以在关键时刻给予怀恩夺取可汗之位的帮助。”

嘉明帝没想到谢灵瑜早已经将此事,布置的这般妥当。

他望向谢灵瑜,眼神再次含有深意道:“看来阿瑜你布局北纥,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启禀圣人,自从去年去年北纥使团来长安之后,微臣深感二王子默古此人的狂妄自大,以及他对于大周的冒犯和藐视,微臣深以为若是让此人登上北纥可汗大位,必然会窥伺我大周边境,到那时才是一切为时已晚。”

谢灵瑜自然不会暴露自己与怀恩的私交之情。

随后她再次说道:“况且先前默古求娶微臣,心存不良,阿瑜心中自是恨之万分,又岂能坐视他

成为北纥可汗。”

这一番话说的直白又真诚,倒是让嘉明帝心底的疑心被打消了不少。

二王子默古当众求娶谢灵瑜,确实是太过冒犯大周,毕竟谢灵瑜乃是大周亲王,岂有亲王和亲的道理,谢灵瑜便是恨他入骨,自然也是情有可原。

“好,朕便封贺兰放为正六品昭武校尉,护送北纥怀恩王子返还北纥,”嘉明帝也素来都是果决的性子,既然谢灵瑜所说的事情,他也甚为赞同,便是再也没有犹豫的道理。

谢灵瑜见圣人答应此事,心中大为振奋,当即谢恩。

随后谢灵瑜便立马叩谢圣恩。

*

圣旨很快便下来,这次为了表示对于北纥的友善,便是连鸿胪寺都派出专门人员,一路护送北纥使团返回北纥。

默古王子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后,更是气绝到连之后圣人亲自赏赐的宫宴,都推辞未来。

反倒是怀恩则是盛装出席,席间更是对于圣人愿意放还他回北纥一事,再次谢恩。

圣人对于他如此有眼色,当即便圣心大悦,又是赏赐了不少珍奇异宝,甚至还让他亲自转交给北纥可汗的国书。

如此殊荣,原本是属于默古王子的。

但是默古借口推辞宫宴,圣人自然也不可能会纵容他,临走之前还要给他使绊子,不过这说起来也是他自找的。

宫宴上舞乐动人,众人甚为开怀,就连一向不怎么参与这种宫宴的韩太妃,都在宴席上坐到了最后。

待宴会结束的时候,谢灵瑜陪着韩太妃一同准备出宫。

只是在宫门口,正好碰上了同样出宫的萧晏行。

原本萧晏行并未上前,但是谢灵瑜却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过来给韩太妃请安,都说丑媳妇早晚见公婆,萧晏行之前还从未给韩太妃正式见礼。

虽然早晚都有机会,但是让他多在母妃面前露露脸,日后他们婚事也会更顺利。

萧晏行自然瞧见谢灵瑜的示意,似只犹豫了片刻,便毫不犹豫走了过来。

“见过殿下,”萧晏行率先给谢灵瑜行礼。

谢灵瑜轻笑了声:“辞安不必这般客气。”

随后她转头看向身侧的韩太妃,轻声说道:“母妃,这位便是萧晏行萧大人,他乃是我鸿胪寺的同僚。”

韩太妃闻言,抬头朝着萧晏行看了过来。

谁知两人四目相对时,她盯着萧晏行微微抬起的脸,一旁悬挂在马车上的灯笼,光晕笼在他的脸上,一瞬间韩太妃竟忽地愣住。

这一刻她仿佛之前从未见过萧晏行般。

“母妃,您先前应该也见过辞安,”谢灵瑜轻声提醒说道。

先前燕贤妃为了让自己的亲弟弟攀上谢灵瑜这门婚事,竟在宫宴上设计谢灵瑜,但最后萧晏行及时赶到救了她。

之后圣人和太后还有韩太妃也赶了过来。

况且谢灵瑜先前已经亲口跟韩太妃说过,她早已经认定了萧晏行,是以对于宫里的赐婚都是敬谢不敏的。

韩太妃大概也知道自己完全劝不住谢灵瑜,对这件事也一直没有反对。

之后谢灵瑜一心扑在政事上,并无成婚的打算,韩太妃便是想要催促也没有可以催促的地方。

“见过太妃,”萧晏行恭敬行礼。

但是他说完之后,韩太妃居然没有立即将他叫起。

她反而微微垂着头,盯着萧晏行,只是此时萧晏行弯着腰,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给韩太妃,以至于她似乎有些等不及般说道:“你抬起头来。”

在听到这句话后,萧晏行乖顺的抬起头。

这次韩太妃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但依旧一言不发。

谢灵瑜并不知道韩太妃为何突然这般,但却还是有些忍不住,轻声说道:“母妃,辞安与我相识已久,人品贵重,乃是我最为钟意和信任的人了。”

她这几句话当着韩太妃的面说出来,不可谓不直白。

但是韩太妃听完她这么说,只是紧紧抿着唇,既未开口反对也没有出声支持,许久她只是轻声说道:“我有些倦了,想要早些回府歇息了。”

说完,韩太妃转身就上了马车。

谢灵瑜一脸震惊地望着眼前她登上马车的背影,不知为何韩太妃为何突然这般。

或许是因为韩太妃先前一直没有反对她与萧晏行的来往,所以谢灵瑜误以为她并没有反对他们,难不成是她自己想岔了?

