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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子书谨去的时候是小雨,那点瓦片勉强还能遮得住,这会儿外面换成了大雨,年久失修的屋子开始啪啦下小雨,裴宣早上刚刚和灵书搭梯子修了一遍,刚准备洗漱一下吃完午饭睡午觉,结果太后的人便到了。

子书谨眉头并不松开,只是回过头注视面前的少女。

她的心肠总是如此,软的让人叹气。

裴宣握着太后的手,用脸颊贴了贴,眨了眨眼:“太后,好冷啊,想暖一暖”

她的话说的含糊不清,湿润的眼睛带着某种纯挚的无辜在子书谨心脏上轻轻挠了一下。

太后觉得心也有些软了,被握住的指尖莫名的发紧,连带着心脏一起。

“下去吧。”太后微闭了闭眼睛,稳住心神,声音却已经微微的哑。

广百如释重负,带着自己的徒儿退了下去。

殿内,太后的手指顺着少女的眉眼一路点过,拂过少女的眉、眼、鼻、口和尖尖的下颌,最终落点在少女锁骨,她的手没入衣襟,很快地上只剩下散乱的群裾。

裴宣终于在累了一下午后睡上了觉,而且还是在自己的旧龙床上睡着的。

下雨天就是很适合睡觉,尤其在适当运动过后。

子书谨注视着少女的睡颜半晌便预备起身,她下午还有政务要处置,不如这个没心肝的能安心睡着,然而身后貌似熟睡的人却如藤蔓一般缠了上来。

“太后要去哪儿?”白皙的手臂划过她的腰身,语气还带着困乏,脸颊贴在她的腰后,她们靠的很近,子书谨几乎能感受到少女迟钝的眨眼时眼睫扫在腰窝的触感。

她不自觉的颤栗了一下,腰身略僵了僵。

子书谨一时失去言语,只呼吸略快了几分。

有些缠人。

但并不惹人厌烦,像是在梦中,只有在梦里冰冷威仪的先帝才会有如此温软小性,子书谨闭了闭眼,这样冷静的人也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心潮起伏,难以自己。

片刻后太后回过身去抓着腰上的手,跟人再次滚作一团。

本来只是想卖个乖的裴宣:“”

殿外,裴远珍等的心焦如烤,大冷的天,他一直拿帕子擦脸,连鼻尖也覆盖着一层汗水。

“太后还未召见么?劳烦广百大人再去通报一声。”裴远珍略带恳切的望向广百。

这个情绪收敛得当的女官却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裴远珍,那一眼复杂至极。

太后之所以至今未曾召见,是因为殿中此刻有人侍奉床榻,而侍奉的人正是你的亲女,你如今要去打搅太后和你女儿的好事。

原本一人得道合该鸡犬升天,小裴大人得了太后恩宠,对这个情人的父亲也不免要给几分薄面,只是如今看来太后对裴大人却几乎不假辞色。

约莫是因为裴大人苛待小裴大人,想到这里广百也不由得垂下眼,眸色淡淡的:“大人再等等,太后有闲暇时自然会召见。”

裴远珍在殿外心急如焚的等了一个时辰后终于被允许入殿,他快步走近,俯身跪拜,本来依照他的位置已不用再平日行如此大礼,但今日不同。

子书谨刚刚洗漱,头发还略有些湿润,气色上佳,本来心情不错,此刻看见裴远珍又淡了下来。

“何事?”她淡声问道。

这是不太高兴的语气,裴远珍当了太后爪牙多时,能爬上位就是靠的会揣摩太后心思,然而即便此刻太后心情不佳他也无法再等了。

“微臣是来请罪的,微臣管教无方让幼女行事无忌,在日前被长宁侯下狱,特来向太后请罪,还望太后宽宥。”

裴远嫣被押下天牢后立刻就在京中传开,赵姨娘险些晕死过去,反应过来后便立刻私下给长宁侯送礼。

哪怕是如今家中艰难也丝毫未曾吝啬,只是长宁侯那里却如一个无底洞一般,扔进去的再多也听不见个响,一直到今日莫说是让裴远嫣归家就是连面也没见上。

唯一的女儿先是被要求改换姓名,而后又莫名被押入大狱,赵姨娘哪里还能忍耐得了?

在家中跟裴远珍险些打起来,裴远珍家三代单传,如今正要把裴远嫣改回原籍,这是他亲生的女儿他如何能不着急?

在私下活动无果后终于还是找上了太后。

他毕竟是太后心腹重臣,长宁侯是太后胞妹,做事总要听从太后吩咐。

子书谨翻开折子听着裴远珍请罪的话也并无什么表情:“管教无方?”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裴大人可知你的女儿犯的是何罪?”

还能是什么罪?冒犯了太后的新宠的罪过,裴远珍到底经营多年在宫中有些人脉,事情的来龙去脉早知道清楚。

这事儿可大可小,单看怎么处置,勾结内侍是一重罪,滥用职权是一重罪,但若是不想深纠最多不过斥责几句。

“远嫣年纪小,冒犯太后不知轻重,还望太后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宽宥。”

“年幼无知?”子书谨像是笑了笑,但那语气绝无任何暖意,“入朝为官还是年幼无知,既是年幼无知如何能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朝中之事如何敢交到她手上?”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你觉得你女儿还小是年幼无知,那正是应该回去好生教导,而不是来朝中做官。

“是、是、是。”裴远珍一连说了三个是,额头冷汗如雨。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再无半点声音,裴远珍张开还想再求情,然而观太后铁面无私一时之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子书谨翻看折子,略略看他一眼,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冷冷道:“裴大人若是无事不妨回去修一修屋檐。”

屋檐?哪里的房子破了?太后是喻示他什么?裴远珍思考着但一时之间竟想不大明白。

“太后”

他犹不死心,还想再求一求,换来子书谨冷冷一瞥。

裴远珍意识到一切已经无力回天,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下去,他慢慢的朝着前方磕了一个头,不知想到什么整个人又再度支起了一点骨气。

“臣告退。”

他缓慢爬了起来,向外走去,殿外雨声滴答,子书珏正从远处走来,她还是一身尊贵的紫金衣裳,披着件浓墨重彩的大氅,隔的远远的就朝这边绽开一个笑。

“呀,裴大人也在啊?”

