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这是她为自己择的君,她从年少至今的一场梦。
进房间不一会儿就推门而入了两个女娘,隔着薄薄的纱帘开始吹曲的吹曲,弹琴的弹琴,子书珏一手抚在膝上,一手拿着扇骨轻轻敲打,十足悠闲。
裴宣一门心思在吃菜,别说,菜色真挺不错的,这个季节贵价的冬笋炒的又清又脆,混合着精瘦的油脂让人口齿生香。
佐菜的是一壶小酒,里面应该加了时令的邯睹,回味有些甘甜又不辣喉咙,加上软绵绵的熏香真的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起初给她们开的是一个安静雅间,子书珏说没意思,一敲扇骨让给换了个畅快能看歌舞的大间,这地儿开阔,整个院落都能映入眼中。
因为要保护客人隐私,四面的楼都是不互通的,任何进楼的跑堂的都只能从院落中间行走,中间的回廊挂着厚厚一道帘子可以挡住客人上半身,避免被相熟之人认出。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小厮开始给各雅间送菜,前头现炒的小菜被一溜烟的送上去,轻敲大门再给人一一摆上。
今日此地的生意有些冷清,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很快几间雅间都上好了饭菜,只偶尔送一壶小酒过去。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院子正中修剪的枝叶秀美的玉兰树上。
裴宣填饱了肚子起身微微拨开纱帘,那玉兰树修剪的很是讨巧,开的灼灼的花枝正好伸进雅间一两寸。
裴宣触碰到娇嫩的花瓣,枝条顺着她的手腕抖落清凌凌的雨水,冷的她手指瑟缩了一下。
“姑娘喜欢这望春玉兰么?若是喜欢可折一二枝回去,这望春玉兰乃是从岚雪园移植来的,由江南第一的花匠华夫人亲手栽培,整个京中也只存活下这一株呢。”一旁的女娘轻轻柔柔的劝道。
“是吗?果真清香袭人。”裴宣随口附和了一句,心想还不如大理寺门口她移的那棵了。
人家见一直闷声只知道吃的人终于展露点喜欢,连忙开始讲解这花什么来历,多贵重有什么疗效,裴宣就一脸欣赏的听着。
借着赏花撩开的帘子能清晰看见下面过道,她在寒风中矗立了半晌,鼻尖都冻麻木了终于看见一个小厮快步从下/面通道穿过,直入第二栋楼一层的第三个房间。
但那地方刚刚没有任何客人摇响铃铛。
子书珏敲着扇骨微微掀起一双桃花眼,半晌过后那小厮关门出来脚步轻快了许多,想是饭盒里的东西拿了出去。
进去了半柱香的时间,应该有密室但是不会太长,如果速度快应该能逮个正着。
“看来今日我倒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呐,”子书珏用扇骨抵住鼻子,站起身来,眉眼含笑但带着少许不适,“这望春玉兰好是好就是这花香闻的我实在有些头疼。”
正待说些什么的女娘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有些人受不住这花香,让姑娘受惊了,姑娘下次来我做主赠给姑娘一壶酒可好?”
“那自然是好极了,等这望春玉兰开败我便来讨这壶酒,”子书珏把扇骨往手掌上轻轻一敲,“那我就不打扰夕夕的雅兴了?”
这声夕夕叫的裴宣浑身不舒服,回头给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眼神,意思是好走不送。
子书珏拍拍裙角施施然起身出去,裴宣倚靠在躺椅上,旁边温柔体贴的女娘立刻递过来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她偏头就能吃上。
挺甜的,不知道在哪里买的,她过年和灵书就没买上这么甜的。
肯定很贵。
反正这顿有子书珏报销不吃白不吃啊,裴宣吃到第七颗的时候骤然听见一阵巨响,她下意识垂眸去看,只见四周忽地亮起无数火把将整座楼围的水泄不通,大队训练有素的人马身披甲胄在雨夜当中举着火把快速闯入,大步上楼,砰的一声门被踹飞了。???
说好的静悄悄的抓人呢?子书珏你疯了?
踹飞的碎木头朝着裴宣就飞了过来,没内力就是不好啊,人都到跟前了才发现不对,裴宣偏头躲避了一下。
“大人,我们望春楼是——”在门边的女娘被吓的睁大眼睛还想努力争辩一下。
“管你是什么?校骑营办事闲人退避!”领头的女将军戾气深重,雨水从盔甲上滑落,一挥手就把女娘推开,闪身就到了裴宣眼前。
“庄将军,我是起居舍人院——”裴宣试图解释,同僚啊。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绑上!把嘴堵上!”庄姝眼里流露出一丝嫌恶,听见同朝为官时就很嫌弃,一听什么?竟然还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顿时更加怒不可遏,根本没给裴宣解释的机会。
庄姝!你这个跟郑牡丹一起的傻子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你不去抓刘远珍来抓认真办案的我!
你作为郑牡丹的副将,当年提拔你的时候孤还提点过你武艺呢,你恩将仇报啊。
裴宣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她手腕一翻讨了个巧,从绳索里一翻而出,庄姝没料到她不仅不肯束手就擒还敢反抗怔了一怔。
裴宣利用这个空隙吐掉了嘴里的葡萄:“地字一层第三间有朝廷重犯,我今日是为缉拿钦犯而来!”
谁知道真这么倒霉遇见校骑营扫荡啊。
庄姝的怔愣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很快被这么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文官挣脱束缚所激怒,她倒是有分寸没抽出刀来只以刀鞘横切而下。
裴宣抬臂格挡,这副从小刻苦读书的小身板哪里受得了这一下,裴宣几乎听见骨裂的咔嚓一声,疼的她闷哼一声,身体却还是遵循本能的一歪预备好再躲第二下。
庄姝反应很快,将刀鞘改切为劈,这一下对准的是她的脑袋,真劈下去感觉要破相了。
刀鞘距离脸颊只剩一寸的时刻一旁骤然飞来什么物什,一前一后将庄姝手里的刀鞘拦下。
庄姝本身已经是军中数得上名字的好手,这隔空一手打的她手腕发麻,她愠怒回身,看见身后校骑营层层散开,楼梯处站着两个身影。
身披黑甲的是她家将军,兴许是怕她闹出人命所以扔来侍卫一截刀鞘阻止。
身边另一位一身白裘滚着墨锦云边,高冠束发,神资高彻,如瑶林琼树,骨节分明的手刚刚收回白裘当中,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位不输将军的高手到底是谁。
直到看见慢一步走上来的宫中内侍广百,又见那张冰封琥珀般的眼睛才如梦初醒,刷的一下低头去:“太后。”
她额头冷汗一下子就滚下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家将军和太后怎么一同过来了?