谢灵瑜心底如是想到。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转头看着萧晏行,略带歉意轻声说道:“我母妃今日累了,是我不该选这么个时辰。”

“殿下让我过来,我心底便已经开心了,”萧晏行望着她,丝毫不介意。

但谢灵瑜知道他乃是安慰自己,两人之间本就差着天壤之别,虽然谢灵瑜一直装作这样的门第差距并不存在,但是对萧晏行而言,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

男子本就重尊严,如今韩太妃这般冷淡,无疑是让他面上无光。

想到这里,谢灵瑜不免又觉得自己今晚实在是有些唐突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安慰萧晏行。

随后两人分别后,各自上了马车。

只不过谢灵瑜这次却没有坐在自己的马车,而是也跟着上了韩太妃的马车,只是马车启动之后,两人都相顾无言。

以至于过了许久,还是谢灵瑜先忍不住说道:“母妃,先前你并未反对我跟辞安,况且辞安几次三番的以性命救我,这些事情您都是知晓的。即便您再介意他与我们永宁王府的门第之差,但是方才您也不该那般冷待他。”

方才萧晏行向韩太妃行礼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让萧晏行免礼。

如此冷落,太过明显了。

韩太妃张了张嘴,最后轻声说道:“先前我虽见过这位萧大人几次,但是每次竟都未曾真切的看清楚他的脸。”

谢灵瑜愣了下,开口便问道:“母妃这是何意?”

先前韩太妃见到萧晏行,确实是在匆忙的场合,燕贤妃设计陷害谢灵瑜那次,虽然萧晏行也在场,但是韩太妃当时注意力都在谢灵瑜的身上。

毕竟谢灵瑜受了燕氏姐弟的设计,她自己更是为了能够入朝堂,竟当场上演了一场血溅当场的戏码。

韩太妃那时候并不知道谢灵瑜的想法,还以为她是真的想不开。

因而那时候她并未太过在意萧晏行的容貌。

而如今她之所以会这般在意,则是另外一件事。

“方才我乍然这般那位萧大人,竟觉得格外像曾经的一位故人,”韩太妃轻声说道。

谢灵瑜有些诧异:“故人?难不成母妃你认识的人之中,有长得像辞安?”

“应该是这位萧大人长得像他,”韩太妃如此说道。

她这么说,谢灵瑜反倒有了不小的兴致,她好奇问道:“是何许人?”

但是这次韩太妃却又沉默了下来。

显然韩太妃似乎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再过多的解释,但是她越是这样,谢灵瑜却反而越是好奇了。

谢灵瑜忍不住说道:“辞安说过,他出身沧郡,祖上并无太过出众的人物,顶多出过一个举人,说起来确实是算得上是寒门。母妃你出身韩氏,你的故人应该身份尊贵,与辞安并无什么关系吧。”

不得不说,谢灵瑜何等聪慧之人呐。

在韩太妃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只怕韩太妃这次对于萧晏行如此这般反常,正是因为她口中的这个故人吧。

但是谢灵瑜想不出这个故人,究竟是谁?又为何会让韩太妃突然对萧晏行这般反常呢。

似是归人来,可是这个故人却看着来者不善。

第130章 第130章不日我便会向圣人请求……

第一百三十章

谢灵瑜虽然也想要知道韩太妃这位故人,究竟是谁,又跟萧晏行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关系,但是韩太妃却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

即便后来谢灵瑜一直逼问,但她始终未曾透露。

最后谢灵瑜也只能失败告终。

待回了府里之后,谢灵瑜竟也没休息,直接穿过王府侧门,到了萧晏行府上,这条路她早已经走的习惯了。

只是这次她刚走到门口,就瞧见屋内亮着灯火。

谢灵瑜还以为萧晏行已经从宫中返回家中,毕竟他们是前后脚离开皇宫的,此时他回来了也是正常的。

但当她正要朝着正房走去时,突然那边的房门被打开了。

一个陌生的少年人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谢灵瑜正觉奇怪,毕竟除了清丰之外,她并未在萧晏行身边见过此人。

但是他却从房内走出来,看起来对于这里也格外熟悉的模样。

谢灵瑜赶紧躲在暗处,盯着少年人的一举一动。

但是他此时却站在院内,似乎正在等待什么。

谢灵瑜心头微微一紧,见房中并无旁人的动静,心想他该不会是在辞安回来吧,此人是谁,会不会对辞安有威胁?

