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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闻够了?

郑希言在收紧手掌,她的手掌骨骼瘦硬像块冷冰冰的铁,要把人连着血肉带着骨头捏成粉末,裴宣微微吸了口凉气,黛眉微皱:“殿下,你抓疼我了。”

郑希言闻言有那么一点想松开但更深重的情绪燃烧起来,不仅没松开还有点想加大力度的趋势,直到裴灵祈连滚带爬的扑过来大喊。

“姑姑——你怎么了?姑姑!”小家伙刚刚发现不对劲就连忙跳下来趴在草地上,这会儿听见烈马濒死的哀鸣才敢跑过来,头上都还沾着草屑。

郑希言脸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放开了裴宣的手。

自己一把扒住溪岸,一手撑在马尸上,薄唇轻启,一字一顿的吐出两个字来:“没、事。”

随即手上用力青筋毕现唰地一下从水中跃起,郑希言今日没去校骑营也就不是一身盔甲,而是一身靛色常服,被水打湿自然不会太好看,裴宣非常识趣的低下头给裴灵祈摘头上的草籽。

小家伙体质不好头发软软的还有点黄,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补哪儿去了。

虽然不敢抬头但裴宣还是感到一阵如芒在背,有一道目光简直像箭一样在捅她背心,那双挂着冰棱的眼睛跟刺一样就往裴宣身上扎。

裴宣装死,很想摸摸鼻子又觉得这个姿势心虚的太厉害了。

好在这片空地最近热闹的很,很快纷乱的马蹄声就接连而至,庄姝惊呼一声:“将军——”

而后是匆忙的下马声,庄姝性子急几步就到了这里,她解开披风匆匆给郑希言披上,而后匆忙禀告。

“后山突然跑来一只长虫,吓破了这些畜生的胆,发狂从马厩跑出来,大部分已经被逮住,只有这几匹南荒来的红鬃马性子尤其烈跑上山惊扰圣驾,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殿下降罪!”

郑希言瞧着那个死命低着的黑色脑袋,语气愈发不耐:“性子烈?不听话?既然驯不来就全部打杀。”

任谁都能听的出来她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庄姝心里明白将军心疼陛下,这毕竟是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惹到陛下算是找上好死来了。

“是。”

“堂堂校骑营朝廷精锐,连几匹发狂的野马也制不住,看来这段日子没有战事,你们还是过的太悠闲。”她平铺直述,但让人感到危险。

不,一点都不悠闲,我们很忙的将军

“今年大试提前。”

庄姝绝望的一闭眼,却也知道这确实是大祸临头,加练已经是将军宽宥,要是被其他人逮住话头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大试啊,每年都有的全军大练,军中一般都是练习个人射御、骑驰、战阵,但每年夏日会有一场大型比试,今年看来要提前。

庄姝惨了,郑牡丹亲自操练没几个不叫苦不迭的。

她幸灾乐祸撸撸裴灵祈蓬松的头发,冷不丁发现那股冰碴子又落到她身上了。

“裴、大、人——”

这个语气太不对劲了。

裴宣觉得压力很大,不想抬头,但恐怕不行,她一寸一寸艰难的挪动脖子,感觉脖子上好像挂了一千斤的石头。

挂上一个特别温良无害的笑容正准备开口,不远处马蹄声又至。

广百一身银白三品女官服,在不远处停下矫健的翻身下马,先是看向裴灵祈见人无事才长松一口气,冲裴灵祈一拜再朝郑希言微微行礼。

“山上出了乱子惊动陛下,太后得知心急如焚,请裴大人立即护送陛下下山。”

裴灵祈这时候已经很人模人样的端起少帝的架子,微微颔首,用余光瞟了一眼裴宣。

母后喊我俩了。

及时雨啊,子书谨,孤的好皇后——

再不来说不定我就得被逮住严刑逼供了。

裴宣脸上立刻放晴,但这时候还是不能高兴的太明显以免被瞧出端倪的郑牡丹忍无可忍一拳挥上来。

她非常矜持的朝郑牡丹遗憾的点了下头:“太后有召,下官先行一步。”

说完牵着裴灵祈朝操场边缘走去,那里栓着两只温顺的小母马,有马夫牵着下山而去。

郑希言盯着那抹梅子青的衣裙在微寒的春色里蹁跹而去,眼里的冰冻的能随时随地戳死人。

子书谨——

庄姝后知后觉觉得将军刚刚暴怒可能好像不是因为陛下?而是因为那个女官?

裴宣提心吊胆的一直到离开草场绷紧的脊背才一下子软塌下去,歪在马背上发呆。

“你很怕姑姑吗?”裴灵祈一直瞅着她,这会儿忍不住好奇。

“谁怕她呢?”怎么可能?她怕自己才对,自己可是借尸还魂的鬼啊。

你们通通都应该怕我!而不是天天让我这个鬼被你们吓的提心吊胆的。

“那你刚刚怎么这样?”裴灵祈伸出两根食指扒拉眼皮,嘴巴紧抿,眼睛往上翻,做出一副活灵活现的鬼脸。

裴宣失笑:“有那么丑吗?”

她只是严肃了一点,庄重了一点,哪里至于这样?

裴灵祈点头,顺便劝慰她:“姑姑很好说话的,只是看起来不好接近而已。”

郑希言什么样还用得着你这个小屁孩告诉我吗?我能不知道?她这么多年就没跟我翻过脸。

裴宣小时候欢脱胆子大,什么都敢试试,郑牡丹就是完全的盲从,干什么都要助她一臂之力。

翻墙她垫脚,逃课她放哨,去假传圣旨郑希言都在旁边替她虚张声势,然后被裴万朝关进了天牢。

郑牡丹脾气算挺好的,就是不知道知道她死而复生还不去找她以后脾气会不会还这么好,还是会直接把她一顿打成傻子。

裴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象不到郑牡丹生气,这辈子还是不要看见了吧。

“你竟然怕姑姑,母后明明才更——”裴灵祈对她的胆子感到很不屑,明明母后才更可怕啊*!

