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谢灵瑜这么一番担忧,其实还真有点儿杞人忧天,何道存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
萧晏行如此身手,亲自夜探他的宅子,不说万无一失,把握也是十之八九。
谢灵瑜如此担忧他,无非便是出于关心则乱罢了。
事不宜迟,萧晏行让谢灵瑜留在原地后,便离开了此处,直奔何道存宅邸。待他到了院外,便从怀中掏出黑色面巾,覆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极黑的眼瞳,若不是眸中还泛着亮光,
眼前的院落乃是个两进的,围墙对于萧晏行来说,便如土堆,轻松便能翻越而过。
至于他为何能够偏要亲自出手,自然也是有所依仗。
三千卫常年在暗中行事,对于行暗哨打探一事,又十分在行,毕竟当年三千卫便是以此起家。
因而三千卫之中有好些种,能让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沉睡的迷药。
是以萧晏行亲自出手,自然是有把握。
待萧晏行挪动房顶瓦片,听到底下传来的打鼾声,可见此处上房确实有人,待迷药入了房中,又静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原先响亮而匀速的鼾声,竟消失了。
可见原本房中睡着的人,现在应该是陷入了昏迷。
片刻后,萧晏行以手击打屋檐上的瓦片,发出清脆响动声,但是底下房中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三千卫所出的迷药,自是不会有丝毫差错。
但萧晏行素来谨慎,即便面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亦会小心待之。
等确定房中彻底没了动静,萧晏行从房顶一跃而下,随后闪身来到门前,果然房门是被从里面关上的。
萧晏行并未强行从大门进去,虽然撬开房门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待他左右试了试,发现竟有一扇窗虽然关着,但并未关严实。
他轻松便打开窗户,翻身而入。
萧晏行入内之后,并未立即点燃火折子,而是等着眼睛适应房中的黑暗,这才发现他竟这般凑巧的进入了书房。
一般来说,书房对于读书人而言,都是重地。
很多想要隐藏的东西,都会被藏在书房之中。
萧晏行再不犹豫,直接在书房内,开始搜查了起来,他并未去翻书架上的那些书,而是转动着书架还有博古架上的摆件,想要找找暗格之类的东西。
在他搜查的过程之中,谢灵瑜正站在长而幽深的暗巷内,看着对面不远处。
而她身边牵着的逐羽和奔霄,似乎也知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此刻安安静静站在她的身侧,并未发出声响。
待萧晏行从一个暗格之中,取出了一个小匣子时,他便知道自己今日来对了地方。
这个何道存家中,果然有秘密。
等他打开匣子,瞧见匣子里面竟是一封密信。
随后萧晏行便将匣子放在桌上,点燃火折子,迅速开始查看这些密信,只是越看他越觉得心惊。
这些密信之中,并无何道存与武元敬的书信。
萧晏行借着眼前微弱的火光,看着手里的书信,简直是越看越心惊。
……
不知等了多久,谢灵瑜只记得悠长
而刺耳的梆子声在深夜之中响起了一次,终于一旁的侍卫突然说:“大人回来了。”
谢灵瑜朝着对面看去,就见一道修长黑影,在黑夜之中渐渐浮现而出。
很快,那道黑影朝着谢灵瑜所在的巷道而来了。
直到萧晏行彻底站在自己的面前,谢灵瑜心底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走吧,我们先回府,”萧晏行低声说道。
谢灵瑜点头,随后她看着身侧两个侍卫,低声吩咐道:“你们继续守在此处,若是明天何道存有异动,立即来回禀。”
随后谢灵瑜和萧晏行两人翻身上马,连夜赶回王府。
到了府里书房,谢灵瑜这才问道:“辞安,你在何道存家中,可有收获?”
“有,我现在写给殿下看,”萧晏行随即说道。
写下来?
谢灵瑜有些诧异。
但是萧晏行已经在书桌前坐下,正好书桌上摆着空白的纸张,谢灵瑜趁势便给他研磨,而萧晏行则是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谢灵瑜边磨墨边看着萧晏行所写的内容,只是随着萧晏行在纸上所写内容越来越多,她的神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没想到何道存家中所藏着的密信,居然都是他与地方官员的书信往来。
看来这位信王表面上闲云野鹤般的闲散王爷,实际上却一直在韬光养晦,大肆招揽地方上的官员。
信王并未像齐王那般,在长安内招揽六部九卿官员,这也是避免了让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靶子,毕竟至今为止圣人也并未表露出要立太子的心愿。
枪打出头鸟,如今齐王这个出头鸟是被打了出去。
而且不同于齐王在地方招揽官员,是为了给自己大肆敛财,信王则更为隐秘,这些密信上所写的都是信王会在适当时机,让这些地方官员调入长安,进入大周的权利核心。
毕竟不管地方官员在地方上权势如何显赫,可是真正的想要进入权利核心,就必须进入长安。
而这些官员即便离开地方,但他也有自己提拔倚重的人,依旧留在地方。
就这样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关系网,宛如严密的蜘蛛网,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覆盖在大周朝堂之内。
不得不说,信王确实比齐王聪明太多了。
他并未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大肆招揽自己的党羽,也并未竭泽而渔,利用这些地方官员替自己大肆敛财。
反而是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法子,只要慢慢经营,早晚会有羽翼丰满那一日。
这也是为何前世,信王谢陵能够最终登上皇位的原因吧。
朝堂内外早已经充斥着各种跟他有关系的官员,他不笑到最后,谁又能笑到最后呢。
待写到最后一封信时,谢灵瑜发现萧晏行神色越发难看。
“王源书,这个名字甚为熟悉,”谢灵瑜瞧见信内出现的一个名字,随口说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话似是戳中了萧晏行般,他竟是笔锋一顿,瞬间原本干净的纸张上面,出现了豆大的墨渍。
“江南道,湖州刺史王源书,”萧晏行一字一顿说完。
谢灵瑜虽然记忆没有萧晏行这么好,无法做到过目不忘,但是这个名字又是实在熟悉,于是她努力回想,直到她突然道:“太极殿。”
太极殿上,圣人新点的今科状元,当庭告御状,可谓是石破天惊。
作为那日在场的人,谢灵瑜自然对于这件事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只是当时她满眼满脑关注的都是萧晏行,反而对于他所告之人,印象没那么深了。
以至于在看到王源书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这才并未立刻反应过来。
等萧晏行将这封提到王源书的信写完之后,递给了谢灵瑜,让她从头至尾又读了一遍,谢灵瑜这才发现此信竟是何道存与一个地方官员在书信中所写,王源书一事亦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王源书贪污朝廷所拨款的治河银钱,此人早已经知晓,甚至早早回禀给了信王。
但是在何道存的书信里,信王的意思却是让此人放纵王源书。
最触目惊心的便是,原来其中有一截河道,竟是他们派人前去刻意破坏的,目的便是为了死更多的人,让王源书的罪证看起来罄竹难书,最终通过告倒他,来达到拖齐王下水的目的。
“畜生,”谢灵瑜在看到这里时,手指忍不住握紧,手里抓着的纸张边缘已被握得皱巴巴。
谢灵瑜此刻心头鼓胀的难受,血液直冲头顶直撞她的四肢百骸都难受的要命。
这天下是谢氏皇族的天下,可是最后戕害百姓的,也是谢氏皇族之人。
人道不公,枉死的百姓何以慰藉!
“权势皇位当真便如此重要吗?重要到让这些人将百姓之命,当成蝼蚁一般,千里之外,轻飘飘一页纸,便能定了这些无辜百姓的生死,”谢灵瑜握着手中的纸,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
原本轻飘飘的一页纸,此刻拿在她手中,却那样沉那样重。
上面布满了鲜血,写满了冤魂。
萧晏行看着眼前情绪陡然激动的少女,却并不觉意外,不管是当初红袖楼无辜枉死的胡姬少女,还是后来那些因为利贷被骗得倾家荡产,最后走投无路的百姓,谢灵瑜从来都是这般站在那些无辜者的立场,替他们着想。
她虽身为皇族,贵为亲王,却从无一刻像那些手中沾满无辜百姓血的人那样,轻视过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人,我大周天下岂能交于他手。”
谢灵瑜紧紧握着手里的这页纸,最终坚决的说道。
若是先前她是因与谢陵的前世旧恨,而想要阻止他登基,可如今她却是深深认识到,谢陵即便登基也绝非仁君。
*
这封书信乃是萧晏行看了何道存家中所藏书信,而默写下来,得益于他过目不忘的超绝本事。
自然这样的信是不可能作为罪证。
最重要的还是要拿到何道存家中的那封原版书信,这样才能作为罪证,指证信王。
“可是一旦你去拿到书信,何道存便会立刻发现自己的秘密暴露了,他定然会逃离长安,”谢灵瑜微眯了眯眼睛,轻声说道:“我想光是几封信还并不能拉信王下马,若真的想要一击必胜,何道存这个人证是万万不能少了的。”
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的萧晏行,清冷干净的眼瞳看向谢灵瑜,轻声说道:“殿下是想要人赃俱获?”
谢灵瑜点头,她眼底早已经染上寒霜,同样清冷剔透:“齐王之案刚了结,若是单单几封信,圣人定然不会轻易处置了信王。”
这话萧晏行倒是信的。
“先前我殿上状告王源书,圣人虽将王源书一干人等拿下,却并未牵扯到齐王,可见圣人亦有护犊之心。”
谢灵瑜听到这里时,心底也不由苦笑了声。
她一切荣宠皆源自于圣人,她心底亦是敬重圣人至深,甚至对她而言,圣人是阿耶去世之后,她唯一仰望又依赖着的长辈。
圣人在她心中自是宽厚仁德的明君,可是越是深入朝堂,她越能发现这世间从来便是人无完人。
便是号称是圣人的嘉明帝,亦是如此。
为何王源书一案案发时,嘉明帝愿意保下齐王。
那是因为齐王敛财,坑害的乃是无辜百姓,并未触及到圣人的权柄,自然对他来言,这是可以原谅的错误。
可是后来齐王为何又被下狱了,是因为嘉明帝发现齐王竟有了谋反的念头,大肆敛财,私铸兵器,桩桩件件都是冲着帝位而去的。
嘉明帝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念头都不可以,更别说已经有了实际的行动。
所以即便身为帝王,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可是也不过是他心底权衡利弊的工具而已。
这种失望一旦出现,便无法抑制。
圣明之君,不该是如此的。
“殿下若是想要将此事闹大,亦是有法子,”萧晏行淡然说道。
谢灵瑜朝他看去,萧晏行轻笑着说:“不如咱们便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
萧晏行:“何道存所住乃是平民区,想来定然有陈年旧案,到时候我们只需要迅速报官,只说此人涉及陈年旧案,让大理寺去搜查何道存家中,他所藏信封之处,我早已经知晓,让柳大人带人直奔黄龙便可。”
“至于另一边我们便可以将此案泄露御史台的那些炮仗们,信王御下不严,门下幕僚涉及案子,再加上大理寺此时已经将何道存拿下,即便大理寺不敢伸张何道存究竟犯了什么案子,而圣人也想要隐瞒,但是有御史台的宣扬,众人定然也会想要知晓,此人究竟犯了什么事情。”
说到此处时,萧晏行微笑着望向谢灵瑜;“况且还有安王呢。”
信王虎视眈眈的看着皇位的同时,他自然还有别的竞争对手。
谢灵瑜沉吟了下,低声说道:“最重要的是,我们一旦让何道存进入圣人的眼中,便是彻底粉碎了信王如今的伪装,他所谓的淡泊名利,所谓的无心皇位,全都是装出来的。到时候圣人对于他的警惕,只会多余曾经的齐王和如今的安王。”
这样一个心机如此深沉的儿子,圣人即便想要包庇,又如何还会
信任呢。
到时候圣人会一步步提防着他,让信王日后的夺嫡之路,越发的举步维艰。
“好,既是如此,咱们便事不宜迟,”谢灵瑜此时心头激荡,恨不得从这一刻便开始行动起来。
反而是萧晏行按住了她,低声说道:“殿下,你先瞧瞧外面。”
谢灵瑜朝着外面看了过去,只见外面一片漆黑,她眨了眨眼睛,又转头看向萧晏行:“怎么了?”
“夜深了,即便再多筹划,也要先去安歇明日再说,”萧晏行说着话时,他的声音虽然清冷,却又透着无害,待他伸手轻轻捏在谢灵瑜的脸颊。
“阿瑜该去乖乖歇息了。”
萧晏行说这句话时,声音里的最后一丝清冷都散尽,只剩下柔和。
*
次日清晨,谢灵瑜醒来的时候,只瞧着纱帐外已是天光大亮,于是她便叫人,来伺候自己洗漱。
等问了时辰时,她才发现昨夜睡的太晚,不成想这一夜竟是日上三竿了。
这会儿竟已快到了巳时。
这对她来说,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可见昨夜一场夜探,还是耗费了她大量精力。
随后谢灵瑜换了身衣裳,早膳已在外间摆好了。
她刚要落座,却听闻外面有婢女来回禀:“殿下,贺兰大人前来求见。”
一听到是贺兰放来了,谢灵瑜立马让人传了他进来。
只是当贺兰放进来的时候,他脸色却是不太好看。
“怎么回事?”谢灵瑜让侍女们都出去之后,急忙问道。
贺兰放立即说道:“殿下,何道存不见了。”
谢灵瑜原本还悠然坐在桌旁,准备享用早膳,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瞬间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不是有护卫在他家门外盯着的?”
况且这两个护卫,谢灵瑜昨天夜里还见着了,她和萧晏行离开时,两人都还在继续盯着何道存。
“今天早上我派两人前往何道存家中,准备与昨夜守在何家外面的护卫轮换,可谁知到了那里时,却并未发现他们的踪迹。随后这两个护卫便四处寻找,总算是找到了先前两名护卫留下的标记,竟是一路出城而去了。”
谢灵瑜心头大惊,一大清早便出城?
难不成是昨晚萧晏行夜探何道存家里出了问题?让对方发现了端倪,以至于一大清早便出城潜逃了?