过去五年太后深居简出,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就偏偏被她撞上了。
年纪稍长的人都知道太后曾掌虎符,杀性威重绝不输于如今将军,甚至于她的母亲当年就曾在太后手下效力,对于太后她心里着实有几分发毛。
郑牡丹今日披着甲,瞥了一眼捂着手臂的裴宣,又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娘和翻倒在地的一碟子葡萄,嘴角挑起一丝讽刺的冷笑,唰一下将剩下的半截刀鞘扔在地上。
“这就是太后挑的人。”
挑的真好啊,这种货色怎么及得上裴宣一星半点?
她也不知为何看见那冒牌货被打的瞬间下意识就出了手,现下正窝火着,还不如让此人破了相,免得让那张肖似裴宣的脸日日刺痛她的眼睛。
郑牡丹,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个时候你火上浇什么油啊。
裴宣很想捂住脸,但胳膊疼,捂不了。
子书谨的目光上下扫过裴宣,见她除了手臂受了一下没有其他伤势,于是将目光凝在她脸上。
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里早已不复昨夜光晕流转,如被寒冰覆盖,只是一眼看过来裴宣都觉得背后跟针扎一样毛骨悚然,如被野兽被盯上的错觉。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底下举着火把的小将便朗声道:“禀将军,房内确实有暗道,但没人,恐怕已经跑了。”
裴宣眉头一紧,完了,谁能证明我的清白,好在子书珏从楼外仓促而至踩着楼梯走了上来。
她一眼看见面色阴沉的郑希言,时刻不忘阴阳一下:“本侯与裴大人来此查案逮捕钦犯,平南王倒是消息灵通,上一回抢先小侯一步,今日可赶了巧,与小侯不谋而合啊。”
“不过这似乎不是平南王的职权范围吧?此事太后已交给小侯一力彻查,平南王次次这样兴师动众倒是险些坏了小侯的事。”
险些坏了那就是没坏。
“一帮子废物,”郑牡丹不见半分慌张,甚至连点目光都没分给子书珏,简直把倨傲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要不是你次次护佑陛下不力,何至于劳动本王。”
裴灵祈也来了?
子书珏还想反唇相讥,子书谨忽地冷声道:“人呢?”
来抓人,抓的人在哪里?
子书珏收敛了神色,恭敬道:“微臣本想监视住此处看看何人窝藏钦犯,哪知平南王突然而至打乱了计划,好在微臣已让探子将周遭严密监视,半柱香前罪臣刘远珍从后巷逃脱,微臣已着人跟了上去。”
她正说着已有一身干练短打的人从外头迅速的掠近,站在楼下遥遥禀道:“宁侯,那人夺了一匹马直冲城门,已经派人跟出去了。”
出城了?
刘远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能闯出城门,能出去必然是子书珏提前有所交代,留着他看他奔向何处去。
接下来子书珏要追出城去,郑牡丹不是个甘心落于人后的性子,恐怕也要追赶上去。
太后呢?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裴宣小心翼翼的看向子书谨,不期然对上一双冷寂的眼睛,在刚刚子书珏长篇大论的时候子书谨的眼睛竟然一瞬都未曾从她身上移开。
她还在看她,而她在思考刘远珍准备往哪儿跑,城外有什么。
裴宣心尖一颤,心想要遭。
子书珏察觉到了这边微妙的气氛,下意识想打开扇子遮住脸看个热闹,意识到这确实不是个看热闹的好地方又轻咳一声。
“天寒露重,这里有的是人盯着,微臣送太后和陛下回宫吧。”
郑希言没有呛声显然也是同意的。
但子书谨不曾开口,倒是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楼上众人闻声低头,只见木屑飞散的路上出现一把明黄丝绸的伞面。
伞下的女官牵着年幼的女帝小心绕过一地狼藉,裴灵祈在銮驾里等待很久也没有音讯,自作主张的走进了来。
郑希言很不赞同的一皱眉,并不认同年幼的少帝进入这些不堪入目的地界,开口就要把她送回去。
女官很无奈的告罪:“陛下非要来,微臣拦不住”
裴灵祈清亮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玉兰花望过来,先是落在自家母后身上,又看见角落里的裴宣瞧见她捂住手臂小脸微皱。
“母后,是孤自己要来的,”少帝的声音脆生生的,但在外人面前一向少年老成,持重有余,“孤担心母后。”
她先卖了个乖。
“母后,既无事,还是先启程去往行宫吧,封锁街道毕竟劳动百姓,非明君所为。”
郑希言眉头狠狠皱成一条崎岖山脉,抢先一步道:“陛下要去行宫?”
不是临时起意吧?裴宣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不会是专门为了我才出来的吧?
裴灵祈小心看着母后的神色,回答了姑姑的话:“不日就是春耕礼,依照古礼孤理应暂居行宫,今日便是吉日。”
所谓春耕就是天子在一年之春亲自下地耕地,天子、诸侯征用民力耕种的田叫“籍田”,依古礼天子籍田千亩,诸侯百亩,每逢春耕由天子、诸侯执耒耜在籍田上三推一拨,称为“籍礼。
除此之外还要祭祀一下先农,裴灵祈还没犁高,充其量就是做做样子摸一下犁算了。
子书谨拾阶而下,一旁广百撑开一把足可遮蔽两人的银边墨伞,裴灵祈乖乖移动到母后伞下牵住母后的手。
借由换伞的时机她偷偷瞅了一眼裴宣,朝她挤了挤眼。
母后生气了,快来啊。
生气了还去我是傻吗?裴宣企图蒙混过关,一直等到子书谨走出去了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子书谨起初走的并不快,越往外走神色愈冷,裴灵祈感觉周边寒气怎么越来越重,吓的声都不敢吱一下。
子书谨走了,郑牡丹高贵冷艳转身就走压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唯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好像在无声讥讽着她。
裴宣:“”
无人在意的小官能不能现在就回家洗洗睡了?
很明显不能,因为不过一刻钟后广百就重又回来,朝子书珏道:“此事全权交给宁侯处置,但裴大人属从陛下,还是交给宫中处置的好。”
处置?我是协同宁侯办案,怎么就成了疑犯了?
裴宣望向子书珏,希望她能说句母道话。
子书珏和善伸手:“广百大人请便。”
顺便招呼人:“还不给裴大人绑好?”
太后的旨意就是我的心愿,如无必要谁乐意跟太后争呢?