她笑脸相迎,没有丝毫扣押了人家女儿的心虚和不适。

裴远珍脸色苍白的朝她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子书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朝里看去:“太后如今有空闲么?若是没有其他人本侯便去觐见了。”

“太后无事。”裴远珍匆匆开口,转身离去。

他刚刚转过身,子书珏脸上的笑意便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冷漠,她抬了抬下巴。

“叫两个人去跟着他。”子书珏随口吩咐,略理了理衣襟,将大氅交给广百,一面走一面肃容行礼。

“太后交给臣的刺杀案臣已初步查出眉目,请太后立即下旨,查抄御史大夫裴远珍!”

御史大夫是从三品的重臣,子书珏要动就必然有切实证据要太后手谕才能成行。

一声闷雷响起,裴宣在内殿睁开眼,不无叹息的想,风雨将至啊。

第77章 那裴大人心里有没有鬼呢?

春雨一茬一茬消冰化雪,大理寺的大狱门口长着一棵盛开的玉兰,花瓣紧紧挨在一处,鲜妍明媚的在雨中颤颤巍巍绽放着。

裴宣蹲在大牢门口挑起一筷子面。

她真是倒霉透顶。

子书珏这个吃干饭的,眼看着裴远珍那个老东西从她面前过,她不去抓,等到她请完旨意去抓裴远珍早跑没影儿了。

是的,那个老狐狸不愧是三朝元老,嗅到不对后立马抛妻弃女一个没要跑的不见人影,叫子书珏扑了个空。

子书珏大怒纠结人马在京中浩浩荡荡的搜人,大批兵马入城惊动了郑牡丹,美其名曰分君之忧也过来凑热闹。

然后逮住了刚偷完腥从宫里跑出来的裴宣。

时局动乱子书谨本意是让她在宫里安心待着,裴宣自己坐不住,抄家本就是敲骨吸髓的时候,她得回去护着灵书和自己的竹意轩。

她那儿还藏着绿蚁杯,真被搜到了她也就死到临头了,子书谨没认出她来那是盗窃先帝遗物要杀头,子书谨认出她来,她就要明晃晃的摊牌。

总之,她都不乐意。

裴远珍跑了,裴远嫣早下狱了,姓裴的就剩下她一个正好给郑牡丹逮住,子书珏恐怕要气的跳脚。

她被抓的时候还试图喊冤:“平南王殿下下官与逆贼不共戴天,绝非同党啊,除夕那日下官不是还——”

郑牡丹骑在马上冷艳至极,听见这蹩脚的成语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一幅我认识你吗的冷脸,冷冷觑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

“收押。”

嘶,小心眼儿,因为我看见你狼狈的一面又公报私仇我。

裴宣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把郑牡丹,还好子书珏很快就给她打好了招呼,把她从大狱里给提了出来。

但裴家封了,她现在也算无家可归,不如就在这儿等等子书珏,要是灵书也被抓了,正好可以一起领回去,不用跑两趟。

子书珏公务繁忙还要多等会儿,这周边儿刚好支了个煮面的摊子,裴宣饿了一下午饥肠辘辘要了碗面,蹲在大牢门口边吃边等。

“你倒是心大,蹲大牢门口也能吃的下去。”子书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语气有点复杂的冷嘲了一句。

没内力的坏处显现出来了,遇见举重若轻的高手根本察觉不到,裴宣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给我也下一碗。”子书珏像是正巧饿了倒也不拘小节挥手召了街边的小童一句。

“这树玉兰开的好看吗?”子书珏在她身畔负手站定。

“灼灼其华,当然好看。”裴宣知道这话是形容桃花的,不过她文盲不在乎。

“据说是当年太祖皇后亲手所植,选的是出白玉兰,希望大理寺卿品性高洁,而无冤假错案。”子书珏长叹一声,“谁曾想一颗白玉兰开出了一树红花,而且一年比一年鲜艳热烈,都说这树吸了大理寺下的冤魂人血,所以开的越发灼烈。”

她眼眸深邃语气幽深,不过面恰好来了,子书珏吸了口面条,语气幽幽,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吓人:“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天谴?”

裴宣沉默了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单纯就是当初移错了?”

这种具有重大意义的玩意儿都是培育好了再移栽到宫外,但那一年年景不好还是怎么的,她娘挑的那棵烂根了。

她大半夜的听见御花园里有个小姑娘一直呜呜咽咽的哭,吵得人睡不着觉,于是掀开被子拖着郑牡丹去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别问皇太女殿下为什么不敢一个人去,问就是她要拉个垫背的。

小宫女哭哭啼啼的告罪,说自己把玉兰浇死了,太监总管明天肯定要剥了她的皮,她和郑牡丹心软,就半夜扛了锄头挖了一颗新的来种下了。

可能是大半夜没看清楚挖错了,挖了株红的来,白的红的不开花又看不出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开了十来年。

“开什么不是开呢?心里有鬼的人看着才会心虚。”裴宣吃完最后一筷子面条,开始喝汤。

“也是,”子书珏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又忽的低下头来看向裴宣,“那裴大人心里有没有鬼呢?”

别替你姐瞎打听了,裴宣叹了口气:“我心昭昭可鉴日月。”

昭帝也是昭,谁能有我清白啊?

“是吗?”子书珏顺势转了话题,眉眼一弯,像只狐狸:“裴大人也算无家可归了吧?接下来准备去哪儿?要不实在没地方去,不妨到侯府小住一段时日?”

“宁侯抄家没把我的院子拆了吧?”裴宣把碗放在台阶上,等会儿自会有人来取。

“裴大人这话说的,你我这样亲近的关系,本侯如何会动你的东西?都好好的放着呢,绝对没有动过一厘。”

抢抢别人也就得了,抢这位还是算了吧,子书珏能混这么多年靠的就是有觉悟。

什么亲近的关系?我是你嫂子?