“你们可有跟着标记一路追出城?”谢灵瑜问道。
贺兰放点头,他说:“两个护卫跟着标记一路追到城外,但是在城外一片密林处,标记反而没有了。而且他们在那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可有发现我们的人?”谢灵瑜沉着声音问道。
贺兰放摇了摇头,许久他又低声说:“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现场有打斗痕迹,却又没有发现那两个护卫的踪迹,要么是他们拼死逃走了,要么便是他们丧失了战斗力,被带走何道存的人同样带走了。
“何道存家中情况如何?”谢灵瑜还是存着万一说道。
贺兰放:“属下不敢打草惊蛇,怕还有人潜伏在何家附近,便先行回来禀告殿下。”
谢灵瑜点头,确实该如此。
先前贺兰放派人去监视何道存时,为了避免暴露,早已经吩咐监视护卫更换了衣裳,便是连武器都没有王府标识。
若是那两个护卫逃走了,只怕他们还能守住秘密。
但若是他们被活捉了,在重刑之下,估计是守不住自己的秘密。
谢灵瑜一时间,也有些心神不宁。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变故竟来的这么快。
随后她连早膳都顾不得用,便立马前往萧晏行家中,待将何道存逃走之事告诉他时,萧晏行心底也是震惊。
自然他也是怀疑是自己昨晚夜探何家,打草惊蛇了。
以至于让何道存连夜逃走。
但是他沉思了片刻,突然望向谢灵瑜说道:“武元敬。”
谢灵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何道存可以逃走,但是跟何道存有了接触武元敬是万万逃不走的,那么……
危险!
……
马蹄飞扬,早上喧闹的长安城内只见有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疾驰而去,来往的过路人十分乖觉的在马蹄声的提醒下,赶紧往两边避让。
谢灵瑜一马当先,直奔着武元敬府上。
自打怀疑上武元敬之后,谢灵瑜也早已经派人去武府盯着了。
虽然监视他的护卫,并未传来武府有异动的消息,但是也并不代表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待她刚过了坊门,直奔着武家而去。
“要见我们家主?”门房打开府门,瞧见门口站着的这两位年轻人,一脸狐疑的说道。
这次谢灵瑜直接问道:“你们家主今日可有去左羽林卫?”
门房瞧着眼看极是英俊貌美的小郎君,只见对方衣着华贵,气度更是清贵不凡,况且问话时,自然而然的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气势。
“不知小郎君贵姓,不如我先去回禀家主,”门房客客气气说道。
谢灵瑜直勾勾盯着这个门房:“永宁王要见你家家主,前头带路。”
门房一听此言,下意识朝着身侧的萧晏行看去,但是随后他立即想到这位名满长安的永宁王殿下,乃是一名女子。
他便瞬间明白,原来眼前这位便是永宁王。
门房这下哪里看推脱,他刚将挡住的门口闪开,谢灵瑜便已经抬脚入内。
她知道自己这般闯到武家,确实不够稳妥。
但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情况,若是她能及时赶到,救下武元敬。
就在他们朝着武元敬书房走去时,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凄厉喊声:“不好了,不好了……”
谢灵瑜和萧晏行听到这样的声音之后,拔脚便朝着前方跑去。
就见一个女子惊慌失措的从院中跑了出来,瞧着乃是侍婢模样,她整个人脸色煞白,竟是被吓得惊魂失措,嘴里只不停念叨:“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回事?”谢灵瑜抓住她的肩膀,试着问道。
侍女回头指着书房,脸色煞白:“家主,家主他死了。”
虽然心底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谢灵瑜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脑袋里嗡地一声,心底只剩下一句话。
她还是来晚了。
她松开侍女之后,便和萧晏行直接冲进了书房,而此刻书房内的那张桌子上,武元敬竟是趴在桌子。
他们两人慢慢走近之后,便看见武元敬此刻脸颊偏着,不知是方才那个侍女所弄,还是他原本便是这般。
只见他整张脸泛着一种异常的铁青,一看便能瞧出来,他应该是服用了剧毒。
待萧晏行伸手探了探了他的鼻息,冲着谢灵瑜轻轻摇头。
“死了。”
谢灵瑜叹了一口气,随后低头看着对方,却突然咦了声:“辞安,你看看他身子底下压着的是什么?”
此时武元敬半个身子是压在桌子上的,但是还露出一角纸页。
随后萧晏行轻轻将人扶起,谢灵瑜趁势抽出被他压在身下的那张纸。
等谢灵瑜看清楚眼前纸上所写内容时,她整个人瞬间倒吸了一口气,因为这张纸上所写之字,竟是用血写上的。
触目惊心的血字,印在谢灵瑜眼前,直到她慢慢开口读道。
“罪臣武元敬被三千卫余孽所利用,窥视圣人,辜负皇恩,余心难安,今求一死,以谢圣人。”
当谢灵瑜读完纸上所写内容时,对面的萧晏行也已放下武元敬尸身,缓缓转头朝她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谢灵瑜轻轻吐出几字。
“三千卫。”
第117章 第117章婚约(加了一千字,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春日里即便朗日当空,依旧还有种乍暖还寒的感受,门口几步一排,守卫森严,而屋子内以布蒙面的仵作,正在小心翼翼检查着屋内的一切事务。
柳郗双手轻拿着的一张纸,上面原本应该鲜艳的红色字样,如今竟慢慢褪色,变
成了铁锈色般暗沉,但是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三千卫,”柳郗低声念叨了一句。
一旁原本正盯着里面仵作的谢灵瑜,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转头看向柳郗,低声问道:“容钧,你可知晓这个三千卫?”
柳郗见状,抬头看向她,竟反倒比她还要惊讶:“殿下,不知三千卫?”
谢灵瑜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她无辜说道:“我只知羽林卫、金吾卫、千牛卫,领军卫,未曾听说过三千卫。”
待她左右慢慢看了一眼,刻意压低声音说道:“难不成这个三千卫,是什么暗卫?”
是圣人手底下的秘密暗卫吗?
但是谢灵瑜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个武元敬在临死前,可是手书血书一封,言明自己可是受三千卫蛊惑,所以这个三千卫定然不是什么圣人的暗卫。
要不然武元敬必也不会这么说。
如今照着武元敬这封血书看来,这个三千卫倒像是包藏祸心的秘密组织。
只是谢灵瑜思来想去,没想到前世的自己,竟也从未听说过。
可见这个三千卫的消息,必然是被圣人秘密封锁的,寻常人压根不得而知。
“殿下,圣人曾下令销毁跟三千卫相关的所有记载,凡三千卫相关都是直呈圣人,”柳郗低声说道:“所以我们大理寺这边,也并未有三千卫相关卷宗。”
谢灵瑜朝他看去,知道柳郗能跟自己说这番话,已经是看来他们素来交好的份上了。
见周围并无旁人在,柳郗便又开口说道:“不过有一句话,倒是流传颇广。”
“什么话?”谢灵瑜露出几分好奇。
“凡三千卫者,杀无赦。”
柳郗略显平淡的口吻,如今却也因为这句话而被染上了几分冷冽肃杀。
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萧晏行,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嘴角轻轻翘起,似听到什么天大笑话般。
只是这笑意未曾加深,院门口再次传来异动。
谢灵瑜抬头看过去,便瞧见李作安带人前来,身后一队羽林卫,声势煊赫,抬眼看去让人心生胆怯之感。
只是李作安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见过殿下,”李作安走到谢灵瑜跟前,匆匆行礼。
萧晏行和柳郗自然是冲着李作安行礼,而李作安抬脚正欲朝着里面走去,显然是想要去看看武元敬的尸身,却不想谢灵瑜伸手挡了下,朝着房内指了指;“大将军,大理寺的仵作正在里面搜查,为了避免破坏现场,我们暂时都退到外面了。”
谢灵瑜虽然未直接阻止他,但是连她这么一位亲王之尊,都退到外面,李作安这么一个大将军,岂能抢在她前面进入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李作安自然也明白了什么意思。
他冷然道:“末将便也跟殿下一般,在外面等着吧。”
但是随后他还是有些忍不住,他直接说道:“殿下,还请进一步说话。”
这个面子谢灵瑜自然不可能再拂了他,她随着李作安往旁边走了两步,李作安低声说道:“殿下,您不是在在追查内鬼,又怎会闹出人命?”
谢灵瑜自然也明白李作安的意思,在他的治下,他的中郎将突然死了,他这个大将军实在是有些难辞其咎。
是以李作安来质问,也无可厚非。
谢灵瑜也只能实话实说道:“大概便是我追查的方向对了,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只能杀武元敬灭口。”
李作安沉默了下,自然他也明白谢灵瑜所言是对的。
只是羽林卫去岁冬狩上,刚惹出事端,刚平息了不到半年,突然间一个中郎将死在了家中,若是被圣人知晓,只会怪责他这个大将军。
“现场可留下什么证据,殿下,咱们可要加紧寻找真凶,这样才能给圣人一个交代,”李作安无奈提醒道。
如今他算是跟谢灵瑜绑在一条船上了。
谢灵瑜见他这般愁苦,低声说道:“证据嘛,倒是有血书一封。”
“血书在何处?可否让末将一看,”李作安赶紧说道。
谢灵瑜当即转身朝着柳郗走去,伸手从柳郗手里将血书拿了回来之后,便递给了李作安,让他看个究竟。
只不过李作安在拿到血书之后,只不过刚扫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般,震在当场,显然他也是惊讶于血书的内容了。
倒是谢灵瑜的第一反应便是,李作安定然也知晓三千卫内幕。
要不然他不会这么震惊,显然武元敬的自杀与三千卫有关,实在是超过了他的认知,连李作安这般掌控了羽林卫十几年的大将军,都控制不住的情绪。
“殿下,此事已不是你我能单独调查的了,需得立即秉明圣人,”李作安在看完血书之后,毫不犹豫说道。
谢灵瑜这下比他惊讶了,她劝说道:“大将军,如今还未知这封血书真假呢,万一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呢,牵扯三千卫进来搅乱局面。”
当然,从一开始谢灵瑜就不相信,这个武元敬是死于自杀,更不相信他是因为跟这个三千卫有关系才会自杀的。
毕竟这个局是她设下的,她清楚的知道跟武元敬有关系的人是信王谢陵。
只是如今何道存失踪,武元敬自杀,能够指控信王的两人,一夜之间,失踪的失踪,死的死,所有线索都在这里断了。
谢灵瑜若是贸然指控谢陵的话,难免会让人觉得她居心叵测。
她自然也不可能冒着这样的危险。
“殿下,你年岁尚轻,并不知道其中的内里,”李作安朝着谢灵瑜看了一眼。
这一次谢灵瑜却看懂他眼底的情绪,竟是同情和怜悯。
李作安以这般复杂的眼神看向了她。
但是李作安随即口吻坚定道:“殿下,还请您一并跟我入宫,向圣人秉明此事。”
谢灵瑜见他这么郑重其事,也没有再推拒。
毕竟死的可不是什么小人物,死的是羽林卫中郎将,这可是拱卫皇城所在的核心卫队,如今出了事情,确实应该第一时间秉明圣人。
就在谢灵瑜准备跟着他离开时,李作安却突然又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方才瞧过这封血书的人,还有谁?”
