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滢滢没有回家。此刻元家定然已经关门,看她深夜归家定然要追问,她听了心烦,索性去了点心铺子。此处有矮床被褥,稍微收拾便能歇息。吕西翎忽然道,近来贼人太多,趁着夜色撬开房门,潜入屋子偷盗银钱。一番话说的元滢滢面色慌乱,正要改变心意回家去。却听吕西翎转了话风,说他担心铺子,便在这里守夜。元滢滢住柜台后,他用两张桌子拼成一张,睡在柜台前。
元滢滢对他的态度变得温柔:“我知道,西翎一直惦记铺子。”
吕西翎冷哼,冷言要元滢滢别多想,他可不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是因为铺子是他一手扶植起来,意义非同一般,他当然挂念。
元滢滢疑惑道,她并未误会,吕西翎留下当然是为了店铺,难不成是为了她。
听到元滢滢是按照他的想法思考,没有胡思乱想,吕西翎并未开怀。
元滢滢同迟叙说好,要他次日清晨来吕家铺子写字。迟叙欲言又止,最终点头应了好。他低声提醒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吕公子虽是你店铺的伙计,但总归是一个男子……”
元滢滢仔细思索才明白他未尽之语,柔柔笑道:“我相信西翎,他不会的,你莫要担心。”
她语气自然,对吕西翎的人品全然信赖。因她和吕西翎数年夫妻,知他是玩物丧志,于吃喝嫖赌上却从未沾染,更未惹出过绯闻轶事。但其中缘由,迟叙不知,只听她所言觉得心中苦涩,感慨:是了。他同元滢滢刚认识一日,比不上吕西翎和元滢滢认识的时间久。刚才一番话有挑拨离间之嫌,殊不知他们彼此早就知道品行,何必他横插其中,搬弄唇舌。
吕西翎先将床榻收拾好,铺上被褥枕头。他在柜台上垂挂一青布帘子,本想遮挡住两边的景象。但帘子不够长,吕西翎躺在桌板上,能看到元滢滢踩着软底绣花鞋的脚,和上面一小截腿。
他背过身子,耳朵仍旧听得清楚,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应是元滢滢在脱衣解衣襟,躺在软被中。吕西翎想着,她身上所穿是何等颜色的亵衣,大部分人的里衣是素色,元滢滢应当也是如此。但她不会喜欢光秃秃的素,一定会在衣襟或者袖口缝几朵小花作为装点。
元滢滢翻来覆去,抱怨被褥粗糙,她躺进去无法安睡。吕西翎觉得身上的被子尚好,二人便交换。隔着帘子,传来元滢滢的小声嘟哝:“这只好多了。”
她惊讶于吕西翎刚躺了没多久,被窝中就一股热气。吕西翎说道,许是男子血气方刚,体内血气足,这才暖的快。不像元滢滢睡过的被子,仍旧微凉,只有似有若无的香气在提醒吕西翎,刚才有女子躺过这床被子。吕西翎感到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肌肤被香气轻轻拂过,发出灼热的烫意。
元滢滢很快就入睡,吕西翎却是睡不着,他盯着挡在两人中间的青布帘子出神。
天亮时,吕西翎的眼皮才变得沉重,缓缓闭上。一声惊呼声响起,吕西翎猛然睁开眼睛,跳下床,四处张望。他以为是贼人闯了进来,但店铺静悄悄,只有元滢滢惊慌失措的脸。元滢滢嘴唇发抖:“你,你怎么在这里?”
吕西翎额心抽痛,元滢滢记性太差,忘记了昨夜是二人一起回的铺子,同在此处休息。他出声提醒,元滢滢才慢慢想起,脸颊羞窘,她意识到自己只穿亵衣走出,顿时慌乱地跑回帘子后面,嚷道:“你什么都没有看到,是吧?”
吕西翎只能回答:“是。”
但他心里却道,看见了,果真和他猜想的一般,素色亵衣,领口绣一圈粉红梅花。
吕西翎低头一看,见双足踩在地面。他慢悠悠地穿上鞋子,心里在想,他刚才为何如此慌乱,竟连鞋子都忘记穿了。倘若当真有贼人闯入,看到他赤着双足,身穿里衣,虽做防备状,但赤手空拳,连根木棒都没拿,定然会笑话。
被褥、桌子规整到原位,元滢滢打开排门,看到迟叙的身影。那人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元滢滢疑心看错了,她虽告诉迟叙要来铺子写字,但天色尚早,他应该不会这个时间来罢。元滢滢试探地唤了一声“迟叙”,又道:“我看见你了,快些出来。”
她本是假意一诈,见拐角处毫无反应,便疑心真是看花了眼。元滢滢正要转身进铺子,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定神一看,迟叙慢慢现身。
元滢滢忙拉着他往铺子中,口中念叨他来了多久。迟叙嘴唇一顿,回道:“约有半个时辰。”
元滢滢惊道:“那时天刚亮罢,你来的如此早,为何不叩门喊我。外面一定很冷,早晨风凉。”
她摸向迟叙的手臂,他一时不察,被她紧紧抓住。衣袖上果真沾染了不少凉气。元滢滢要吕西翎搬火炉来,再煮上一壶热茶,要烧的浓香解渴。
吕西翎嘴上抱怨元滢滢一大清早就使唤人,让他片刻不得清闲。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找到炉子,又架上一壶热茶。吕西翎捧着炉子往外面走,看见了迟叙,表情顿时变得古怪,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我说怎么突然喝浓茶,原来不是自己喝。”
炉子被重重搁下,火光飞溅,有几粒猩红火星落在迟叙身上,他轻轻抖落。吕西翎敷衍地说了声抱歉,说他没干过粗活,下手没轻没重的。迟叙道:“无碍。元姑娘,你店中有几个伙计?”
元滢滢答道:“除了西翎,还另有四个。”
迟叙长舒一口气,似在庆幸店铺里不止吕西翎一个伙计,否则依照他毛手毛脚的模样,定然会驱赶走不少客人。
元滢滢看懂他的暗示,噗嗤笑出声。她见吕西翎脸黑,忙解释道:“他平日里挺能干,只是一遇到你,就处处不对劲了。”
吕西翎依在梁柱旁,语气悠悠:“对待不同的客人,我当然是不同的态度。平日来的客人温和有礼,我热情招待。迟公子登门却不是来买点心,而是卖字挣钱,我提不起招呼的兴致,这才失手。”
迟叙微微颔首:“我确实和寻常客人不同。”
吕西翎只觉得拳头砸在棉花上,心中生出无力感。
元滢滢翻出册子,告诉迟叙,吕家铺子共有三十七种点心,但却不是日日都做,而是每两三日更换花样,客人进门来,每日都能瞧见不同的点心。元滢滢准备在柜台后悬挂一面木板,将铺中所有点心一一写上去。迟叙觉得此计甚好,一目了然,不过可以再多做几个木牌。大木匾写所有的点心种类,小木牌写今日点心,此举是仿照酒楼点菜,菜名全挂在墙壁,中意哪个便点哪个。
元滢滢被说服,允了迟叙。他带来笔墨纸砚,在桌上展开,听元滢滢念过一遍点心单子便了然于胸,安静落笔写字。
吕西翎始终瞧不上迟叙,以为他是穷酸学子,读书不精才要卖字挣钱。吕西翎不解,城中有名的文人众多,不如求他们的墨宝,挂在店中便能宣扬是某某亲笔所写。倘若挂迟叙的字,客人问起来,就只能说一位穷困潦倒的书生所书。
元滢滢定定地看他,直将吕西翎看的心里发毛,摸向脸颊,疑心他脸上沾染了脏东西。
元滢滢奇怪:“你怎地对迟叙如此……严苛。”
她思来想去,才用严苛二字,实际心中在想,吕西翎吹毛求疵,已经到了刻薄的地步。
吕西翎瞬间急了:“我哪里有?我不过是替你着想,免得你被人骗了银钱,你竟如此想我。”
元滢滢忙安抚:“我知你是好意,可迟叙不是坏人。”
他不是一个好夫君,但品行毋庸置疑。
看到元滢滢对迟叙如此信赖,吕西翎心中泛酸,脱口而出问道:“他是好人,我就是坏人喽?”