子书珏吃面还挺快,两口就把一碗面解决了,和风细雨般的拍了拍裴宣的肩膀:“裴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刺杀案可跟你逃不了干系,你可得提前准备好呀。”

“哦?什么关系?”裴宣似笑非笑。

“赵鱼已经招认她当初刺杀是为了灭你的口,所以除夕刺杀陛下和太后可是因为裴大人你才天降横祸的,太后若是动怒,裴大人不得早做准备哄一哄?”

她朝裴宣看去,一双桃花眼潋滟生辉。

裴宣:“?”

你又想出什么歪主意?

子书珏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胭脂色的香囊塞进裴宣手中,感慨一声:“姓赵的不愧是皇商,家中各色玩意儿可谓应有尽有啊,我瞧着此物成色上佳,特意留给你的,裴大人可别说我不想着你。”

现在贪污抄家顺手牵羊都不避着人了是吧?

裴宣掂了掂好像是什么宝石,也没见子书谨很喜欢宝珠玉石啊,她狐疑的想打开看一眼,被微凉的扇骨虚虚拦住,子书珏微微挑眉:“这可不是是能在外边随意看的。”

什么玩意儿?不是要害我吧?

好在裴宣听劝将香囊收了起来:“大理寺在押的有一个丫头叫灵书,年十七,是我的人,劳烦宁侯提出来我要带走。”

“这好办。”子书珏笑意盈盈,“毕竟是裴大人的心上人嘛,我懂。”

你懂个球。

裴宣笑意不减:“宁侯可要为我严守秘密,不然让太后知道宁侯找了个心有所属的来,咱俩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威胁我是吧?谁怕谁呀*?呵呵。

哎呀,一直窝窝囊囊的人竟然有刺儿,子书珏难得有点儿新奇。

“赵鱼招供他们炸了裴家地下的时候被你瞧见,所以才要杀人灭口,你不好奇他们从地下翻了什么出来,才让赵家短短数日就起死回生吗?”

裴宣很配合:“什么?”

子书珏一错不错的看着她,似乎在从她的表情中读取她的心思:“是失踪已久的前朝国重宝。”

当年雍州王裴东珠作为先锋攻下前朝国都上京城,遂生反心,与同胞兄长隔江对峙,后被太祖皇后与子书谨围杀不渡河畔。

人死如灯灭,但前朝国库珍奇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下落不明,这批前朝皇室囤积数百年的家底,随着雍州王的死被永远的封存进了棺材里。

缺了这批家底太祖登基的前几年过的尤为困苦,太祖曾下令彻查但一无所获。

“本侯还查到早年赵家经商就是拿的熔铸的金裸子起家,原先只以为是裴远珍私下收受贿赂,但不想他却是比这胆子大的多,他昧下了前朝国库一部分奇珍,裴大人说是不是胆大包天?”

裴宣点点头表示很认同:“老东西真是活腻歪了,罪该万死啊,请宁侯上书一定重判,他虽然是我亲爹,但忠孝难两全,太后待我恩重如山不可辜负。”

“裴大人好像并不惊讶?”子书珏颇有些探究,没吓到啊。

啊,其实是脸冻僵了,做不出惊讶的表情。

裴宣恳切的望向子书珏:“下官是个文盲,不如宁侯博学多识。”

裴宣露出一个看似真挚实则狡黠的笑容:“臣不知道前朝国库的事儿啊,毕竟史书没写。”

就算写了也烧完了。

子书珏被她难得的一瞬狡黠晃了晃眼,一瞬间沉默下去。

看着子书珏难得的吃瘪,裴宣心情好了不少:“宁侯当日也不是真为我出头吧?不过是借个由头羁押裴远嫣。”

裴远珍是重臣拿不了,先拿住他女儿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要是子书珏今天真谁都没拿住,她就可以把脑袋挂她姐寝宫门口了。

“我只是看不得你那么优柔寡断,窝窝囊囊,”子书珏微叹,几乎有点恨铁不成钢,又唰的一声抖开扇面,遮住半张脸,那双眼睛很快笑了起来,“我今儿才发现其实裴大人也没那么窝囊不是?”

她又怂又软又没骨气,像一团棉花任由搓扁揉圆,但真要下力气去捏一下就能发现里面还是有刺的,真捏上去了容易鲜血淋漓。

裴家转瞬倾覆,她至少能在里面全身而退,哄到太后怎么不算一种本事呢?

“过奖过奖。”裴宣非常谦虚的跟她寒暄了一下,寒暄完转身就走。

在转过一处拐角时,脚步却是一顿。

郑牡丹不知何时到了,此刻正立在屋檐下沉默的注视着那棵玉兰。

细雨微风吹落的花落了她一身,让她看上去显得孤寂又冰冷。

她和郑牡丹一起移栽了这棵树,却从来没有一次一起看过这棵树花开。

裴宣靠在墙边无声的看了半晌,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没人在乎她一个小女官在不在乎一棵树,喜不喜欢看一棵树的花开。

如果她还是皇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来看一次这棵树就会被拿篱笆围起来,请最好的匠人折腾着松土浇灌,等到她死了又被揣摩新帝的心思,决定是砍还是留。

还不如在这儿蛮横肆意的天生地长呢。

郑牡丹可不跟她一样没内力听不出脚步声,顿了一息就偏过头来冷冷瞥着她。

那双寒冷的眼睛像是在骂不给个理由打扰本王就去死。

我还真有理由,裴宣掏出一瓶金疮药晃了晃:“殿下,陛下让我交给殿下的。”

小不点儿很关心你的,所以不要每天板着张死鱼脸了。

郑牡丹,高兴一点啊。

郑牡丹看向那个斜靠着墙的少女,呼吸微微一错,心脏传来一阵难言的隐痛,像被什么人轻轻掐住。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毫无关联的两个人这样像呢?