他是亲眼瞧见谢灵瑜从柳郗手中,拿回这封血书的。
可见这位大理寺少卿,是瞧见这封血书的。
谢灵瑜随即朝着另一边看去,萧晏行和柳郗都站在那里,她只能如实说道:“还有柳大人和萧大人这两位。”
“那就请两位,同我们一道入宫面圣吧,”李作安毫不犹豫说道。
既然他如此说了,三人只得跟上了。
若说这几个人当中,真正对于三千卫一无所知的,竟只剩下谢灵瑜。
只是此时,谢灵瑜并不知晓。
她到了府门外,牵上自己的马时,趁机对身侧萧晏行说道:“辞安,此事与你并无太大干系,你只是随
我一道查案的,所以待会到了圣人跟前,你不用说话,一切交给我来说便好。”
萧晏行轻轻点头。
谢灵瑜无奈叹了一口气:“你我二人对三千卫一无所知,较之其余两位,难免有些被动。不过放心,一切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圣人素来宠爱她,况且彻查羽林卫一案,也是圣人亲自交给她的。
如今武元敬自杀身亡,也算是自爆,他便是当初的那个内鬼。
算起来她可是完成了圣人交代下来的事情,要真论起来,圣人还需要赏赐她才是呢。
此时谢灵瑜一心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并未发现身侧萧晏行的异常,因为他在听到谢灵瑜方才说出的这句话时,整个人亦是神魂大震。
一直以来萧晏行都对谢灵瑜隐瞒了这个,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
他可以欺骗自己,他是为了整个三千卫着想,而并非是不信任谢灵瑜。
可是真正却是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倘若真的有一天,真相大白,他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他便是被圣人杀无赦的三千卫少主,谢灵瑜还能始终如一的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一切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此刻看着眼前全然不知真相,却一心想要保护他的谢灵瑜,萧晏行内心又何尝没有受尽折磨呢。
“辞安,”此时已经翻身上马的谢灵瑜,瞧着依旧还站在原地,似乎在发呆的萧晏行,轻唤了一声。
萧晏行恍惚之间,抬眸朝她看了过去。
只见穿着长袍的少女高坐在马背上,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原本就瓷白的脸颊,此刻更是被染上一层金黄,显得更加细腻而柔媚,散发着一种凝脂般的光泽,实在是漂亮的不可方物。
即便没有满头珠翠,即便没有盛装华服,可是眼前少女却依旧是美的让人不忍眨眼。
而眼前的少女又再次轻声开口:“辞安,快来。”
这一声轻唤之后,萧晏行翻身上马,随后与她一道策马,朝着皇宫而去。
*
朗日风清,巍峨而壮阔的宫阙森严屹立,长而幽深的宫道,一直蔓延着,远处的宫殿已经近在咫尺间,四角飞檐上即便什么都没有挂,却总有种无风自响的感觉。
一众人顶着拂面而来的清风,从白玉阶上慢慢拾阶而上。
瞧着这完全风马不相及的四位,一道前来求见圣人,便是田则忠这般见多识广的人物,这会儿都觉得稀罕的要命。
“几位大人还请稍等,”田则忠客气说道。
此时谢灵瑜与李作安两人站在前方,萧晏行和柳郗则是站在后面,田则忠瞧了两眼,也不敢多想。
毕竟这会儿圣人正在跟三省的几位大人,正在商量大事呢。
因着圣人这边所商议之事,迟迟未有决断,是以田则忠又亲自引着几位到旁边的廊屋歇息片刻。
即便是李作安这位大将军也就算了,要是累着谢灵瑜,田则忠都不敢想圣人回头会如何训斥他。
好在半个时辰之后,田则忠便前来通禀,圣人传他们几位前去觐见。
四人纷纷站了起来后,谢灵瑜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先前早上匆忙出门,连官袍都未曾穿上,如今来面圣,倒是显得有些御前失仪了。
虽是这么想着,谢灵瑜却还是跟着田则忠,一路朝着内殿走了进去。
两仪殿内长年都是同一种味道,据说这乃是圣人年轻时,亲自所制的香料,普天之下也只有圣人可用。
此刻殿内摆放着的鎏金龙首铜炉,正从龙首之中慢慢朝着外面喷出一缕轻烟,烟雾笔直而袅袅的上升,有种宁静而致远的感觉。
众人叩见圣人之后,就听到前方传来叫起的声音。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上首的圣人盯着几个人。
羽林卫中郎将自杀在府上,这么大的事情,嘉明帝又岂会没收到消息,只不过方才几位宰相所谈的军政大事,更为重要罢了。
所以圣人这才未能第一时间召见他们。
听到圣人如此询问,李作安头一个单膝跪地,他请罪道:“末将执掌羽林卫,却不想麾下竟出了如此之事,失察之罪,还请圣人责罚。”
这次圣人朝他看了一眼,竟未曾像先前任何时候那般,立即将他叫起。
于是堂堂左羽林卫大将军,圣人一向信重的心腹,便这般跪在两仪殿内。
“永宁王,你来说说,”圣人此时不再看向李作安,反而朝着谢灵瑜看去。
随后谢灵瑜便赶紧行礼,将她如何设局调查此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自然她也不忘替李作安求情说道:“彻查左羽林卫时,大将军居功至伟,还请圣人明鉴。”
谢灵瑜说完之后,偷偷朝着上首瞧了一眼,见圣人神色似缓和了不少。
“圣人,武元敬之死,事有蹊跷,这乃是武元敬自杀现场之中,所留下的血书,”谢灵瑜见状,便继续说道。
随后她更是像现场发现的血书,呈现了出来。
一旁的田则忠赶紧小碎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谢灵瑜手中折好的纸张,拿了出来,随后呈给了上首的圣人。
嘉明帝在拿到血书时,慢慢打开了血书。
可是这不打开还不要紧,一打开之后,当第一行字映入他的眼帘时,一向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的帝王,却在这一刻彻底失了神态。
他竟直接将案桌上的摆件,直接扫落在了地上。
这一举动显然是惊呆了在场所有人,于是瞬间满殿宫女内侍,纷纷跪了下来,便是连谢灵瑜还有萧晏行和柳郗三人,也一并跪下了。
众人俯首在地,无一人敢直视眼前盛怒的帝王。
也不知是恍惚,还是真的,跪在离圣人最近的谢灵瑜,似乎听到一句咬牙切齿的:“三千卫。”
只是这声音实在是太过缥缈了,转瞬即逝,恍若未曾出现般。
随后嘉明帝轻轻挥手,田则忠立即明白了过来,他赶紧起身,带着一干宫女内侍退出了内殿。
显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便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听的了。
而盛怒之后的圣人,他猛地看着李作安,神色全所未有的冷冽:“朕将左羽林卫交给你,可是这等逆臣贼子已经到了你眼皮子底下,你竟还毫无察觉。”
“末将罪该万死。”李作安丝毫不敢为自己辩解,直接请罪道。
“罪该万死,”嘉明帝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随后一声冷笑,怒斥道:“你这颗脑袋要死便只能砍上一次,朕要你万死有何用。”
嘉明帝这般冷漠的斥责,是谢灵瑜自入了朝堂之后,从未曾见过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她眼中她的皇伯爷始终是待她温和的,如沐春风般的存在,即便她不管天下之大不韪,执意要以女子之身进入朝堂,但皇伯爷竟也同意了。
如今盛怒的帝王,是谢灵瑜头一回见到。
当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着手指,也彻底明白,帝王一怒,雷霆万丈。
“永宁王,”突然上首的圣人,轻声唤道。
谢灵瑜低头应道:“臣在。”
圣人此时口吻虽然依旧冷硬,但是在对上谢灵瑜,却没有方才对李作安雷霆震怒的感觉,他开口说道:“这次彻查左羽林卫,你功不可没。”
“此事并非微臣一人之功,”谢灵瑜低声说道。
她自然不会居功,毕竟这件事确实有李作安的功劳,自然也有大理寺的功劳。
但是圣人却不这么想,随后上首陷入沉默之中,随后许久之后,他低声说道:“朕赐你实封三百户,遥领扬州大都督。”
此话一出,整个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窒了那么一瞬。
本朝对于亲王实封,一向是严之又严,便是连如今圣人的几个儿子都不曾有这样的待遇,更别说这个遥领扬州大都督。
虽然这是一个虚衔,但是齐王先前还在的时候,便一心想要这个虚衔。
无他,扬州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盛名也仅次于长安。
在本朝能够遥领扬州大都督这个虚衔的,除了权臣之外,便是太子了。
但圣人至今未曾立下太子人选,因而这个扬州大都督的虚衔便是一直空缺着的,便是朝中众臣都一直以为,圣人之所以一直留着这个位置,是为了赏赐给未来太子。
可如今这个众多皇子都虎视眈眈的东西,竟这般轻飘飘的落在了谢灵瑜的手中。
便是她自己都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但是在她回过神之后,她立即叩首道:“微臣为圣人分忧乃是份内之事,实不敢受如此赏赐。”
还别说,谢灵瑜这会儿也有些恍然。
她入朝堂是为想要获得权势,让自己有自保之力。
如今权势已近在咫尺了,虽然这个扬州大都督只是个虚衔,但是一旦她受了,日后定然还会更加受到圣人的重用了。
这乃是朝野公认之事,谢灵瑜又岂会不知呢。
只是她自己都没想到,这样泼天的富贵,居然来的这么快。
不过谢灵瑜也并未被眼前泼天富贵,给迷花了眼睛。
圣人这般突如其来的赏赐,反而让她心底越发的明白了一件事。
看来先前柳郗所说的都是真的,三千卫之事,圣人竟是忌惮如此之深。
先前朝堂之上,并无人明面上讨论过三千卫,况且连大理寺这等地方都不曾有三千卫的卷宗,可见圣人对这个秘密组织,竟是忌惮如此之深。
谢灵瑜此刻都不由有些好奇,这个三千卫究竟是什么,为何圣人这般忌惮呢。
只是这份好奇,她可不敢当面问出来。
“你一直以来,办差甚为妥当,朕既是赏赐给你,便是你受得住这份赏赐,”圣人这下倒是有点儿语重心长的意思。
嘉明帝都如此说了,谢灵瑜岂敢再继续拿乔。
她再次叩拜,谢恩道:“微臣谢主隆恩,日后定肝脑涂地,以谢圣恩。”
“还有一事,朕要交给你,”嘉明帝垂眸看着手中始终握着的这份血书,字字句句,宛如泣血,映在他的眼瞳之中,竟也有一片血色。
“三千卫意图颠覆朝纲,朕曾清剿此等逆臣贼子,但如今其死灰复燃,”嘉明帝说到这里时,再次看向手中的那封血书,以血写成的三千卫几个字,此刻异常的刺眼。
而此时一直跪在地上的萧晏行,在听到意图颠覆朝纲时,险些要冷笑出声。
若不
是他极力忍耐着,当真要失态。
嘉明帝如何敢这般道貌岸然的说出这样一番话,三千卫为何成立,又是为谁而成立,他敢向世人言明吗?
可是此时上首的嘉明帝,却已经看向谢灵瑜。
“朕命你彻查三千卫之事,务必将长安之中与三千卫有所牵连者,尽数查出,”圣人的声音越发冷漠。
直到他微眯着眼眸,说出最后一句话:“凡三千卫者,杀无赦。”
在场其余四人,听到这句话时,竟无一人心中感到意外。
即便是谢灵瑜也是如此,毕竟先前她已经从柳郗口中,明确的知晓了圣人对于三千卫的态度,如今圣人当真说了这句话,也不过是心底悬着的大石头彻底落了地而已。
至于萧晏行则更不会意外了,三千卫如今这般藏头露尾,隐藏至深,不也正是因为嘉明帝这般赶尽杀绝的态度。
从一开始,他都未曾对嘉明帝抱有一丝期望。
只是。
萧晏行微抬眼眸,看着跪在自己身前少女的后背,纤细的身姿如今却越发让人忽视了,他的殿下终究还是一步步走向了手握权势之路。
只是殿下的这条路,终究是要和他的路对立了吗?
饶是心智坚韧的萧晏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都有种迷茫之感。
当初在来长安之前,他心志如此坚定,势要为三千卫正名,洗刷这么多年来压在三千卫身上那些罪名,让真相大白于世间。
可他从未想过,他会遇到谢灵瑜,更没有想到他会谢灵瑜这般情深至此。
如今殿下在皇帝的推波助澜之下,俨然已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倘若有朝一日,她当真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她真的会对自己杀无赦吗?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萧晏行微闭了闭眼睛。
待圣人说完这些之后,俨然已是累极了。
他挥挥手,示意几人退下。
众人跪安之后,正准备离开内殿,谁知嘉明帝却突然说道:“萧爱卿,你留下。”
谢灵瑜瞬间震惊的转头看向萧晏行,似是不明白为何此刻圣人单单要将他留下,但是她也并不敢多问,只跟跟随李作安和柳郗一道离开两仪殿。
而被留下的萧晏行,则是神色淡然的站在原地。
“你心底可是好奇,朕为何单单将你留下,”嘉明帝朝他看来,声音之中有着几分盛怒之后的疲倦。
萧晏行低声道:“微臣惶恐,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嘉明帝倒是被他的话逗笑了般,一声短促笑声自上首响起之后,他说道:“自朕点了你为前科状元之后,你倒是一直让朕有些意外。”
“微臣太极殿上失仪,得圣人不弃,微臣一直铭感圣恩浩荡,”萧晏行的声音有种不急不缓的淡然自若。
即便口中说着的都是奉承嘉明帝之言,却没有一丝谄媚之感。
反倒是让人觉得有几分赤诚。
嘉明帝突然说道:“你可知朕这般待你,又是为何?”
只是他这样一句话,确实让萧晏行有些出乎意料的感觉。
“微臣不知,”萧晏行如实说道。
随后上首又一道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抬起头来。”
不可直视圣人,这是一直以来为官者都秉持着的一个准则,萧晏行自然也不意外,所以方才他一直都是微垂着头回话。
如今嘉明帝突然开口让他抬起头,萧晏行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收敛好眼底神色,慢慢抬起头。
可是眼前这张脸,却还是让嘉明帝陷入了过去的时光般,这份感觉先前只有在他面对谢灵瑜时,才会有的。
所有人都说了,谢灵瑜肖像先永宁王。
他的好七郎。
“因为你肖像朕的一位故人,”嘉明帝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只是嘉明帝刚说完这句话之后,萧晏行眼底瞬间多了几分惶恐之色,嘉明帝突然微微叹了一口气。
竟是不像了。
毕竟那个人出身显赫,一生肆意洒脱,向来便宛如朝阳般,拥着万丈光芒。
即便他如今贵为九五之尊,当回响起那人时,心底竟也余下艳羡。
毕竟在嘉明帝称为帝王之前时,他也不过是皇宫内院里,一个并不算受宠的皇子,反倒是那人,即便是当初最受宠的太子殿下,也想要拉拢交好于他。
可偏偏为何他会选择自己呢。
大约也是因为七郎的缘故吧,因为他与七郎一见如故,他是七郎的至交好友,所以他们一道打马长安,肆意张扬。
“是微臣之幸,”萧晏行的回话,直接将嘉明帝拉回了现实。
此刻他视线突然落在了萧晏行的腰间,先前在太极殿,他第一次见到萧晏行时,便注意到他腰间所佩戴着的这块玉佩。
只是离的有些远,只是觉得眼熟而已。
如今他再不犹豫,直接说道:“将你腰间玉佩,取给朕瞧瞧。”
萧晏行垂眸朝着自己腰间看了过去,随后他将玉佩轻轻摘下,捧在双手之中,慢慢上前朝着上首走了过去,待他弓着腰身,走到嘉明帝的案桌旁时,这才停下脚步。
他将双手递了上前,随后嘉明帝伸手从他手中取到那枚玉佩。
一步之遥。
如今四下无人,而他就站在离嘉明帝一步之遥的地方。
即便冷静如萧晏行,在这一刻也不免心神摇曳,此刻只要他动手,即便这个两仪殿内还有暗卫在保护着嘉明帝,但他也有把握,在一瞬之间,击杀嘉明帝。
他可以完成真正的弑君。
可是,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便彻底消失。
因为他知道谢灵瑜此刻一定还在两仪殿外面,她一定在等着他。
如果他杀了嘉明帝,定然也不会活着走出这座皇城。到时候谢灵瑜该怎么办,他不忍心看到她脸上会出现的绝望和痛苦。
而此时嘉明帝全然不知萧晏行心中所想,他只是将对方呈上来的玉佩,反复摩挲查看了一番,果然眼前这枚玉佩,只是有些相似而已。
不管是玉的质地,还是所雕刻的图案,都跟他送给那人之物,并不一致。
“你是沧郡人士?”嘉明帝一边看着手中玉佩一边问道。
萧晏行应道:“回陛下,微臣祖辈皆出身沧郡,除了一位曾经来长安参加科举落第的曾祖父之外,微臣乃是家族之中,第一个考中科举之人。”
他所说的,与嘉明帝派人去查的并无二致。
沧郡萧氏,并非是名门望族,说起来不过是个寒门而已,往上数几辈,别说做官的人了,便是来过长安的,都屈指可数。
但是萧晏行自幼便有慧名,是以去沧郡调查的人,回来便禀明,他的身份再明白不过,便是自小到大的经历,都格外清晰明了。
是以萧晏行与那人长相肖像,大概也只是凑巧。
毕竟天下之大,有两个长得像的人,也并无奇特。
说到底,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而想通了这一关节之后,连嘉明帝此刻都不由笑话自己,活到了这般年纪,竟还在期骥着什么。
“先前你立下种种功劳,并非是朕不赏,”嘉明帝望着萧晏行说道。
萧晏行立马垂首:“微臣所做,皆是份内之事,岂敢讨赏。”
“你与永宁王所说的话,倒是一样,”嘉明帝意味深长的看向萧晏行。
萧晏行:“微臣跟在殿下身侧,见殿下日夜为圣人分忧,自是该效法殿下,一心报效圣恩。”
嘉明帝此刻伸手,将玉佩递还给了萧晏行。
“放心,对于你朕自有安排,”说完这句话后,嘉明帝便将玉佩还给了圣人。
等萧晏行出了两仪殿,便瞧见不远处来回踱步的人,只见她不时抬头朝着两仪殿店门口看过来,自然在萧晏行出来时,她立马便察觉了。
“辞安,”谢灵瑜立马快步迎了上来。
她上下打量这萧晏行,似是担忧之际,但瞧见他完好无缺的出来,她又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她小声说道。
萧晏行轻轻摇头。
谢灵瑜也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她拉着萧晏行便一路往宫外走去,自然在路上,关于两仪殿内圣人对他说的话,他也并未隐瞒。
萧晏行如实说道:“陛下将我留下,只是说我肖像他的一位故人而已。虽然我并不知是谁,但想来此人曾经对陛下甚为重要吧。”
是啊,不管他们之间结局如何,好歹曾经重要过。
可是谢灵瑜在听到这句话时,突然怔住,许久,她轻声说:“或许我知道皇伯爷口中所说的那位故人是谁了。”
*
永宁王府,书房中。
眼前的这幅画卷被这么挂了起来,谢灵瑜和萧晏行两人站在对面,他们安静看着这一副,画中一共有三个人,最左边的坐在八角亭台的栏杆上的人,对方手中持着一根鱼竿,似是在钓鱼。
而他身后的亭子里面,则坐着两个人。
这是一副工笔画,画师技艺极其高超,竟将三人神态都画的分毫毕现。
谢灵瑜伸手指了指坐在栏杆上的人说道:“这便是我阿耶。”
随后她又指了指亭子里,坐在左侧的那个人说道:“想来这人你也能认出来吧,这是皇伯爷。”
这幅画自然画的乃是先永宁王和嘉明帝年轻的时候。
之后谢灵瑜指向余下的最后一人:“此人,应该便是圣人说的那个,与你长相肖似的故人。”
萧晏行望着眼前的画中人,一时间,他竟看呆了。
“此人应该是曾经的安国公世子,崔知节,”谢灵瑜轻声说道。
许久,萧晏行转头看向谢灵瑜,轻声说:“先前殿下为何不与我说?”