“更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裴灵祈哆嗦了一下,瞬间吓成鹌鹑,肩膀一缩眨巴着眼睛就往后看去,声音瞬间又软又甜把前面的抱怨一扫而空:“母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裴宣也跟着转过头,半山腰有个亭子建着竹舍用来给贵人烹茶作乐,子书谨负手立在山涧溪流上架起的木桥上,身后是一小片瀑布,银白的水流溅落无数银珠砸落在山石间。

钟灵毓秀,宛如天成。

她的马栓在不远处吃草,看起来像是听闻山上生乱立刻策马而来,到了半山腰听闻她们无事便在此处下马等待。

好巧不巧听见裴灵祈抱怨。

女儿你这个运气,啧啧啧。

可能是随了我吧。

“更什么?”子书谨没被那声软软的母后讨好到,把裴灵祈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裴灵祈:“更聪慧、美丽、大方、端庄、人模——”

裴灵祈搜肠刮肚恨不得把小脑瓜里的所有词语都拿出来一股脑堆给自家母后,但越紧张越不会说话,堆到最后莫名其妙堆出个奇怪的词,立刻捂住嘴噤声。

还不如不说了,裴灵祈面露绝望,只要恨自己为什么长了张嘴。

然后就看见刚刚还正色严肃的母后突然嘴角缓缓勾了勾,露了一丝淡淡笑意。

裴灵祈看晃了眼,忍不住狗腿道:“母后最好看了!”

“下来吧。”子书谨终于发话,裴灵祈悄悄松了口气。

哎呀,子书谨今天心情很不错嘛,竟然有闲心逗女儿,裴宣默默围观了一下,眼看着裴灵祈被广百接住下马自己也准备跳下来,却不想子书谨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她跳下来刚好撞进子书谨怀里,裴宣有点懵,没有反应过来子书谨的怀抱突然合拢了下来。

一股淡淡的香甜的香气袭了来,不再是去年冬日的白梅香了,是另一种更甜一些的,少了冬日的严寒霜冷,更甜一些携带着春日万物复苏的香气。

裴宣没忍住细嗅了一下,衣领处和脖颈处的香气更重一些,子书谨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眉头稍稍松开,向上少许抬头,把脖颈空出来给她嗅闻。

——梨花。

是梨花香。

裴宣嗅出来了,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有些暧昧,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没退开,子书谨的手臂还圈在她腰上,裴宣感到一阵尴尬,小声开口。

“太后”

凑在身边的人突然退开,喷在脖颈处温热的呼吸也随之消失,初春寒冷的潮气重新侵蚀而来,子书谨感到有些遗憾,嘴角倒是无声挑了挑。

“闻够了?”

“太后”裴宣的语气已经快有点哀求了。

裴灵祈这会儿已经完全不心虚了,兴奋的偷偷看过来,子书谨完全不带怕的,因为她背对着完全看不见,裴宣倒是很不自在起来。

裴宣感到很煎熬,子书谨今天发什么疯,怎么突然开始调戏她了。

好在也就是这一下的功夫,子书谨就已经放开了她微微抬手拂去她肩上飞溅的水珠:“听说你不会骑马救驾受了惊,吓着了没?”

救女儿取悦到了子书谨?

裴宣很想狗腿的来一句能救陛下臣肯定万死不辞啊,臣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受惊。

但可能有点煞风景,然后因为破坏子书谨心情被喜怒无常的太后抓去床榻上加班加点劳碌一整夜。

她很乖觉的摇了摇头。

“没吓着就好,去喝杯茶水压压惊。”子书谨语气温和,手从给她拍肩的手势自然而然的顺着手臂而下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朝竹舍走去。

子书谨的手很干燥温热,再不是第一次重逢时那股莫名的沁骨的寒凉。

裴宣心中有些疑虑,但裴灵祈已经高高兴兴的扑了过来,抓住了子书谨的手:“孤也要吃茶压惊!”

第92章 那太后等会儿可要小声点,不要吵醒陛下。”

莽苍群山,重峦叠嶂。

一处山林里忽然响起几声诡异的鸟啼声,这鸟声尖细又锐利,惊的落在枝头的几只鸟雀四散飞去。

鸟雀声过后不久树丛中飞快的掠过一道身影,沿途树木簌簌作响,有人从林子里窜了出来。

“老爷!”老者在树丛里冒出头,细看正是老宗,“没事吧?大小姐怎么样?听说刘远珍死了?”

“哼,那个老东西早该死了,”裴廖青从另一边林子里钻出来,身上还有不知哪里溅落的鲜血,他弹了弹手臂上的碎叶,“老不死的果然把东西藏在了将军墓里,死的这么容易便宜他了。”

他们这些老一辈的还是更习惯叫雍王殿下将军,这个陈旧的称呼让他们显得像旧时的遗留。

裴廖青脸色有些阴沉:“当年要不是他给裴万朝通风报信将军也不会受伤,贻误后来战机,我姐也不会迫于无奈招他作婿”

他很难不去设想如果当初没发生这些事会是怎样,这长达十多年的流放,他每一个午夜梦回都在想当初的事。

“不过他也算不得好死了。”他想起刘远珍最后在地上拖爬不人不鬼的模样,心情勉强好了些。

老宗脸色也凝重起来,但此地不能久留,他一面带路一面问道:“长虫已经叫他们围杀了,我做的很干净,是杀了幼虎让它发狂,查不出来什么——小姐知道了吗?”

裴廖青说不好皱了皱眉头:“昨天那个妖后赶的太快,我只好藏在将军墓里,刘远珍那个老不死的在墓里挖了密室,还好让我躲了一时,夕夕恐怕有猜测”

刘远珍那个老不死的用墓里机关绊住他,他出去时子书谨和郑希言已经赶至,他只好又重新缩了回去。

“夕夕的性子是不是太软弱了?当年将军也如此,早就让她反了,她顾念什么兄妹之情让裴万朝那个老畜生抢了先。”

裴廖青有些忧心忡忡:“刘远珍那个老不死的夕夕都有些心软”

他爬出来时刚好听见刘远珍声泪俱下的说什么父女之情,他只恨不得上去剥了那混账的皮,夕夕却犹豫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老宗忽然道,“裴家查封了,大小姐突然被带到行宫也没回去报个信,怕灵书那个丫头着急,我去说一声,去的时候大小姐的屋子有点漏雨,我就上去帮着盖个瓦。”

他回过头裂开嘴:“您猜我在那上边看见什么?”