元滢滢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晃动:“你更是顶好的人,一心为我着想,我心里感激不尽。”
吕西翎面色稍缓。
迟叙轻咳一声,元滢滢的注意力当即被他引去。见他面色微白,问道可是身体不适。迟叙摇头,又缓缓点头:“应是未进粥饭,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风,一时着了凉,不打紧的。”
骨子里的习惯难以改变。元滢滢总是会格外关注迟叙的身子,见他稍有不适就提心吊胆。她同迟叙做夫妻的一世,听多了科举考试熬人,有个强健的身体才能撑过去。元滢滢便注重给迟叙补身子。她下厨只会浪费食物,便常常是她买来肉菜,由迟叙来做。熬鸡汤,蒸鸡蛋,做排骨炖肉……个个是滋养身子的菜肴。明明是为迟叙补身,大部分饭菜却进了元滢滢的肚子——鸡汤迟叙只喝一碗,另吃两块鸡肉,两只鸡腿全给了元滢滢。蒸鸡蛋是迟叙一碗,元滢滢两碗。经过补身子这一遭,迟叙的身子是否康健许多,元滢滢不知,但她的气色红润,旁人看了竟觉得比出嫁前还要好,便啧啧称奇,说别人下嫁都是吃尽苦头,直将自己变成面黄肌瘦,肌肤粗糙的模样,可元滢滢却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元滢滢不知其中缘由,只当她作为陪衬都养的如此好,那迟叙的身子定然养的更好。
听罢迟叙所言,元滢滢神色慌乱,她忙翻看厨房有没有生姜冰糖,好给迟叙熬水发汗。迟叙忙呼不用,他只是冻着了,屋子既有火炉,他暖一会儿便能恢复,元滢滢气他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责怪道:“把身子熬坏了,你还念什么书,考什么试,你竟还没有我懂呢。”
听到她的斥责声,迟叙不觉面子受损,反而心底涌现出异样之感,像被炉子烫了一下,微微发暖。
寻到了生姜冰糖,元滢滢拿到厨房,却看着铁锅发呆。她嫁给吕西翎,吃穿用度有仆妇伺候,事事不用亲自动手做。嫁给迟叙,为了不浪费银钱买来的肉和菜,更是迟叙下厨,没让她动过菜刀。两世都没做过饭菜的元滢滢,见了厨房竟觉得陌生。吕西翎跟来了厨房,他要瞧瞧元滢滢给迟叙做出什么东西,却看到她一脸呆愣的表情。
元滢滢软声哀求,吕西翎眼角抽动,咬牙切齿道:“你是说,要我给那个书呆子做姜茶喝,他也配!”
吕西翎恨不得把迟叙立刻赶出去,怎么可能给他煮茶喝。何况,连吕皇商都没有吃过他做的饭。
元滢滢眨动眼睫,试图让他心软:“你若是不做,便只能我来做了。”
她拿起菜刀,对着生姜切下,生疏的模样令人看了心惊。吕西翎本不欲理会,他才不会给讨厌的人做饭。但看元滢滢这副模样,他终于忍不住,把菜刀从她手中夺过。
“你怎么能笨成这副样子!”
407
第407章
吕西翎应当放任不管,他也本打算如此做。但元滢滢切姜片的手法太过拙劣,看的他眼皮直跳,唯恐一个不留神她就要切到手指。
吕西翎终于忍受不住咚咚咚乱切一通的声音,他推着元滢滢,让她站远点。元滢滢微低着腰,看他神色,声音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心软。”
“哼,我只是看不过眼。你把菜板子切坏了,又要从账上出钱买一个新的。”
元滢滢才不信他的话。堂堂吕家少东家,会为了一个菜板亲自洗手作羹汤,和任何一个人解释对方都不会相信。
吕西翎皱眉,拈起一只姜片,疑惑元滢滢是如何动刀才能切出这副模样。他虽从元滢滢手中接过煮茶的差事,却不想白白便宜了迟叙。他将生姜当做了迟叙,带着愤怒落刀,切的震天响。元滢滢捂住耳朵,腹诽吕西翎还嫌弃她,明明他切菜的声音更大。
伙计跑到厨房,低声提醒道,客人听到切菜声音,以为吕西翎在厨房砍骨头,心里发慌便遣他来知会一声,可否小声点。吕西翎举起刀,说着知道了,他再落刀时的动静小了许多。
尽管吕西翎想故意做不好,把姜片切的大一块小一块,但姜茶太容易做,他根本没法子让迟叙多吃点苦头。
吕西翎看向黄澄澄的冰糖,顿时来了主意。他将姜茶煮好,倒进碗里。元滢滢弯腰靠近,辛辣味道扑鼻。她捂住脸,感觉味道奇怪。
“太辣了点。”
吕西翎反驳:“姜茶本就辣,辣才能发汗。”
元滢滢觉得有理,让吕西翎给她留出一碗,她也想喝。吕西翎手下一顿,应了声好。他把盛的满满的姜茶递给伙计,让他拿给迟叙。元滢滢的姜茶是用小瓷碗装着,吕西翎趁她不注意,往碗里丢了一把碾碎的黄冰糖。
元滢滢以为味道会难以入口,但竟出奇的不错,辛辣有之,但更多的是甜味。元滢滢方知刚才是误会了吕西翎,以为他故意做难喝的姜茶折腾迟叙,现在看来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闻言,吕西翎摸摸鼻子,理直气壮道:“你知道就好。我可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拿一碗姜茶报复他。”
迟叙接过姜茶,略一皱眉。他看到元滢滢同样捧着姜茶走来,吕西翎表情戏谑。迟叙犹豫地喝下一口,顿觉辛辣味道充斥整个喉咙,他连连咳嗽,脸颊通红。
吕西翎无奈道:“迟叙,你这是何意,嫌弃我做的姜茶难喝?”
迟叙摇头:“不,只是太辣……”
他和元滢滢对上视线,见到元滢滢目光闪烁,似有不赞同。迟叙暗道不对,元滢滢手中也有姜茶,她一尝便知其中的门道。迟叙静心细想,便知吕西翎一定是特意备下两碗不同的姜茶用来折腾他。
迟叙擦拭唇角的茶水,只道太烫,他喝的过于急切。他面不改色,将整整一碗姜茶喝进腹中。见状,吕西翎看了牙痛,倒是有几分佩服起迟叙,能够喝下一碗辣嘴的茶水。
迟叙慢悠悠地拈起一块黄冰糖,送进口中,才缓缓开口,说吕西翎人不可貌相,生得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却能做伙计,又能下厨。吕西翎心生警惕,就听迟叙道,他同元滢滢都未曾用膳,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尝尝吕西翎的手艺。
“你做梦!”