裴宣:“”
我将从此不再信子书珏的任何一句鬼话。
太后和陛下出行有銮驾,大庭广众之下她敢上太后銮驾真就是嫌命太长,子书谨给她配了一辆马车,远远缀在銮驾后。
裴宣苦中作乐的想,这下好了至少不用担心跟谁走的问题了,太后帮她决定好。
她从后门走的,只是粗略看一眼前方的景象,其实天色并不算太黑,只是铅云太重压城而来,数百支火把火河一般蜿蜒起伏到视线尽头,显得庄重又肃穆。
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这样的场景,像是预兆着一场浩劫将至。
广百发现这个惯常笑不走心的小姑娘凝重时真有几分先帝的风采,心事重重又有一股沉凝掌控的冷静。
这点相似很快在她没骨头一样趴在马车里时消失殆尽,广百嘴角抽动一下,暗道自己实在眼花。
皇帝名下的那块田就在近郊不远处,行宫就修在半山腰上,名叫凤泉行宫,顾名思义,行宫有温泉,四季热气腾腾,所以在早春的天气也不冷。
广百把她客客气气的迎进了行宫也不给她松绑,就往那儿一放就退下了。
其实子书珏也就随便意思意思一下绑了个手,其他都没绑,她自己要挣开也不是不成,不过为免再激怒子书谨,她决定还是先忍忍。
子书谨推开门进来时裴宣正低着头打瞌睡,少女双手被绑缚于身后,显得白皙的锁骨微微突出,低着头能看见一个明显的美人尖,丝丝缕缕的长发半遮住脸,尖尖的下颌有一种朦胧的脆弱。
她不再是号令天下手握山河的帝王了,她再也不能逃离她的掌心。
那一瞬间今年已三十有余的子书谨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这是她为自己择的君,她从年少至今的一场梦。
第82章 孤遇疾,今夜要劳动皇后侍疾了。
子书谨一步一步靠近她,直到那个遥远的梦变得触手可及,像九月里满树层层叠叠的木樨,一伸手就能摘下。
她的阴影笼罩在了裴宣的上方,权倾天下的太后神色显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那股听见她进入秦楼楚馆陡然升腾起的无名火被她此刻狼狈乖顺的模样所浇灭,她感到一阵无力。
是的,无力,裴宣从来不会听她的话,她有自己的主见,想做的事也必然能够成功。
她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裴宣能够乖一点就好了,怎么就是学不会乖呢?
次次都是这样一身狼狈。
子书谨用手背轻轻擦拭她脸颊灰尘,沉睡的人眼睫长而细密,在眼下投出一片细腻的阴影。
突然,那双沉睡的眼睛猝然睁开了,鸦羽一样的睫毛散开露出里面藏着星子的瞳仁,那双灿亮的眼睛里藏着促狭的笑意。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擒住子书谨的手腕,被绑的姑娘不知何时竟悄然挣脱束缚,一个翻身压了上来。
子书谨下意识就想一个反手擒拿,她的内力足以在转瞬间震碎偷袭者的内脏,但她手掌只紧了一瞬就松开,以免伤到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这副身板太柔弱了,不是她监督养大的先帝那副有内力的身躯,给人感觉只要稍微用点力就会碎成捡不起来的一片。
她被翻身压在身下,少女一手按在她身畔一侧,眼角眉梢都是狡黠的笑意,忽而朝她压近。
子书谨的心脏像一根绷紧的弦,眼看着那张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太后没”裴宣刚想逞个能逗弄一下子书谨,冷不丁手臂上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嘶——”
疼的她直接身体一软,啪一下整个人摔在了子书谨怀里。
忘了胳膊有伤,按以前的身体这点伤根本没什么事,但现在不行,细胳膊细腿的书呆子大小姐碰一下就碎。
子书谨:“”
一瞬间是紧张的,下意识接住人搂在怀里急迫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片刻后发现她没什么事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而后急剧阴沉下来:“起来!”
不,不是故意想耍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下起来还了得?裴宣不可避免的想起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按着打的情景,完好的一只手勾住子书谨系的严严实实的腰带就不放。
“好啊,太后当真薄情,平日臣手好好的时候不赶臣走邀臣留宿,今日臣伤了手臂就要赶臣起来,臣可不依。”
这矫揉造作的一句话说的裴宣自己都受不了,好在她脸皮厚,唯一的一只手抱住子书谨的腰就是一阵乱晃,硬生生把捂的严严实实裹到脖颈的一身裙子晃松了。
她伏在子书谨怀里,埋着头开始细细密密的啄吻,力图先把这块冰亲化了就能逃过一劫。
子书谨的呼吸开始紊乱,心口如潮汐起伏,她心中一时愠怒然想动手把这插科打诨的混账推开,又生怕碰到她的伤口让她疼痛,竟一时咬的牙关发白。
子书谨眼前有那么一瞬间的光怪陆离,她记起先帝弥留之际这样倒在她怀里,似讥似讽的看着她:“你以为孤会如你的愿吗?”
那根绷紧的弦终于应声而断,子书谨忽而按住裴宣完好的肩膀翻身坐了起来,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往外挤出来:“裴宣!”
子书谨注意过了但难免还是在翻动时碰到了伤口,虚弱的身板让她一时间冷汗涔涔,疼的几乎失去了言语,但不过转瞬她就缓了过来。
听见这个名字也不见意外,她虚虚抬起一只手温柔的抚上子书谨的脸侧,触摸她鬓间极力掩盖住的风霜,语气柔和:“原来太后是想念先帝了?太后想让臣是谁臣就是谁,今夜臣就是先帝好不好?”
她声音低低如缠绵耳语:“是,太后的妻。”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那双漆黑的瞳仁里迅速褪去了少女的狡黠和清稚,变得深邃如渊,她的手掌动作几无改变,但却从取悦的抚摸变得具有威势,哪怕身处下位也仿佛尽在掌握。
她薄唇轻启:“孤遇疾,今夜要劳动皇后侍疾了。”
她在凝视她的皇后,她的皇后才是来取悦她的人。
她只是斜倚在这里,姿态慵懒,便好似理所当然的聚集一切目光,天下万万人都要将视线投注此处,她所在之地便是天下归心。
昭帝裴宣,生于乡野,长于乱世,十四丧母,十六继位,二十岁那年她就已经完成了关于人生的绝大部分设想,划分疆域,平息战祸,铲除勋贵,肃清这个世上一切阻拦。
没有任何人能够忤逆她。
子书谨的呼吸几乎断绝,澎湃的情感让她手掌骤然收紧,手中攥紧的丝被被生生扯出缝隙,斜斜欲垮。
裴宣的手浅浅移动至子书谨脖颈,往下一压,将所有的话都堵在唇齿交缠之中。
……
裴宣第二天早上爬起来才召了太医来看胳膊,其实没伤太重,骨头稍许有些骨裂,都不需要上夹板,只涂了些药膏上去包扎固定了一下。
“伤的并不重,只要悉心调养最少半月就能痊愈。”太医令斟酌言辞,又开了几剂食疗的方子。
裴灵祈今天难得有闲暇,撑着下巴围盯着她受伤的胳膊看,等挥挥手打发了太医就殷勤的凑过去给她呼呼:“疼不疼啊?”