那个看起来年少无知什么都不在乎不关心的少女,或许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纯粹无欲无求。

——

“这是去年的茶,用的今年新春刚化的雪水。”

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就是山腰上那几棵茶树,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太后亲手所栽植。

当年子书谨远离朝政,有那个闲心烹茶栽花,不过也就那么两年。

裴灵祈是个作息非常规律的小皇帝,这个时辰到她午睡的时候了,这时候被抱到竹舍房间里乖乖在小榻上睡着,敞开的茶室只剩下子书谨和裴宣。

山间瀑布水流声极大,隐隐有些妨碍说话,她不得不靠近子书谨一些,支着耳朵听太后讲话。

有点像谄媚的往太后身上靠。

“听说你今日你骑了平南王的马救的陛下。”这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疑问,意味着她对当时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没有撒谎的必要。

逃过了郑牡丹逃不过子书谨啊,裴宣只能装傻:“臣不知道是不是平南王的马,当时那里只有一匹老马。”

“追云是平南王的爱驹,但被平南王养坏了性子,生平只肯认两个主人,一个是平南王。”子书谨顿了一下,将第二道茶水放到她面前。

裴宣忙不迭接过,下意识就喝了一口。

“嘶——”

子书谨伸手去抓她的手臂但没来得及就听见她被烫的嘶了一声,茶杯直往下掉,幸好子书谨速度快稳住了她的手。

“急什么?”子书谨眉头紧蹙,声音也不由得重了许多。

人在心虚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忙,但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什么。

裴宣被烫的眼眶都湿润了,这时候还不忘讨好太后:“臣还是第一次喝到太后亲手沏的茶,忍不住想快点喝到,就没注意。”

她小心看着子书谨,指望她体谅一下没见识的小面首,这话果然稍微取悦了一点子书谨,子书谨夺过她手里的茶杯放下,俯身过来不容置疑:“让哀家看看。”

看什么?

裴宣一愣,漆黑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子书谨的手已经探到她下颌。

额,这个姿势很不对劲。

裴宣的手下意识在竹编的垫子上抓了抓,很滑,什么也没抓着。

“不、不用了。”

其实也没烫很严重,再说就是烫的真的很严重,舌头上也上不了药吧?

“追云另一个主人是先帝。”子书谨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幽幽看着她。

裴宣:“”

啊,其实舌头真的有点疼,要不然太后还是帮我看看吧。

裴宣张开了嘴唇,子书谨非常满意,微微转动她的下颌观察受伤的情况,其实还是有些严重,舌尖有些发红,衬着少女湿润的眼睛很有些可怜。

跟从前恩威并施的某人大相径庭,子书谨嘴角有些想上扬的趋势又稍一正神色,把那点弧度压了下来。

“追云的脾气哪怕是哀家和陛下也不一定买账,竟然没有把你掀下去,倒是一桩奇事。”

太后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调侃或者探究,但很幽微,那双琥珀的眼睛总给人一种危险的错觉,像是猛兽张开獠牙衔住猎物。

裴宣的心跳顿了顿,人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有点想离这个状态的子书谨远一点:“或许是因为臣长得像先帝吧。”

子书谨瞧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或许?”

或许,或许,兴许是追云老眼昏花了呢?哈哈、哈哈。

“追云起先是镖局养的半大货马,后来挣脱缰绳在山中游荡,又被郑希言的爹娘设下圈套逮住送给了郑希言,一开始追云根本不认这个名字,看见任何人都掀蹄子,要骑上它要给它戴上重达数斤的铁链,也就是先帝和郑希言太小它懒得踩。”

追云见过自由是什么样不愿意被人骑,但两个小姑娘在乱世里又吃不太饱,加起来的不到百来斤它也就懒得折腾。

子书谨不知为何忽然说起了追云的身世,裴宣不敢发表任何言论,只好安静的听着。

“后来先帝和郑希言不顾它残疾养了它数年才叫它温顺许多,只肯认她们为主。”

裴宣:“万物有灵?”

子书谨用一种的目光幽深看着她,似乎很是感慨,落手掌渐渐扶住她的脸颊俯下身去,幽幽的梨花香气蔓延而来。

裴宣微微张开的唇与另一片柔软的唇舌触碰,唇齿交缠,被烫的还有些疼的唇舌好像被轻柔安慰。

我就知道不管前面在谈论什么到最后都会是这个走向。

裴宣在心里腹诽,但还是很自觉揽住子书谨的腰,很尽职尽责的回吻了上去。

瀑布飞溅的声音掩盖了细细涓流的声音,良久,唇舌分开,子书谨捧住少女的脸,呼吸交错间喟叹一般。

“哀家只是觉得一匹马养上数年都要有几分感情,何况是人呢?”

你养我了吗?你就说?

额,好像还真养过?刚开国那会儿她爹娘太忙懒得搭理她的时候确实都是子书谨养她。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啊,裴岁夕可没被你养过。

裴宣细细啄吻了一下子书谨的耳后:“陛下天资聪颖,日后必然能在太后身边承欢膝下,以尽孝道。”

你把裴灵祈养的很好,她很喜欢你,过去的那些事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会陪伴在你身边承欢膝下,你想要的都已得到了。

子书谨,该知足的。

养女儿?

子书谨短促的笑了一下,像是哼笑或是冷笑,她微微扬起脖颈,感受着那人温热缱绻的亲吻着她脖颈处的肌肤。

她的手指落在少女带着浅淡皂角香气的发间轻轻穿过,很长的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

“那太后等会儿可要小声点,不要吵醒陛下。”裴宣小声道。

毕竟竹舍的隔音效果可不太好。

瀑布的水流落在山石上,化作雨珠很快四散而开,山间一两树早开的梨花流动着幽微的香甜香气,竹舍的茶已经凉了

裴灵祈睡醒时外面的一切已经安静下来,没有人来叫她,但她已经习惯每日的作息,到了时间自己醒来揉揉眼睛下榻穿好鞋子嘟着嘴走出去。

今天怎么没有人来叫她啊,是忘了吗?