吕西翎气极,脱口而出道。
却见迟叙并无意外,只是口中流露出失望:“真是可惜。”
吕西翎暗道不妙,下意识地看向元滢滢,果真见她黑而发亮的眼眸变得黯淡,显然是被迟叙的话勾起兴致,又因吕西翎的拒绝被浇灭。吕西翎面露急切,想对元滢滢说道,他并非针对元滢滢,而是不想做给迟叙吃,若是元滢滢想吃,他可以抽时间做。
手里捧着的姜茶尚未喝完,元滢滢小口抿着,幽声叹息,显然因为没尝到吕西翎的手艺而失望。见到她眼睑低垂,红唇轻抿,吕西翎胸口烦闷,竟当着迟叙的面当场改口:“你当真想吃,我可以试上一试。”
元滢滢随即颔首:“我想的。”
她何曾有机会尝过吕西翎的手艺。从前仆妇环绕,吃惯了山珍海味,当然没想过令吕西翎亲自做上一道菜。元滢滢自然对吕西翎的手艺无多少期待,不过吃一个新鲜。
因未进早膳,元滢滢便道吃馒头油饼,配清粥小菜即可。吕西翎嘴上答应迅速,进了厨房却在犯难。他把忙碌的伙计拉到厨房,问他馒头如何蒸,油饼怎么烙。伙计听闻从未下过厨房的吕西翎,一试便要挑战如此难度的饭菜,顿时乐了,给他出主意:“街道上有人卖刚做好的馒头,你买上两个,放进蒸屉中一热,全当成你做的。”
吕西翎拒绝,眼睛瞪的通圆:“这不是骗人吗。”
伙计顿时无言,都到了此等紧迫时候,吕西翎还讲究什么诚信。他嘴角轻抽,就看到吕西翎挥舞拳头,似在警告,他若是说出难听话,定然饶不了他。伙计只得将蒸馒头和煮粥的步骤详细地告诉他。
吕西翎揉面,将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圆团。待蒸熟了,他展开蒸笼一看,才知刚才小小一个的面团,此刻膨胀蔓延,蒸屉已经装不下它们。
清粥还算好煮,加米添水,把水煮开,米熬煮开花即可。
元滢滢抓起馒头,朝着脸颊一比,只见馒头竟比她的脸大上一圈。元滢滢脸带笑意,眉眼弯弯,看的吕西翎不自在。他仍在为自己挽尊,说不是他的馒头蒸的大,是元滢滢的脸蛋太小。
元滢滢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但唇角的笑容始终未曾落下。
做馒头米粥耗费了吕西翎全部的精力,小菜当然是他另外买来的。迟叙用区区一句话就让吕西翎忙碌许久,为的是报复刚才的一碗姜茶。这会儿他轻巧开口,说是吕西翎第一次动手蒸馒头,蒸出的形状奇怪,太过蓬松庞大,最好莫要下口吃,免得吃坏了肚子。
元滢滢却已经咬了一口,笑盈盈道:“我觉得味道尚好,都是白面清水做的,吃不坏人的。”
迟叙一愣。
吕西翎收到了安慰,也连忙抓起一个馒头,边吃边评价,和外面摊上卖的是一个味道。元滢滢因他做饭忙碌了许多时辰,格外纵着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迟叙折腾吕西翎的计划得逞,看似成功仿佛又未完全成功。他听到元滢滢温柔轻软的安慰声,觉得食难下咽。
迟叙写罢了字,足有厚厚一沓子宣纸。他的字风是典型的颜派,于工整中带一丝潇洒肆意。
元滢滢捧着宣纸,说着要找个好木匠,赶紧刻好木匾木牌,挂在墙壁。吕西翎凑在元滢滢身旁,明明桌上还有许多写好的字,他偏偏要看元滢滢手中的那一张。吕西翎几乎和元滢滢脑袋碰脑袋,同样皱着眉,抿紧唇,眼睛一眨不眨地从头看到尾。吕西翎想要挑刺,但他委实说不出迟叙写的字不好看的话。
讽刺的话在脑袋里转了又转,吕西翎说道:“我写的肯定比他好。”
元滢滢拔高声音:“你?”
语气中含有笑意。
吕西翎顿时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嚷道:“你以为我写不出来?”
元滢滢用手指点他鼻尖,丝毫未曾意识到这动作亲密无间。吕西翎因她的亲近身子微僵,语气稍有缓和,从刚才的气恼变成委屈。
“你连书都不愿意读,还会乐意写字?”
吕西翎辩解不得。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元滢滢如何知晓他不爱念书,他从未吐露过此事。除非,元滢滢私底下打听过他的事情。吕西翎越想越觉得是如此,胸膛挺直,看向迟叙的眼神满是得意,心想元滢滢愿意打听他的喜好嫌恶,迟叙可没这等待遇。
元滢滢结清银钱,又另外包了几封点心给迟叙。该拿的工钱,迟叙受之坦然,可点心他却推辞不收。元滢滢听到他客套的话,顿时感觉她和迟叙的距离被拉远。往常她得了好吃的点心,自己咬一口,剩下送进迟叙口中,他脸上虽有犹豫但照单全收。元滢滢感到委屈,她始终以为是迟叙辜负了她,浪费了她一片真心,没成全她做官太太的梦想。重生以后,元滢滢口中说着要远离令她失望的前夫们,但身体的本能驱使她靠近。不曾想,她未对迟叙表示过嫌弃,他竟先疏远她了。
元滢滢将点心往柜台上一扔,恨恨说道:“你不吃倒好,我拿去喂大将军。”
迟叙不知道大将军是何物,想来是元滢滢豢养的爱宠。他轻声叹息,抬脚欲走,听到元滢滢在身后发出气哼哼的声音。
迟叙驻足,调转过身,拿起柜台上的点心,直视元滢滢的双眸:“我现在能后悔吗?”
元滢滢唇角微弯,但仍做出一副冷淡模样:“你刚才说了,你不爱吃点心。”
迟叙点头,他未曾说假话,他确实不贪口腹之欲。
“你店铺中的点心,和寻常点心肯定不同,我想尝尝。”
元滢滢这才露出笑意,把点心交到他手中,仔细嘱咐吃绿豆糕要配绿茶,椒盐饼配黑茶。迟叙无奈笑笑,没有解释依照他如今的家境,哪里有黑茶绿茶可以分着喝,只有用热水冲了茶叶沫子。不过元滢滢所说的话,他一一记在心里,想着总有机会亲自尝试。
看迟叙接过点心,吕西翎慢悠悠地说道:“大将军怎么办,到嘴边的点心没了。”
元滢滢嗔他:“大将军胃口小,一块点心能吃上一个月,哪能吃那么多。”
迟叙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才知道大将军原是吕西翎养的一只蛐蛐儿。他不禁无奈一笑,暗道元滢滢刚才是故意诈他,即使他不带走点心,这些点心也给不了大将军用。
回到元府,元滢滢换过衣裳去寻元父,她径直开口,说想要元茹身旁的婢女竹兰。元父犹豫,称元滢滢如果缺丫鬟,从无主的婢女中随便选一个,或者唤牙婆登门,挑几个好苗子自己培养,何必抢元茹的婢女,传出去叫人家笑话。
元滢滢不知道元父的愧疚心和爱女之情能持续多久,当然是趁着他还会心软尽快提要求。否则哪一日元父又变回了以前的他,她便是再百般哀求,恐怕他也不会允许。
元滢滢咬紧了口,她只要竹兰。府上的好东西都给元茹和元梁占了去,她不信元父全然不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元茹姐弟争了许多好东西,如今她不过要一个婢女,还不能得偿所愿吗。
元父终于点头答应,命人告诉竹兰,她日后就是大小姐的人了。消息传到元茹院子里,众人暗自打量竹兰,不乏有出言讽刺者,说竹兰为仆不忠,竟悄悄搭上了元滢滢。她嘲讽竹兰一番算计,若是元滢滢不争气,她就是舍弃了元茹这个福气窝,跳进了元滢滢的火坑里。竹兰腰板挺直,为新主子说话:“依照府上的局势,谁更顺风顺水还说不准呢。”
元茹更觉心中不自在,因竹兰非寻常婢女,知道她许多私密事情,比如她暗地里和刘子皓相见之事。竹兰在她身旁,她尚且能拿捏住不让她乱说,可竹兰一去了元滢滢身旁,难保会把她的秘密当做投名状告诉元滢滢。
元茹把竹兰叫到面前,脸色纠结。她想过给竹兰灌哑药,如果她不会说话了自然不能讲出秘密。可竹兰一直好好的,刚被要走就说不出话,便有欲盖弥彰之嫌。元茹对竹兰敲打一番,要她知道祸从口出,虽然元滢滢在元父面前暂时得了脸面,但她母亲的地位不会改变,日后这府上不会是元滢滢说了算。