正在她心头胡思乱想之际,院门被推开,应该是萧晏行从宫中回来了。

谢灵瑜抬头朝着院门口看过去,就见一身朱红官袍的萧晏行走在前面,而他身侧站着的依

旧还是谢灵瑜熟悉的清丰。

原本站在院中的劲装陌生少年,此时也迎了上去。

“少主,”少年冲着萧晏行微微行礼,熟悉而恭敬的模样,便知他们关系匪浅。

少主?

这个陌生的称呼,这时才让谢灵瑜心头真正的一紧。

她忽然想起半个时辰前,她还在马车里信誓旦旦的对韩太妃说过,萧晏行出身沧郡,祖上至多不过是有人中过举人而已,乃是真正的寒门出身。

韩太妃那位身份尊贵的故人,定然跟他没什么关系。

可事实却是,此刻一个陌生的少年恭敬的喊着他一声少主。

虽然这个少年的身份可能跟清丰一样,乃是他身边的侍从,即便喊他少主也证明不了什么,但是谢灵瑜与他相识这么久,却从未见过这个陌生少年。

若不是今日偶然发现,只怕她还是依旧会对这个少年一无所知。

“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萧晏行看向折剑,似乎有些问题。

折剑低声说道:“宫里传来消息,信王已经开始调查昭阳公主身边的人了。”

萧晏行似乎对于这个消息丝毫不奇怪,他嗤笑了声,却并未说话,只是单手背在身后,慢悠悠朝着房门走了过来。

折剑走在他身边,而清丰则是在另外一边。

两人这般一左一右的在他身侧,是那样和谐又熟悉,似乎早已经走过千百遍。

随后三人进了房中,而屋内亮着的灯火,映照着他们的身影,萧晏行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两道身影则站在他的对面,显然便是清丰还有今日刚刚出现的陌生少年。

宫里消息,昭阳公主身边的人。

谢灵瑜竟也没想到,自己的听力如此之好,明明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却将他们对话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之前昭阳公主突然出事时,谢灵瑜不知为何,便鬼使神差的想到萧晏行说过的话。

他说过自己的那个药箱之中,还有可以让人发疯的药。

她本以为是自己多想了,毕竟即便有这样的药,萧晏行又如何用在昭阳公主的身上呢,毕竟公主在深宫内苑之中,岂是外臣能够轻易接近的。

谢灵瑜曾经亲口对韩太妃说过,她并未在宫中安插眼线,都无法做到这样的事情。

倘若昭阳公主中邪之事,当真是萧晏行设计所为。

那么身为区区正六品大理寺丞的萧晏行,又如何能做到这件事呢。

他手中暗藏的势力,又庞大到何等地步,居然连宫内都能轻易伸进手。

这么久以来,她自认为了解萧晏行,可是到头来,她所谓的了解只怕都是他想要让她了解的部分而已。

真正的萧晏行,依旧还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他是旁人口中的少主。

他是能轻易让一国公主陷入癫狂的人。

夜晚清凉的冷风乍然而起,谢灵瑜站在阴暗的角落里,让周围的黑暗将自己彻底包裹着,她抬头望着不远处熟悉的房屋时,竟是打心底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谢灵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院中的,只是她回去之后,始终一言不发。

春熙和听荷见她出门一趟,回来便是这般神态,两人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敢直接开口询问,也只能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但是不管两人怎么询问,谢灵瑜也如先前的韩太妃一样,并不怎么说话。

只是在发呆。

说是发呆,但是她脑海中却是没有一刻的停歇,因为她正在回忆着与萧晏行相遇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那些点点滴滴,犹如回马灯一样不停旋转。

他们初遇是因为谢灵瑜的刻意安排,是她有了前世记忆之后,派贺兰放去寻找萧晏行,无非是希望借助他这个未来权臣,走上一条与过去完全不相同的一条路。

所以她可以很肯定很确定,他们的相遇是因她而起。

并非是萧晏行刻意安排的偶遇。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便没有隐藏。

或许当初自己别有用心的找上他的时候,他也别有用心的顺势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一时间,谢灵瑜发现自己甚至连责怪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因为当初她不也是抱着目的,才会救下他。

那么他隐藏自己真实的目的,不也只是跟她一样。

还有就是萧晏行的功夫,在极乐楼那一夜之前,他都在隐藏自己会武功这件事,甚至到那一夜也是如此。

若不是当时情况实在太过危急,谢灵瑜深陷危险之中。

只怕他还会一直隐藏自己会武功这件事。

他乃是文臣,以状元之资质入了朝堂,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未来应该是文臣之巅,没人会怀疑他也会功夫。