她推开竹舍的门,外间还有一张小榻,母后的披风展开覆盖在榻上,空气里好像隐隐有梨花的香气。

她有些疑惑,母后不是向来不睡午觉的吗?

她踮着脚走过去,发现母后靠在竹舍榻上,裹着白狐狸毛的披风下有人正浅浅皱着眉睡着,她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微微蹙着眉,好像经历着一场不太安心的梦境。

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快乐。

母后微微垂眸看着那个女人,琥珀一样的眼睛失去了平日冰封的湖面,只剩下一片连绵的湖水。

她一时怔住了,她从未见过母后这样温柔的眼神。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母后好像是一尊冰冷的石雕突然有了灵魂。

在她心中母后一直威严冰冷,好像永远不会行差踏错一步,可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原来母后也不过一介凡人。

第93章 你见过母后哭吗?

竹舍后面有一条涓涓细流,因为连接着山上温泉没有那么冰冷,裴宣褪了鞋袜坐在横斜出去的木板上发呆,裴灵祈磨磨蹭蹭的在她身边靠着她坐下。

裴灵祈很有少帝的架子,不愿意跟裴宣这个没文化的小文盲一样随意,坐的规规矩矩。

裴宣觉得只是因为她腿短够不上溪水而已,但她没出来。

裴灵祈四处瞅瞅,见寥寥几个宫娥也远远落在竹舍后头才用肩膀挨近裴宣,神神秘秘的开口:“你见过母后哭吗?”

呵呵,废话正常人谁不会哭啊?果然你也觉得你娘不是正常人吧?不过鉴于这小兔崽子有出卖她的前科裴宣决定不说实话。

假惺惺的说:“下官怎么会见过呢?”

她其实见过,她死的时候觉得全身冰冷,脸上被烫到了,那是子书谨的眼泪。

她当时也很震惊,原来子书谨是会哭的,她很想勉力睁开眼去看一眼或者伸手感受一下,结果稍微想撑一口气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由此可见她运气实在差的可以,想要点什么必然不会如愿。

裴灵祈露出猜你没见过的神气表情,并起膝盖用手臂圈住膝盖,下巴抵在手肘上:“孤见过。”

“母后去年带孤春天去看麦子,算是微服私访,叫孤体恤民生,恰好有人老了,就是没了的意思,在唱哀歌。”

那一户人家算是京城郊外的农户,家中母亲仙去,请不起寺里的师傅做法事,请附近老者唱一夜哀歌,上了年纪的老者打着磨损发黑的鼓,吆喝着嘶哑苍老的声音,在夜色篝火的照耀下说不出的苍凉与寂寞。

母后牵着她的手矗立良久,夜风吹起母后的裙摆,看着扶棺痛哭的主家,那锤着鼓的老者用怄哑的嗓音唱道。

“哪有皇帝不崩,诸侯不薨,大夫不亡,匹夫不死”

那苍凉的声音在四野游荡,安慰着游荡的魂灵。

她年纪太小并不能懂得那种悲怆,只是悄然抬起去看母亲,春日的夜晚起了很大一场风,吹的篝火忽明忽暗,母后静静站在那里,衣袖和裙摆被风吹起,好像要乘着风而去。

她紧紧的抓紧母后的手,看见向来冷静的母后眼角有什么晶亮的痕迹一闪而过,母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无声的注视着未知的远处。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裴灵祈的腿已经站麻了才牵着她转身离去。

这件事她谁也没有说,后来一次次想母后为什么哭,大概是听见那一句,哪有皇帝不崩。

千古以来再是尊贵显赫权倾天下总是难逃一死,帝王将相贩夫走卒不过殊途同归。

裴灵祈直勾勾的看着她,带着一点小小的感叹,跟她分享一个秘密:“原来母后是会哭的。”

为你而哭的。

裴宣晃荡流水的动作停了一停,几乎能想见那个寂寥的春夜子书谨牵着年幼的女儿矗立田野的情景,只是有些遥远。

她想了想偏头轻轻捏了捏小家伙的蓬松的发冠,温声道:“陛下有上天庇佑,必然能无灾无病长命百岁。”

她避开了关于子书谨的话题,只是温柔的祝愿她的女儿长命百岁。

裴灵祈恼火的看着她,这个人怎么这样!孤都和你分享这种事情了,她努努嘴最后还是小声哼唧道:“那你也要长命百岁!”

裴宣偏头:“陛下,臣听见了,”然后眨眨眼奇道:“为什么?陛下不是很讨厌臣吗?”

不是还想把我掀到水里,还想陷害我,给你母后告状吗?

裴灵祈一副很憋闷的表情,似乎对她非常不满,刷一下站起身来就要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很气愤的道:“因为孤不想要别的后娘了!”

她可能是觉得这话说的很丢脸,恼火的用力噔噔噔木板。

裴宣望着小家伙的背影没忍住笑出声来,气的裴灵祈恨不得吃了她,鼓着腮帮子跑远了。

她笑的开心然后自顾自的继续划水,小不点口是心非实际上就是很喜欢她嘛。

然而看着欢快流淌的水面还是不自觉的轻叹了口气。

她在溪水边晒了会儿午后的太阳,太阳渐渐西斜时准备起来一动才发现身后有个人。

她抬起眼刚好看见子书谨的下颌,在夕阳的照耀下有一种温暖的错觉。

“玩够了?”子书谨伸出扶了扶她被溪风吹乱的头发,声音显得有点飘忽不定。

裴宣干脆往后靠了靠,惬意的脑袋贴在子书谨的腹部:“太后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臣说一声?”