这么瘦的小豆丁竟然有一张小包子脸,心痒手痒,好想捏捏,但不行,小皇帝也有皇帝的威严。
小家伙鼓起脸颊挨着她给她呼呼,遗传自自己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的,说不出的乖巧。
嘶,有鬼。
“陛下觉得呢?”裴宣看着她滴溜溜的眼睛转啊转,无聊的用仅剩的一只手撑住下巴,“陛下今天有事啊?怎么?闯祸了啊?”
推己及人,自己只有闯祸的时候才能这么乖巧。
被戳穿的裴灵祈脸上一瞬心虚,很快理直气壮起来:“你的胳膊受伤了,孤可以去照顾你。”
“所以?”
“孤要和你和母后一起睡!”她都没有和两个娘亲一起睡过了,母后要她自立,她四岁初初知事就自己一个人睡了。
就这么点要求啊?因为自己霸占她母后很久没跟她母后一起睡了吗?小可怜。
“但这件事我也决定不了啊小陛下。”裴宣叹气,她也想歇歇啊,但太后不依,“陛下怎么不去直接跟太后说?”
跟我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女官说有什么用啊。
裴灵祈别扭的哼哼了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说谎,明明母后什么都答应你”
她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从小就熟知母后的弱点,从前她想要什么哭诉一下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母皇再掉两滴眼泪就能成,现在不行了。
不过她可以迂回一下,只要央求得母皇同意母后就不会说什么,她要拉着两个人的手一起睡!
“总之,你跟母后去说!这是圣旨!”裴灵祈叉腰倨傲的点点下巴。
“哎呀呀臣好怕呀。”裴宣按住心口噗嗤一声笑了,裴灵祈气的要去推她,思及母后教导要行事得体又恨恨收回手。
“你到底答不答应!”她气的两只大眼睛都快冒眼泪了。
坏娘亲!
“我去跟太后说说,能不能成功可不一定啊。”
哼,你去说肯定能成功,裴灵祈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听见满意的答复一下子破涕为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纸包包的方方正正的小糕点。
“今天小厨房进的点心,里面有葡萄,不酸的,孤特地给你留了一块!”
裴灵祈的口味一直和子书谨不和,子书谨进的一向都是健康不在乎好吃的类型,裴灵祈过的那叫一个味同嚼蜡,自从裴宣回来她才算找到知音。
额,葡萄啊
裴宣神色有点复杂,还有点淡淡的牙疼,看见裴灵祈一脸欢喜的表情又正直道:“不了,陛下自己吃吧。”
我就不吃了,吃饱了,这辈子都不想吃了,她一点也不想再被抓着手问女娘喂的葡萄好不好吃了,要不是她昨夜勉强有点威信她都感觉自己要再被打断一条腿。
裴灵祈露出一脸你没口福的表情,一口咬上糕点,一点也不顾及形象,糕点里面盛了捣成泥的葡萄汁,有一滴不慎落在裴灵祈的脸上。
裴宣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小家伙的脸,顺势捏了捏,手感果然很好,然后抢在小不点发怒前转移话题:“太后每次来都要礼佛吗?”
今天早上子书谨要照例上山礼佛,她早上起不来就没跟着去,留下来跟裴灵祈在行宫看家。
“是啊,母后每个月都来明觉寺上香拜佛,为母皇参禅祈福。”裴灵祈稍微坐正了一点,假装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糕点,变得非常矜持。
裴宣打量了她一眼,微微挑眉。
见她不说话裴灵祈也看过来:“怎么了?”
“我只是没想到,太后竟然信佛。”子书谨这种真正乱世出来杀人如麻的将帅之才,折在她手里的尸骨要是真堆起来大概能有城楼那么高。
这都不包含她下令斩杀的,要是把她下令杀的加一起整个上京城挨地铺满都有可能。
裴灵祈轻轻咬了一口糕点,细声细气的开口:“寺中尊者说亡者在天有灵,能感受得到生者殷殷之情。”
她晃荡的脚不动了,沉默了一下,稚气的眼睛看过来:“你说,母皇会知道吗?”
其实我当孤魂野鬼那四年浑浑噩噩的真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一睁开眼就是五年后了。
“或许吧。”裴宣含糊道。
至少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裴灵祈咬了一下腮边的肉,她执拗的低下头,把一向喜欢的糕点都放下了,声音细细弱弱的带着一点不安和隐晦的期待,悄悄偷看某人。
“孤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母皇,母皇,她会喜欢孤吗?”
裴宣感受到她的低落,想了想试探性的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她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陛下,不要去追究死人的爱恨。”
她从很早前就明白不要去问死人的爱恨,因为你注定得不到答案。
裴灵祈嘴一瘪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子就蔫吧了,活像大冬天被泼了冷水的茄子,裴宣心软了一点,赶紧哄道。
“但微臣喜欢陛下啊,微臣最喜欢陛下了,陛下以后会是一个明君天下人都会喜欢陛下的。”*
“真的吗?”小家伙眼泪都挂在眼睫毛上了。
“当然是真的啦。”裴宣心脏软乎乎,娘亲最喜欢你啦。
裴灵祈虽然不太满意但这个答案也算不错了,旋即收起眼泪骄傲的抬抬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自己这么厉害,四岁就能背一百首诗,现在就能认全所有字还能模仿太傅字迹,有那么多聪明点子被人喜欢是当然的啦!不喜欢的才是没有眼光!
裴宣忍俊不禁险险没有跟着笑出声来。
裴灵祈坚持不能浪费的原则,调整好心情赶紧把糕点拿起来继续啃,虽然最近母后对她的管理有所缓和,还有裴宣偶尔会给她带点好吃的点心,但她从小偷吃抠搜惯了暂时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唉,行宫附近也在抓钦犯,害的孤都不能出去玩了,不然现在可以去找姑姑,姑姑养了好多匹马,孤的小行云就在姑姑的马场里。”
她用手快乐的比划,带点炫耀的语气:“行云是一只白色的小母马,脾气可温和了,是姑母送孤五岁的生辰贺礼!”
听起来很像追云的后代啊,郑牡丹对追云很是爱护,追云有灵性就爱跟着郑牡丹和她跑,不肯乖顺的在马场养老,此刻应该也在。
裴宣眼里升起一点伤怀,又快有半年没见过追云了,对于老马总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对了,钦犯抓的怎么样了?”她昨天要安抚子书谨,没能跟上后续,只知道刘远珍冲出城门后一路朝西奔逃,以郑牡丹和子书珏的实力此刻应该已经擒住。
一直没有消息就还是在钓鱼。
“还没抓住,但孤听羽林军说那个人消失在林子里了,现在姑姑正带人搜山。”
裴灵祈嫌弃道:“往山上跑有什用啊,会被从山下包抄的,真笨。”
“而且山上有人的。”
这一块都是皇家园林,山上更是常年有人值守,山下的马场是平南王的,几十里外就是平南王驻扎的校旗营,可谓是铜墙铁壁,又不是深山老林往这儿跑有什么用。
“那就要看山上有什么了。”
山上有什么值得刘远珍不顾一切往这里跑的呢?