第78章 只是代母休爹而已。

子书珏是个做事妥帖的人,来的时候被逮住不归她管回去的时候特地派了辆马车送她回去。

灵书除了鬓发有些乱之外倒是没受什么刑,见着裴宣先是上来紧紧抱住她的手臂查看她有没有事,而后便战战兢兢的看着周围衙役。

哪怕在这种时候,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护着裴宣。

裴宣拍拍她的手示意没事了,拉着她上了马车。

“小姐,他们进去抓人的时候说没找着老爷,老爷去哪儿呢?咱们、咱们怎么办呐”灵书的手还在抖,迫切的寻找着主心骨。

“没找着就没找着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裴宣握了握灵书的手,将自己暖和的温度传递到她冰冷的手掌,“裴远珍是招婿到裴家的,你忘了吗?”

“没忘!”一说到这里灵书立刻开口,但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招进来的女婿还敢有妾室,也就是仗着我们家没人了胆大包天,按七出之条这叫淫去,我娘没了没人管得住他,既然如今我到了年岁入朝为官当然该我接管家里。”

“入赘改姓日后皆与原籍无关,他想给裴远嫣改姓回去这不是反复无常吗?”

“所以?”灵书好像隐约悟到了什么。

裴宣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我会上书太后请太后准许我代我娘把他给休了,逐出裴家送还原籍。”

灵书惊讶的张大嘴巴:“可是小姐,那是老爷是你爹啊”

“我爹又怎么了?只是代母休爹而已,”裴宣无所谓,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哂笑了一声,“更大逆不道的事我也不是没有做过”

“什么?”她后面这句话声音太低,灵书没太听清楚。

“没什么,”裴宣摇摇头,粲然一笑,“裴远珍不是死活忘不了他姓刘的三代单传怕断了血脉吗?把他改回原名送回原籍不正合了他的心意?这天下没有比我更孝顺的女儿了呀。”

不是不想当上门女婿,这么多年一直想着你老家那一亩三分地又吃又吐吗?现在好了用你自己的姓死去,怎么不算一种得偿所愿呢?

灵书虽然有点忧心忡忡但很快撩开帘子想到另一件事:“唉,小姐马车往哪里去啊?去城东啊,那儿的屋子便宜些,不能靠近皇宫,太贵了!”

“笨啊,”裴宣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们回家啊,姓刘的被遣送回原籍抄家自然抄的刘家,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啊?”

灵书还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上午被抄家了下午就能回去这件事,但发现竹意轩还好好的一点没受波及还是很开心,细心的把锅碗瓢盆收拾出来预备准备晚饭。

为了庆祝今天死里逃生她还从池子里捞了一条鱼出来准备煮着吃,所有人都不在了,没有任何人约束她们,这个偌大的宅子只属于她们两个人。

捞完了又有点忐忑:“小姐,这个鱼能不能吃啊?”

“喜欢吃就吃呗。”裴宣丝毫不以为意,再贵的鱼又怎么样呢?想吃就吃啊。

灵书开始杀鱼,裴宣沿着裴家的院墙开始溜达,这是第一次,没有任何人能拦住她。

当初的地道早就被掩埋了,她估摸着地道延伸的方向一路走到花厅之后,那是待客的正厅,再往后就是裴远珍的书房。

推开门才发现根本不用寻找,大门拆毁,书架倒塌,隐藏在书架背后的密室也早就被暴力破开。

裴宣走进去,被砸破的密室投进来一片阳光,她微微眯了眯眼,密室地板被凿开一个大洞,像是被人蛮横的炸开,黄土飞扬,再往里看去洞里泥土堆积已经被封上了。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精钢,这是一间用精钢加密过的密室,怪不得需要在大年夜借助烟火炮竹的声音强行炸开。

那些堆积如山的前朝珍奇已经不见踪影,这里只剩下一地狼藉。

裴宣眼尖在黄土堆积当中看见一张残破的宣纸,她弯腰拾起抖落泥土放在膝上展开。

这是一副画技平平的画,应该已经很多年了,纸张边缘已经微微泛黄,有着岁月侵蚀的痕迹。

画里的女子脸颊圆润,双眸略长,显得温婉而宁静,似在看着远处,眼中有化不开的忧愁。

有裴廖青似乎有几分相像。

裴宣展开蜷曲的最后一点边缘,看见一行清隽小字。

时在庚寅良月远珍书。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隐约可见南茵两个字又被匆匆涂改掉。

送给裴南茵的?

裴岁夕的娘亲。

裴宣将宣纸卷起收入袖中,冷不防碰到了一个东西,子书珏给的玩意儿。

裴宣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眼,很好,什么都没有,整个宅子都被抄空了。

她拿出香囊打开,沉甸甸的宝石,或许是什么西域来的手链脚链什么的?

红碧玺?成色不错啊,工匠手艺也不错,放外头得值几千两吧?就是好像不是手链啊。

裴宣倒在手里,没看清这是什么,遂拈起一串放在眼前晃了晃。

很是精巧的小玩意儿,用薄薄的银片制成展翅颤动的镂空蝴蝶,蝴蝶中心是用昆虫翅足组成的一个小夹子,下面坠着一颗水滴状的碧玺。

切割成无数棱面的精巧宝石在她眼前反射出无数微光,闪的她微微一个失神。

夹子?!

裴宣先是愣了下来,继而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下意识的收紧掌心,做贼心虚一般回头望去,后面根本什么人都没有,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子书珏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给她姐准备这玩意儿?

裴宣觉得手里好像握了块烫手山芋心里发燥想扔,张开手莫名其妙的又没扔掉,她脸有点热,想了想还是把剩下的一并倒出来。

一共三个夹子,两个上面的,还有一个用在下/面?倒出来还有一根细长的链子,可以首尾连接两只银蝶,应该是用来拉扯的。

裴宣:“”

子书珏真是高估她了,她怎么可能敢的,真拿出来会被子书谨当场掐死吧?