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夕阳暖黄的光晕映照在少女灵动清秀的脸上,她被阳光晃的闭上眼,像宫中院墙上伸展四肢慵懒晒太阳的猫,子书谨被她放松的姿态取悦了,遂俯身下去吻她。

“你下午跟陛下说了什么?”子书谨一边亲昵的吻着面首,一边低声询问,几乎有些无奈,“陛下午后回去就黏着哀家告状,要治你的罪。”

一个两个都不让她省心。

作为一个很敬业的小面首裴宣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张开了唇,仰着头和太后亲吻。

哎呀小家伙还会告状呢,裴宣没忍住笑出来:“大概是陛下想让臣给她做后娘的事吧。”

“哦?你不愿意?”子书谨眼眸低垂,在近处眯了眯眼,虽然在笑但有些危险。

“这怎么是臣愿不愿意的事呢?”裴宣追过去点点子书谨的唇,小声道,“有没有后娘不是亲娘来决定的吗?这要看太后怎么想啊。”

“这要是太后嫌弃臣了”

子书谨失笑,堵住她的嘴,叹气:“大陛下一两轮的人了还要这么逗陛下。”

“怎么?太后这么快就嫌弃臣年纪小了?”裴宣伸出一只手勾住子书谨的脖颈,向上攀去。

一开始吻的并不激烈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裴宣一直很懒怠,但在这种事上难得的有一点上进心,手撑在木板上还敢追逐着人去亲,子书谨有些躲闪不及,直到冰凉的手指攀上她衣领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般睁眼退开。

低斥道:“胡闹!”

裴宣:“”

怎么又是我的错?到底是谁先亲上来的?怎么还倒打一耙?

子书谨略伸手整了整衣领,片刻后无奈伸手解释道:“长宁侯还在等着一同用膳。”

裴宣借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原来是这样,子书谨搀扶着她,她低头踩上鞋子,忽然听见子书谨淡淡道:“竹舍往上数十步有温泉。”

她没明说,但裴宣懂了。

去那儿做现在没做完的事对吧?

裴宣心情略复杂,太后衣领深的快把脖子都遮住了,常年一身素黑长裙,不饰金玉,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孀居已久,但谁能知道她其实夜夜笙歌呢?

现在还邀请自己露天席地。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她们回去的时候子书珏已经到了许久,春天是一个很适合招蜂引蝶的季节,对于子书珏来说更是如此,她又换了把新扇子,衣裳是今年最新的样式,腰间精细的香囊一看就是姑娘精心绣的,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也是,虽然挫折不断,但她好歹是抢功成功办了刘远珍这样一个大案,赵家又是皇商,这个春日她恐怕吃孝敬都吃撑了吧。

“哎呀,小侯是不是来的不巧啊?惊扰了裴大人?要不然小侯现在就走?”子书珏眼睛毒,哪怕子书谨领口只稍微皱了一丝也没逃过她的眼。

子书谨向来规整严肃,就是批一天的折子衣领也绝不会皱上一丝,刚刚出去时还是好好的,现在就皱了其中原由自不必说。

这个小面首倒是很讨太后喜欢嘛。

子书谨没说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子书珏连忙拿扇子虚假的打了打自己的嘴。

“我的错,我的错,附近酒家珍藏的佳酿,埋在地下三年,当做小侯冒犯裴大人的赔礼了,还请裴大人不要计较小侯口无遮拦。”

今天的菜色都是山上新冒出头的野菜,裴宣是肉食动物,几盘肉食也是子书珏令人精挑细选刚射杀的野物,用文火炙烤撒上麻椒佐料,跟宫中常年进奉的东西又大不相同,很需要一些天时地利才能有。

裴灵祈还是有点气鼓鼓的,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很快被新奇玩意吸引了目光。

“陛下不能喝酒,这是附近酒家女酿的米酒,里面加了些春日的花蜜,陛下可以少食一些,来,尝一尝?”

子书珏做事妥帖,无论什么人都能一一照料到,很快裴灵祈就被哄的舒展眉头,哼哼唧唧的笑起来。

子书谨不喜荤腥,山上的野菜也做的清香扑鼻没有一丝土腥味。

怪不得她能这么多年混的风生水起,郑牡丹功勋要远远强过子书珏,在朝中还是举步维艰,这大概就是原因吧,要郑牡丹这么悉心的讨好说这些漂亮话,跟把手掐她脖子上有什么区别。

子书谨这样严肃沉默寡言的冰块脸竟然有这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妹妹,不知道是家门不幸还是家门大幸。

裴宣在心里啧啧称奇,冷不丁对上子书珏的眼睛,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对她眨了眨。

裴宣:“”

怎么感觉浑身凉嗖嗖的,有诈啊。

果不其然裴灵祈哪怕是一点小米酒也有点支撑不了,迷迷糊糊就嚷嚷着要睡觉,由于仍然气恼裴宣白天欺负她,她死活不要裴宣理她,最后的结果是子书谨带着她去了。

裴宣趴在竹舍的栏杆边,额头隐隐作痛,肉食动物抿几口酒是很正常的事,这酒初入口没什么,后劲却很足,她难受。

“裴大人晚上喝多了酒,那酒不伤人但难免会有些醉人,本来给陛下准备了梅子汤,但陛下贪嘴喝多了甜米酒落下了,裴大人不妨尝一尝?”

裴宣倚靠着栏杆抬手揉了揉额头,瞅了她一眼还是接了过来。

说什么给裴灵祈的,一开始就是给我准备的吧。

她接过来尝了一口,被夜风一吹略微发疼的额头确实好受了许多,她难受也不想开口说多谢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啜着。

子书珏也不着急,就那样含着笑慢悠悠的看着她,那眼神怎么说呢,不炽热不过分,但看着人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受不了。

裴宣叹了口气:“宁侯到底有什么话要同下官说,不妨直言?”

别折磨我了。

她这么快开口子书珏好像还有点失望:“欸,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刘远珍死前有没有把什么东西给裴大人?”