山上有什么?
裴灵祈一顿,眨眨眼:“山上有陵墓?”
太祖死时内忧外患,他自己重生前懒得去管身后也没想到自己死那么早,把前朝的墓掏了重修了修,裴宣也没心力给他好好埋,给他团吧团吧塞进去了完事。
目前就在这座山上,比起子书谨在她死后给她差点修成天宫,她反正是很不孝的,每年给老东西刷遍漆都心疼国库预算。
刘远珍这么忠心耿耿?死前要去太祖墓前谢罪?裴宣怎么这么不信呢?
那还有什么?
电光火石间裴宣忽然想到,不,确实是坟,但除了太祖还有一个人的坟也在那里。
雍州王裴东珠,她死无全尸,无人收捡骨骸,但她死后太祖夜夜梦魇不断,后来发展成心悸时常半夜舞剑杀人。
后来不知是于心有愧还是怎么的,他在自己坟旁边给裴东珠建了一座衣冠冢,就位于太祖陵左侧。
裴宣忽然从记忆里翻出来,刘远珍,太祖元年入仕,曾先后任工部掌固,书令史,工部主事,又二年擢升员外郎。
工部,当年给太祖,给雍王修陵建寝的工部。
第83章 今天晚上咱们就亲手去结果了那个老畜生!
京郊历代以来都是帝王围场,绵延百里,每逢盛事皇帝携百官同行,浩浩荡荡检阅校骑营。
林场内豢养着虎豹豺狼,山鹿野兔,等待贵人狩猎时再饿上数日投放林中,力求野物奋力搏杀鲜活好动,让贵人们满载而归。
无边无际的漫长黑夜,她在林中奔逃,高大的林木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有豺狼在她身后追逐。
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企图猎杀她的人或野兽,是豹子是豺狼,她一无所知,她拼命的往前奔逃,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她的马在惊恐的嘶鸣,她勒住马的脖颈从高大林木的间隙闯过去。
咻——
不知何处射来一支箭,苍白浮起青筋的手拉紧缰绳紧紧贴在马背躲过这致命的杀机。
黑暗中又一箭,这一次没入了马腿。
骏马哀鸣向前扑倒而去,她踩着马尸脚尖连点借力没入林中,瞬息之后,一队人马无声无息的追赶而至。
她还在跑,黑暗,野兽,不知何处倏忽而来的冷箭,深秋的寒夜刚刚下过一场雨,脚印不可避免的留下痕迹,她的手放在腰侧按住箭袋精神紧绷,缓缓的俯身,婆娑的树影将她遮蔽。
“人呢?”黑暗中涉水而来的人鹰隼一般环顾四周,深夜的林子里只有风声和远处不眠嘶吼的野兽在哀鸣。
“脚印断在这里——”探路的人禀道。
“散开找!”
聚集的人群开始散开,带着血腥的长刀拨开草丛,随时准备着收割新的性命。
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出生起就运气绝顶的皇太女,坐着无数次渴求一生也得不到的高位,在生死面前跟任何人普通人别无二致。
三十步、二十步,少女冰冷的手缓缓拉开弓弦,撑开的弦勒的她的手臂陈年旧伤开始撕裂一般的剧痛,她忍耐着,压低呼吸。
她的手臂有旧伤,臂力不够,需要足够近的距离才能一箭封喉。
十步!
“咻——”
箭光雪亮,正中咽喉,那具身体闷声倒下,正低头拨开杂草的结伴的第二人闻声抬头,手上长刀刚刚抬至腰间,一支箭已经直直插入他喉腔。
她没有逃,她在还击——
他想预警,然而被封住的咽喉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直直的倒下,泥土,枯叶,冰冷的泥水包裹住他,鲜血从封闭的伤口艰难的涌出,从他口鼻流淌,生命渐渐消失,他将与这山林中的一切一起腐烂成为林子的养分。
他睁大眼睛将要闭上了,最后一面是瞳仁漆黑的少女,那是一双融于夜色的眼睛,真正潜藏于黑暗之中的猎手,她伸出手,那双手苍白的像尸体,上面覆盖着斑驳的疤痕,拿走了他手中的刀。
少女头也不回的离去,他只能不甘的闭上眼。
猎杀还在继续。
原始森冷的深山,一个又一个猎杀者倒下了,猎物,猎手时刻更换着位置。
她在黑暗中孑孑独行,无比冷静的计算着还剩下多少。
十个、五个、三个。
她的身上已经有了斑斑血迹,并不是每一次反杀都轻而易举,她负了伤,行动在变慢,鲜血留下无数痕迹,是破绽亦是陷阱。
一个。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她调整呼吸无视皲裂的伤口,一寸一寸将弓拉至满月。
咻——
这个夜晚最后一箭。
一切都尘埃落定,最后的那一个倒下。
她支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路上捡起掉落的长刀,横插进最后一人的心脏,尸体抽搐了一下,像是不甘心的挣扎,竟然还在往前爬。
不对劲,她射中了心脏,不可能失手。
她双手合拢握紧长刀猛地将尸体翻转了过来。
那张脸赫然是刘远珍!