谢灵瑜眨了眨眼睛,许久,她有些别扭道:“我说了,你可不许吃飞醋。”
这句话说的萧晏行更加不明所以。
吃飞醋?这又是何意?
“先前我母妃无意中说漏嘴,说在我未出生之前,我阿耶便与这位安国公世子交好,甚至还想要将我许配给他的嫡长子。”
谢灵瑜似怕萧晏行误会,赶紧说道:“但是后来这位世子爷亡故,他的嫡长子似乎也一并亡故了,所以此事也不了了之。”
“所以我并无婚约在身的。”谢灵瑜认真解释说道。
可是这一番话,落在萧晏行耳畔,却彻底震碎了他一般。
他怔怔的看着谢灵瑜,一时间,竟连言语都无法形容他心中所有的感想。
恍若命运与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可是兜兜转转,他们依旧相逢了。
第118章 第118章即便贵为皇子,他却还……
第一百一十八章
深夜,信王府的前院书房里的灯火依旧亮着白昼,自然这并非是偶然,而是时常如此这般,在书房里伺候的人更是早已经习以为常。
而此时书房之中,坐在上首的信王谢陵正垂眸,听着对面坐着的幕僚滔滔不绝。
“此次若不是殿下反应及时,提前处理了武元敬,只怕还真的要被永宁王抓到殿下插手内卫的把柄,”对面的一个老者,有些后怕又庆幸的说道。
此人姓魏,乃是信王府的长史。
而魏长史刚说完,对面坐着的短须男子,却摇头惋惜道:“武元敬乃是左羽林卫的中郎将,这可是殿下好不容易才收拢的人,本来有他在左羽林卫做内应,咱们对……”
这个短须中年男子姓薛,跟魏长史不同,他并无官职在身,但也是谢陵的幕僚。
这两人如今能在此处,便是说明他们都是谢陵最为信重的人。
但即便如此,在说到此处时,薛先生还是意有所指的说道:“对那里掌握也能更深一些,如今这般自断手臂,实在是损失太大了。”
薛先生口中的那个地方,自然便是皇宫。
左羽林卫作为皇宫禁卫军,一直宿卫北门,从上到下都是圣人最为信任的人,乃是真正的铁板一块,能撬动这个武元敬,也是谢陵这几年来徐徐图之,好不容易抓住了武元敬的把柄,威逼利诱之下,这才成功拿下此人。
“是本王鲁莽,当初冬狩之时,便不该让武元敬搀和起来,”谢陵虽身居上位,但是却并不吝啬正视自身的问题。
牵一发而动全身,谢陵如今倒是真正感受到了。
魏长史见谢陵这般说,赶紧劝慰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此番虽然损失了武元敬,但没有牵累到殿下,已是万万幸。”
身为王府长史,这位魏长史一向谨小慎微,因而说出这番话并不奇怪。
倒是对面的薛先生,他乃是没有官身的幕僚,行事便是有些激进,他此番还不忘惋惜道:“只可惜留给我们应对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从殿下收到宫内传出来的消息,到判断出武元敬这边的消息或许是有人设下的陷阱,不过只有几个时辰。”
“若是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将武元敬之死引到安王身上,方是上上策。”
原来在得到武元敬送来的消息,左羽林卫奉命去迎接晋州刺史郑育致,此人才是圣人心中所瞩的新任刑部尚书。
谢陵心中虽然震惊,却也并未怀疑这个消息,反而选择相信。
毕竟根据武元敬所说的,左羽林卫将军郑回已经出城,前去迎接。
但是无巧不成书,在何道存带来了武元敬的消息没多久,宫内便也传了消息出来,竟也是跟刑部尚书的消息有关。
宫内所传消息乃是,圣人已让人草拟圣旨,升任刑部左侍郎黄正伦为刑部尚书。
这个传递消息之人就在圣人身边,因而对于他的消息,谢陵素来是深信不疑。
但一时间,两份完全相佐的消息同时出现了。
谢陵在分辨这两份消息真假之余,便不禁怀疑为何左羽林卫会在这时候出现这样一份假消息。
该不会这是谁特地给他设下的圈套,目的自然是冲着做左羽林卫的,毕竟消息是从左羽林卫传递出来的。
信王之所以会这样怀疑,自然也是因为冬狩一事之后,圣人派大理寺彻查左羽林卫。
虽说并未查出什么,最后此案看似不了了之,大理寺似乎也放弃了。
但是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埋在余灰之下的火星子,一旦有东风吹起,只怕便会燃起燎原大火。
所以在两个消息相冲突时,谢陵第一时间怀疑的便是左羽林卫所传消息有蹊跷。
谢陵素来是谨慎的性子,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于是他当机立断,派出护卫前去何道存宅邸,准备先行将他转移。
这样自然是可以切断了谢陵和武元敬之间的联系,毕竟谢陵从未亲自接见过武元敬,都是通过何道存传递消息。
而且他与武元敬更是从无书信往来。
左羽林卫太
过重要了,即便是谢陵都不敢有一丝差池。
一旦被圣人发现他与左羽林卫的人有所牵扯,只怕圣人即刻便会怀疑他,谢陵这么久以来闲散淡泊的伪装,也会彻底被撕开。
到时候不仅仅是他失去圣人信任的问题,有甚者圣人还会即刻将他逐出长安,遣返回他自己的封地。
那时他便是真正的彻底远离皇位。
而他派去的护卫去接应何道存的时候,何道存带走自己与地方官员密信,突然发现自己装有密信的盒子,竟被打开过了。
原来何道存这人也是十分机敏,虽然他将密信藏的十分严密,但终归还是不放心。
是以每次他都会在锁头处,系着一根发丝。
发丝细而易断,他每次打开匣子之前,都会细细检查。
这次信王护卫来带他离开,何道存除了这个匣子便什么都没带走,但当他拿出匣子,细细打量了一番,竟发现匣子上的发丝断了。
他便彻底明白自己,自己的匣子被人动过。
谢陵原本也只是怀疑何道存被人盯上,这下算是彻底坐实。
待收到护卫传回来的消息之后,谢陵即便心底再惋惜,也还是毫不犹豫选择灭口武元敬。只要此人一死,他将手伸进羽林卫之事,便再无人证。
他到底也是皇子,若是想要告发他,必须得拿出真凭实据。
如今两个人证,一个人被他送出长安,一个被他灭口。
这件事谢灵瑜可以说处理的格外干净利落。
至于谢陵派人处理武元敬时,为何让他所写血书,自认是三千卫之人,而非安王之人,自也是谨慎考虑过的。
“圣人因为齐王之事,如今对我们几个皇子早已经持有戒备怀疑之心,我若是将武元敬之死引到安王身上,反而会弄巧成拙,到时候只怕父皇第一个怀疑之人便是我。”
武元敬之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不管是魏长史还是薛先生,事先都未曾收到消息。
待他们知道此事时,武元敬之死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堂。
自然那封信也是信王让人安排的,未曾跟任何人商议过。
这会儿薛先生这才正色道:“王爷所言正是,是小人莽撞了,一心只想着眼前利益,却未能考虑到这般妥当。”
谢陵淡然一笑,他抬眸看了过来:“先生不必自责,此番太过突然,永宁王这一番举动确实让本王措手不及,连武元敬都被她查了出来。好在父皇素来厌恶三千卫至深,将武元敬之死牵扯到三千卫身上,三千卫可无处自辩。”
确实,这也是谢陵如此行事的原因。
圣人对三千卫的态度,素来都是凡三千卫者,杀无赦。
武元敬之死若是栽赃给安王,他可是长了嘴会喊冤的,但是栽赃给三千卫,这些躲在阴沟里的人又岂敢跑到明处给自己喊冤呢。
死无对证,三千卫对于圣人来说,便如同死人无疑。
“说来这次永宁王在圣人面前,倒是了大功一件,”薛先生微皱着眉头说道:“圣人竟将扬州大都督一职,交给了永宁王殿下。”
原本谢陵也并不知道盯上何道存和武元敬的人是谁,但是后来送何道存离开长安的护卫,半路上突然发现有人跟踪,于是这些护卫与跟踪之人打斗,最终以谢陵派去的护卫人多势众,拿下了对方两个人。
虽然那两人悍不畏死,什么都没说,但是说来也巧,谢陵派去的护卫中,便有人认出这两人。
是当初在冬狩时,跟随在永宁王身边的护卫。
还有便是武元敬被杀之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便是谢灵瑜。
这两件事便足以说明,盯着何道存和武元敬的人便是永宁王谢灵瑜。
“殿下,扬州大都督虽说只是虚衔,但是圣人如今却让永宁王遥领,而并非赏给您和安王,可见圣人心中对太子之位,依旧还未确定,如今永宁王这般受圣人宠爱,咱们何不试着拉拢她一番。”
倒是魏长史借着薛先生的话,说了下来。
两人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确实让谢陵陷入了沉思。
但是许久,他轻轻摇头道:“你们以为我未曾对永宁王示好过,只是她似乎一直对本王颇有些偏见。”
谢陵几次与永宁王接下来,便察觉到他这个堂妹,似乎对他有很深的成见。
原先谢陵以为是因为裴靖安的缘故,毕竟昭阳公主喜欢裴靖安,并非是什么秘密,稍稍一了解,便都能知晓。
而圣人曾经属意让裴靖安成为谢灵瑜的王夫,只是随着谢灵瑜在朝堂上越来越有权势,她的婚事反而被耽误了下来。
如今不管是圣人还是谢灵瑜自己,似乎都没有早早选定王夫的想法。
两个小娘子为了裴靖安,心中有了些许龌蹉,自也是有可能的。
谢灵瑜因为昭阳之事,迁怒与他,倒是说得过去。
毕竟谢陵自认是从未得罪过这位堂妹,他哪里还知道这其中有前尘往事的纠葛。
“先前小人不知殿下大义,多次拒绝了殿下招揽,可是殿下不仅不怪罪小人,更是多次亲自登门拜访,连小人这等微末之人,殿下都能如此礼贤下士。永宁王身份如此尊贵,又在圣人面前这般得宠,自是有些傲气,能与这位殿下化干戈为玉帛,方是上上策。”
对面的薛先生,在听到信王这番话,倒是委婉的劝说了一番。
如今是信王需要跟谢灵瑜化解,而不是谢灵瑜需要信王。
“先生之意是永宁王让本王自断一臂,本王还要向她屈膝求饶?”如果说先前谢陵提及谢灵瑜时,口吻尚且冷静,但此刻他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漠。
显然谢灵瑜这次让他实实在在吃了一个大亏,让他亲自下令杀了武元敬。
几乎是断了他羽林卫里这么久以来的努力。
其实这倒也还好,真正让谢陵动怒的,却是薛先生的另外一句话。
——永宁王身份如此尊贵,又在圣人面前这般得宠。
谢陵生母出身卑微,虽说育有两子,可直到去世时也不过是个三品婕妤罢了。而其他生有皇子的妃嫔,都位列妃位之尊。
就连先前设计谢灵瑜的燕贤妃,未曾生育过皇子,都只因圣人宠爱,而位列四妃。
先前昭阳便曾与他抱怨过,圣人待她和谢灵瑜的不公。
她喜欢裴靖安,想要他成为自己的驸马。
可连谢陵都知道,圣人不会答应的,毕竟裴靖安祖父乃是左仆射,裴家在朝中影响甚深,父皇不会让他身边平添这么大的助力。
便是他自己都觉得,若是站在父皇的立场来说,他也会这般做。
可是人到底不是只重利益得失的,他也是人,自会有感情。
自幼他和昭阳没有母族庇护,在深宫中本就比旁人艰难些。
如今他已然开府成为亲王,却依旧举步维艰,甚至还要在旁人断了他臂膀的时候,还要笑脸相迎,屈膝讨饶。
谢陵也有自己身为皇子的尊严,他可以向不顾尊卑,对幕僚三顾茅庐,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即便不归顺与他,也永远不会踩到他的头上。
可对于谢灵瑜,他却没了这份气定神闲和宽宏大量。
因为他深刻明白,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父皇宠爱谢灵瑜是远胜于他的。
即便贵为皇子,他却还是位居谢灵瑜之下。
便是扬州大都督这个虚衔,从来都是赏赐给太子或者是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如今圣人却出乎所有人意料,赐给了谢灵瑜。
不管圣人想要传递什么,如今朝堂上下,便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圣人对她的宠爱。
此刻魏薛二人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没想到殿下会突然间发火。
谢陵虽贵为皇子,但是一向对身边的人,特别是幕僚们尊敬有加,极少见他这般冷言怒语。
薛先生赶紧解释道:“殿下莫要生气,这只是小人的一点拙见。”
“我并非责备先生,而是先生有所不知,只怕永宁王早已经视本王为眼中钉,本王虽不知其中缘由,本王如今即便朝她
主动屈膝求和,她也未必会瞧得上。况且本王手里,并无她能看得上的东西。”
谢陵能够招揽这些幕僚,拉拢朝堂里的官员,或是利诱或是威逼,总有法子。
但是对于谢灵瑜,他却并无稳操胜券的把握,因为他想不出自己如何能够说服她。
谢陵有的,她都有。
甚至谢陵自己没有的,她都有。
她乃是亲王之尊,身份地位圣人的宠爱,样样都不输给他。
甚至连一个从龙之功,谢陵都不敢许诺给她。
谢灵瑜身份尊贵本就是亲王,已然位极人臣,从龙之功与她而言,本就无用。
况且她深受圣人宠爱,谢陵岂敢在她面前暴露一点自己的野心。
岂不是将自己的把柄送到她手中。
她可是随时都有向圣人告密的嫌疑。
“人生在世,谁人没有欲望呢,这位永宁王殿下也乃是红尘之人,必也逃不脱这一点,”倒是裴先生颇有深意说道。
在场对于谢灵瑜最为了解的自然是信王,他这是在提醒信王,攻心为上。
此刻谢陵听着这句话,倒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许久之后,他眉头忽地一松,似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
“什么,那个匣子上竟有一根黑发,是你特地弄断了的,”谢灵瑜一脸震惊的看向萧晏行。
萧晏行微微颔首,他眼底涌起自责:“我本是借着这个,稍微惊动一下何道存。虽说有打草惊蛇之疑,但是正因为草被打了,才能看得出来蛇下一步会往何处游走。”
他本想着借着此事,让何道存慌了手脚。
毕竟之前在极乐楼一案里,他便是如此对待檀娘子。
利用极乐楼里的混乱,让檀娘子主动暴露账本所在之地。
何道存在匣子上所做的小动作,他又岂会轻易上当,萧晏行自然也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才会选择将匣子上的那根头发弄断。
要不然他便是从自己头发上再扯出一根,重新放在匣子里,何道存也不会发现。
“如果按照你原本的计划,何道存在打开匣子时,定然会向信王禀告,以商量应对之策,但是那日何道存是从自己家中,直奔城外而去,看起来应该是信王安排他离开长安。”
谢灵瑜在听到萧晏行的话之后,却慢慢分析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殿下的意思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让信王直接安排何道存离开长安,”萧晏行此时说这番话,也并不是为自己推脱。
谢灵瑜神色淡然道:“武元敬可是羽林卫中郎将,信王将他拉拢到自己麾下,想必是大费周章,他又岂会因为一根头发便灭口武元敬呢。”
萧晏行点头。
但很快,他轻声问道:“那两个护卫还未回来吗?”