第94章 口欲期

果然是这件事,裴宣有点想揉额头,脑子里像有一根绵密的细针在扎,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头疼的非常厉害,这在她是裴宣的时候是没有过的,但新的身体显得有些难以招架。

“哦,还真有。”裴宣从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摸索出来一支簪子,银簪顶端镶嵌着一颗圆润的珍珠,是个很老式又很朴素的首饰。

但看的出来雕刻这根簪子的人很用心,簪尖端的部分非常锋利,足可让人当作匕首之类的武器而用。

子书珏似乎没料到裴宣竟然拿出来的这么干脆,呼吸都稍微迟了迟,目光停留在簪子上一动也不动,那是一瞬间的幽微。

“宁侯不要?”见子书珏不动,裴宣作势要收回去,子书珏忽然伸手过去,裴宣下意识往后一挪,然而外头就是飞溅的瀑布,子书珏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是一双很冰冷的手,可能被春夜的寒气侵扰,刺的裴宣一惊,子书珏往后用力一扯,裴宣撑住栏杆险险站稳。

真喝醉了,头疼,差点一头栽下去了。

裴宣刚想抬手按额头就瞅到子书珏紧紧还没放开她手腕的手:“怎么?你想挖你姐墙角?”

也不怕被碎尸万段?

子书谨看起来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事实上心黑手狠至极,她的东西谁沾一下手就别想要了。

子书珏脸色一变,手腕一转就把簪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了,徐徐展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扇子,桃花眼带笑含蓄道:“你要是敢陷害我,我现在就把你从这里掀下去。”

这瀑布不高,但初春的水冰冷刺骨,掉下去摔个好歹再受个风寒,这书呆子的身子骨恐怕真可能一命呜呼。

子书珏威胁了一下才垂眸看着手里的簪子,手指一寸一寸摩挲过这簪子的纹路,那是一种很珍惜的手法,简直像在抚摸今生挚爱。

片刻后才喟叹道:“有时候觉得你没那么缺钱,小侯还以为你会不肯割爱呢。”

“嗯?为什么?我缺啊,我怎么不缺?”裴宣闲闲回答,但钱和命我还是分得清的,这么个烫手山芋,我怕我没命躲过刺杀。

子书珏把整个簪子摸了遍像在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你对着富可敌国的财富也挺无动于衷的,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裴宣忍着酒醉的头痛随口敷衍:“我只是不知道有多值钱。”

子书珏终于舍得把宝贝簪子收入怀中,似乎是觉得有点不安心,她隔着衣裳拍了拍心口:“也不多,够买你的命八百个来回了。”

裴宣:“”

我命比这个值钱,真的。

子书珏可能是今天顺利捡到宝心情很是不错,摇着扇子斜靠着围栏打量裴宣。

“我时常觉得你很有意思,你对每一个身份卑微的人并不看低,比如侍女宫娥,对待任何身份高贵的人也并不谄媚,”似乎想到她费力谄媚太后的模样又一笑,“哪怕看起来是有些谄媚的,但你心里好像不是这么想。”

“但你很习惯那些人对你的服侍,哪怕是太后身畔第一女官广百的服侍也视之如常,你可知就连我也要惧广百三分,要论起信任心腹,哪怕我这个与太后血脉相连的胞妹也未必及得上广百。”

落魄时后母赘爹私生女折辱都不放在心上,馊饭破屋也能安之若素,得势时哪怕是天潢贵胄的讨好也不受宠若惊,好像天然就该如此,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心态呢?

子书珏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探究的神色:“我很好奇,这是为什么?”

她的眼睛很深邃,与子书谨相似而不同,子书谨更冷常年如霜雪覆盖,她的眼睛则如春水浮动,但如果细看去她的眼里是没有感情的。

一个性情残忍嗜血到极致的人偏偏长了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会天然的引人好奇去探究她的底色,但这很危险,基本等于找死。

裴宣懒怠费这个心力,她真挚的道:“因为我虚伪。”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得势不猖狂还等什么?等失势吗?什么广百广千我通通不在眼里。

子书珏:“”

她把扇面一合敲在掌心,十分之赞赏:“小侯就喜欢裴大人这么真诚的人。”

能大大方方说自己虚伪的人怎么不算一种真诚呢?

她话锋一转:“刘远珍案虽告一段落,但前朝国库如今初现端倪,小侯既奉圣谕彻查还是想一查到底,只是不好擅权太过,平南王又虎视眈眈,欸,真是叫人头痛啊”

你想送礼让我当说客,至少先把礼送了呢?

“在说些什么?”背后传来脚步声,子书谨哄完裴灵祈从内室而来,瞧子书珏笑的眉眼弯弯不禁微微蹙眉,语气虽没什么大变化但还是有些冷。

子书珏多精明一个人啊,立刻就跟裴宣拉开了距离,嘴角一扯便是一个促狭的笑。

“过些日子就是太后生辰,太后一直不喜铺张奢华,万寿节向来过的简单,裴大人有心替太后操办奈何年纪轻不太熟稔宫中之事,这不,好不容易寻到小侯问一问,又被太后听见了。”

她回头对上裴宣十分抱歉的模样,笑着用扇骨敲了敲自己的嘴。

“裴大人可不要怪小侯坏了裴大人一片心意,实在是太后相询小侯不得不答,等改日小侯亲自登门找裴大人赔罪,今日天色已晚,小侯就不多做叨扰了。”

裴宣:“”

当说客的礼这么快就安排上了。

郑牡丹,过来学,这真是你八辈子拍马也追不上啊。

要给子书谨办一场生辰宴,裴宣瞬间觉得头更疼了。

子书珏笑着退下,山间愈发黑,长宁侯当然不是怕黑的人,她翻身上马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即将没入山林那一刻她又勒住缰绳,摸了摸心口那根簪子,遥遥望向竹舍处。

飞溅的瀑*布竹舍中,尊贵以极的太后将少女从后拥入怀中。

长姐很喜欢她啊,就跟当年喜欢先帝一样。

原来并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不过都是文人骚客的牵强附会。

她策马转身,绝尘而去。

——

“头疼?”子书谨的温度贴合上来,像一个春暖花开的春日在她身边徐徐绽开。

温泉热气熏的人昏昏欲睡,她的脸和身体都很热,却又格外贪恋肌肤相贴的触感,她将自己埋在子书谨怀里,在一片濡湿中含住她的心尖,好似倦鸟归巢。

子书谨已多年不事劳动,肌肤温腻如羊脂,很适宜把玩。

白针生下裴宣的时候正是寨子危急之时,将她交给寨子里伤残的女人们带着自己又重新上了战场,可能是缺少母亲陪伴的缘故,裴宣口欲期很长,一直到三岁都依然喜欢咬着木棍或者手指。