所以他才会始终隐藏,直到他要保护谢灵瑜,才露出自己会武功。

况且谢灵瑜见过普通人的功夫,贺兰放前世号称战神,身手已是出了名的好。

但是谢灵瑜曾经见过他和萧晏行出手,以她看来,贺兰放应该无法赢下萧晏行。

更别说北纥使团大战大周力士之时,明明那些北纥力士是服用了禁药,变得勇猛无比,但是萧晏行却还是能一招制住对方。

可见他所学的功夫,他的传承来历,都非寻常。

这一团团原本那么明显的疑点,从前是被谢灵瑜刻意忽略,如今都慢慢的重新浮现了上来。

由不得她不去多想,也由不得她不去细想。

果然,有些事情其实一直都有迹可循。

只是从前她都忽略了而已。

一直到谢灵瑜更衣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她眼睁睁的盯着头顶上的纱帐,精细而秀丽的文路浮现在她眼前,可是谢灵瑜却还是无法闭上眼睛。

当她试探性的闭着眼睛时,脑海深处一个早已经隐藏的问题,竟不受控制般窜了出来。

萧晏行究竟在隐藏着什么?

他又究竟是什么人?

他手里定然有着一股暗藏着的庞大势力,毕竟他已经能够将手伸进宫里,那么这样一股暗藏的庞大势力,不可能陡然生成的。

况且他还这般年轻,他手中当真有这样的势力,必然是来自父辈的传承。

并非谢灵瑜看低萧晏行,而是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的积累。

若是给萧晏行十年时间,让他在朝堂中大展拳脚,谢灵瑜相信他必然也能做到,但是如今他不过是刚入朝堂一年。

即便圣人有心擢升他为刑部侍郎,但是在外人看来,他的基础也太过薄弱。

这么一个庞大势力,隐藏在暗地里,却又来自于父辈的传承。

一个名字早已经在谢灵瑜的心头呼之欲出。

三千卫。

但是她却

还是在拼命说服自己,如今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和臆想而已,没有一丝的证据来证明。

如今不过是因为那个陌生少年喊了一句少主,说了一句昭阳公主的事情。

或许是她当时听岔了呢。

她之所以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并非是因为三千卫乃是圣人厌恶,并且一直在追查的神秘组织,而是因为信王曾经对她说过,她阿耶的事情便是与三千卫有关系。

当年那一场刺杀,便是三千卫勾结楚王一同行事,最终阿耶为了替圣人挡剑身亡。

所以那一日信王才会找到她,意图告诉她当年真相,想要彻底拉拢她。

原本还躺着的谢灵瑜,想到这里时,猛地坐了起来。

她之前还一直不解,为何信王会对她说这些。

难不成他也在怀疑萧晏行是三千卫的首领,所以才会提前说出那样的话,意图挑拨她和萧晏行之间的关系?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谢灵瑜心底的那根弦说实话真的猛然松了下。

可是没一会儿,谢灵瑜便有自己摇了摇头。

不可能。

倘若信王真的怀疑萧晏行的身份,说不定他早已经向圣人告发了萧晏行,毕竟以圣人对于三千卫的杀无赦看来,若是萧晏行真的是三千卫首领,圣人只会是宁杀错不放过态度。

信王又岂会坐视不理到现在呢。

但是对于三千卫的资料,谢灵瑜其实之后也曾经查过,甚至她还托柳郗在大理寺查询了一案,但是却是一无所得,就连大理寺卷宗里都未曾留存。

据说但凡三千卫的案件,在结案之后,卷宗都会被收纳入宫中。

非圣人手谕,轻易不得查询。

但是谁又敢在三千卫这件事上,去触圣人的霉头呢。

但凡知道三千卫的人,都知道圣人对于这个神秘组织的厌恶。

而不知道的人,就更不会对三千卫感兴趣,谁又会没事去了解关于它的卷宗呢。

即便是谢灵瑜都不敢仗着圣人的宠爱,强行去查三千卫的卷宗,如今反而是拖到了现在。

这么看来,信王身边应该是有一个十分了解三千卫过往的人。

是以才会给他出主意,让他以当年真相为条件,刻意拉拢交好谢灵瑜。

但是谢灵瑜偏偏因为前世之事,压根不愿意相信信王,更不会跟他联手。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信王,倒是让三千卫之事在她这里戛然而止。

偏偏老天爷似乎是真的想要让她知道当年的真相,竟让她无意间瞧见了这一幕,更是听到了萧晏行与那个陌生少年的对话。

如今这件事不是从信王口中说出,她连否认的理由都显得没那么充足。

谢灵瑜知道若是想要知道这一切,最快的办法,其实是亲自向萧晏行问清楚。

可她却还没做好去询问的准备。

倘若他真的承认了呢。

倘若真如信王所言的那样,当年是楚王和三千卫勾结刺杀圣人,最终害死了她的父王,那么三千卫之人便都是她的杀父仇人。

面对这个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她都应该做到像圣人那般,杀无赦。

即便她父王之死,并非是萧晏行策划,可若他如今真的是三千卫少主的话,那么这个责任也势必要由他来背负。

她也必须跟随圣人,彻底铲除三千卫。

这样方能告慰阿耶的在天之灵。

谢灵瑜坐在床榻上,脑袋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在今夜之前,她跟萧晏行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有情人,她以为他们之间是亲密无间的,心灵相通的,所以她才会在宫门口瞧见萧晏行时,毫不犹豫让他过来见她的母亲。