从何道存失踪的那天到今日,已经过去足足三日了,这两个护卫至今未归,显然已是凶多吉少了。
提到这两人,谢灵瑜神色也有些黯然,她低声说:“我已经让贺兰放处理了。”
若是人真的回不来了,总要给他们家人一个交代。
不管是银钱还是日后照拂,永宁王府自是都会做到的。
“所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谢灵瑜望着萧晏行,她当然知道为何萧晏行会主动提及发丝之事,显然他是将这两个护卫失踪揽在了自己身上。
谢灵瑜目光坚定说道:“因为我会让真正的元凶,付出代价。”
何道存失踪必是跟信王有关,永宁王府里的侍卫都是经过贺兰放亲自操练的,各个身手不凡,能够将他们拿下的,必然也不会寻常人。
“三千卫呢?殿下打算如何跟圣人交代?”突然萧晏行问道。
谢灵瑜眨了眨眼,回过神有些不太在意道:“你我皆知,武元敬乃是死于信王之手,三千卫不过是他的替罪羊罢了。他也就只是欺负三千卫之人,一旦露头便会被圣人赶尽杀绝,所以无法替自己伸冤。”
“连圣人掌天下权柄,都尚且无法将三千卫斩草除根,我又何德何能。”
谢灵瑜对于三千卫之事,倒是十分看得开,甚至还打算糊弄着蒙混过关。
见她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倒是让萧晏行心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预想之中最坏的情况,并未出现。
次日,正好赶上是谢灵瑜的休沐之日,她本就准备入宫向太后请安。
而且今日正巧的便是,萧晏行入宫给七皇子授课的日子,虽然昨日谢灵瑜并未提前跟他说起此事。
所以在更衣时,谢灵瑜难得耐着性子,给自己挑选了衣裳。
连春熙和听荷两人都瞧了出来,春熙都忍不住说道:“殿下今日心情,好似格外好。”
“这么容易瞧出来?”谢灵瑜瞧着摆在面前的衣裳,仔细打量一番。
春熙说:“平日里哪里能瞧得见殿下这般耐着性子的挑选衣裳,往常去鸿胪寺的时候,殿下也是一身官袍,这些衣裳自打裁制出来,便一直被收着,殿下一次都没穿过。”
“殿下这般开心,奴婢们也跟着开心呢。”
听荷这个惯会嘴甜的,这下可得意了。
谢灵瑜笑着说道:“倒是我暴殄天物了,将这般漂亮的衣衫束之高阁,好好好,从今日开始本王一日换上一身,日日都让你们瞧个开心。”
待入宫之后,谢灵瑜如往常那般,直奔太后宫中。
太后念叨着一些老生常谈的话,自然便是她的婚事。
老人家不就是这般,总觉得小娘子不该在朝堂里面蹉跎自己的大好时光,就该早些嫁人。
即便大周民风再开放,但女子为官,都是前所未有的。
不说太后这般,便是民间亦是如此。
若是以前的谢灵瑜,自然生怕自己树大招风,无端惹来祸事。
可如今的谢灵瑜却早已经明白,这世间的道理千千万,但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方才是真正的道理。
她此刻正在掌握着自己,甚至她已经开始可以掌握旁人的命运。
虽然谢灵瑜并未彻底享受这样的改变。
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她是一日便不想过了。
所以谢灵瑜自是转移话题,主动提道:“听闻昭阳公主自去岁卢家七郎发生意外之后,便一直不曾出宫,可见公主心底必是十分伤怀。”
“是啊,昭阳也是个可怜见的,这不前些时日裴家五娘入宫陪了她几日,那日她们两人一块来给我请安,我瞧着她神色倒是好了许多。”
太后也是满脸心疼,毕竟昭阳公主也是她的亲孙女。
可怜?
谢灵瑜想到那位身死的卢七郎,还有伏在他尸身上痛哭的卢大人,真正可怜的应该是卢家人罢了。
昭阳不过是不想嫁给卢七郎,便敢对人家痛下杀手。
亏得卢氏还是长安四大姓之一,这般的高门世家,昭阳说杀便杀了,倒真有些她前世对付自己的决绝。
不过陪着太后说了一番话,谢灵瑜便主动提出道:“皇祖母,我也许久未曾见到小七了,不如我就借着您的点心,讨一份人情。”
“你们姐弟情深自是好的,去吧,他前些日子也跟我念叨着你呢,还说要去永宁王府做客,我自是没同意,你平日里这般忙,哪还有功夫跟他一块闲闹。”
谢灵瑜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自然是再不犹豫,赶紧去瞧瞧七皇子了。
只是待她走出去太后的寝宫,前往皇子读书的崇文殿的途中,竟遇到了一个让她也意想不到的人。
当她抬头看见宫道上的信王时,她便知道对方是专门在等她的。
*
但是谢灵瑜并未在意,只是在路过他时,自然的行礼,便准备擦肩而过。
“永宁王,”谢陵率先开口喊住了她。
这次倒不是往常那般看似亲近的阿瑜,而是一句永宁王殿下。
他这般叫了,谢灵瑜反倒没那般厌恶。
“见过信王殿下,”她也是淡然的还了一礼。
谢陵见状,主动问道:“我有一事想要与你聊聊,不知永宁
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灵瑜微不可闻的挑了挑眉尾,但她还是毫不犹豫指了指身侧听荷手中拎着的食盒,委婉笑道:“还真是不巧了,太后命我前往崇文殿给七皇子送点心,太后说了点心要趁热吃。”
这意思便是再明确不过的拒绝了。
信王当然听得出来,可是他神色未变,只是让开原本挡在她面前的身体,淡然表示道:“那好,你先给小七送点心,我在此处恭候你。”
谢灵瑜并未将他的话当真,堂堂信王岂会当真做小伏低到这般地步。
随后她直接带着听荷离开了。
待到了崇文殿,就瞧见门口站着两个内侍,四周更是安静的鸦雀无声。
唯独她走近之后,隐隐约约听到殿内,有人声传出,显然是里面还在上课。
随后谢灵瑜便压低声音问守在门口的小内侍:“七郎课上了多久,何时能下课了?”
“回殿下,这会子便差不多到了歇息的时辰了,只是萧大人还未曾叫小人入内伺候,”小内侍也不敢隐瞒,压低声音说道。
原来是萧晏行授课时,颇为严格,压根不允许七皇子身边的内侍在旁伺候。
因此内侍宫人们都是在门口候着,只有里面喊人了,他们才会入内。
如今虽然到了下课歇息的时辰,但是萧晏行未曾发话,他们也只好守着。
虽然谢灵瑜对信王是一通什么点心趁热吃的借口,但是此刻到了这里,她反而一丁点也不着急了,也不入殿内,跟外面守着的小内侍一样,安安稳稳在殿门外守着。
直到殿内传来动静,是门被打开了。
一脸冷静沉稳的萧晏行,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时,神色到底还是没彻底掩饰好,喜悦早已经是溢于言表,连微微翘起的眼尾,都透着几分悦色。
“参见殿下,”虽然心底惊喜,但是礼不可废,萧晏行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恭敬行礼。
谢灵瑜则是假模假样的回道:“萧大人,你我乃是鸿胪寺同僚,日日朝夕相处,你何必这般生分呢。”
“就是,先生,你与阿姐都这般熟识了,何必如此客气来客气去的,”原本在殿内的七皇子此时也走了过来,附和了谢灵瑜。
七皇子说完这句话后,则也是一脸欣喜的望着谢灵瑜:“阿姐,我前几日还跟皇祖母说,想出宫找你去玩,结果你今日便入宫来了,可见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嘴巴这么甜,该不会是已经闻到我从皇祖母宫中,给你带的点心香味了吧,”谢灵瑜本就喜欢七皇子,如今见他还如此会说话,自是更是喜欢不已了。
七皇子瞧着她身边侍女手里拎着的食盒,转头便对萧晏行说道:“先生,这下子咱们可就有口福了,我皇祖母宫中做甜心的厨子,那可是皇宫里的最好的,是我父皇特地孝敬皇祖母的。”
“最有口福的还是你这个小馋猫,我带来的可全都是你喜欢的,”说话间谢灵瑜已经走进了殿内。
很快,三人坐下后,听荷带着几个太后殿内跟过来的宫女,将点心摆在桌上,也给三人准备了茶汤。
“上完课之后,能够吃上一口皇祖母宫里的点心,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七皇子咬了一口手里拿着的点心,由衷感慨道。
谢灵瑜又是被他逗笑了,抬手就捏了捏他的脸颊肉:“我说你什么时候说话,这般老气横秋了,还人生一大幸事,你不过才七岁,你的人生才刚起个头罢了。”
七皇子被掐了脸颊,也丝毫不生气,反而满足的一口将手里甜心吃完。
“你们方才上了什么课?”谢灵瑜有些好奇。
七皇子抢先说道:“先生这几节课都在给跟讲与大周接壤的这几个藩国。”
谢灵瑜看向萧晏行,他微微颔首:“殿下贵为皇子,自是与寻常应试举子要读的书不一样,应试举子们要熟知经义,这样才能应对科举考试的种种。”
“但是殿下不必参加科举,他更应该放眼整个大周,以及与大周接壤的藩国,了解这些藩国的风土人情,这样日后若是需要跟这些藩国打交道时,才能够巧妙周旋。”
在听完萧晏行的这一番解释之后,谢灵瑜确实有些明白了。
他并非是将七皇子当成普通的学子来上课,他要让七皇子不仅要了解大周,更要了解大周周围的一切。
这一想,谢灵瑜心惊之余,竟还生出了几分担忧。
但是七皇子在此,她并未直言,反而是转头看向他,笑着问道:“七郎,你可喜欢萧大人上的课?”
“自是喜欢,先生上课不仅有趣,而且还是十分新奇,我与旁人聊起时,他们可不曾知道先生教的这些。先前父皇考校我功课的时候,便夸赞过我如今长进了许多,十分博闻强识。”
见七皇子这么说,谢灵瑜倒是有了理由,她趁机看着萧晏行问道:“圣人可知晓你给七皇子上的课是什么样的内容?”
“自是知晓的,我在上课之前便上折与圣人详呈了此事,”萧晏行安抚着看着她。
他自然明白谢灵瑜的顾虑,他所教的内容与旁的侍讲们并不一样,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会说他意图不轨。
因为他教给七皇子的,乃是帝王之术。
第119章 第119章这个世间最为尊贵的地……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放眼整个天下,以天下为题,让七皇子深入了解学习,这何尝不是一种帝王术。
谢灵瑜知道萧晏行此举实在是大胆,难怪他上课之时从不让内侍在旁听讲,毕竟这些内侍也未必都是完全可靠的。
但是若无嘉明帝点头的话,萧晏行也并不会教导他这些。
“阿姐,你别担心,先生教我这些,我从未对旁人说起过,我想要学这些,无非是因为我想要更加了解父皇御下的大周,还有那些异域外藩的风土人情。”
七皇子望着谢灵瑜,笑着说道。
一时间,连谢灵瑜都被他的话说怔住了。
生在皇家的孩子,注定会比旁人要早慧懂事,这种早慧大部分都是被迫的,被这样的深宫内院的尔虞我诈所逼迫着的。
七皇子虽然年纪尚幼,却一眼看出了谢灵瑜的担忧。
甚至还这般出言宽慰她。
“若是将来我长大了,我也想游览四方,领略我大周的如画江山,”七皇子一脸神往的说道。
他从出生开始便被约束在这个深宫之中,却还是掩饰不住,对外面大千世界的向往,所以他才会主动求圣人,让萧晏行成为他的先生。
萧晏行不同于其他儒学大家,教的都是四书五经,礼仪孝悌。
他教的乃是书本经义里不曾有的东西。
“阿姐不担心,你有此志向自是极少的,阿姐只会衷心祝愿你心想事成,”谢灵瑜轻笑着说道。
这世间之人有千万,并非每个人都喜欢勾心斗角,这般恣意纵情山水,也不失潇洒。
即便七皇子日后真的只想要当一个闲散王爷,对他而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毕竟这也曾经是谢灵瑜的心愿。
她一直想要成为一个闲散王爷,不问朝政,不牵扯那些权力斗争。
但事与愿违,如今她主动入了朝堂,早已经身不由己。
七皇子开心的点头,谢灵瑜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好了,别光顾着说话了,多吃点心,我可是特地挑了全都是你喜欢的。”
但是七皇子却主动指着一盘枣泥糕:“阿姐,这个不是我爱吃的。”
谢灵瑜和:“……”
她当然知道了,这不是他爱吃的,因为这是萧晏行爱吃的。
“既然你不爱吃,便让萧大人多吃点吧,”谢灵瑜一本正经说道。
谁知七皇子居然十分愧疚,赶紧摆手说道:“怎么让先生吃我不爱吃的呢,我作为学生,应该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给先生。”
谢
灵瑜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萧晏行看着他,低声说道:“殿下,这世间并非所有人喜好都相似,甲之蜜糖亦可能是彼之砒霜,所以御下亦是如此,不是将您喜欢的东西赏赐给旁人,他便会欢喜。而是要将他喜欢的东西赏赐给他,方是赏赐有加。”
七皇子拿着手中的碟子,那上面正摆放着透花糍,酸甜可口的味道,正是稚童最为喜欢的,但是并非萧晏行所喜欢的口味。
但是原本愣住的七皇子倒是恍然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先生是说赏赐别人东西,得赏赐他喜欢的,而不是赏赐我喜欢的。就比如这道透花糍,乃是我喜欢的点心。所以我若是请先生品用点心,应该将先生喜欢的枣泥糕给您。”
说着,七皇子将透花糍放下,主动将装有枣泥糕的盘子端了起来,放在萧晏行面前。
而放下之后,他抬头朝着谢灵瑜看了一眼,说道:“阿姐肯定想要问我,为何知道先生喜欢这道枣泥糕了吧?”