他瞪着惊恐的双眼,身上是数不清的伤痕,皮肉翻卷,狼狈又疯狂,他拼尽全力伸出手,像溺水的水鬼要死死的抓住什么人。
“夕夕——夕夕——我的女儿——”
裴宣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飘荡的鲛纱,微弱的光亮透过朦胧的鲛纱透了进来。
冷汗从她背后渗出,她短暂的急促的呼吸,下意识想握住什么锋利的武器以保证自己的安全,然而收拢手指只抓到细腻温热的肌肤。
裴灵祈得偿所愿,乖乖的睡在了她和子书谨的身边。
她正握着裴灵祈的手,小姑娘生下来就体弱多病,骨架较其他同龄的女孩也显得瘦小一些,那么小小一只,手却很温暖,简直像一个小小的太阳。
子书谨还在处理政事,裴灵祈骄横,吵着闹着要她讲史书上的故事,裴宣自己也是文盲一个哪里知道那些,于是只能挑着捡着把当年的事讲给她听,小家伙年纪小觉多先睡着了,她讲着她也困了于是一起歪倒在榻上。
她动作太大,裴灵祈似乎有些被吵醒的迹象,轻轻哼哼了一声,裴宣连忙拍拍她的背,小姑娘又沉沉睡了过去。
裴宣这才松了口气,没骨头一样躺在柔软的榻上。
只是一场噩梦罢了,一切早就过去了。
那是她十四岁那一年,她娘尸骨未寒,她爹幽禁她半载,她出来不久就是秋狩。
按照往年规矩,她作为太女要一马当先,绝不能落于人后,所有人都在观测着太祖对她的态度,看看这个几乎被废弃的太女能否支撑下去。
也有心急之人按耐不住蠢蠢欲动,迫切的想要将她置之死地。
她在那场秋狩与郑牡丹走散,身边侍卫反水背叛被杀,刺客如影随形在黑暗的林中追逐,她一路逃跑一路设下陷阱,反杀,逃离。
整整周旋了一个昼夜,她没有一刻闭上过眼,身边的任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出现见血封喉的冷箭。
第二轮月亮升起来时,子书谨找到了她。
她隐藏在山间一株遮天蔽日的树干上,从远处出现人影开始她的弓就始终对准着她,森冷的杀机如影随形,看着她一步一步骑马靠近,最终停在她咫尺之距。
子书谨骤然抬眸,琥珀色的眼睛里撞进正对着她的箭矢,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而后伸出手来。
“宣宣——”
她的声音沉稳而冷静。
裴宣看着她良久,直到手上紧绷的力气骤然一松,整个人毫无预兆的摔下树去,子书谨稳稳接住了她。
子书谨的怀抱很软,她能看见漆黑的天幕和子书谨琥珀色的眼睛。
她的眼睛安心的合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这一切都好累好累,累的她这一生都不想再醒来,只想就此沉沉睡去。
可她毕竟还是要醒来,有无数的人和事等待着她,她不能停在这里,她背负着太多人的希望。
她醒过来时倚靠在子书谨的背上,骏马在林中行走,夜幕低垂,天地安静的好像一切喧嚣阴谋都已远去。
她靠在这个亦师亦友的女子脊背,似乎能听见她跳动的心脏,轻轻的说:“谨,风里有木樨的香气了。”
她抬起手,九月里的山林,除了遍地尸骸厮杀的血腥还有着无声绽放的木樨,那些被风雨催折的细小花朵落在她的掌心,也落在子书谨的肩上发梢。
她抬手,轻轻为那人拂去肩上落下的花,攥在掌心。
围场正在凤泉行宫之畔,裴灵祈已经睡熟,裴宣给她盖上被子轻轻挠了挠她掌心,裴灵祈哼唧两声怕痒的往后一缩。
裴宣抓住时机抽出手,趁机把自己的护腕塞进小家伙手里。
小家伙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太困了苦着脸继续睡着。
裴宣小小的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她心里压的慌,想出去透透气。
凤泉行宫平日里是没什么人的,也就是每年皇帝要用的时候从宫里带出来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将整个行宫填的满满当当。
这些宫人不常在此处于是就有疏忽,裴宣寻了个空当逃了宫人视线一个人在黑暗里游荡。
她没了武功全靠自己机敏,借助黑暗的阴影打掩护,好不容易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天边一轮孤月悬挂,清冷的月辉洒落在身畔。
四下无人,终于能缓过口气。
忽然有小宫女似乎是绕近道从她身边经过,不小心撞到了她吓的慌忙低头告罪:“大人恕罪。”
“无妨。”裴宣摇了摇头,并不打算追究。
小宫女唯唯诺诺的跑开,裴宣抬起手果不其然在袖子里发现一张纸条。
里面用粗狂到有些看不清的字迹写道:速来假山。
凤泉行宫的假山?
裴宣绝望的闭上眼,苦着脸想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什么事也没有好好休息休息。
她一边绝望一边拖着两条腿谨慎的绕过值夜的御林军,假山周围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她不敢出声,摸索着前行。
突然,身后传来什么声音,有人拍了拍她的背!
裴宣瞬间回头。
背后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他穿着紧身的短打衣袍,背后背着一个磨损的牛皮箭袋,腰上挎着一把没有刀鞘的匕首,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夕夕!是我!舅舅啊!”
裴廖青压低声音,他蹲在假山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裴宣。
“舅舅,你怎么在这儿?”裴宣发出符合人设的疑问。
“裴、哦不刘远珍那个老东西不是跑到这儿来了吗?”裴廖青突然转了话题,狠狠在裴宣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拍的裴宣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
“我的好外甥女,舅舅就知道没看错你,才当几个月的官啊就能把刘远珍那个老不死的整垮!不仅嫁祸给老东西还帮舅舅脱了罪,我家夕夕果然是棵好苗子!”
谄媚太后的好苗子吗?裴宣表示怀疑,她最多就是推波助澜了一下下,真想弄死刘远珍为之花了大力气的另有其人吧。
“舅舅你来这儿做什么?”
裴廖青的神色急剧冰冷了下来,粗狂的脸上显露出森冷杀机,那双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直有这一刻他好像才脱离了流放千里数十年的沧桑和屈辱,重新变得锋利,变成那个曾经有勇气跟随雍王造反的将军。
“刘远珍害死了我姐,我可不会让他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在大牢里,”他看向裴宣,眼里全是勇气,“夕夕,你想不想给你娘亲手报仇?”
不,我不想
子书谨还在等着我回去睡觉,我不想半夜爬山去追杀一个本就离死不远的人。
等子书珏抓回来我给子书珏塞点银子,想怎么报仇不是子书珏一句话的事?
裴廖青炯炯有神的看着她:“我就知道你想!舅舅给你把刀都准备好了!来,今天晚上咱们就去亲手结果了那个老畜生!”
第84章 夕夕,去啊,去杀了他,亲手给你娘报仇!
初春的围场黑黝黝的,地上刚刚冒头的青草带着雨后冰冷的潮气,沾湿来人的衣摆。
裴宣脚踝都快冻的没知觉了,眼看着子书谨赏赐的蜀锦被荒草割开线,心里暗暗道了一句可惜。
他们这种私底下追杀的当然不能走大道,躲着官兵在林子里乱窜,好不容易走到一块月光亮点的地方,裴廖青摊开地图对着看。
然后笃定的选择往右。
裴宣:“”
裴宣忍无可忍的把地图抢过来:“往左啊舅。”
雍王麾下有你这种大将还能和子书谨相抗衡不落下风,纯属是她强的过分。
“还是夕夕脑子好使。”裴廖青一拍脑壳,决定放弃思考跟上就对了。
又走了一段裴廖青不解:“夕夕你怎么不看地图啊?”
“看一眼就记住了。”
我在这儿跟郑牡丹漫山遍野跑的时候,你还在边关喝西北风了。
裴宣累坏了,难得和他啰嗦,闭上眼就是爬,一连爬了一个多时辰,两条腿都抖的跟筛糠一样,终于爬到了山顶。
爬上去那一刻,她弯腰扶住腿感觉咽喉都有血沫子。
“夕夕没事儿吧?”裴廖青一脸担心随即演化成愤恨,“都怪那个老不死的,小时候给你请武师的钱也舍不得,不然怎么会差成这样?”
“夕夕,喝一口,干净的,舅舅特意给你带的。”裴廖青有点儿心虚,把水袋解下来讨好的递过去。
冰冷的水流润过咽喉,好半晌裴宣才缓了口气过来:“刘、刘远珍真呢?”