竹兰做恭敬状,直言她离了这个院子,就把关于元茹的一切都忘的干净,绝不会再提元茹的事情。见她神态紧张,连声保证,元茹才安心放她离开。
竹兰一到了元滢滢身旁,将刚才的承诺通通抛之脑后。她如今换了主子,当然要说些秘密投诚,就把她所知道有关元茹的秘密捡了几件告诉元滢滢。
元滢滢问道:“若是元茹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你罢。”
竹兰面上淡然:“我被调到大小姐身边的那一刻,二小姐早已经视我为眼中钉。无论我如何谨守秘密,她都会怀疑。既然如此,我何必苦守诺言,倒不如讲出来讨大小姐的欢心,还能得几分好处。”
竹兰不是众人推崇的忠仆,元滢滢却很是喜欢。
408
第408章
元滢滢院中无可用之人,自从得了竹兰,她才知道能干的婢女是何等模样。
竹兰擅于打听消息,笼络人心。元滢滢只端坐在闺房,便有不少人将各种消息奉上。
元滢滢不知如何处理旁人的投诚,都由竹兰代劳。寻常消息,口头勉励几句就可。若是有用处的消息,就给出银钱打赏。其中也有随口捏造的假消息,用来哄骗赏赐的,竹兰便会厉声呵斥,说他好大的胆子,竟然骗到大小姐身上了,直将那人吓得连声告罪。
元滢滢纳罕,竹兰为何会放弃元茹而选择她。元滢滢在府中的境况虽然好转,但总比不上元茹有父母疼爱,日后府上家产又尽数是她亲弟弟元梁的。竹兰见在元滢滢身旁站住脚,已经让主子完全信任她,才说出实情——元茹身旁的确是难得的好去处,因此竹兰尽心尽力地谋划许多。甚至元茹和刘子皓的会面,都是竹兰多次遮掩,不然早就让人察觉了。
竹兰以为,少女怀春是人之常情,但元茹似乎拎不清楚,竟想和刘子皓这等浪荡子弟举案齐眉。竹兰试图劝告,但元茹不听。竹兰觉得,稍微有理智之人都会知道在刘子皓和唐士程中间该选择哪个。她眼看元茹要走错路,且固执不听劝,自己若是还在元茹身旁伺候,只能跟着元茹嫁到刘府。到时候,竹兰的下场不是跟着元茹一起受磋磨,就是被刘子皓收了房做姨娘。竹兰两种命运都不想要。她其实以为元滢滢也不是好主子。元滢滢足够美貌,却不够聪明,但胜在她不固执,能听进去旁人的话。且府上就两位小姐,竹兰放弃了元茹,只能选择元滢滢。
竹兰话说的婉转,说是元茹鬼迷心窍,一心扑在刘子皓身上,她觉得跟着她无望,还是跟随元滢滢更有前途。元滢滢顿觉心情畅快,眉梢微挑:“你很有眼光,来日定然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竹兰看着元滢滢一副得意模样,不禁勾唇微笑,想到元滢滢虽然不甚聪慧,但脸蛋生得赏心悦目,即使脑筋不聪慧,也让人情愿想帮她。
自从得知了元茹的秘密,唐士程就不再往元府来。偏偏元茹同刘子皓打的火热,丝毫没意识到。直到后母提醒,元茹才恍然发现数日未见过唐士程。她当即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唱戏,又另邀了平日里关系好的朋友,顺便给唐士程递了请帖。
请帖是小厮送进来的,唐士程碰都未碰,让小厮回绝,只说他有事在身去不得。
元茹闻言颇感失望,但其他人的请帖已经送出,戏班子照请不误。
亭榭中传出悠悠唱戏声,元茹心不在焉,听到仆人禀告唐士程来了顿时面露惊喜。她控制不住唇角的笑容,嘴里说着:“说好有要事需办来不得,怎么突然又来了。”
身旁人附和,说足以可见唐士程在意元茹,即使有再要紧的事也赶来见她一面。
见唐士程走来,本坐在元茹身旁的人站起身,给他腾出位置。元茹面带羞怯,但没出声阻止。唐士程却避开那位子不坐,在临水阑干处坐下,同元茹隔着数尺远的距离。
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众人猜测唐士程刚才没看到空位子,便推搡着元茹,要她坐到唐士程身旁去。元茹磨磨蹭蹭,她刚一坐下,唐士程就站起身,再次同她拉开距离。众人才瞧得明白,唐士程刚才是看见了故意不坐,两人之间许是发生了嫌隙。
唐士程不理解元茹,据他所知,元茹正和刘子皓你侬我侬,怎么见了他还一副羞涩模样。唐士程不知她是故意伪装,还是真心实意这般。若是前者,唐士程觉得失望,从前看错了元茹。但倘若是后者,唐士程只觉得如鲠在喉。他的未婚妻背地里同人暗通款曲,对着他还能做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真令他嫌恶。
气氛稍冷,台上却唱的热闹。唐士程看向众人,忽然道:“元大小姐为何没来?”
元茹同元滢滢关系不佳,当然没请她来。只是这话却不能告诉唐士程,显得姐妹不合,她太过小气。元茹只能推托是传话的仆人忘记了,忙命人前去告诉。
仆人知元茹心意,要他前来是为了得元滢滢一句“不去”。仆人便道,今日请的戏班子唱的无聊,来的客人都是元茹相熟之人,元滢滢一个都不认识。他意在让元滢滢觉得无趣,回一句“我就不去了”,他好拿着此话回去赴命。
元滢滢施施然起身,让竹兰帮忙换衣裳。
仆人险些咬着舌头:“大小姐——你要去看戏?”
“嗯。”
元滢滢略一点头,纠正道:“你刚才说的不对,唐公子不也来了,我认识他。即使戏无聊,也能同唐公子说上几句话。”
元滢滢心道,她既可以看台上的戏也能看亭子中的戏。想到元茹另有私情,却以为隐瞒极好,唐士程得知真相却不能挑破,两人相对的场面一定有趣。
到了亭榭,元滢滢看一片寂静,每个人默默无声,顿觉奇怪。亭中坐满了人,只剩下几个位子。元滢滢稍做犹豫,坐在了唐士程身旁。她这才发现,元茹和唐士程相距甚远,不像未婚夫妻,更像是陌路人。
唐士程这次没有站起身,他端正坐着,见到元滢滢轻笑,淡淡颔首以作回应。
众人神情古怪。唐士程和元茹拉开距离,对元滢滢的亲近反而毫无抵触,一瞧便知其中肯定有内情。元茹更觉面上无光,唐士程对她和元滢滢的区别对待,让她一时恼了他,不禁心生埋怨。
有人开口,说上几件近来的趣事缓和气氛。元滢滢听了莞尔。三人之中,唯独她思虑少,完全没发现亭中的剑拔弩张。
竹兰远远地见一婢女引新客前来,忙用手掌轻推元滢滢。她抬头望去,险些惊呼出声。不知在场的哪位客人竟与刘子皓有牵扯,把他也请了来。
元茹的心悬起。唐士程以为刘子皓现身又是元滢滢捉弄人的把戏,但看她神色同样惊讶,便知此事非她所为。
刘子皓倒是大胆。或许他自信无人发觉自己和元茹的隐秘,竟径直地坐在元茹身旁。面对情郎的靠近,元茹既惊且喜,担心旁人会察觉不对劲,但不忍心站起身把他丢在原地。
元茹佯装和刘子皓不甚熟悉,言语中同他随意讲上两句话。作为熟知所有人关系的人,元滢滢委实看了一场好戏,见元茹虽百般遮掩,可身体忍不住朝刘子皓靠近。元滢滢尤其好奇唐士程的反应,便将一双漆黑眸子投向他。但唐士程的反应令人失望,他没有怒发冲冠,双眼喷火,而是看也不看元茹的方向。不知道他是因为担心多看了几眼会按耐不住怒气当场发作,还是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异样。
元滢滢目光灼灼,令人无法忽视。唐士程侧身,盯着她的眼睛,见白嫩小脸上一双黑瞳轻轻眨动,他极想伸出手扳正元滢滢的下颏,让她专心看台上的戏子。
唐士程手指轻动,跟着戏子的吟唱轻哼。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元滢滢腹诽,心道这唱段和唐士程不相配,应当改成“宁叫元茹负我,我却甘心做乌龟王八”。
元滢滢觉得这唱词方贴合,不禁笑出了声。她再看向元茹时,却见座位空空,刘子皓也不见人影。元滢滢疑惑问道:“人呢?”