但子书谨私以为那是因为她经常吃不饱,她一直记得年少的裴宣瘦的薄薄一片,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时手腕骨骼总是嶙峋,硌的她手疼。

裴宣咬的很重,喜欢用力的吮吸一块肌肤,直到那里出现淤红的色泽,直到满足心里悲伤的失落感,再讨好的亲吻安慰。

她总是很缺乏安全感,更喜欢蜷缩睡着,子书谨张开双臂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浮动的温泉水蔓延至腰际,将她浑身包裹严密。

她很喜欢这种姿势,是在她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的失态举动。

裴家好像除了典型的美人尖牙齿也都很利,上齿会有两个较小的尖端,噬咬研磨时会让人感到刺痛和难耐。

子书谨微微往后仰头,抱住她的脑袋,却并不推开那让自己感到痛楚的人,只是慢慢爱抚她眉心额角,眼中一片水雾晕染的朦胧。

她醉的不是很厉害,理智稍稍挣扎清醒的时候会艰难的阻拦自己的行为,只将额头抵在子书谨温软怀抱中,轻轻吸气。

子书谨手指穿过她濡湿的发丝微微施力将她按回来,低声道:“无妨。”

甚至会自行改变姿势迁就醉中的少女。

子书谨不在乎她迟来的口欲期又或者是心里的某种缺失,她希望她的宣宣依赖她一点,再多依赖她一点,最好这一生都如此刻一般眷恋依偎在她怀里。

子书谨在失神的那一刻好像回到过去某一刻,那是她到寨子的第一年,那时候寨子已经囊括两州,是了,能在法场救人的土匪除了胆魄势力自然也要拔尖,才能无惧官府。

按理来说土匪应该过的很好,可白针真正爱民如子,她大开粮仓分发百姓,再加上那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寨子还是经常青黄不接。

那是很穷苦很贫瘠的世道,所有人都盼望着打下天下结束这无望的深渊。

那一年某一日半夜她忽然被敲响窗棂,她蹙着眉打开窗,窗外月色皎洁,少女瘦的像一片薄薄月光,手里用木棍插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竹鸡。

她歪着头看她,糊了灰的脸上绽放出狡黠的笑容,她兴奋的道:“子书谨,给!”

子书谨没有接过来,她皱着眉问:“为什么给我?”

她这一生有太多太多的不幸,已经不相信平白无故降临的些微幸运。

“阿娘说今天说你的生辰啊,”年少的裴宣趴在窗边,眼睛亮亮的弯成月牙,“你不饿吗?快吃啊!”

裴宣给她送过麂子送过竹鸡也送过山里酸甜相间的果子和冷的发硬的馍馍。

喜欢是什么呢?大概是在缺衣少食吃不饱的世道里,塞给你很多很多的吃的。

哪怕她自己都吃不饱。

只是那时的子书谨不明白。

第95章 你是我心仪之人。

裴宣这一觉睡的难得安心,她像一只大风天气里被吹的四处飘荡的纸鸢,终于被一根线从风旋里拽下来,让她能有一个隐蔽的巢穴栖息。

像娘亲的怀抱,能够短暂的逃避一切可怖的暴风。

但风暴还是会继续,一直到将所有摇摇欲坠的建筑全部碾压倾塌,再从废墟里重新筑起新的高楼。

这一切必将布满血腥的杀戮,裴宣猛地睁开眼,头依然很疼,从咽喉里发出极低的呻/吟。

“还是很难受?”子书谨被她惊醒,抬手在她涨痛的额头轻轻按了按,裴宣不愿意被人触碰下意识想往被子里蜷缩,而后发现她整个人本身就蜷缩在子书谨怀里。

她张开口,咽喉仿佛撕裂一般刺痛,嗓子里发出低哑的奇怪声音。

子书谨皱了皱眉,低头用嘴唇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没发热,是嗓子不太舒服?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她用的是我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哀家,然而裴宣在此刻已经无心去分辨其中的不同。

子书谨起身她就更深的蜷缩进被子里,被子里有微弱的梨花香气氤氲开来,她觉得头疼却又眷恋此间温热。

直到子书谨掀开被子一角,新鲜而冰冷的空气蔓延进来,子书谨揽住她的肩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喝口醒酒汤再睡?”

裴宣挣扎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长久的黑暗,竹舍四四方方的房脊是蔓延的棕黑,像一个四面合上的箱子。

她撑着坐在暖热的榻上,低头抿了一口喂到嘴边的醒酒汤,冰冰凉凉的带着酸甜的滋味滑过食道,勉强让人清醒了少许。

外间瀑布发出哗啦的流水声,在暗夜里显得如此空旷悠长,只有一盏幽幽宫灯点在屏风之后。

“难受的厉害吗?让太医过来瞧瞧?”子书谨一口一口的喂着她,眉间隐有忧色。

裴宣有些迟钝的摇了摇头,很久后才开口:“我想出去吹吹风。”

我不想呆在这四四方方的箱子里,像一只困在狭小笼子喘不过气的鸟。

这样晚,春夜的风这样冷,还要出去吹风万一受了寒怎么办,子书谨并不想同意,可是对上那双低垂的眼睛就先软了心窍。

裴宣其实很少求她什么,以往她答应的很少,为什么现在要连这么一点要求也拒绝她呢?