“校骑营和御林军生怕他跑了,从山下往山上一寸一寸的搜,给咱们省了不少事儿,按照官兵的速度得天亮才能搜过来,走,咱们直接去帝陵,刘远珍保管在那儿。”
“舅舅,你怎么那么确定?”裴宣给水袋塞上塞子艰难的爬了起来。
裴廖青有点儿不太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眼神有点飘忽:“老宗在前面探路找到了他的踪迹。”
说到这儿他露出点儿轻蔑不屑的冷哼:“要不是老宗给他处理了首尾,他一个废物秀才能在山里跟官兵周旋这么久?”
“夕夕,肯定能找着,就等着你亲手给你娘报仇呢!”裴廖青的眼睛亮的吓人,几乎有两盏火把在里面熊熊燃烧。
裴宣太熟悉这种眼神了,熟悉的移开眼,几乎被这种眼神所灼烧,不想再看见。
帝陵封石落下,不可再打开,只留少许宫中老人和御林军守陵,前朝历代帝王陵寝极尽奢华,太祖的陵寝便显得有些不太够看。
外界经常有传言,因为先帝与太祖不睦,所以在太祖身后事上也极尽敷衍之能事,裴宣对此证明,不是谣言,是实话。
没人在意的陵寝就显得格外破败,有点儿门路的早塞银子跑路了,能留在这儿的大多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天天掰着手指等着解甲归田。
哪怕这两天这地儿处于漩涡中心,但该偷懒还是偷懒,毕竟你也不能指望一群跑都跑不动的老年人有什么在太后面前争功的心思。
神道尽头矗立着一块由赑屃陀负的巨大石碑,哪怕在黑暗中仍然能看见苍劲的三个大字。
裴万朝。
裴宣心情很复杂,好在裴廖青就比较直接,他一口口水吐下去,先骂一句:“我呸,狗皇帝,死的好!”
裴宣:“狗皇帝,死的好。”
裴廖青立刻投过去一个不愧是我外甥女的赞许眼神,猫着腰挥手招呼继续前行。
陵墓后边儿一处几乎荒废的柴房里,此处是太祖原先预计给守陵人所居的区域,谁知道他死后先帝削减其待遇,压根儿没那么多守陵人,这一片儿也就荒废了。
黑暗里传来嘶哑的闷哼声,是个老者的声音,有气无力,细看去他身上衣袍被鞭子抽的破破烂烂,脸上全是覆盖着的鲜血,凝固了一层血痂,又很快被新冒出的血迹覆盖。
他费力张开喘气的一张嘴里已经不剩下一颗牙齿,只剩下一片黑漆漆的空洞,让人不寒而栗。
“老不死的东西,嘴还挺硬,东西的?”鞭子声一下又一下,直到某一刻停下。
黑暗中有一双镶嵌铆钉的靴子踩在了那双满是泥土和鲜血的手掌,那双手被拔光了指甲新鲜的血肉暴露在空气里,被人狠狠踩住碾磨,隐约能听见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
“啊——”
那幅干瘦的身躯直挺挺的挺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不似人间该有的凄厉惨叫。
远处仅剩的几个守陵人听见这声凄厉的惨叫不由自主的想出去看看,被资历老的前辈伸手拦住:“胆子大呀?闹鬼也敢去?”
站起来的人又耷拉眼皮坐了下来,陵墓陵墓说到底也就是个坟地,坟地闹鬼多正常的事?
片刻后银色的铆钉上已经沾染了厚厚一层黑血,踩着蜿蜒的血迹漆黑长靴一步步走出来,片刻后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
很快里面再次传来凄惨的哀嚎,经久不息。
“不肯开口,说除非让我们留他一条性命送他出关。”
负手而立在门外阴影中的人闻言挑了挑嘴角:“痴心妄想。”
随即下达命令:“走。”
身后之人虽有些讶异,为何没有撬开嘴就要撤离,但亦不敢有任何异议快步更上。
外面渐渐没有了任何声音,倒在血泊中不知死活的人手掌陡然痉挛了一下,黑暗中有一双瘦小的,漆黑的,几乎像是老鼠一样的眼睛缓缓的睁开了来。
他还没有死。
听看守的人似乎走了,他手脚并用往前爬,他的手筋骨全断推不开门就用额头生生撞开紧闭的门扉。
门外没有任何人,那些短短两天内拔光了他的牙齿,拔掉了他十指指甲,将冰冷的银针刺进他骨缝,让他不眠不休生不如死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胸骨凹陷,腿脚被寸寸打断,在背后拖出长长一道痕迹,他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活不了太久,然而求生的欲望依然在疯狂的叫嚣,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活下去。
他在往外爬,额头剧痛在流淌鲜血几乎要盖住眼睛,就如同十几年前他一无所有,屡试不第,却依然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在大雪天里冲着来往的行人不断的磕头一样。
他要爬,哪怕是爬也要爬上去!
他用已经被拔光了指甲的手在地上生生扣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向着某个方向而去。
身后有人在追杀他,他听见了匆忙的脚步声,几乎能感受到刀锋对准他的寒意。
他不去管,他要向前爬,向前爬啊!
直到他的手触到一块冰冷的石台,那块石头挡住了,他本想绕过去,他忽然哆嗦了一下,用极慢极慢的动作抬起头发现它是一块墓碑,无人打理的墓碑铺满了青苔,只露出几个难以辨认的字。
裴东
雍州王,裴东珠!
他竟然爬到了裴东珠的墓前!
不,不,他的眼睛陡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惊恐,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开始颤栗,而后这个一心求生,像**一样在地上爬行苟且偷生的人竟然艰难的调转了头。
就好像身前这个冰冷的墓碑比身后的追杀更加可怖一般。
在他身后远处的草丛微微颤动,很快追兵抵达,他屏息凝神的等待着,恐惧着,直到草丛被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拨开。
清凌凌的月色落下来,照亮了来人的面孔。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少女,有着漆黑深邃的瞳仁,肤色苍白的近乎透明,有一个标志的美人尖,她微微垂眸,不带什么感情的看着他。
她、她还活着,她活过来了,刘远珍的嘴唇哆嗦着,很快他的唇色变得乌紫,像是被什么人死死掐住了脖子。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乱世,他饿了整整两天,在尘土飞扬的大路边上拼命的磕头,看见人就磕,磕的头破血流,血肉模糊,嗑的让他恨极了这个世界。
第三天时有一匹高头大马从他身边经过,他费力的磕头,那匹大马还是走了,他在心里愤恨的尖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有的人在这样的乱世也能骑高头大马,他却甚至吃不上一口饱饭呢?
他也要荣华富贵,他要把所有人狠狠踩在脚下。
他这样愤恨着,直到那匹高峻的大马又走了回来,马背上的女将军掂量了一下自己所剩无几的粮食,最终叹了口气:“我缺个人给我牵马,你愿不愿意?”