唐士程无奈答道:“刚离了亭子,就在你偷笑的时候。”
元滢滢瞪了唐士程一眼,想元茹和刘子皓双双离席,定然是去私会,唐士程竟还稳如泰山地坐在这里。她讽刺道:“你倒是坐的住。”
唐士程淡声道:“你难道想要我捉奸去?”
元滢滢险些点头,竹兰在一旁提醒,她才突然回神,装作不懂唐士程的意思。唐士程却起了戳破的心思,身子微倾,压低声音道:“上次铜板之事,未曾当面言谢。今日见了你的面,方要亲口道一句谢谢。”
元滢滢讶然:“你如何知道是我?”
竹兰抚额,元滢滢竟自行招认,连反驳的余地都未留。
唐士程轻声道,元滢滢的伪装拙劣,他能识破不算稀奇事。只是那夜的脆柿委实令人失望。元滢滢来了兴致,说他选错了,应当挑选软柿,脆柿哪里有好吃的。唐士程稍做沉思,冒出来一句话道:“当时你同我置气,莫不是因为我选了脆柿而非软柿?”
元滢滢颔首承认,唐士程见状颇感无奈。
元滢滢拿眼睛觑着空位子,出声催促:“你当真不好奇他们去做了什么?”
唐士程是没有一点好奇心,但他瞧元滢滢跃跃欲试的模样,便悠悠站起身,朝外走去。元滢滢紧随其后。二人留神不引旁人的注意,只准备悄悄看上一眼,元茹同刘子皓在做些什么。
假山旁,元茹依偎在刘子皓怀里,说今日唐士程的冷淡他定然瞧见了。唐士程始终待她不冷不热,元茹过去觉得,只要唐士程人品佳,待她尊敬就足够。可自从遇见了刘子皓,她便渐渐变得贪心,既想举案齐眉,又要夫妻恩爱。刘子皓自然拿话哄她。两人一副交颈鸳鸯状,好不亲近。
元滢滢端详唐士程神色,仍旧从他那张肃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唐士程觉得,过去他是偏听偏信,只听过元茹的一面之辞就断定了元滢滢是心机叵测之人。现在瞧来,元茹品行堪忧,她所说的话也要打上三分折扣。不过,元滢滢是否心机势利有待商榷,只一点确实清晰明了——她爱看戏,尤其爱看真人扮演的戏,且看热闹不嫌事大。
唐士程能感觉到元滢滢眸中的期待,巴望他像遭人背叛的怨夫,迎上前去同元茹争吵,最好和刘子皓打上一架。
唐士程势必不能满足元滢滢的心愿。他可以容忍元茹一时想差,只是上次他已做暗示,元茹稍有悔改之心便会和刘子皓断了关系。如今看来,她竟是想脚踩两只船,既留着婚约,又和刘子皓不清不楚。唐士程不会再忍,否则他在知晓全部内情的元滢滢眼中,当真变成了痴男。
唐士程心中下了决断,他不会冲出去,闹腾个没脸,他会用更体面的方式解决问题。
元茹正沉浸在情郎的温声安慰中,脑中忽有白光闪烁。她双眸发愣,待回过神时忙推开刘子皓。
刘子皓不明所以,唤她的小名:“茹儿……”
元茹面露嫌恶:“你站住,莫要靠近我。”
前世被辜负、落得凄凉结局的一幕幕在元茹心头浮现。她此刻满心想的是唐士程,顿时心生埋怨。既让她重生,为何不将时间定的更早一点,让她在和刘子皓相遇之前醒来。元茹暗自琢磨,要赶紧和刘子皓断了,不能走上前世的老路。她急于见到唐士程,她的未婚夫。前世,元茹觉得唐士程不如刘子皓会说甜言蜜语,现在想来,是因为他没有花花肠子,不会说哄人的话。
唐士程这般的男子,成了亲以后定然对外面的女子断了心思,只一心守在家里。元茹不必担心他另寻莺莺燕燕。至于夫妻感情,相处久了自然亲近。
想到前世辜负了唐士程,元茹便心生后悔,发誓一定要好生弥补他。元茹态度变幻迅速,对刘子皓冷声道她要回到亭子里,为了避嫌,他过一会儿再回去。
元滢滢瞧了奇怪,半晌才意识到,元茹应该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她莫名地看了唐士程一眼:“你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若果真对元茹一往情深,现在郎有情,妾回心转意,也算上一桩好姻缘。但元滢滢心里不自在,不想令元茹如意,忖道:我同元茹本无深仇大恨,她却把我推给刘子皓,毁了我最后一世。我若是不给她添点堵,便成了能忍的乌龟了。
元滢滢想起竹兰的提议,顿时心生一计。她装作没有站稳,哎呦一声倒下。为了观察元茹和刘子皓的一举一动,二人靠的相紧,元滢滢脚一扭就栽倒在唐士程怀里。唐士程不疑有他,抓住她纤细手臂,欲把她扶起。
元滢滢却道:“腿软,站不稳,你挽着我罢。”
唐士程才知她是假装。他松开手,元滢滢身形一歪,差点摔倒,她叫出声音,埋怨道:“你怎么丢开手了?”