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险没气笑。

“小姐,鱼煮好了,快过来啊。”远处灵书久等她不回来开始大声叫她。

现在这个府邸都是她们的怎么喊也没关系,不用再委委屈屈的寄人篱下。

“来了。”裴宣听见声音的那一刻立刻把东西藏进衣袖里,连续调整了几次呼吸才敢走回竹意轩。

“小姐,你脸色怎么怪怪的?”灵书有些怀疑,“是不是不舒服啊?”

“呃,没事,只是担心地契的事,”裴宣食不知味,脑子里全是那颤颤巍巍的蝴蝶,霍然放下碗站起身来,“我去催一催地契。”

“天都黑了,也不急于这一时”灵书见她饭都没吃两口就又要走不禁有点落寞,但仍然去准备披风和伞:“小姐路上小心啊!”

一直走到府外裴宣用冰冷的手拍了拍脸颊才算终于降下了温度,要命。

她刚刚缓过一口气突然听见马蹄声,转过头出宫来接她的女官便露了个笑,似有些意外:“正预备入府去请裴大人,不想裴大人自己出来了。”

“太后等的急,请大人上车吧。”

裴宣感到有点棘手,踌躇片刻还是上了马车,比起回去当着灵书的面放下这些玩意儿,先带着入宫也许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小。

可能真是寡居太久,子书谨自从得手以后简直日日招她入宫,全然不顾及京中已经传开的风言风语。

也是,子书谨怎么会害怕这些东西呢?那些流言蜚语甚至都不能博她一笑。

倒是裴宣,她觉得每天都睡不饱觉,从来没想过夜夜笙歌竟然这么累,这还只是一个,她简直不敢想象过去那些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怎么过的,裴宣都不敢想,想一下就感觉关节隐隐作痛。

到的时候子书谨还在看折子,在略暗的光晕里看了她一眼,打量去牢里走了一遭有没有受什么罪,见她四肢健全看着没什么伤才垂下眼:“吃过了就去沐浴更衣。”

然后来吃下一餐是吧,裴宣已有觉悟,认命去偏殿洗澡。

她脱衣裳的时候子书谨忽然抬起眼,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片刻后等裴宣把自己埋在水里一无所知时一只手探进了她挂在屏风上的衣裙,精确的从袖子里找出藏在里面的香囊。

子书谨动作微滞,嘴角紧绷,手掌瞬间收紧,有点想给她一把捏成齑粉,不知为何又在最后一刻松了手,有些复杂的往裴宣的方向看了一眼。

裴宣泡了小半个时辰中间还在水里眯了一会儿,终于觉得神清气爽可以出来了,随便裹了件睡裙就预备滚上自己的龙床。

出去却发现整个殿安静的有点不同寻常,伺候的人一个也不在,就连广百也不曾随侍一旁。

有古怪啊,她有些奇怪,想了想觉得还是先上/床吧,毕竟刚洗完澡风一吹有点冷,这不是暖炉所能解决的问题。

子书谨要是还有政事急待解决她还能眯一会儿或者吃点点心什么的。

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她就不觉得冷了,因为血一下子冲上了头,她整个人跟被蒸熟了一样,耳朵,脸颊就连眼皮都是烫的。

她有点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希望这是自己的幻觉。

但很明显并不是,子书谨微微向后靠着,宛如一个向前献祭的姿态,精致的银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两只银蝶冰冷的亮光衬的中间的花芯颜色愈发艳丽,蝶翼微微颤动着,牵动着更隐秘的声音。

裴宣:“”

子书珏你这个——

这条链子原来是连接三处的,她下午匆匆忙忙还看岔了。

裴宣绝望的想闭上眼,想转身就走,但脚下生根一样一动不动,她现在跑了子书谨就能让她这辈子都后悔这一刻为什么跑路。

她进退两难。

子书谨看向她,替她做好了决定,声音微微的哑但不容拒绝:“过来。”

即便在这种时候她依然严正的好像为人师者,像要教导年轻的帝王什么,不,现在是年轻的情人。

哪怕她现在身上除了那两条链子几近于无。

裴宣忽而冷静下来,一步步朝前走去,直到半跪在榻边伸手握住金属链子,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她牵住那细细的银链微微一扯。

如今权倾天下的太后发出一声闷哼,往前倾了一倾,银蝶颤动的愈发剧烈,琥珀色的眼中有什么水润的光晕缓缓碎开。

——让人想将她脸上的虚伪的正经撕个粉碎。

第79章 单单只是这样便已叫她甘愿血肉消融,今生无憾了

都说当皇帝的人控制欲都很强,因为习惯性的希望将所有事攥在掌中,裴宣觉得这纯粹是刻板印象啊,她就不这样。

但现在想来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把某个人完全掌控的感觉真的很快意,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将她摆弄,将自己的意志加注在她身上,而她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其实倒不是没有能力,如果子书谨愿意能在一瞬间掐死她两个来回,她不愿意反抗而已。

尤其这个人克己复礼冷淡威严的太后,想一下裴宣就觉得手指微微的颤。

收紧链条就会看见挺起的腰身,薄如蝉翼的银蝶轻轻的颤,再冷静古板的人也会失控的喊她的名字,一只手放在她的脸颊,失神的看着那张在水雾中逐渐朦胧的脸,一声一声,祈求得到救赎。

“陛下宣宣”

哪怕她喊的正是此刻让她失控的名字

有点过分。

好像玩脱了,裴宣在浴池边上洗手,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掌,发现自己也许也有一点唯我独尊的性子在,她用一旁的丝帕擦洗干净手,冷静的深深呼吸,走向内殿深处。

她一面走一面想,原来传说中的抵死缠绵是这种意思,是真的有一种想和她一起死在这里的疯狂,什么也不想去管,什么也不想去想。

哪怕是被人发现是两具尸体也要交缠在一起。

一直积压的郁气好像稍微散开了些许,裴宣俯身拉开柜子,轻车熟路的在里面翻找。

找到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她拿出一瓶手指大的膏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清新的药香幽幽蔓延。

是新换上的,宫人每日会检查更换这些寻常的药品。

裴宣又拿了两小瓶药膏,想了想又去端了一杯茶水。

掀开帘子前她心里还是稍微有点打鼓,原先的床榻已经没法儿看了,中间她抱着子书谨转战了偏殿的小床,现在也一片狼藉。

太过分容易被砍头,先帝都不敢对子书谨这么过分。

但换个想法想,先帝跟太后有师生情分在也确实不好太过,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纯粹就是侍奉太后的。

不过子书谨比以前更渴求她,她从前也这样吗?自己没有满足她?还是说她更喜欢如今年轻的自己?