“你又猜到了?”谢灵瑜笑了起来。
七皇子微挺着小胸膛,有些骄傲道:“阿姐可别见将我看作是愚笨之人,阿姐带了这些点心来,基本都是我爱吃的,唯独这道枣泥糕不是,甚至还是我讨厌的。阿姐这样细心的人,定然不会弄错了,所以这道糕点自不是为我准备的。”
他说到这里时,一脸期待被夸赞的表情看向谢灵瑜。
果然谢灵瑜也没吝啬,端起那盘透花糍,直接放在他面前:“这盘透花糍就给如此聪慧又机灵的七郎吧。”
“谢谢阿姐,”七皇子大方受领了。
一时三人之间倒是分外和谐,至于七皇子倒是真心喜欢谢灵瑜,不单单是因为上次谢灵瑜带他去见圣人。
如今宫内本就只剩下他一个年幼皇子,除了平日里陪他读书的伴读,并无同龄人。
至于上头的兄长和阿姐们,各个都早已经成家立业,自己更是早生有子嗣,对他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又能有几分兄弟情谊呢。
便是唯一尚未出嫁的昭阳公主,她有同父同母的兄长信王,平日里也是跟信王最为亲热,况且两人之间差着年岁,她正值得成亲的年岁,又岂会在意这么一个关系并不算亲厚的弟弟呢。
所以当谢灵瑜之前主动向他伸出援手时,七皇子便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阿姐。
况且谢灵瑜身份同样尊贵,她压根不需要利用七皇子来获取什么。
自然这份真心,便变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待点心用完之后,因为今日七皇子的课程,还未全部结束,是以谢灵瑜便打算先行离开。
见她起身,萧晏行也跟着起身。
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谢灵瑜便让他们留步。
“我还是再送送殿下吧,”萧晏行却主动开口。
这次七皇子居然没有硬要跟上,反而是乖乖与谢灵瑜告别,自然谢灵瑜也给了他一颗蜜枣:“你若是用功读书,待端午节时,阿姐便带你去逛乐游原。”
如今已快到四月,离端午不过也就剩下月余而已。
七皇子瞬间雀跃起来,小脑袋瓜子一转,瞬间说道:“如今离端午节还有三十九日,阿姐你可要说话算数。”
“我既是夸下了口,自是会说话算数,不过你也要用功,回头我会跟各位先生们询问一番的,”谢灵瑜认真说道。
七皇子本就是听话又懂事的,压根不担心这一点,直接放言:“您就等着那日,到宫里来接我吧。”
他年纪小,几乎未曾出过宫,偌大的皇宫便是他所有天地。
如今谢灵瑜这个允诺,几乎能让他期待到端午。
他当然会好生读书,让谢灵瑜实现诺言。
随后七皇子并未再跟出殿外,显然他似乎也看清了一些事情,毕竟阿姐连先生喜欢吃的枣泥糕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殿下今日入宫来看太后,”萧晏行陪着谢灵瑜沿着台阶慢慢而下。
“是啊,来拜见太后,顺便看看七皇子,”谢灵瑜故意说道。
萧晏行转头看着她,眼底里闪过一丝期望的光亮。
谢灵瑜扬起红润而娇艳的唇瓣,她主动问道:“今日我打扮的如何?”
说着这话时,她双手轻轻张开,手臂上挂着的帔帛鲜艳而华美,清风吹拂而过,帔帛朝着他的方向飘了过去,而上面沾染着的丝丝缕缕香气,是她身上惯常染的香,清淡而怡人,萦绕鼻尖,经久不散。
萧晏行望着眼前清丽绝妍的少女,柔声道:“自是格外漂亮。”
谢灵瑜平日里都是素雅清丽的打扮,况且又时时穿着官袍,这般华贵明艳的打扮,在他印象之中,还是上次的上元节。
“女为悦己者容,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少女笑意盈盈的望着他,眉宇间坦荡而自若,她的喜欢从来不避讳向他直言。
*
回太后宫殿的路上,谢灵瑜还沉浸在愉悦的心情之中,只可惜在走到半路时,在那个熟悉的地方,谢灵瑜再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还真不愧是前世,最终登上帝位之人。
信王谢陵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谢灵瑜以为自己先前的拒绝足够落脸了,可是没想到信王还当真在此处等到,她送完点心回来。
“看来永宁王的点心已经送完了,七郎应该极喜欢吧,他素来都说太后殿中的点心乃是最好吃的,”信王看着听荷手里拎着的食盒,淡淡一笑。
虽然谢灵瑜跟信王早已经暗暗争锋了起来,但是这里是皇宫,他们也并未彻底撕破脸。
所以谢灵瑜毫不犹豫说道:“不知信王找我何事呢?”
“前方便有一方凉亭,我让人在那里备上了茶汤,”谢陵指了指不远处。
他既然开口了,谢灵瑜也没有不从的。
随后两人到了凉亭,果然亭子内摆放着上好的果点茶汤,能在宫中随意支使得动宫人,看来这位表面闲云野鹤的信王,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待谢灵瑜坐下之后,信王挥挥手,原本站在亭子内的宫女侍从纷纷离开。
他抬眸朝着依旧还站在谢灵瑜身后的听荷,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却并未开口。
“听荷,你也先下去,”谢灵瑜声音冷淡吩咐。
在听到她吩咐之后,听荷这才福身称是,随后也像其他宫女那般,远远站着。
如今这个凉亭四周透光,唯有轻纱被淡风吹起,显然周围是藏不住任何一个人的。
十分适合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氛围。
“阿瑜,你我之间似乎有不小的误会,”信王抬头看向谢灵瑜,倒是也没含糊,居然直接挑破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氛围。
谢灵瑜轻笑,装傻道:“信王何出此言?”
不过她这么兜圈子的回应,显然并未让谢陵满意。
他直接望着谢灵瑜问道:“我可是曾做过什么,让你介怀之事?”
虽然先前谢陵也曾经有过这般疑惑,但都是委婉的,并未这般直接。
“王爷说笑了,”谢灵瑜依旧是这般滑不留手的模样。
但是谢陵既然能主动来找谢灵瑜,便是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既是说笑,那想必阿瑜心中待我亦是没有成见。”
谢灵瑜原本含笑的唇瓣,瞬间凝滞。
没有成见?
那自是不可能。
那种死亡的感觉是她真真切切的体会过,她如何能忘记,如何能没有成见,不管是信王还是昭阳公主,都是让她身死的罪魁祸首。
“前尘往事不管是凑巧还是旁的,我只想日后请永宁王帮我一个忙,”谢陵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极轻缓的说道,似乎是为了避免激怒谢灵瑜似的。
反倒是谢灵瑜格外轻松,似乎对于谢陵所说的帮忙二字,提及了些许兴趣。
毕竟她也想要知道,堂堂信王这般郑重其事来寻
她的目的究竟为何。
“不知信王殿下,想让我帮的忙是什么?”这是头一次谢灵瑜没有回避他的话。
因为她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信王一身矜贵装扮,即便此刻他所用的是帮忙这样的字眼,却没有折损他身上的一丝矜贵,即便再闲云野鹤又如何,他终究还是圣人的儿子。
“隔岸观火,”信王一字一顿说出这四个字。
谢灵瑜眼睫微抬,眼底露出几分诧异,但是旋即她却立即领略了他话中深意。
隔岸观火,谢陵是希望自己日后在他和安王之间的皇位争斗之中,做到隔岸观火,他似乎明白拉拢谢灵瑜颇难,但是让她谁也不偏帮,似乎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毕竟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想要轻易牵扯到皇位之争当中。
谢灵瑜此时也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最后嘴角噙着浅浅笑意,轻声说道:“隔岸观火。”
只是她说出这四个字时,语气之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这四个字,说出来何其容易,甚至前世的她也是这般的。
当年皇位之争同样激烈,圣人至死都未曾立下太子,以至于在圣人薨逝时,信王拿出继位诏书时,并不能完全服众。
可不管朝堂之中如何争论,谢灵瑜从未参与过。
她一直觉得,大位之争与她无关,她当真做到了隔岸观火。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天这把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不就是因为她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当绝对的权势降临时,即便她贵为亲王,也只能接受被圈禁鸩酒毒杀的下场。
今生即便她不打算嫁给裴靖安,但是未来也难保不会有旁的事情,让眼前这位前世的胜利者,找自己的麻烦。
毕竟如今她跟谢陵的梁子已然接下,她彻底毁了他在左羽林卫这般重要的布局,他当真愿意还就此退让?
即便此刻他真的退让了,让谢灵瑜感到的也并不是安心,而是危险。
就像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头上便悬着一柄剑。
倘若这一世谢陵再次成功,他难道就不会秋后算账吗?
谢灵瑜不可能再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曾经亲手杀过自己的人手里。
她不信他!!!
“阿瑜,先别着着急拒绝我,毕竟我都说了,我是想要请你帮忙,既是帮忙又岂会没有赠礼呢,”信王望着对面谢灵瑜神色渐渐凝重的模样,却也没有着急。
谢灵瑜挑眉:“赠礼?”
“对,而且我想你一定会有兴致想要知道,”信王斩钉截铁说道。
谢灵瑜可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想要从信王手里得到的。
“我知道阿瑜你如今位列亲王之位,寻常的东西你自然也是瞧不上的,况且父皇还这般宠爱你,连扬州大都督一职都赏赐给了你,这般厚赏我自是不可能拿得出来。”
谢灵瑜皱着眉头,听着信王的这番话。
显然他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于是她也没有打算对方,而是耐着性子等待。
果不其然,谢陵微顿了顿,这才慢条斯理说道:“可纵然你拥有一切,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究竟是谁,不想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吗?”
在听到这话时,谢灵瑜即便心中有所准备,却还是被震惊的瞪大双眸。
“不可能,我阿耶当初被刺杀之后,圣人便立即抓到刺客,并且将他们一网打尽,而涉及此事的楚王削爵赐死,甚至长安之内与楚王有所勾结的人,都已经被圣人一并抄家夺爵,一并处死。”
谢灵瑜冷眼望着他,头一次出现了情绪这般剧烈起伏。
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她从未怀疑过这件事。腌
“刺客自然是死了,但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却依旧还逍遥法外,”信王望向谢灵瑜时,格外微妙的停顿了下,这才轻声说:“至于楚王,他不过是被顺手除掉的人罢了。”
楚王说起来乃是谢灵瑜他们的亲叔叔,因为他与圣人还有先永宁王乃是亲兄弟。
当初圣人在先永宁王帮助下,争夺了皇位,自然是大肆清洗了其他亲兄弟,先太子余党更是被杀的人头滚滚。
自然朝中也有不少怨言,是以圣人便未再对其余兄弟下手,只是让他们都回到封地。
后来圣人遇刺,先永宁王替他当下了这一剑身死,圣人震怒,虽然行刺杀任务的刺客在未能完成任务之后,便服毒自尽。
但是圣人还是查出了,这些刺客竟是远在河东的楚王派入长安,刺杀圣人的。
自然长安城内,也有人跟楚王勾结。
于是这一次圣人再次清洗整个长安,原先先太子所留下的势力,这次是真真正正在世间消散了。
跟着一起消散的,自然还有那些不臣之心。
不管是那些高门世家还是前朝留下来的余孽,都已经不敢再轻易生出什么心思。
朝堂上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如今高坐在庙堂之上的这位圣人,虽然表面看似宽厚温和,但却也拥有着雷霆手段。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而此时谢灵瑜也从信王的话里,得知了一件事。
或许当年,楚王本就是无辜的,只不过是圣人借着先永宁王之死,赐死了对方。
就连当初在长安城内,所谓勾结楚王的势力,或许也并非全都涉及刺杀,只不过是被圣人顺手除掉了,而这一切自然是为了让朝堂之上,再无敢反对他的声音。
毕竟原先几大世家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可是纵横交错,根深蒂固的。
几大世家相互结为姻亲,甚至以嫁娶这几大姓氏之外的人为耻,即便谢氏身为皇族,却依旧难与这几大世家联姻。
这般傲慢又同气连枝,早已经形成了一个对抗皇权的巨大势力。
而此番刺杀之事,便成了导火索。
让圣人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彻底清洗那些冥顽不灵的氏族。
如今看来,现在朝堂之上左仆射裴正严,中书令高承宁,门下省侍中赵本仁,这几位位及人臣的,都不是出自那几大世家。
圣人确实是在实实在在的打压那几大世家的存在,甚至他做的还颇为成功。
虽然谢灵瑜在短短时间内,便弄清楚了信王所说这些话的意思。
可对于她来说,这件事依旧极具冲击性。
原本她以为圣人之所以封她为永宁王,是为了实现对她阿耶的承诺,更是因为对于阿耶的愧疚。
但是偏偏这一切都是处于利益的考量。
圣人为何偏偏要封她为永宁王,是因为他需要全天下都知道,他对于失去先永宁王这个弟弟是多么的痛苦和在意,以至于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强行封谢灵瑜为新任永宁王。
正因为他太过痛心,所以他要不顾一切找出刺杀的真凶,以祭奠先永宁王的在天之灵。
没人会再劝阻和责备圣人,因为他是为了兄弟情谊,是为了死去的永宁王。
过于正当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她阿耶活着的时候,要为圣人挡剑,死后还要成为圣人清洗世家贵族的那把刀。
当真是物尽其用,连死亡都可以被利用上。
这一刻,突然谢灵瑜觉得自己身上的王位,来的是那般正当。
这并非是圣人心疼自己,而赐予她的。
这是一场真正的交易,以她阿耶的命和被利用的一干二净的死亡为代价,圣人这才给了她这样远胜于所有女子的尊荣。
甚至在这一刻,她甚至都害怕听到,信王口中的那个幕后真凶。
这样一场刺杀,最后得到所有好处的,不正是如今高高在上的那位。
一时间,原本吹拂在谢灵瑜身上的那股清风,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刺骨的寒冷。
“你,”谢灵瑜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问什么。
显然信王也看
出了她心中的犹豫,一时间他竟由衷感叹道:“阿瑜,不得不说,你当真是给了我惊喜,你虽是女子,但是眼光之敏锐,洞察之细致却丝毫不输那些老辣朝臣。”
“我不过是说了短短几句话而已,你却已经大概猜测到了当年刺杀一案的真相。”
终于谢灵瑜还是下定决心说道;“你说真凶尚还在逍遥法外,是什么意思,真凶究竟是谁?”