唐士程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笔直的腿:“我看你的腿一点没事。”
409
第409章
元滢滢气得直哼哼,后悔她鬼迷心窍,竟然想着可以勾搭唐士程以此断绝了元茹的后路。现在看来,是她太过天真愚蠢。
元滢滢高昂着头,抬脚朝前走去,不同唐士程讲话。
唐士程隐约觉得做错了事情。但他仔细回忆——男女授受不亲,推开元滢滢并无错。或许他言语直接,伤了元滢滢的脸面。
唐士程何曾如此患得患失过,因为一区区小女子竟有了如此复杂的心绪。
他心不在焉地落座,元滢滢却突然起身,要同人调换位子。元茹主动开口,竟是要以刘子皓身旁的位子相换。在刘子皓和唐士程中间做选择,元滢滢左右为难,一边是轻浮浪荡子,一边是不解风情的木头,她两个都不想选。纠结之下,元滢滢站起身。
唐士程狠狠皱眉。他相信元滢滢清楚刘子皓的本性——能同有婚约的女子有牵扯,极尽亲昵却不言上门提亲之事,足以可见刘子皓人品不佳。可元滢滢却选择坐在刘子皓身旁,难不成在她眼中,自己竟连这等卑劣人物都比不上吗。
唐士程心中郁闷,连元茹转变态度对他多番示好都未曾察觉。
另一侧,刘子皓正摸不清元茹忽冷忽热的态度,身旁突然来了一个元滢滢,貌美愚蠢,正合他的心意。刘子皓暂时抛下元茹,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元滢滢。他委实是哄人的好手。即使记得梦境中刘子皓的薄情寡义,元滢滢仍旧因他的话而笑得花枝乱颤。
唐士程突然转过身,对元茹说道:“你好吵,安静一些。”
元茹嘴唇微动,脸颊发白,感受到周围的目光投来,眼睛一热,险些当众落泪。但唐士程显然无心安慰她。唐士程并不在意她因何转了态度,对他格外热络,他只觉得心烦,有元茹在身旁喋喋不休,更添烦躁。
刘子皓声称他懂一点算命之道,看人手相便知她前世今生的命运。元滢滢来了兴致,她想知道刘子皓可否能看出她是重生的,今世的命运如何,便摊开手:“你瞧瞧。”
雪白的柔荑放在面前,刘子皓心中一荡,忙要伸手抓住,他已经能想象到柔软细腻的触感。
手被猛地拍开,刘子皓捂住发红的手掌,刚要发火质问。他看到唐士程幽深的双眼顿时消了火气。面对唐士程,刘子皓难免心虚气短。倘若唐士程知道他和元茹私底下有来往,凭借唐士程的手段,非要把他好一顿折磨。
“刘公子,请自重,此处不是你到处拈花惹草的地方。”
刘子皓讷讷不敢言,忙寻了借口离开。
元滢滢惦记看手相之事,见刘子皓离去颇觉失望。唐士程眉心一抽,低声要元滢滢随他来。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亭中仍有许多客人,元茹却觉心中空落落,生出恐慌。她唤着竹兰的名字,伺候的婢女中唯有竹兰点子多,出的办法最合她的心意。但连声呼唤后,却只得了婢女的一声提醒:“小姐忘了?竹兰去了大小姐的院子,现在是她的婢女。”
元茹双腿一软,跌坐在靠椅上,不明白为何上天要她重生,却好似把一切都改变了——竹兰走了,唐士程对她态度极冷。
元滢滢和唐士程同乘一辆轿子,她好奇问道,要去何处看手相。唐士程挪开眼睛,看向轿帘外面:“我家。”
元滢滢瞪圆眼睛,若不是说此话的人是唐士程,她定然怀疑他别有用心。刘子皓借看手相触碰不过小打小闹,这般引人往家里去,难免让人生出怀疑。
但因为是唐士程,元滢滢根本没往别处想。因为连她主动示弱都冷声挑破的唐士程,怎么可能会假借看手相特意引她往家里去。
到了唐家,唐士程直奔书房。他唤着田先生,便从里面走出一个美长髯的男子,四十上下,精神尚好。唐士程似是难以开口,说有要事相求,田先生做洗耳恭听状。
“看手相。”
田先生目光一滞,他虽懂五行八卦,但从未用过。平日里唐士程未主动开过口,难得有所求,田先生当然允他。
田先生让元滢滢展开右手,放在桌上。他目光凝重,瞧着便比刘子皓可靠。田先生口中说着奇怪,元滢滢问他何意。他指着一条细长手纹道:“这便是寿命线,言人命运。寻常人只有笔直的一条,你却于中间分出岔路,另生三只枝节。”
元滢滢目光一亮,知他有几分真本事,忙追问,她今生命运如何。田先生面露纠结,许久才道,以手相来看,无论哪一条都有绝处逢生之相,想来元滢滢做任何选择,最后的命运都会顺遂。
元滢滢听了开怀,她从不疑心是田先生得了唐士程提醒,故意拿出这些话哄她。
她走后,田先生看向唐士程。
唐士程知道他要问,便道:“你别问。”
田先生回道:“我不必问。能将人带到家中,让我做一把算命先生,我已经猜出大概。”
田先生是唐家请来的大儒,曾做过帝王师父。他离了宫廷就想寻个僻静处避世,因同唐父有交情便被他请来给唐士程教书。他其实已有七十岁,只是保养得当看着年轻。唐士程所学的第一句诗经便是田先生教导,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唐士程的性情。田先生虽不知来龙去脉,但能猜出定然和逞一时之气、男女情爱脱不了干系。
唐士程辩解不得,只能干巴巴地说要他莫胡乱猜想。
他决心和元茹断了关系,以后元茹和刘子皓继续纠缠或者迷途知返,都同他再无瓜葛。唐士程向家中长辈言明情况,自然给她留了颜面,未曾戳破,只道元茹和她心中想象的坦率女子不相同。长辈心领神会,唐士程不是会因为一句“不合适”就冲动退婚之人,其中定然有内情只是不便说明,他只知过错方不是唐士程便已足够。
依照家世地位,是元家攀附了唐家的高枝。元父始终以元茹的亲事得意,满脸笑容地走出迎接,却得知退婚的消息。他面容僵硬,听唐家人语气颇为理直气壮又态度冷淡,便知错在元茹,因此讷讷不敢多言,试图挽留未果只能点头同意。后母姗姗来迟,却见唐家人离去。她心中不解,上前拦住,问为何不多坐些时辰。唐家人笑容淡淡:“事情已经办完,无需多留。”
后母面露疑惑,等问清楚元父才知道唐家人登门是为了退亲。后母询问缘故,元父一问三不知,她气的跺脚,说怎么稀里糊涂地就丢了这桩好亲事。元父遭她埋怨,语气不耐,直言都是元茹做的好事,唐家重诺,从未做出过定罢亲又退亲的事情。若非元茹做了天怒人怨之事,怎会令他遭此等羞辱。后母逐渐平复心绪,知此话有理,小声嘟囔道,元父也该旁敲侧击多问两句,让他们弄得明白,现在只能瞎猜测。元父冷笑,称叫来元茹一问便知。
后母忙道不可。她忧心元茹当真做了错事被唐家人发现,等会儿三言两语被元父套出话,少不了一顿责罚。她忙改了口风,说女儿家的私事怎好直接告诉做父亲的,她私下里问清楚再禀告元父。
元茹丝毫不知情,正想着该如何挽回和唐士程的关系。她寻了各种理由递上请帖,但通通驳回。元茹心中烦闷苦恼,婢女低垂着头递上一封信,无名无姓,说是她从府外归来,有人偷偷塞在她怀里的,信上写着给元府二小姐。婢女不敢自行处置,便拿给元茹。
元茹眼风一扫,便知是刘子皓来信。她唇瓣微张,正要吩咐婢女把信烧掉,但开口却说的是:“给我罢。”
元茹读罢信,唇角轻勾。她目光微软,似乎明白了为何会被刘子皓所骗——和唐士程的婚后日子一眼望得见头,他端方有礼,是世人眼中的好归宿,但在女子眼中太过无趣。而刘子皓温柔风趣,即使元茹上次故意冷落,下他脸面,他仍旧毫不在意,哄人的话一句接一句蹦出来。元茹本决心和刘子皓断绝来往,但因唐士程的冷漠,此刻变得犹豫不决。她告诉自己:就见刘子皓最后一次。
二人定好在客栈碰面。元茹故意迟了半个时辰。她到时,刘子皓面前的茶水冷了又添,已经三次。看到元茹现身,刘子皓没有提迟到之事,他温柔小意,亲自端来茶水送到她唇边,感慨道:“委屈你了。要躲过家里人的视线出来一趟不容易。”
他竟是为元茹寻好了借口。
元茹目光微闪,险些沉溺在刘子皓的温柔乡中。她狠掐掌心,回忆前世悲惨下场才清醒。元茹开门见山,说她知道刘子皓惯会说好听话,这点谁都比不上他。只是一提到退亲娶她进门,他就变得优柔寡断。
刘子皓皱眉,搬出以前的说辞:“我何尝不想娶你,只是退亲非小事,总要有个正经理由。此事需要慎重,一个不好,你我的名声就都要毁了。”
元茹直言,她不会再催促刘子皓退亲,以后不会再同他相见。闻言,刘子皓做出一副委屈模样,说他无法割舍,元茹此话简直比要他去死还难受。
元茹又道:“你可还记得我的长姐,元府的大小姐?”