因为她始终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是早晚都会有这一日的。

可她没想到,这一夜还未曾过完,她的世界居然彻底天翻地覆了。

她刻在心上的人,居然有可能与她的杀父仇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

“殿下,”当清晨的时候,听荷来唤起来谢灵瑜的时候,瞧着她眼下的一片青色,险些被吓了一跳。

瞧着这模样,殿下这是一夜未睡啊。

听荷显然瞧出来谢灵瑜心中应该是藏着事情,昨夜估计是一夜未睡好。

但是在清醒之后的谢灵瑜,却突然想起来的一件事,她转头看向听荷,突然问道;“听荷,你平日里跟清丰来往的多些,你可有听过他怎么称呼辞安?”

听荷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理解,谢灵瑜这句话的意思。

“称呼?郎君吗?”听荷想了下之后,小心翼翼说道。

因为听荷时常会听从谢灵瑜的吩咐,去小院里送些东西,萧晏行小院里面是请了个厨娘的,只是这个厨房并不住在那里,只是白日里帮忙,入了夜之后便会离开。

所以谢灵瑜怕萧晏行晚上若是办公,便时常会吩咐听荷,将小厨房里做的点心吃食送去隔壁。

她去的次数多了,便与清丰关系自然熟悉些了。

先前谢灵瑜还听到春熙,打趣她和清丰两人。

对于他们两人,谢灵瑜原本是乐见其成的,但如今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除了郎君之外呢?”谢灵瑜试探性问道。

听荷不解,轻声说道:“除了郎君之外?”

随后她做出冥思苦想的姿态,但是她实在是有些想不到,她有些求救般的看向谢灵瑜,反而问道:“殿下觉得,他还应该怎么称呼萧郎君呢?”

谢灵瑜见她这样,便知道她应该是没听到过,便摆摆手。

但就在她刚摆完手,听荷突然脑海中闪过一道光般,猛地说道:“之前有一次,还是很久之前,清丰无意中喊了一句少主。”

“我当时还在奇怪,这个少主是在称呼谁,但是他也没解释。但当时我们两人正在聊殿下和萧郎君,所以殿下想问的是这个称呼吗?”

谢灵瑜见听荷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不由苦笑了声。

她之前还一直夸赞听荷聪慧,可是头一次她希望听荷不要这么聪慧。

但是显然,事与愿违。

果然,昨日那个陌生少年郎应该是萧晏行身边的人,或许他的身份应该是跟清丰一样的,都是自小跟在萧晏行身边。

只是在他们进入长安之后,清丰在明面上时时刻刻跟着萧晏行。

而那个陌生少年,则是隐藏在暗地里。

甚至他可能就是萧晏行向三千卫发号施令的传话者,萧晏行利用这个少年,暗中命令三千卫行事。

包括这一次昭阳公主深陷中邪之事。

想到这里,谢灵瑜心中的情绪便更加复杂了,倘若旁的事情她或还有怀疑,但是他对昭阳公主出手之事,只怕全都是因为她了。

他若是真的想要对抗圣人,那么最有效的法子,便是像之前那样对付齐王。

让圣人亲自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这才是真正的亲者痛,仇者快。

一个昭阳公主只怕从未被他看在眼中,但是那日他看见自己脖颈上的掐痕之时,谢灵瑜亲眼看见过他眼底的狠厉。

萧晏行素来便是这样,虽然看着清冷不争,但是谢灵瑜却知道一旦他疯狂起来时,会比任何人都要疯魔。

任何人伤害她,他会毫不犹豫的对付那个人。

昭阳公主那天对她动手,即便谢灵瑜亲自反击了,但是萧晏行却还是选择对她下手。

在彻底确认这一点之后,谢灵瑜心中升起了说不出的感觉。

复杂之中夹杂着感动,她的意中人真的是一个愿意为了她,做出任何事情的人,不管谁伤害她,他都会站出来保护她。

哪怕是用任何手段也好。

谢灵瑜在前世身死之后,在她又重活一世之后,不就是一直渴望着前世,能有一个始终这般坚定不移站在她身边,保护着她的人。

只是后来她不打算将希望寄予在旁人的身上。

所以她才想要进入朝堂,壮大自己的势力,想要自己来保护自己。

但是萧晏行却又突然出现了。

“殿下,殿下,“旁边的听荷连喊两声之后,谢灵瑜这才又重新回过神。

待她换上官袍之后,匆匆用了早膳,便开始上朝。

今日朝会之上,并无太多重要的事情,所以朝会准时结束。

只是结束之后,谢灵瑜并未立马像之前那般离开皇宫,而是转身准备前往两仪殿。

“殿下,”不远处萧晏行叫住了她。

原本谢灵瑜其实是在刻意避开他,毕竟他们两人之间其实对于彼此都是格外熟悉的,一言一行若是不对劲,对方就会立即感知到。

谢灵瑜是这样的,她相信萧晏行同样如此。

所以她没有信心会瞒住他,只能先行避开他。

但没想到萧晏行还是,将她叫住了。

“辞安,”谢灵瑜在他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率先喊了他一声。

萧晏行望着谢灵瑜,低声问道:“殿下不回鸿胪寺吗?”