也可能是权倾天下政务繁多压抑已久吧,事太多了谁都会心烦的。

裴宣在心里思索着最终还是掀开帘子,床铺已经混乱的没眼看,裴宣决定无视这些,但上面的人好像更没眼看。

于是她低下头,看见地上散落着银色链子在汉白玉石砖上洇着一片水痕。

“”

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心虚的。

“太后好些了吗?”裴宣坐在榻边,殷勤的俯身去问,然后伸手把子书谨脸上沾湿的发丝一根根拨开,她额头有汗,整个人微微闭着眼,心口起伏的很厉害,锁骨处隐约痕迹还在往下蔓延。

裴宣连忙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末了端了水喂上去:“太后喝口水缓一缓。”

子书谨这才睁开眼,在烛火下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流着蜜糖,睫毛濡湿,两颊晕红,微冷的看了她一眼。

裴宣瞬间更心虚了,但旋即又想我心虚什么啊?我又没让你戴,你自己发现自己弄的,我只不过是配合太后的癖好而已。

她稍微理直气壮了一点,迎面看过去。

她理直气壮子书谨便垂下眼,有一股无奈的意味在里头,嘴唇微张喝了口水,她唇色显得艳过头几有血色,微微破皮,裴宣的气焰一时又熄灭了少许。

是,那东西不是裴宣本意,但后来的事总不能怪上子书谨。

发涩嘶哑的嗓子在温水的润滑下终于好些许,裴宣很耐心的喂她喝完了一杯,见她没有停的意思又茫然无措的另倒一杯,悉心哺喂给她。

子书谨稍微顿了一顿对上裴宣诚挚的双眼,无奈只好张口,裴宣便又去倒了一杯,直到第三杯时子书谨终于忍耐不住微微愠怒:“够了!”

裴宣不知她为何生气,茫茫然看着她。

子书谨有些欲言又止,片刻后极艰难道:“你还想——”

裴宣懂了,她一时羞赧,便连忙去拿膏药,别喝了别喝了,再喝又要换被褥了。

裴宣很想捂脸但又不能,手忙脚乱的拿过膏药,颠三倒四的开口:“太后,我为太后上药”

她刚拨开塞子却突然被子书谨抓住了手臂,子书谨紧盯着她,薄冷的眼中似乎有冰,冷的人骨头发寒。

“哀家寝宫的药放在哪里,你怎会知道?”

这哪里是你的寝宫,你分明是鸠占鹊巢后来居上。

裴宣心口一滞,背后突兀冒出几滴冷汗,人在欢愉的时候容易失去警惕,但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又来试探呢?

显得刚刚再多的柔情也像一种试探的铺垫,而不能有片刻的放松。

“臣担心太后刚刚去到处翻了翻,把小书房都翻乱了,”她贴在子书谨心口,显得极为小意温柔,像个恃宠而骄的佞臣,“太后不会怪我吧?”

子书谨嘴唇绷的极紧,靠在床铉上,她神色好像在转瞬间冷的吓人,心里激起一片怒火,然而怀里的少女如此灵动美丽,触手温暖,再不是冰冷的尸体,单单只是这样便已叫她甘愿血肉消融,今生无憾了。

来日方长,何必逼她在一时了?总归在自己身边就好。

她伸手抚了抚少女柔软的鬓发,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纵容:“只要你听话,无论做什么,哀家都不会怪你。”

那什么叫听话呢?

永远做你的傀儡吗?裴宣不想问也不想知道,答案肯定不是她所希望的那样。

她往太后怀里蹭了蹭,知道自己又躲过一劫,接下来可以安心睡一个好觉了。

子书谨掀开被子把她从外面抱进来,让两个人的肌肤紧紧贴合在一起,裴宣在外面走动的时间手臂已经有些冷了,子书谨握了握她的手腕,给她按了按。

“谁教你的?”

裴宣十岁后差不多是她养大的,她管的一向严格,也知道裴宣爱玩的性子,只这方面裴宣从未出格过,也不可能懂这些。

要追究了吗?裴宣思衬了一下毫不犹豫的把子书珏卖了:“是宁侯给的。”

果然如此,子书谨眉头微蹙,在被子中将裴宣的手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放到暖和些的地方。

“日后离她远些。”

“那不是您的妹妹吗?为什么?”裴宣抬眸去窥探子书谨的神色,然而只能看见她削瘦的下颌和几缕凌乱的发丝。

“她府邸中常年男男女女来往不绝你可知为什么?”

哎,我还真不知道,裴宣有了些兴趣,京城贵胄家的阴私把柄裴宣都一清二楚,唯有子书珏例外。

裴宣活着的时候子书珏还没出现过了,人对不知道的东西总是好奇的。

“因为她从不近女色,只嗜好凌虐。”子书谨微微闭上眼,裴宣注意到她的尾音很低,是不悦的意思。

长宁侯子书珏,太后一母同胞的妹妹,如今年过而立之年未曾婚嫁,风流恣意,美人在怀,这样权倾朝野隆宠深重的权臣,没有任何人敢把自家儿女许给她。

因为她的喜好太过暴虐,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宁侯如此胡作非为太后不管管吗?”

“你情我愿的事哀家如何管?”

她喜好暴虐,进她府邸出来的人个个遍体鳞伤,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所以她男女不忌,她给足银子,不伤人性命,自然有人前仆后继,没有人告发又能如何?