只是信王在她的质问之下,并未着急回答,而是微微转头,看向了谢灵瑜搭在桌上的手掌,纤细而匀称的白皙手掌,此刻却在止不住的颤抖着。
显然她心中对于即将要听到的答案,有种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觉。
这也是信王第一次瞧见,在自己面前谢灵瑜没了那份气定神闲的姿态。
可见他今日所透露之事,确实是让她十分震惊。
“你是不是很害怕听到我要说出的答案,”信王望着她,忽地问道。
谢灵瑜嘴唇微微紧抿着,一言不发望着他,颇有种你有什么废话就赶紧说的倔强,她也知道自己如今说太多,反而会越发泄露她真正的情绪。
对于信王这个人,她一向十分戒备。
她是不可能让信王,了解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
见谢灵瑜并未上自己的当,只是冷眼望着他,信王倒也不着急了。
只是两人在这种无声的对峙之中,谢灵瑜却突然起身,一时信王抬头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直接要离开。
谢灵瑜此时倒是心头没了那么多念头,她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淡然,只是冷静提醒道:“殿下,你说这是你给我的赠礼,但是我想如果只是到这个程度而已,确实不足以打动我。”
她竟险些被信王牵着鼻子走了。
显然信王也看出来,她确实是太过在意她阿耶遇刺的真相,想要以拿捏她。
但是谢灵瑜却偏偏不想让他如愿。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堵完全不透风的墙,若是信王都能查出当年的真相,为何她就不能呢,她并非是非要承信王这个情。
“三千卫。”
突然信王站了起来,同时他也看着谢灵瑜说出了这几个。
谢灵瑜原本微垂着的长睫,在这几个字响起时,振翅颤抖着,随后她原本冷静的眼神再次直射向信王。
随后她嘴角掀起一抹冷笑。
第一反应,她自然是不相信的。
因为武元敬之死,谢陵便是让人栽赃给了三千卫。
如今他这是想要在她面前故技重施吗?
这是笃定了三千卫处境艰难,一旦露面便会被不论罪行,一律处死,所以压根不能给自己喊冤。
显然谢灵瑜这冷漠的神色,也让信王反应过来。
“你以为我是在栽赃?”信王挑眉。
谢灵瑜呵笑:“王爷又不是未曾做过此事。”
显然,两人这下是彻底撕开了先前还勉强维持的虚假和平。
“但在此事上,我字字属实。”信王语气坚定说道。
见谢灵瑜似还是不愿相信,信王再次解释道:“我既如此说,自然是有证据。”
听到他有证据,谢灵瑜的神色倒是不再那么冷漠。
“只是这宫里并不方便,如果阿瑜不介意,三日之后,我府中会举办一场宴会,到时候会广邀长安勋贵世家,便是连四兄那边,我亦会全力邀请,”信王说着这话时,眼睛直勾勾盯着谢灵瑜:“到时候还望请阿瑜不吝上门赐教。”
显然,这是信王发给谢灵瑜的明确信号。
三日之后,她上门之后,他会给她看证据。
而从此之后,不管谢灵瑜是自愿还是不愿,她都会被迫成为信王这条船上的人了。
说的是隔岸观火,但是谁又真正能做到隔岸观火。
况且若是谢灵瑜在羽林卫这个案子上,对信王高抬一手,那么对信王而言,她就是已经在偏帮了。
一旦他们两人有所牵扯,难道信王便不会让人透露给安王吗?
到时候安王只会认为她已然和信王联手。
当初武元敬被拉下水的时候,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牵连这么深,最后甚至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
谢灵瑜对于这一切看的都太过透彻了。
朝堂之上,要么如柳郗那般,做到真正的纯臣,一心只效忠与圣人。
一旦你有所求,被拉水,到时候只会泥足深陷。
“好了,叨扰阿瑜这般久,我便不多打扰了,”信王说完该说的,缓缓一行礼,便从容离开。
但是在他即将走出凉亭时,谢灵瑜却突然叫住他。
她说:“信王殿下。”
信王驻足站定后,回头朝她看了过来。
“那两个失踪了好些时日的侍卫,不止还有机会回来吗?”谢灵瑜直勾勾看着他,她说:“我想给他们家人一个交代。”
即便知道希望渺茫,谢灵瑜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信王听到这番话,竟微微一笑,随后他翘起嘴角,轻声说道:“忠于职守,乃是护卫本职。至于旁的,阿瑜不必过分介怀。”
谢灵瑜在听到这句话残忍到接近于无耻的话,只是站在原地,冷眼望着对方。
但是信王并未立即离开,随后他轻声说:“或许你可以派人去乱葬岗瞧瞧。”
此话说完之后,信王便彻底转身离开。
谢灵瑜望着他的背影,明明此时已到了春日,冬日里的严寒早已经消融,可是她却感觉自己依旧如同在冰窖内一般。
显然谢陵全然没有把两条人命当回事。
他说忠于职守,乃是那两个护卫的本职,所以即便身死,也没什么可说的。
或许在信王看来,他主动断送了一个左羽林卫中郎将武元敬,可要比那两个无名小卒护卫要重要的多。
连武元敬之死,他都不怪罪谢灵瑜。
谢灵瑜又有什么资格,跟他追究两个护卫之死呢。
况且最后他还主动那两个护卫的尸首所在,在谢陵看来,这一定是对于她的拉拢和交好吧,人虽然是他杀了,但是这尸体还回来,这应该是一个人情吧。
谢灵瑜想到这里时,突然笑了起来。
她身体不住的颤抖着,越笑越大声,随后她抬头望向周围,近处的亭台楼阁,远处鳞次栉比的巍峨宫殿,这个世间最为尊贵的地方,究竟养育出了一群怎样的怪物。
笑到最后时,谢灵瑜眼角突然掉下一滴泪。
这滴泪干净而晶莹,如水般剔透。
*
待谢灵瑜回到王府之后,即刻换了一身干净而利落的男装,随后她立马让人将贺兰放传唤了过来。
待贺兰放来了之后,谢灵瑜也不耽搁,直接说道:“点一队人马,即刻跟我前往乱葬岗。”
“乱葬岗?”贺兰放一听,赶紧说道:“这等污糟晦气之地,殿下岂能轻易涉足。殿下有何事要办,交代给属下便是。”
谢灵瑜听到他这么说,一时间,竟是生出了无言以对的羞愧感。
许久,她轻声说:“我得去亲自去接他们回来。”
他们?
贺兰放又是一头雾水,显然他一时间并不知殿下口中所说的他们是谁。
可是当看到谢灵瑜脸上悲痛的神色时,贺兰放突然意识道,谢灵瑜口中所说的他们是谁,便是先前因为追踪何道存而失踪的两个王府护卫。
虽然这段时间,贺兰放一直未曾放弃寻找这两人的踪迹。
但却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今想明白之后,再联想到乱葬岗这几个字,贺兰放便瞬间明白这两人的下场。
只怕早已是身归黄土。
虽如此,贺兰放却还是忍着悲痛,想要继续劝说,可是不等他开口,谢灵瑜已经再次开口吩咐道:“去准备吧,我们即刻前往。”
看着殿下这般坚定的目光,贺兰放知道,自己只怕是劝不住殿下的。
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随后他便转身前去准备。
不到一刻钟,护卫们便已经整装待发。
贺兰放甚至特地让人准备马车,是为了以防找到尸身后,能让两位兄弟乘马而归,甚至他还让人带上了麻布。
他虽是武将,但素来心思缜密又细心。
谢灵瑜翻身上了逐羽的马背之后,双腿轻轻夹紧马腹,随后逐羽开始加速往前奔跑,身后一队护卫骑马紧紧跟上。
就这样一行人,穿过坊市街道,直奔着乱葬岗而去。
乱葬岗。
顾名思义,便是死后没有银钱下葬的人,尸身随意被丢弃的地方。
虽然谢灵瑜心底对于这个地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她真正到了地方时,还是被迎面而来的那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气味,弄得几欲作呕。
但是谢灵瑜却还是强忍着,丝毫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谁知她忍住了,反而有人却没有忍住。
随她而来的护卫之中,竟也有人受不住这样的气味,直接呕吐了出来。
此时谢灵瑜已经下了马,这里并不适合马进入,所以谢灵瑜便将逐羽留在了外面,其他护卫
亦是如此。
他们一行人徒步走到这里,望着眼前这一片巨大而空旷之地,依旧还是被震惊了。
乱葬岗最初的由来,估计已经没人记得了。
但是之后之所以渐渐形成这般模样,大概是因为没钱下葬的人家,都知道有这样一片地方,于是便将尸身抬过来埋在此处。
一开始尚且还有人用木板,请识字之人写上逝者姓名。
也算是一个坟头了。
但是白事本就是晦气事儿,请人写墓碑也要花银钱,后来便有人家只是一口薄棺材,草草下葬,上面叠了几块砖头或是弄些旁的记号,也算是让后人有个去处寻寻。
再穷的揭不开锅的那种,便是一个草席卷起尸身,找一块空地埋了下去。
有些挖坟的人收了一丁点银钱,自然也不怎么讲究,坟坑挖的极其浅,几场大雨一冲刷,竟将土里埋着的尸身给冲了出来。
至于最惨的,自然便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乞儿。
死了之后,别说是草席裹身了,只怕连自己身上穿着那一层布,都要被人脱了下去,随后尸身被官府草草扔到乱葬岗,用一层薄土覆盖在身上,也就算是死后重归黄土了。
谢灵瑜听到眼前之人,絮絮叨叨跟自己说着这么多,竟愣在原地。
这人说完时,扑通跪在地上:“贵人,小的乃是附近义庄的守夜人,先前只是瞧着您带着这么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过来,实在心头好奇,所以这才悄悄到了跟前偷看的。”
原来谢灵瑜他们一行人,到了乱葬岗之后,发现这地方实在是大。
甚至他们连那两个护卫的尸身被埋在何处都不知道,难不成还真要将这个乱葬岗一寸寸翻过来不成。
结果谢灵瑜也正在发愁的时候,护卫们居然在附近发现一个鬼鬼祟祟之人。
此人被抓过来之后,瞧着这一行人,即便再没脑子,也知道定然是长安来的不好相与的贵人。
特别是眼前这位过分好看的小娘子。
虽然小娘子穿着一身男装,但是守夜人也并不眼瞎,还是认出她乃是个绝色小娘子。
不过相较于那些虎视眈眈的护卫,反倒是这位矜贵的小娘子,竟格外的好说话,也没有责打他,竟是温和的让他介绍一下眼前这片乱葬岗。
于是便有了方才的那些话。
“看起来你对这片乱葬岗,应该是格外熟悉的,”谢灵瑜温和的低头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人。
守夜人赶紧点头:“自是熟悉的很,小人在此处已有二十年。”
“所以这里何处何时,新埋了尸体,你应该也是一清二楚吧,”谢灵瑜瞧着依旧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守夜人抬起头,正要冲着她讨好的笑一下。
可谁知谢灵瑜却突然冷下脸:“说,我们要找的那两个人被埋在何处。”
在谢灵瑜冷声开口的同时,贺兰放腰间所挎着的长刀,也陡然出鞘,雪亮刀片在守夜人眼前一晃而过,随后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守夜人哪能想到,先前还和颜悦色的小娘子,说翻脸就翻脸。
他哆哆嗦嗦的还想要狡辩。
可是谢灵瑜却伸手指着他腰间,说道:“将他腰间佩戴的香囊,解下来给我。”
一个护卫上前,直接伸手将守夜人腰间所佩戴的香囊扯了下来,随后护卫呈到谢灵瑜面前,她伸手拿起手里的香囊。
“这个香囊做工精细,用料也颇为考究,显然并不是你本来所有的。”
谢灵瑜打量了一番香囊之后,这才又朝着守夜人看去。
这时候守夜人哪还敢有半分侥幸,这样的贵人便是当场杀了他,只怕也无人敢替他喊一句冤。
守夜人这下开始一个劲的磕头求饶:“贵人饶命,饶命呐,是小人猪油蒙了心,瞧着那两人身上有些好东西,便一时起了贪念,将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拿了去。”
他还不忘给自己辩解:“我还以为他们是被仇杀之后,随意丢在此处的无主之人。”
谢灵瑜冷漠望着他,而一旁的护卫早已经气愤不已。
显然这人连逝者之物都盗取,实在是可恶。
贺兰放握着手里的刀,冷声道:“殿下,该如何处置此人?”