谢灵瑜嘴角轻扬,竭力扯出一段并不算勉强的笑容,柔声回道:“我要先去两仪殿,向圣人禀告一些事情,随后便回去。”

萧晏行听出来了,她这是现在还不能回鸿胪寺府衙的意思。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谢灵瑜轻声说道:“辞安,你先回府衙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萧晏行再次颔首,因为这是在太极殿外不远的地方,四周还都是刚下朝会的文武百官,因而再亲密的话也是不能说的。

两人自此便分开了。

谢灵瑜并非是在找借口,而是她冥思苦想了一夜之后,还是决定去找圣人,求一道手谕亲自调出三千卫相关的卷宗。

毕竟羽林卫中郎将武元敬身死一案,尚且查清楚。

他死时身边所留的血书,直指乃是三千卫杀了他。

当时圣人便将这件案子交给了谢灵瑜彻查,只是后面因为北纥二王子默古,突然在朝会上向圣人求娶谢灵瑜一事,而被彻底耽误了下来。

如今默古求娶之事,已经被谢灵瑜和萧晏行联手化解。

她自然也应该全力调查三千卫一事。

不管是为什么,她总是要求得一个真相的。

所以昨夜她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今天就向圣人求一道手谕,调出三千卫卷宗。

最起码她得先弄清楚,三千卫缘由出现,又因何壮大。

这么神秘又势力庞大的组织,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的。

待她到了两仪殿后,便让人通传求见圣人。

圣人前脚刚从朝会上离开,没想到后脚就有人追到了两仪殿来了。

待圣人换了一身轻便的朝会之后,宣了谢灵瑜觐见。

“阿瑜,有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追着皇伯爷而来了,”嘉明帝今日看起来心情似乎还挺不错的,居然还打趣了谢灵瑜一句。

可是不想谢灵瑜却也不想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启禀圣人,先前您让微臣彻查羽林卫中郎将武元敬被杀一案,此次案件涉及三千卫,但是三千卫卷宗均存档于宫中,是以微臣想要求一道手谕,翻阅三千卫先前卷宗,以便能够挖出潜伏在长安城内的三千卫余党。”

嘉明帝也没想到,谢灵瑜来这里所求的,居然是这么一道手谕。

原本还满脸笑意的嘉明帝,瞬间神色凝重了起来。

但是谢灵瑜这个理由确实也足够充分,况且先前确实是他让谢灵瑜彻查三千卫,如今谢灵瑜来求这一道手谕,他似乎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谢灵瑜也并未催促嘉明帝,只是安静留在原地,垂首等待着。

果然过了好一会儿,嘉明帝低声说道:“好,你既有心,那朕便给你这道手谕。只是凡三千卫卷宗,都只能调阅,不可能抄录,更不可能带离宫中。”

谢灵瑜也没想到,嘉明帝会如此郑重其事。

但是作为圣人越是这般谨慎,谢灵瑜便明白三千卫所牵扯的秘密,只怕比她想要的还要大,还要涉及广泛。

因此才由不得嘉明帝这般慎重对待。

随后嘉明帝亲自手书一封手谕,让一旁的李朝恩交给了谢灵瑜,并且吩咐道:“你便陪着永宁王跑上一趟。”

谢灵瑜听到这句话,心底不免觉得好笑。

圣人这是怕她将卷宗偷走不成,竟还派了身边人亲自盯着她。

不过谢灵瑜也没有丝毫的担忧,她本来就只是想要调阅那些卷宗,弄清楚三千卫与圣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嘉明帝在只是听到有关三千卫的消息之后,便能说出凡是三千卫者杀无赦,那样冷酷而又决绝的话。

虽然信王曾经亲口对谢灵瑜说过,她阿耶之死,乃是三千卫造成的。

三千卫才是她真正的杀父仇人。

但是她却并未全然相信,她要自己去寻找出隐藏在过去的真相。

虽然是如此说,谢灵瑜心底却还是对自己忍不住失望。

若不是今生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竟活了两世,才知道她阿耶的死并不简单。

前世她竟单纯的以为,当年刺杀阿耶的人都已经被抓住,一切便是已经结束了。

说起来,她还真是个不孝女。

谢灵瑜如此嘲讽的想到。

随后她拿上手谕,带着李朝恩还有一行内侍,直接来到宫内存储卷宗的宫殿,在给看守出示了圣人的手谕之后,谢灵瑜便得以进入了殿内。

在宫内管理卷宗的人,乃是掌书使。

掌书使将谢灵瑜引入内殿之后,谢灵瑜便瞧着整个宫殿内,都是顶天立地的柜子,有种森然有序却又不压抑的感觉,就连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淡淡的陈年墨香。