她低下头,乱世风沙之中她一脸疲惫,手上脸上都有新鲜的伤痕,但打理的很干净,扎紧的发露出一个很显眼的美人尖。
事实上她哪里需要一个走的还没有马快的人牵马呢,她不过是想救他一命。
给他一口吃的只能救他一时,她带他回去谋一份差事,就能长长久久吃上饱饭,不用再放弃自尊在路边磕头求一夕饱腹。
可被救的那个人只有满心的憎恨和怨念,看啊,这群高高在上的贵人,在这种人相食的乱世还要装模作样作威作福,要人替她牵着那只白毛畜生。
他是这么憎恨着,他的脸上却出现了谦卑而谄媚的笑容:“好、好,我愿意,将军我愿意。”
只要能活下去,就迟早能百倍的奉还!
后来他果然还回去了!
裴廖青把无鞘的匕首塞进裴宣手中,眼里是刻骨的仇恨和鼓励,隐隐带着不同寻常的兴奋:“夕夕,去啊,去杀了他,亲手给你娘报仇!”
第85章 你、你不是岁夕……
裴宣很想腹诽一句舅舅你怎么不去?让你从小念死书指望考进士连只鸡都没杀过的外甥女去你看合适吗?
但她没说话,因为裴廖青很可能恨铁不成钢的给她一巴掌,她抬了抬左手又放下去,很自然的用右手握住了刀鞘。
真有点不习惯,已经很久没拿过刀刃了,用右手握刀更是久远的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回过头来:“舅舅。”
“嗯?”裴廖青眼里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看见她回头十分之紧张。
“我不会。”裴宣眨了眨眼,她的眼形有点像杏子眼又大又漂亮,睁着眼看人的时候就显得特别无辜可怜,甚至还带点少女的懵懂。
裴岁夕是个在山里长大从小到大连刀都没拿过的病弱大小姐啊,要是能手起刀落咔嚓就是一个脑袋,是个人都得怀疑她是不是被冒名顶替了。
至于她为什么要走到一半回头纯属是想离火脾气的裴廖青远一点。
裴廖青原本愤恨紧绷的脸部肌肉好像凝固了一下,他嘴唇蠕动着,似乎想骂点什么又骂不出来,怎么看怎么憋屈。
好在刘远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刘远珍不愧是能活这么多年老而不死的老东西,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竟然硬生生爬到了墓碑后,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用脑袋撞开了一块压在一旁的压石。
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裴宣和裴廖青下意识一起回过头去,只见地下突兀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刘远珍已经掉了下去。
多少年的机关现在还能动,给自己保命的东西每年都过来修过吧?
裴廖青一看就大怒要追下去,裴宣伸手拦了一下:“不如去出口堵着。”
这衣冠冢也不大,前后相隔不远,一人守住前一人守住后,他算是插翅难逃。
裴廖青的脸色微变又硬生生压住了,摆脱了裴宣的手:“哪儿让这个腌臜小人惊了殿下的英灵——夕夕你胆子小就别下去了,去后面守着。”
说罢转身跟着跳下了洞口。
哪怕这里留下的不过只是一个衣冠冢吗?
裴宣微微怔了怔,穿过及膝的荒草抵达衣冠冢的另一边,抱臂靠在树上抬头看夜空,雨后的长夜只有两三颗星子,夜风习习吹的她有点冷,在这个时候她莫名的想到子书谨。
要是她没被拉出来,现在应该正在吃夜宵,然后窝在太后怀里睡觉,她怀疑太后就喜欢年纪小的,喜欢抱着她睡,不知道等她以后不再青春年少以后有没有可能跟太后好聚好散。
但一般历代以来给太后当情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吧?容易被灭口,但是人总是贪恋一时的安稳,至少现在她没什么性命之忧。
温柔乡,英雌冢啊。
她无声叹了口气。
石块摩擦发出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声响,像是腐朽的机关被重新开启,裴宣闻声低头,没看见人。
哦,忘记了,刘远珍腿被打断了只能在地上爬。
她又把视线往下压低了一点,果然看见伤痕累累用两只手艰难爬出来的刘远珍。
她其实不明白刘远珍这么折腾是为什么,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今夜注定是跑不出去的,裴廖青紧追其后,长宁侯平南王寸寸排查,他只剩下两只手,无论爬到哪里都下场凄惨。
但这股狠厉的劲儿才像能从乱世里活下来的鬣狗,疯狂血腥不顾一切。
熟悉的让她感到有点恶心。
裴宣单膝蹲下,在清皎的月色下朝狼狈不堪的刘远珍露出一个笑。
“呀,这不是父亲大人吗?”她的声音戏谑又熟稔,丝毫看不出是片刻前对着裴廖青连刀都拿不好的少女。
刘远珍的下巴脸上都磨的是血,听见这个声音尽力抬头看见裴宣,脸上涌现出复杂难以置信的情绪最终全部转化成愤怒:“是你!”
他徒劳的用聚不起力气的手狠狠锤了一下地面,眼里全是怨毒:“早知道你娘当年生下你,我就应该把你掐死!”
“还想掐死我呢?”裴宣嫌弃的用树枝拍了拍他血肉模糊的脸,“那可真是让父亲大人失望了,我不仅活的好好的,恐怕还要比父亲大人命长多了。”
你今晚能不能走过这道坎不知道,我肯定是能继续活下去的。
毕竟小命来之不易,当珍惜。
“逆女,你真是没有一分像你娘!”刘远珍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到了这种地步他心知裴宣不会放他走,整个人又出奇的镇定下来,他从趴在地上的姿势慢慢挪动身躯靠在石块上,阴毒的一双眼死死盯着裴宣的脸。
“你果然是个祸害,你从小就长得不像你娘,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心里简直跟钝刀子割肉一样啊。”
十几年前他在街边讨饭遇见了裴东珠召牵马的,裴东珠把他带回去,他一个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参军没两日就病了下来。
裴东珠唉声叹气没办法,把他带回去交给她的青梅竹马。
——裴南茵。
裴南茵是个很好学的姑娘,小时候家贫就天天扒拉在富户学堂外偷听念书,结果被里面的孩子扔石头赶走。
好不容易裴东珠做了将军,姓裴的那个村都吃喝不愁了,她就想着既然这个书生去不了军营不如带回去教书,连着裴南茵一块教。
他也就是那样第一次见到裴南茵,一个文弱秀气脸颊圆润一心向着裴东珠的姑娘。
“所以你就把我送去山上?”
裴岁夕十一二岁的年纪就被送到山上自生自灭,十一二岁正是一个小女孩眉眼长开的年纪,她的五官开始挣脱孩童时期的圆润可爱,渐渐生出属于少女的棱角,她开始逐渐的从眼角眉梢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