“除了香囊之外,你还拿了什么?”谢灵瑜问道。
守夜人赶紧如实说道:“他们身上还有些银钱,我也拿走了,其余旁的我便再未碰了。”
“你不是说连乞丐的衣裳都要被剥了去,”谢灵瑜似乎不太相信。
守夜人赶紧解释说道:“那两人身上的衣裳都坏了,而且沾染了不少血,这等不祥衣裳我也是不能要的。”
这句话显然也是触怒了贺兰放,他握着的长刀,猛然朝着守夜人的脖子皮肤更近了几分。
疼的守夜人哎哟喊叫出声。
谢灵瑜话也问得差不多,直接说道:“好了,你带我们过去吧。”
随后守夜人小心翼翼从地上站了起来,在前头带路,随后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待走到一处看起来是空地的地方时,他指了指地面说道:“就是这里。”
谢灵瑜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块空地,表面一层乃是新翻出来的泥土。
随后护卫便用自己腰间所佩的长刀作为工具,开始掘开表面的泥土,或许是因为这个守夜人之前翻过一次,没过多久,众人便瞧见混在泥土里的一片衣角。
待两个护卫尸身全都被挖掘出来之后,谢灵瑜看着眼前的尸身,一言不发。
“武霄、段良嗣。”
谢灵瑜看了许久,终于才低声开口。
“对不起,这么久才将你们找回来,你们应该等了很久吧,”她轻声说道。
此刻夕阳西下,赤红色的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血红,残阳如血,亦如在场所有人此刻心头的悲愤那样刺骨。
“我带你们回家。”
直到许久,谢灵瑜微带着哽咽,说出这句话。
随后贺兰放上前,以白布覆在他们的尸身上,随后护卫将他们带了回去。
而当谢灵瑜再次翻身上马时,谢灵瑜迎着即将消失在天际的夕阳,朝着长安缓缓而去,这次她脑海中一个念头,越发的坚定。
第120章 第120章在这滂沱的大雨之中,……
第一百二十章
安善坊位于长安南市,多是平民百姓所居住之地,而这里更是因为历史原因,聚集了不少军护,而当坊内突然出现一行陌生的队伍时,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行高头大马行走在街道上,气势恢宏而又威风。
只是往坊市里继续走,一直走到一处巷口处,一旁的贺兰放低声说道:“殿下,正是此处。”
先前两名护卫失踪的时候,贺兰放便亲自来到两人家中。
只是如今是护送两人的遗体回来,这个中滋味自是不同的。
待众人齐齐下马之后,随后便有护卫走到马车后面,将担架从里面抬了出来,上面蒙着白布,虽然被盖的整整齐齐,但是从白布之下依稀能看出是人。
直到众人将担架抬着巷口入内,因为周围房屋的扩建,巷弄显得蜿蜒曲折。
待走到深处时,倒是有一片开阔地,而附近也是好几处聚集在一起的民居。
这里也正是几处军户人家的住处所在,此刻因为外面的动静,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探出头。
待担架被安置在空地时,谢灵瑜便让人去请这两个护卫的家人。
很快,便有两处民房被敲响了门,随后有人从里面匆匆出门,赶了过来。
“二郎,我的二郎啊,”远远便听着几处哭喊声响起,紧接着便有几个人跑了过来,自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瞧着应该是一家人。
此时白布上已经被掀开了一块,这些人瞧见了其中一张脸,登时全都扑上去号啕痛哭。
“殿下,这是段良嗣的家人。”
贺兰放又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谢灵瑜瞧着他们扑在段良嗣遗体周围,便也明白了。
而相较于围在段良嗣遗体周围痛哭着的段家人,另外一边放着的担架旁边空落落,并无一人,谢灵瑜忍不住问道:“武霄的家人呢?”
贺兰放本要回答,可就在此时,一道带着哭腔的少女声响起:“阿兄。”
随后一个拎着提篮的少女,从远处飞奔而来,待她走到近处,低头看着担架上一张熟悉却惨白到没有一丝丝血色的面孔,手里的提篮掉落,里面装着的果蔬滚落的到处都是。
“阿兄,”随后少女扑在武霄的遗体上,唉声痛苦。
谢灵瑜这会儿也察觉到不对劲,她低声问道:“武霄家中没有旁人了吗?”
“武霄家中父母早已经去世,他父亲乃是军户出身,因而他才能够入了王府,而他家中如今也余下这么一个小娘子,先前我来过的时候,便托了周围邻居好生照顾她。”
贺兰放上一次亲自来过一趟,所以对于两人家中的情况也是一清二楚。
谢灵瑜瞧着眼前的少女,心底浮现起说不出的怜惜。
特别是少女俯趴着的时候,竟让她忍不住想起当年阿耶被刺杀时,她也是这般趴在阿耶的床榻边,拽着他的衣袖,哀哀痛哭。
可是不管她的哭声多么的悲痛,却都无法阻止阿耶最后闭上了眼睛。
谢灵瑜走过去,弯腰蹲在她身侧,拿出她手里的绢帕,递给了眼前的小娘子。
此时小娘子依旧还在痛哭,但也还是抬起头,朝着她轻声说道:“谢谢郎君。”
谢灵瑜一身男装打扮,乍一看确实像个俊秀的小郎君。
只是下一秒,待对方擦干眼泪的时候,突然朝她看了过来,低声说道:“您是永宁王殿下?”
或许是她这回眼泪擦干了,看清楚了谢灵瑜的脸。
这才发现眼前这位穿着男装的,其实是个小娘子。
带着这么多人,到了此处而来又穿着男装的小娘子,除了谢灵瑜之外,还真是想不出其他人了。
原本趴在武霄尸身上的小娘子,登时冲着谢灵瑜跪了下去。
“求殿下为我阿兄做主。”
显然武家小娘子竟也猜测到了自己的兄长之死,绝非是意外,只怕乃是被人所害。
原本另外一边还在哭嚎的段家人,见此情形之后,也纷纷跪了下来:“求殿下做主啊。”
“诸位,他们二人皆是因我而死,如今未能抓到凶手,乃是本王愧对你们。”
谢灵瑜这一刻竟有些不敢直视他们。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凶手是谁,只不过她现在并不能直接将凶手绳之以法。
“但本王跟你们保证,他们二人绝不会白白送命,有朝一日罪魁祸首必会被以王法审判之,”谢灵瑜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少女绝美而秀丽的脸庞,此刻坚定而冷凝。
瞬间,原本跪着的人又是哭作了一团,显然是欣慰谢灵瑜的话,或许也是期望着未来当真会有那么一日吧。
谢灵瑜亲自将他们二人的尸身送回来,对于他们家人来说,本就是莫大的安慰。
毕竟她这般身份如此做,实在是纡尊降贵。
只是谢灵瑜也并不能在此处久留,她便安排其他护卫留下。
毕竟逝去之人的身后事还要操办起来,段家人丁齐全倒也还好,武家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娘子了。
自是处处需要旁人帮助了,银钱上反倒是成了最小的问题。
先前他们二人失踪时,贺兰放便亲自过来送了一笔不菲的银钱。
如今确认他们已经身亡,谢灵瑜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
“若家中有事,只管派人到永宁王府中说一声,本王必会竭尽全力,”谢灵瑜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重,但却还是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士为知己者死,他们虽是护卫,却也是因她的一道命令而丢了性命。
段家人为首的乃是一位头发皆白的老者,他颤颤巍巍说道:“殿下此话实乃是折煞了我等,二郎乃是殿下的护卫,保护殿下乃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说话的老者乃是段良嗣的阿祖,早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军户,是以他对于这件事的接受程度倒是好过旁的家人。
只是谢灵瑜听到这番话,心头却格外难受。
明明是他失去了家人,如今反倒是让这样一个老人家来安慰自己。
谢灵瑜强忍着眼角酸涩之意,轻轻抬手,冲着老人家行了一礼,随后她转身便欲离开。
“殿下,”突然身后一道带着嘶哑的声音喊住她,显然是武家那位小娘子。
谢灵瑜转头看向她,就见武家小娘子又是扑通便跪了下来,朗声道:“如今我便有一件事,想要求殿下成全。”
见她有请求,谢灵瑜自然没有不准的,立即说道:“你说。”
“殿下方才说,有朝一日定然会抓到凶手,所以我想跟在殿下身边,”武家小娘子抬头望着谢灵瑜,即便她眼眸中的泪珠尚且擦干,可是她脸上的神色却无比坚决:“我想亲手抓住凶手。”
谢灵瑜闻言,并未立即出声反对。
对她而言,当然是不想将这个武家小娘子牵扯进来的,毕竟对方不过是个闺阁女子,有些事情还不如知道的好。
况且如今武家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娘子,谢灵瑜更是不希望她出事。
“我知道你为你阿兄报仇心切,但是,”谢灵瑜斟酌着想要怎么委婉拒绝她。
可是谢灵瑜还未说完,对面的武家小娘子突然仰起头,看着谢灵瑜说道:“殿下,我想跟在您身边,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一个缘由。”
谢灵瑜望着她,耐心的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也像阿兄那般,跟在殿下您的身边,保护你。”
武家小娘子看着谢灵瑜,再次说出让人意外的话。
谢灵瑜震惊的望着她,倒是有些不敢置信般的呢喃道:“保护我?”
就在此时,武家小娘子竟突然站了起来,她一个闪身竟直接靠近站在离她最近的护卫身上,随后她抬手居然抽出了对方腰间所佩长刀。
雪亮长刀出鞘,寒光毕现。
贺兰放第一反应便是,立马挡在谢灵瑜的身前。
但是武家小娘子并未上前,反而是挥舞着长刀,竟是一套干净又利落的刀法,她身上明明穿着的是并不适合舞刀弄枪的襦裙,可是她灵动而修长的身姿挥舞着长刀时,反而并未被襦裙所束缚。
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武家小娘子的身上。
待她一套刀法结束之后,便重新看向谢灵瑜说道:“殿下,我自幼便与阿兄一道习武,只是我乃是女子之身,比不上阿兄那般,能够入行伍。如今阿兄身故,我想要跟在殿下身边,亲手抓到杀害他的凶手,亲手
为阿兄报仇。”
谁说女子不如儿郎,武家小娘子打小便不信这个邪。
只是她本也以为,自己这般勤学苦练的功夫,也不过会一如既往被束之高阁。
毕竟当年阿耶去世时,最大的愿望便是她能嫁个好人家。
这几年一直都是阿兄照顾她,他将自己俸禄银钱都攒了下来,说是要给她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这样到了她出嫁那日,嫁妆抬出门,无人敢会觉得她没了爷娘,便是活的犹如草芥般。
即便没了爷娘,她也是被阿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为此,阿兄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婚事,一心只想要照顾她。
可是待她这般好的阿兄,如今竟与她阴阳两隔。
所以对她而言,如今活下去唯一的愿望,便只有一个了。
为她的阿兄报仇。
谢灵瑜知道自己本该拒绝她,可是当看到对方眼底那熊熊燃烧着犹如烈焰般的眸光,突然她想到了自己。
自己重活一世之后,最想要做的,不也是复仇。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阻碍旁人的复仇呢。
于是她望着对方,轻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武家小娘子,在听到这话时,似乎也意识到了谢灵瑜的意思,当即扬唇笑了起来:“我叫武忧。”
*
待谢灵瑜返回王府时,夜幕已然降临,行至王府门口时,远远便瞧见门口挂着的宫灯洒落着的昏黄灯光,还有站在黄晕之下的那道修长身影。
原本心头格外失落的谢灵瑜,却在这一刻蓦然升起一股暖流。
待马走到那道身影近处时,谢灵瑜勒住缰绳。
她偏头看着站在府门台阶旁边的萧晏行,突然她朝着他伸手而去。
萧晏行没有一丝犹豫的,直接抓到她的手掌,随后谢灵瑜借着他手掌的支撑,直接纵身而下,飞扑到他怀中。
连萧晏行都没想到,谢灵瑜会在府门口便这般大胆。
至于此刻跟在谢灵瑜身后的护卫,倒是纷纷抬头,似乎今夜的夜像都突然有些奇怪了。
“今夜陪我饮几杯吧,”谢灵瑜突然说道。
萧晏行知她定是心中郁结烦闷,才会如此这般,自然是没有疑义的。
只是这一通酒喝的,并不算如何畅快。
谢灵瑜即便给自己倒酒,可是却总觉得心头好像始终堵着沉闷而又厚实的一块,不管她怎么屏蔽自己心底和脑海中的情绪,心口堵着的地方始终不曾消散半分。
“酒入愁肠愁更愁,”谢灵瑜双眼惺忪的盯着眼前酒杯。
萧晏行终于还是抬手,将她手中酒杯拿走:“今夜到底为止。”
即便要借酒浇愁,也应该停止了。
谢灵瑜听到这话之后,登时嘟着嘴:“扫兴。”
“殿下是因为那两位身死的护卫伤怀,”萧晏行盯着她,轻声说道:“可是该背负这些罪责的不是殿下,而是我。”
可是他话音刚落,原本坐在矮桌对面的谢灵瑜,突然翻身跪坐起来,她抬起一根手指,抵住萧晏行的嘴唇。
忽然屋外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原本轻淡的声音伴随着时间,一点点变得磅礴。
谢灵瑜突然起身,来到窗户旁边,随后她推开窗。
一阵雨滴伴随着风,扑面而来,落得她满头满脸都是。
萧晏行见状,赶紧走了过去,直接将窗户关上,生怕雨水会再落在她的身上。
可是下一秒,原本面颊酡红,双眼迷蒙的少女,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直接将萧晏行往门外拉去。
“阿瑜,要去哪里?”萧晏行问道。
可是谢灵瑜却避而不答。
直到谢灵瑜将他拉到了屋外的廊庑下,此时雨水已呈滂沱之势从天而落,谢灵瑜松开拉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了好几步,伸手接住天上落下的雨水。
冰冷水珠落在手心里时,有种清凉入骨的感觉。
原本连酒水都未能散去半分的心头郁结,此刻竟有些松动了。
此刻谢灵瑜望着夜色之中被庭院中灯光照着的雨幕,密密斜织,瞬间,她竟什么也不顾般的冲进了大雨里,随后她张开双手,任由雨水落在她的全身。
不过转瞬,谢灵瑜被束着的乌黑长发被打湿了,身上男装长袍更是落满了雨水。
她动作之快,便是连萧晏行这般身手,都未能及时拦住她。
萧晏行自然也不会任由她这般胡闹,下一秒,他也步入大雨之中,准备将谢灵瑜带回房中。
可是他刚触碰到她的手指,反而是谢灵瑜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轻声说道:“你知我方才为何拦住你吗?”
萧晏行一怔,随即想到方才在屋内时,谢灵瑜以手抵住自己的唇瓣。
显然她是不愿让自己说那些话。
“你我何错之有,”谢灵瑜直勾勾的望着他,声音无比坚定道:“错的是旁人。”
错的是杀人者,而不是他们。
“是,错的是旁人,”萧晏行柔声附和着她。
可是在他说完之后,两人四目相对,明明大雨落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眼睫上,可是两人这般直勾勾望向对方。
许久,谢灵瑜望着他,低哑着说道:“辞安。”
“阿瑜。”
他亦如此唤她。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原本有些距离的两人,渐渐、渐渐的开始向着彼此靠近,直到谢灵瑜像是再也等不及般,双手再次轻轻用力,将人彻底拉向了自己。
唇瓣相触时,柔软而又冰凉的触感,是两人心底同时升起的。
在这滂沱的大雨之中,爱意肆无忌惮的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