“不知殿下要调阅的乃是什么卷宗呢?”掌书使恭敬询问道。

谢灵瑜直接说道:“本王要调阅所有跟三千卫相关的卷宗。”

她之所以这么直接,也是基于圣人的态度。

连大理寺都不得留存三千卫的有关卷宗,可见圣人对于三千卫之事确实是十分看重,自然三千卫的卷宗应该都会单独留存。

是以她才会直接说出,要调阅所有三千卫相关卷宗。

也是因为她觉得这些人在留存卷宗时,定然会因为圣人的看重,而将所有跟三千卫相关卷宗都特别存放的。

果不其然,掌书使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微微变了下。

作为在宫内掌管藏书卷宗十几年的掌书使,自然知道什么卷宗重要,什么卷宗是不太重要的,毕竟皇宫即便是号称收尽天下珍贵藏书的地方,但终究还是地方有限。

因而大周对于卷宗有长留和短留的区别,长留自然便是要长久收藏。

而短留则是每隔几年便可销毁的意思。

这也是每年宫内都会销毁一批卷宗的原因,有些卷宗并没有长期留下来的价值。

“这乃是圣人亲手手谕,便是恩准本王调阅三千卫卷宗,况且我身边这位李公公,你也应该认识吧,便是圣人让他陪着本王前来的,”谢灵瑜见这个掌书使似乎不太相信,当即有些不悦。

掌书使见她神色不虞,赶紧解释说道:“殿下息怒,小人并无怀疑,只是三千卫卷宗素来都是最高机密,从未有人调阅,所以小人听闻之后,这才有些震惊。”

谢灵瑜轻抿了下嘴角,但也正是从这句话之中,她再次明白了三千卫对于圣人的意义,似乎当真是不同于旁的。

于是她毫不客气说道:“好了,快去拿卷宗,本王要立刻调阅。”

掌书使哪儿还再干说什么废话啊,他叫上一个人便转身去了另一处殿阁,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两人抱着卷宗返回。

谢灵瑜看着他们手里抱着的卷宗,这才有些惊讶。

“这些都是?”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掌书使赶紧点头:“回殿下,这些都是的。”

随后谢灵瑜便让人讲卷宗放在一旁的案桌上面,因为卷宗是不能抄录更不能带走的,所以她只能留在此处阅览。

待她从最早时期开始调查,但是看着看着便发现都是一些并不算重要的事情。

无非就是在哪里发现,三千卫者,经过调查之后,发现此人

确实是,便依照大周刑律判处。

但是翻着翻着,谢灵瑜便发现凡被发现的三千卫,被处罚的都极严重。

不是流放三千里,便是处以死刑。

非死即流放,而且流放的都是离长安最远最凄苦之地,不是岭南便是漠北边境,不是瘴气弥漫就是黄沙漫天,有种即便不死,也要让他们永远回不了长安的感觉。

待谢灵瑜迅速翻阅了一遍,她才发现三千卫卷宗最早出现的时间乃是嘉明三年。

这时候谢灵瑜还尚未出生呢。

但是她又忍不住算了下萧晏行此时的年龄,按照他如今的身份,他是出生在嘉明元年,所以当第一份三千卫卷宗出现的时候,他也不才三岁。

直至嘉明十四年,也就是谢灵瑜父亲遇刺的这一年。

谢灵瑜年方九岁的时候。

但是她翻阅了卷宗,却发现并且有关她阿耶遇刺的记载,也就是说她父王遇刺的案子,并未被归类为与三千卫有关。

但是随后她发现,在嘉明九年这一年之中,三千卫被逮捕者激增。

原本前几年每年也不过是寥寥几件跟三千卫有关的案子,甚至还有两年是空白的,但是这一年足足有几十份卷宗,大有要将三千卫彻底铲除的气势。

但这么多卷宗中,偏偏都没有跟永宁王有关的。

圣人如此痛恨三千卫,欲除之而后快,倘若三千卫真的涉及谋反一案,嘉明帝又怎么可能会替三千卫掩盖他们的罪行呢。

但是这么多桩案子,居然没有一件是跟谋反有关的。

难不成信王跟她说的,才是假的?