子书谨放下茶盏,或许是因为不想裴宣等太久,她没有去唤守夜的宫人,而是俯/下身去握住了裴宣的脚踝。

温暖修长的手掌圈在少女冰冷的脚腕上,带来一阵从未有过的温度。

裴宣的脑子不太清楚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子书谨在干什么,她下意识想挣扎,又被重新圈紧。

子书谨些微叹了口气:“别动,乖一点。”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裴宣果然一下子不再挣扎了,她沉默的看着子书谨抬起她的脚踝放进柔软的卧履,缓慢的眨动了一下眼睛。

“太后,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甚至比对先帝都要更好,在我还是先帝的时候你从来没有这样温柔的同我说过话,你知道吗?我曾经在太多时候希望你能这样温柔的抱一抱我,而不是冰冷的告诉我,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裴宣的脚很冷,可能是这具身体体质实在太差,哪怕抱在怀里捂了一夜手脚还是冰凉,握在掌心简直像一坨冰,平时还好一些,山间竹舍没有地龙更冷的叫人害怕。

子书谨将她的脚放在膝盖上,用双手来回给她搓热,这几乎不像是一个身居高位权倾天下之人会做的事。

在这一刻她再也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后,不过一个寻常妻子。

子书谨对这个问题微微滞涩了一下,她抬起头对上少女带着雾气的眼睛:“你不知道吗?”

我难道对任何一个人都这样好吗?还是任何一个长得像你的人都能爬上我的榻?我为什么对你好,只对你好,裴宣你心里当真不知道吗?

半醉半醒的人未必看得清她眼底深重的感情,她只是忽然伸手,冰凉的手指拢起子书谨因为姿势垂落衣领内里一缕长发,丝丝缕缕穿过少女的指尖。

“太后娘娘从前也对先帝这么好吗?”

会给她暖着手脚,纵容她大半夜忽然而来的想法,也这样温柔的对待她吗?

子书谨沉默了一瞬:“不会。”

裴宣困惑的看着面前的人:“那把来不及给前人的给后人太后娘娘不觉得不公平吗?”

子书谨眼眸幽深几乎被醉酒胡搅蛮缠的人气笑了,冷冷的道:“那让先帝自己爬起来跟我说。”

裴宣:“”

欺负死人不能爬起来说话是吧,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而没让子书谨听见。

等她腿脚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子书谨用帕子擦过手后牵着她出去,喝醉酒的裴宣格外听话,手指勾着子书谨的手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今夜月色皎洁,投在竹舍延伸出去的木板处洒下一片清冷月辉,广百贴心的在躺椅上放着柔软的毛毯,裴宣头疼,出去就趴在子书谨怀里。

迎面的山风吹的她浑身更加寒冷,轻柔的寝衣被风撩起一角,她却感到一阵脱离匣子的短暂自由,哪怕它是有限的。

子书谨将毯子细细的盖住少女裸露的肌肤,将下颌抵在裴宣的额头上,一下又一下拍着她单薄的脊背,过了很久忽然开口。

“哀家以为你心中是知道的,但你既然问出来,哀家还是应当告诉你。”

有太多来不及的话要趁着现在就说出口,一但错过就不知何时再有时机。

裴宣的头很疼,疼的叫她思绪迟钝,她几乎想不起来刚刚那个问题是什么,直到子书谨贴近她耳垂,唇齿张合间几乎含住她的耳垂。

“你是我心仪之人。”

不是心仪之人的替身,是心仪已久的人,宣宣你明白吗?或者你不想要从前的身份想用这个身份活下去,一辈子不想承认也没关系。

我倾慕你,爱慕,既爱慕从前那个你,也是现在这个你,不在乎你的容貌、身份、地位,不在乎你的一切,只在乎这个人是你。

裴宣,你明白吗?

子书谨在等待着她的答案,然而一直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答,她垂眼看去才发现吵着闹着非要出来吹风的人早已沉沉睡去。

似乎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子书谨这样好涵养的人有那么一刻也很想把裴宣从这里扔下去,叫她在冰冷的瀑布里好好清醒清醒,但最终,她只是更紧的拥紧她。

裴宣恃宠而骄闹了这么一回后终于在半夜发起了高烧,烧的迷迷糊糊哼哼唧唧,一副命不久矣的糟心模样,把裴灵祈都吓了一跳,大半夜的裹着被子握着她的手,眼里两泡泪只差求她不要死,把白天的嫌隙忘了个一干二净。

子书谨命广百拿着手谕大半夜的下山去请太医,惊动了凤泉行宫校骑营一干人等。

庄姝对此愤慨不已:“靠卖身上位的小面首竟然如此嚣张跋扈,什么大病,不过风寒发热也要半夜宣太医,怎么的?等天亮几个时辰就烧死了?”

“住口!”郑希言忽然厉声开口呵斥,“去请太医。”

“将军!”庄姝震惊。

“怎么?你难道想抗旨?”郑希言一双桀骜的眼冷冷看过去。

庄姝纵使有满腹的愤怒委屈也不敢再发一句牢骚,咬了咬牙才心不甘情不愿道:“是。”

庄姝一直到策马出营的时候还是很憋屈,我这不是替陛下抱不平吗,将军你前两天不是也这么骂吗?怎么今天就调转枪头呢?

她憋屈的这一会儿忽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她寻声回头只看见消逝在山林中的一抹背影,银马乌发,腰佩乌金长刀,大氅在风中呼呼作响。

将军?

她不禁讶异,如果没看错那是上山的山路吧?

她心里陡然有一个诡异的猜测,将军也许可能是上山去看那个太后的小白脸的?毕竟刚刚传下消息那个小白脸发了高热。

这个猜测荒谬极了,可她心里竟觉得这可能是真的,旋即更加愤怒。

好啊,那个小白脸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连将军都哄骗到了。

行宫年过六旬的老大人背着药箱就上了山,给裴宣施了针,开了药方,又在竹舍多多的加了几个火炉子升温,一直闹到第二天拂晓烧才退了下去。

老太医在行宫消息难免不灵通,今日见了陛下太后对此女的重视把老大人也吓出一身冷汗,施针问药也难免小心翼翼,等烧终于退下去才算放了心,简直比医好一件疑难杂症还要长松一口气。

本以为此间事了可以歇一歇,在竹舍后的院子里亲自择药时不欺然看见了立在院中的平南王。

周围宫人不知被支去了何处,平南王一身墨黑大氅在春日拂晓的清晨显得孤桀不驯。

老太医下意识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暗暗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