刘子皓哀怨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目光微亮。似元滢滢这般美貌实属罕见,他当然印象深刻。但他只回道:“有几分印象。”
“你我有昔日情义,虽做不成夫妻,我不愿和你结了仇恨。今日和你断了关系,是我看出我们之间是无将来可言的。我要嫁作唐家妇,你另外娶妻。但让我从此和你毫无关系,我……不舍得。现如今有个折中的法子,叫我长姐嫁给你。她亲事艰难,再留几年就成了老姑娘,想必叫她嫁给你做妾也是甘愿。你和长姐成了姻缘,日后能长来往,也算遂了我不和你彻底断绝关系的心愿。”
听罢,刘子皓心中喜不自禁。他既得意自身魅力出众,能让元茹为他思虑周全,竟情愿看他娶妻纳妾,又惊喜于能得到元滢滢这等绝色。但表面上,他推三阻四,最终才勉强应下。
元茹说出心中的担忧,她称元滢滢市侩至极,要纳她为妾要费一番功夫,不能用寻常的法子。她仔细说出心中的主意,刘子皓听罢渐渐冷静,因为元茹口中对他无多少留恋。她更像是为了摆脱他和元滢滢,才将二人凑在一起。但刘子皓心道,元茹为何转性子,对他从依赖变成嫌弃,他已经无心追究。此刻,刘子皓满心想的都是元滢滢。亭中的惊鸿一瞥,他已经起了心思。无论元茹是出于报复还是真心实意为他好,只要他能得到好处,何必计较许多。
和刘子皓商定好,元茹推门离开,正撞上上楼的元滢滢。
元滢滢瞪着一双圆眼睛,看着元茹,又望向她身后的刘子皓,心想元茹和情郎私会怎么如此不小心,幕篱不戴,不做遮掩,就这般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元茹拧眉,她刚重生,习惯了和刘子皓的见面,竟忘记了如今的身份,且她是瞒着众人和他见面。
元茹抿唇,纠结如何开口解释,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垂首望去,只见唐士程和三五好友朝上方走来,身后跟着几位同她平日里交好的小娘子。元茹惊讶,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怎么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了。
好友感慨,往日皇帝过生辰只在宫中布置宴会,邀受宠的臣子参加,他们无官职在身的只能听说当日的盛景。哪知皇帝今年突然改了主意,觉得皇后王爷布置的生辰宴太无趣,便让各人进言,哪个出的主意精妙,便由他来布置。
给皇帝过寿拨下的银钱自然不少,其中有不少赚头,办的好了龙颜大悦又另得一笔赏赐。
话虽如此,但众人进献的点子平平无奇。因往年不是由皇后的亲弟弟筹办,就是由荣王爷来办,谁敢同他们二人争抢。
可最后的筹办一事却落在了吕皇商身上。皇帝看罢奏疏,直呼臣子无一人堪当大任,便想起了能讨他欢心的吕皇商。他板着脸问道,吕皇商敢接吗。吕皇商应答自如:“陛下让臣接,臣万死不辞。陛下不让臣接,刀压在脖子上也不点头。”
皇帝被他逗笑,要他好好办差。
吕皇商另辟蹊径,准备在宫外办宴。他昼夜不停地布置了新景,今日正是建成之日。
410
第410章
这间客栈离吕皇商定下的宴会场所甚近,因此众人纷纷朝此处赶来。
元茹不知内情,但知道她若是处置不好今日之事,莫说想和唐士程加深感情,恐怕名声全毁。
思虑之下,她把目光投向元滢滢。元茹和刘子皓交换视线,彼此稍一点头。
元茹匆匆下楼,走到元滢滢身旁,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推进刘子皓怀里。
在众人说说笑笑走上楼梯时,看到的就是元滢滢依偎在刘子皓怀里,脸被他用长袖遮住。
元茹眼眸瞪圆,难以置信地嚷道:“长姐,你怎可同男子私相授受,叫父亲知道了——”
区区几句话就让众人明白来龙去脉,原是元府大小姐不甘寂寞,同情郎私会竟让元茹撞见了。元滢滢被刘子皓紧紧捂住,声音发闷:“我没有,是你……”
元茹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同众人站在一起,说元滢滢平日里胡闹就罢了,在家里折腾,他们可以拦住婢女的嘴巴不让她们往外说。可这次闹到了外面,元滢滢不知悔改,反而怨恨起了她这个妹妹。众人顿时对元茹深表同情。
唐士程见人群停滞,挡在前面,又听到元茹轻声的抱怨,眉头微皱。他拨开众人,见刘子皓正把黄衫青裙的女子搂在怀里。虽看不清脸,但只瞧身段,唐士程便猜出是元滢滢。他阔步走上前,将元滢滢从刘子皓怀里拉出。刘子皓想要阻拦,挨了他重重一拳。
元茹低声道:“士程,是长姐主动投怀送抱。”
她急于和刘子皓摆脱关系。
唐士程目光冷漠:“你眼睁睁地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靠近你姐姐,却丝毫不管?”
元茹心中一紧,弱声解释:“我太过着急,忘记了。”
“士程,你何必为了这不知羞的女子责怪茹儿。她甘愿和人私会,哪个能阻拦?”
唐士程冷声道:“事情还未明了,你们就急着给人定罪,当真可笑。”
元滢滢从唐士程怀里抬起头辩解道:“我没有,是她——”
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面色慌乱的元茹:“她推了我,他又强行抱住我。和人私会的不是我,是元茹。”
元茹立刻出声反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长姐不知悔改,竟要她帮忙背负污糟坏名声。众人看的分明,刚才她何曾出手。刘子皓做配合状,无奈叹息,说事情戳穿了又如何,他会负起责任,等会儿就上元府提亲。只是他有婚约在身,娶不了元滢滢做正妻,只能委屈她做妾。众人议论纷纷,对元滢滢的嫌弃又添了一分,不洁身自好,找的情郎又是有婚约的。
元滢滢身子轻颤,她接连重生,可不是为了嫁给刘子皓这种人。她深知若是不能彰显清白,就会在大家的推波助澜下嫁给刘子皓。元滢滢抓住唐士程胸前的衣襟,语气发软:“唐士程,以前是我故意欺负你。你别和我计较,帮我好吗?”
见惯了元滢滢骄傲得意的模样,看她眼圈发红,低声认错,唐士程不觉快意,只感到胸口有郁气堵塞。
“好。”
他抬眸,听到众人说元茹亲眼所见,刘子皓也认了,只剩下元滢滢一个嘴硬的人,冷声道:“我替她作证。”
元茹隐约感到不妙。
唐士程本想给元茹留出脸面,如今看来她似乎不需要旁人怜悯。唐士程声音冷峻,条理清楚,说出元茹是几时和刘子皓搭上,传过几封信,都经过哪些人的手。元滢滢惊讶,她竟不知唐士程知道的如此详细,竟比她还要多。唐士程当然要把事情弄清楚,尽管两人已经解除婚约。
他道:“我以自身起誓,所说句句为真,若有一丝掺假,万劫不复。”
元茹脸色灰白,尤其是听到唐士程已经登门退亲,浑身卸了力气,险些站不稳。众人当然相信唐士程不会撒谎,何况他起了重誓,顿时看向元茹的目光夹杂了鄙夷,心道为何有如此坏的女子,同人私会还推到长姐身上,既没担当又心思恶毒。
唐士程不想借元茹和刘子皓的事情要挟什么,他只是说道,他所知道的比元茹想的要多,倘若她再往元滢滢身上泼脏水,他不介意公之于众。
刘子皓忙道:“茹儿不会的。”
在他的催促下,元茹神色木讷地点头答应。
可唐士程不说,其他人未必能管住嘴巴。但唐士程没有大度到替元茹出头提醒。众人散去,唐士程要送元滢滢回府,她却摇头道:“我要看皇帝生辰宴的布置。”
事到如今,元滢滢还惦记着看新鲜,唐士程无奈应下。他另寻了一间屋子,楼层稍高,能够把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宴会场地开阔,布置大方庄重,多为象牙白和金色,足以凸显皇室尊贵。四周围绕着衙役,是从官府调来的,防止有人趁乱破坏。吕皇商双手背后,边踱步边指挥。吕西翎领了闲差,陪他爹共同筹划。给元滢滢做过伙计,他经商的头脑彻底打开,办起皇差竟也像模像样。旁人皆夸赞吕西翎能干,有其父之风。吕皇商听了心里畅快,比夸他自己还要得意。
风中传来轻声呼唤,吕西翎抬头,四处张望,看到了客栈方向有人招手,嫩黄的一点,脸蛋模糊。他笃定那人就是元滢滢。
吕西翎走近了点,细微的声音变得渐渐清晰。
“伯父,场地好生漂亮!”