哪怕子书谨偶尔提点她,她也只是敷衍的一笔带过。

表面笑面虎的人背地里行事如此狠辣恐怕另有隐情啊。

裴宣小小试探了一下:“臣听说行事暴虐之人往往因为见过血腥之事,宁侯出生显贵也是如此么?”

她当然知道子书珏虽然出生显赫,但也是当年被砍头幸存的一员,她如此说只不过想套取点子书珏的事。

谁知子书谨幽幽看了她一眼:“你对她很好奇?”

额,有点。

子书谨低头在她头顶吻了一吻,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她眼帘上,不容置疑道:“你只需要知道哀家的事就够了。”

这是吃醋了?裴宣一愣。

“答应哀家。”子书谨沉声。

她刚刚是反问而不是答应离子书珏远一些。

“臣知道了,日后会离宁侯远些的。”

“睡觉。”子书谨下了定语,一只手盖在裴宣的眼睛上,眼前一片黑暗,阻断了裴宣接下来想说的一切。

子书谨的怀抱很暖和,很柔软,裴宣睁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睡着了。

再多的疑问至少都要等她睡醒了再说。

——

裴宣事还是挺多的,她要接手裴家还要上折子请示太后陛下,要在宗室给裴远珍除名又是一桩大事,说的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好在太后宠爱她,对她算得上有求必应,她自己草拟了折子,裴灵祈搬着玉玺给她盖了章,又让广百去宗人府宣旨。

有太后旨意加急再繁多的流程都可以简略,大概再过个三日她就能接手整个裴家,真正属于裴岁夕的裴家。

被刘远珍霸占了快十年的家底也算得上物归原主。

“宅子总不能你和婢女两个人过,让广百给你挑些得力的人过去,先将摊子支起来。”

往日烈火烹油的裴家,太后的心腹重臣一夕之间就荡然无存,落得个凄凄惨惨的下场,然而也因为太后恩宠能一夜之间立起来。

一个家族一个府邸的兴衰都不过是上位者一时的心血来潮,裴宣早有所感。

广百安排的人不就是太后的人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逃不开她的眼睛。

“好啊。”

子书谨本以为她会拒绝,正待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她答应还有些不适应。

然而阳光下的少女正朝着她笑,似乎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芥蒂。

她的心不知该是松快还是阴沉。

第80章 怎么?你难道想在太后嘴里抢食?

二月末的雨下的格外凄清,宗正寺的大门今年新上了一层清漆,亮的晃眼,灵书撑着伞在寺外等她,大雨噼里啪啦的敲在油纸伞上,灵书双手抱住伞微微踮脚寻她。

裴宣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姐,更改好了吗?”灵书眼睛噌地一下亮了。

裴宣扬了扬手里的文书:“当然。”

灵书凑过来看,她从小陪伴裴岁夕长大,裴南茵是个很善良的女人,也会教她读书认字,她天资不高但常用的字还是认得的。

地契有好些张,包括了府邸、良田、铺子还有几处郊外的庄子,刘远珍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家底最后悉数归了裴宣。

这十几年兢兢业业打理家产,算他有心。

“哎呀,这些小事何必裴大人亲自跑一趟呢?大人说一声我们自会给大人送过去。”一路送出来的主薄脸上堆满了笑。

“这怎么敢当呀,”裴宣弯着眉眼顺手给那略微发福的主薄塞了两锭银子,“裴家喜气迎门,也给大人分点喜气。”

抄了亲爹全家还说是喜气,主薄不愧是老人精一点也没发怵:“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裴大人何时办宴会在下一定前来叨扰。”

斗翻亲爹这种事肯定要大办一场给京中看看姓裴的又回来了。

“一定一定。”

两个人虚伪的打完了官腔,裴宣才领着灵书往回走。

“小姐这是真的吗?”灵书用冰冷的左手拍了拍脸,眼睛眨巴眨巴还有点不可置信,“咱们就这么把家收回来了?夫人在天之灵肯定很高兴!”

“当然是真的啦。”裴宣负手漫步雨中,街上行人来去匆匆,都与她擦肩而过。

“小姐,你刚刚怎么那么大方啊?”灵书在后面追着给她遮的严严实实,“竟然给主簿塞银子!”

平时不都小气吧啦的吗?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吝啬啊?”裴宣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花的不是自己的当然大方了。”

子书谨会给她报销。

太后的原话是,你如今独撑一门也是要当一家之主的了,不能再这么行事拘束。

就是嫌弃她做事扣扣搜搜的,但是光凭她俸禄的那三瓜两枣也确实大方不起来,太后酌情补给她了一大笔银子。

大方的足以让她在京中这样高门林立的地方把门户撑起来,而且不出所料以后太后还会持续的贴补给她,她是真的很想把她留在这里,当成一个女宠留下。

其实也不用她贴的太厉害,整个京城几乎都从这件事里嗅到她受宠的气息,现在想搭上她线的人都能把她门槛给踏破了。

想到这儿她就不是很想回去了。

“哎呀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裴大人,裴大人在这儿赏雨?”头顶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了,裴宣闻声抬头,看见撑在窗台上闲闲用扇子抵住下巴的子书珏。

人生何处不相逢,在哪儿都能遇见她。

裴宣木着脸看着她,不是很想搭理,奈何子书珏是个自来熟:“听说京中送礼的人都堆在裴家门外呢?裴大人还不回去,难道是嫌银子太多?”

她一脸惋惜,要不是不能恨不得自己亲身上前替裴宣把银子收了。

“宁侯要不然自己去收?想必那些人能送给宁侯也算得偿所愿了。”反正都是借个梯子讨好太后,至于是太后的情人还是太后的妹妹又有什么区别呢?

子书珏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探究的眼睛:“有时候小侯都觉得看不透裴大人,不是很爱财么?怎么该收的时候又不收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行?”

子书珏挑了挑眉,虽然没明说但裴宣懂了,你也算君子?