毕竟当初信王说的可是,三千卫与楚王一同谋反,意图行刺圣人,颠覆朝纲,但是卷宗却并未记载这件事。

“有关三千卫的所有卷宗,都在此处了吗?”谢灵瑜翻阅了半天之后,终于抬头看向对面的掌书使。

见谢灵瑜似乎还是有些怀疑,掌书使赶紧给自己喊冤:“殿下,小人哪儿弄虚作假糊弄您,所有卷宗都已经在此处了。”

掌书使似乎生怕谢灵瑜不相信,又再次保证说道:“所有卷宗没有遗漏一份,全部都在此处了。”

谢灵瑜明白掌书使没有那个胆子蒙骗自己,只怕这便是留在此处的所有卷宗。

难怪圣人会那么轻易给她这封手谕,看来他也是笃定自己并不会从这些卷宗里面看出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如此想来,这些卷宗对她而言也是一丁点用都没有。

于是她没有再浪费时间,让掌书使将卷宗收了回去了。

因为这件事谢灵瑜这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自然也被萧晏行看了出来,只是他询问之后,谢灵瑜自然是找了个借口搪塞了回去。

但她也知道,这些并非长久之计。

直到谢灵瑜这日回到府内,便被陈嬷嬷拦住了。

如今谢灵瑜已经习惯,被韩太妃派人堵住的事情,所以也没什么纠结,便跟着陈嬷嬷一同来到了韩太妃院中。

不过这次居然房内又是屏退了所有侍女,显然韩太妃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了。

上次韩太妃将昭阳公主中邪之事告诉她的时候,也是这么兴师动众的。

谢灵瑜给韩太妃行礼之后,便再在她下首坐了下来。

但是跟她预想不一样的是,韩太妃似乎并未立即开口说话。

“母妃,我这刚从衙门回来,就被您叫了过来,想来您应该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罢,不妨直言,”谢灵瑜干脆说道。

韩太妃见她这么直接,她便也说道:“你与那位萧大人之事并不合适。”

谢灵瑜轻轻挑眉,实在是没想到,韩太妃要跟她说的居然是这件事。

她略有些好笑的说道:“就因为他跟您那位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都不用猜测理由,谢灵瑜便想到韩太妃之所以态度这般反常,只怕便是跟那位所谓的故人有关。

“不是有几分相似,”韩太妃听着谢灵瑜毫不在意的口吻,当场气急说道。

谢灵瑜淡然道:“即便一模一样,又如何呢?”

韩太妃却忍不住说道:“不只是长相,若是他的儿子还活着,便也是萧大人如今这个年纪了。”

儿子?

谢灵瑜这下倒是有几分好奇,她忍不住说道:“母妃你若是真的想要说服我,便不要再跟我打哑谜了,您的这位故人究竟是谁呢?”

终于韩太妃也神色凝重了起来,看得出来她也在做强烈的思想斗争。

似乎是在跟谢灵瑜说真相,还是继续隐瞒之中纠结。

直到她慢慢抬起头,看向谢灵瑜,脸上浮现起一种下定决心的表情。

“我所说的这位故人,便是当年惊艳长安的安国公世子崔知节。”

谢灵瑜怔住,其实她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位世子的名字。

突然间,她又想起先前圣人也曾经说过,萧晏行长相肖似他的一位故人,只是这几日她光想着萧晏行身份的事情,竟忘了此事。

以至于没有将韩太妃口中的故人,跟圣人口中的故人联系在一起。

如果只有一人说的话,或许还可能是错觉,但倘若接二连三有人这么说,那么萧晏行还真得十分像这位崔世子。

“所以您先前的意思是,萧晏行是崔知节的儿子?”谢灵瑜喃喃说了声。

随即她望向韩太妃,急急问道:“您有证据吗?可以证明这件事吗?”

韩太妃这时才面露尴尬,低声说道:“我暂时还没有证据。”

原本整颗心都被吊起来的谢灵瑜,此时彻底嗤笑了声。

她还以为她跟萧晏行的缘分,当真是如此奇妙呢。

毕竟韩太妃还说过,她父王和崔知节一直交好,两人甚至好到相互许诺做姻亲,只是这位崔大人似乎出了些事情,他的儿子也跟着亡故了。

所以这件事才最终并未成真。

“皇伯爷也曾说过辞安像他一位故人,但是皇伯爷也只说是像而已,毕竟若是没有证据,便无法证明此事是真的,”谢灵瑜在听到韩太妃说没有证据时,心底早已经不以为然了。

随后她轻笑了声:“况且辞安若当真是崔世子的儿子,岂不是一件好事儿,毕竟安国公府堂堂一等公爵之家,又是清河崔氏这样显赫的姓氏。说起来先前母妃你不是一直觉得崔休甚好,若是辞安真有这样显赫的家世,岂不是与我更相配。”

谢灵瑜虽然对于萧晏行的家世丝毫不在意,但是也被韩太妃的说法逗笑了。

怎么萧晏行疑似是故人之子,他们两个的事情反而不合适呢。

论理,应该更合适才对啊。

韩太妃当即恼火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啊,当年之事发生的时候,我是尚且年幼,所以我还是方才那句话,母妃你若是想要说服我,便告诉我真相,否则我是不会听您的话,更不会轻易放弃辞安。”

谢灵瑜似乎是为了刺激韩太妃,直截了当说道:“不日我便会向圣人请求赐婚,我要跟萧辞安成亲。”

其实这何尝又不是在逼迫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