吕西翎听了半天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冷嗤,心想元滢滢难道不知道,这场地布置还有他的功劳吗。
吕皇商轻拍他的肩膀,问他怎么脸色不对劲。吕西翎冷声道:“你回头看看。”
吕皇商微眯起眼睛,才看清楚是元滢滢,忙挥手道:“是滢滢。待会儿事情完了,我们去打个招呼,陪她用膳。”
吕西翎嘴巴一撇:“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她喊的是你,可不是我。”
吕皇商面带笑意,心想吕西翎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眼,这可不好,便附和道:“言之有理。滢滢没邀你,就我一个人去罢。”
吕皇商抬脚便走,竟是要把吕西翎留在原地。眼看他走远,吕西翎胸中烦闷更甚,觉得元滢滢可气,他爹也是非不分。在此等情况下,他爹不应当有所表示,坚定地站在他一侧冷落元滢滢吗,怎么立刻就倾向了她。
吕西翎眼看吕皇商没有回头的打算,便追了上去,心想他只是好奇吕皇商要同元滢滢说些什么话。
唐士程见元滢滢刚才还委屈的眼圈发红,这会儿面露笑意,感慨女子真是奇怪,情绪似潮水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
吕皇商抬手敲门,是唐士程开的门,他心中疑惑唐士程的身份,面上却未表露分毫,略一点头示意,朝里望道:“滢滢。”
元滢滢忙唤伯父,听吕皇商问她可是特意前来看宴会布置,便点头承认。吕皇商说道远远地瞧着看不出意思,需得走近了看。元滢滢刚遭一场算计,现在宛如惊弓之鸟,行事变得犹豫:“不是说闲杂人等不许靠近,我若走近了看,会给伯父惹上麻烦罢。”
吕皇商面露诧异,因当着唐士程的面不好追问,安慰道:“怎么会。你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是帮我看看可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旁人若是提出质疑,我来回他,你不用怕。”
元滢滢才放心,随着吕皇商下楼。
吕西翎依偎在门旁,高大的身影俨然门神一般将大门堵的严严实实。要出门去必须经过他,元滢滢忽视不得,便唤道:“西翎。”
吕西翎未张开嘴巴,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他眼睛随意一瞟,瞧见了元滢滢眼圈周围有未曾褪去的绯红,非是寻常的胭脂色,倒像是哭过了。
吕西翎故意做出的冷漠姿态当即维持不住,低声问道发生了何事。元滢滢下意识地看向唐士程,让吕西翎误会因为有外人在,她不方便说。吕西翎把元滢滢拉到身后,面带戒备。
吕皇商笑呵呵道,他虽是宴会筹办人,带一人参观尚可,再多一人恐怕会招人非议。唐士程听出赶客的意思,见元滢滢同他们熟悉,仍旧问了一句:“你要我走还是留?”
元滢滢此刻更想和吕氏父子二人待在一起,便道:“你走罢。”
她回的干脆利落,像是过河拆桥之人,唐士程听了却不惊讶,只是稍有失落。他不是不识趣的人,轻轻颔首,不多言语便离去了。
元滢滢蹙眉细想,自己做的过分吗——唐士程不计前嫌,当着众人的面帮了她,她却赶他离开。
如此看来,似乎是……有一点点过分。
元滢滢匆匆追去。
唐士程停下脚步,神色稍冷,问道她还有何事。元滢滢回道:“今日,多谢。”
她拉起唐士程的手臂,把微凉的物件塞到他掌心。唐士程手指收拢,抬起一看,竟是一枚黄澄澄的柿子。元滢滢柔声道:“以前是我看错了,你是个十成十的好人。多亏有你,我才能清白。这是谢礼。”
唐士程稍收紧力气,感觉到柿子的柔软,不解道:“你送我软柿?为何不是脆柿,还只送了一只。”
元滢滢回的理直气壮:“我告诉过你的呀,脆柿不好吃。你要爱吃柿子,就多吃软柿,香甜可口,定然没有你上次吃的脆柿一般发涩。至于买一枚……这都要怪你走的匆忙,我紧追慢赶,只来得及摸出一枚铜钱给路边小贩。一文钱当然只能买一只柿子。不过那小贩没有因为我要的急就随意糊弄。我亲眼瞧着呢,他挑的这只柿子是摊上最大的一只,肯定甜。”
唐士程掂掂柿子,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欢喜。他觉得好笑,想他多大的人了,竟像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被一只柿子轻易地哄好。
唐士程方知,过去不仅他对元滢滢有误解,元滢滢待他也是如此。如此一来,彼此算是扯平了。
唐士程带着柿子回了家,田先生见了打趣,说买柿子的人小气,只舍得买一只柿子。唐士程下意识为元滢滢分辩,说是要的急才买了一只,非是吝啬之人。
田先生道,他不必多问,便知道柿子是上次来的那位元小姐所赠,是也不是。唐士程未曾否认,只让他别多想。
带着柿子回房,唐士程将它置于桌上,双眸定定地看了许久,才剥开皮,撕去成条状的经络,送进口中。软,滑,甜。元滢滢所言没有夸大其词,软柿当真比脆柿香甜。只是吃过之后,双手太过狼狈——唐士程吃的斯文,但掌心仍旧沾满柿子汁水,啪嗒啪嗒地落下。他拿清水净手,仔细洗过后手指内侧有团状的黄色痕迹。唐士程耐心搓了几下,没弄掉,便由它去了。他一抬头,嵌在水盆架上的镜子倒映出他的脸——唇角带着斑驳的橘黄痕迹,像是偷吃过后忘记擦嘴。
唐士程不禁发笑,想到元滢滢若是看见了,定然会说他为了一只柿子,平日里的斯文全都不见了。别瞧元滢滢刚才把“恩人”挂在嘴边,但看到他可笑的面容,她照笑不误,不会留有情面。
另一边。等元滢滢去而复返,吕皇商没有张口打听她和唐士程的关系。吕西翎有些沉不住气,被吕皇商用胳膊捅了两下暂时憋在心中。
吕皇商提议,现在日头高悬,正是炎热的时候,不如他们先坐下用膳,待太阳小一点了再去看布置。
元滢滢点头应好。
吕皇商很快命人准备好一桌膳食。他坐在上首,对面坐着元滢滢和吕西翎。
吕皇商以茶代酒敬向元滢滢,他深知吕西翎有多难对付,幸亏有元滢滢在,吕西翎才能静下心当伙计。吕皇商庆幸当初未曾阻拦,把铺子给了元滢滢。如果元滢滢有意,他可以再给两间,制衣铺子和首饰铺子尽管她挑。
元滢滢当然不和昔日的公公客气,说着两个都想要。吕西翎低声道:“贪心。”
吕皇商大笑,显然十分欢喜她的率真性情,当即应允。元滢滢又道,她操持点心铺子已十分艰难,再无余力,能否由吕皇商代为管理,她只用坐着等盈利到手。吕西翎暗道不愧是她,不仅要铺子,还许下一大堆要求。她恐怕将吕皇商当做了万事皆应的神佛,什么都求。可吕皇商是生意人,从不做亏本买卖,求他爹不如来求他。
但吕皇商随口应下,说自然可以,不过举手之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