裴宣:“”

子书谨怎么有你这种妹妹。

“不和裴大人打趣了,今晚布置抓裴、哦,刘远珍,小侯正要出发,裴大人要不要一道去?”

对于抓捕老爹这件事裴宣还是有一定兴趣的,她让灵书自己回府而后上了子书珏的马车。

然后停在了一家饭馆子门前,那馆子怎么说呢?看起来有点奇怪,不太正经。

二楼有几个妙龄的女娘斜倚在楼前,露出一截晧腕,在早春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穿着极为清凉。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小侯真的是来查案的,”子书珏在马车上拨了拨炉子里的碳火,她们停在一处寻常人不会注意到的小道上。

“唉,本来这事只有小侯一个人查也没事,谁知道平南王也非要搅合进来横插一脚,让小侯不得不谨言慎行以免又被平南王抢功啊。”

“我记得先帝有立法度不得设立青楼楚馆胁迫卖身吧?”裴宣指着那家花花绿绿的饭馆子,“宁侯?”

不准备解释一下?

“这禁止楚馆的法度自太祖皇后起所设立,只留下前朝教坊司,太祖皇后兵败被杀后太祖废黜此法,一时之间青楼楚馆甚嚣尘上,至先帝继位重设此法一直延续至今,”子书珏淡定的喝了口茶,“但耐不住上有法度下有对策啊,青楼楚馆没有了还有以歌唱舞乐为生的伶人,先帝在时都没能全部铲除干净,总不能寄希望于太后吧?”

“太后毕竟只是代陛下涉政,所受钳制甚多,这些老不死的在地下开这些玩意儿太后如何能全知全能*,就比如裴大人的那位老爹就是其中常客呀。”

子书珏见裴宣面色冰冷,不由道:“看样子裴大人很是厌恶这些?”

裴宣:你说呢?

“指望旁人是不现实的,小侯自然会在今日过后捣毁此处,可京中披着皮的花楼何止一二,大人想清除祸根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子书珏披了件白玉似的披风跳下马车,回身望着裴宣笑意盈盈:“大人想做的事只有自己身处高位才能着手作为。”

而不是像现在,本身就依附太后而生的人是没有立场和能力去管这些事的。

裴宣没对此发言,默默跟着子书珏从后门进入,听见子书珏娴熟的报了两个菜名,上菜的小厮殷勤的把她们引到二楼的一处房中。

“我怎么感觉你是其中常客?”裴宣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错觉。”子书珏闲闲掀起眼皮随口敷衍道。

那我要是上位就先打你。

她不说话嫌弃的表情也很溢于言表,子书珏丝毫不慌:“那小侯我拭目以待呀。”

“刘远珍确定藏在这里?”裴宣环顾四周,这地方看起来小但背后确实别有洞天,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井种着这个季节开的粉白玉兰,除了前面一个小饭馆作为伪装,另外三栋看起来都不怎么正常。

“当日小侯在宫中与他打过照面后立刻着人去抓,没想到还是被他跑了,从当日起城门封禁,他所能藏的也只有这些不在排查范围内的地方,此处距离裴府不远,翻两堵院墙就能抵达。”

“更巧的是这处产业是萧山伯府管家的的妹妹所开设,萧山伯府的幺女不是还在大牢里和刘远嫣一块关着吗?”

小辈能够玩到一处往往意味着老一辈早就已经狼狈为奸。

裴宣目光在房间内打量,开始计算按照这个室内和室外面积初步计算应该有密室。

“你怎么不问既然知道行踪为何不查封此地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子书珏费解,裴宣明明一副求知欲很强的模样但就是不开口问她。

不愧是子书谨的妹妹,都有点好为人师的毛病。

裴宣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子书珏用扇骨抵住掌心,眸光幽幽发亮:“你知道前朝国库是一笔多大的财富吗?”

“哪怕只是遗留下来的几箱珠宝就能保住裴家在京城几十年的富贵荣华,刘远珍不过是穷途末路的一条狗,有什么值得兴师动众的价值,真正要的是看他这条疯狗在最后扑向何方。”

“这么大一笔财富摆在眼前,裴大人难道不心动吗?”子书珏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什么来。

“钱财乃身外之物。”多了就不稀罕了,她的梦想是有钱在江南做个富家娘子,又不是想富可敌国然后天天被上位者想着扣个什么罪名一锅端了。

再说这笔钱有命拿怕我没命花啊。

子书珏明显不信,呵呵了一声:“那你连五万两都贪给自己招杀身之祸?”

赵姨娘最后准备了结了她绝对是有被坑五万两的宿怨在。

裴宣:“怎么?你难道想在太后嘴里抢食?”

子书珏一噎,闭嘴老实了。

——

子书谨正在宫中握着裴灵祈的手教她练字,她今日难得有空暇,裴灵祈在裴宣的极力抗争下今日放假,只晚上练一篇字权当修身养性。

裴灵祈进步很明显,但心思很飘,所以字也跟着飘着起来,眼睛时不时就要往门口瞟,很明显是在期待着什么人。

“专心。”子书谨在她耳边道。

“哦,哦。”裴灵祈赶忙把眼睛收回来,把注意力凝聚在笔尖,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咳咳,母、她什么时候来啊?”

裴宣是很讨人喜欢的,尤其讨小孩子喜欢,可能因为她自己就有点小孩子心性,也可能是母女一脉相承的缘故,她搜罗的玩意儿裴灵祈通通喜欢的不得了。

虽然嘴上还是不喜欢这个现在才回来的母皇,但身体已经很诚实的每天期盼起这个人了。

子书谨握着小家伙的手落下最后一个字,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不要叫错。”

裴灵祈解放了连忙放下笔拍了拍嘴巴:“母后,我不会的!”

子书谨这才将目光移到门口,今日等待的人却久不曾至。

她倒是不着急,裴宣今天要做的事还有许多,晚些来也无妨。

直到广百匆匆而来,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子书谨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裴灵祈吓的一骨碌站直了。

怎么了?怎么了?母后怎么突然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