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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一日之计在于晨,铺子开门当然要选日头初升的时辰。元滢滢起床晚,又要梳洗打扮,再来开门时往往天已大亮。

吕西翎便将钥匙要了去,由他一早打开排门。昨日他同元滢滢闹了别扭,却未把钥匙交回,元滢滢特意前来便是要钥匙。

得知会错意,吕西翎面上青红。他从怀里摸出钥匙,猛地拍在桌上,气道:“给你。”

元滢滢轻抚胸口,瞪大眼眸看向吕西翎离开的身影,眉眼中有不解,似乎不明白他因何置气。吕皇商却了然于胸,故问道:“元小姐是想要翎儿回去,还是从此一分两散?”

元滢滢当然想让吕西翎回去。当初不要点心而索要这间铺子本是她一时冲动,因前世今生对吕西翎无所事事的不满,势必要他吃亏长点记性。偌大的店铺元滢滢根本搞不定,她深知吕皇商对待每一间铺子都分外用心,若是就此荒废委实可惜。

见元滢滢柔柔颔首,吕皇商双手一拍,喜道:“那便好了。你尽管听我的话,保准翎儿回心转意。元小姐以后便知道了,他是小孩子脾气,气性来的快走的也快,稍微哄哄就行。”

元滢滢自然深信不疑。

她将钥匙给了管家,让他赶回店铺开门,自己则走进了吕西翎的小院。院门大敞,吕西翎瞧见了元滢滢立即别过身去。他声音中夹杂怒气,拍拍身上,摊开两只手道:“怎么,还有别的东西要我还你?我身上可一点东西都没了。”

元滢滢展颜轻笑,声音轻柔:“钥匙虽已经还给我,但你的人还未随我一起走。”

吕西翎冷哼一声,并不搭话。

元滢滢不觉窘迫,她在吕西翎对面坐下,眼眸微软,说道店中不能缺少了吕西翎,否则就如同鱼儿离开水,老虎没了牙齿。吕西翎面容稍缓,疑心是有人指点元滢滢,她才说出这般的好听话。元滢滢禁不住套话,恐三言两语会把吕皇商供出,便忙打岔道:“你冤枉我!我是真心实意想请你回去。你知道的,我不懂生意经,几个伙计更是没一个能指望。这几日铺子能生意红火全仰仗你,我特意前来便是请你回去,怕你不应便寻出要钥匙的借口。你若是不想回去便算了,我这就离开。”

元滢滢佯装生气起身,见状吕西翎才信,语气别扭道,难得他心情好,看元滢滢实在可怜,便大方原谅了她。

吕西翎要元滢滢稍做等候,他换身衣服就随她走。元滢滢独自一人站在小院中,她环顾四周,一草一木皆格外熟悉。蛐蛐儿笼子挂在屋檐下,元滢滢走过去用细长的草叶拨弄。

大将军天生好斗,身形跳动躲开草叶的触碰。元滢滢轻声叹气,想到吕皇商故去后,她同吕西翎搬离府上,大将军也去了。当时的吕西翎满脸颓丧,心爱的蛐蛐儿没了,他只皱皱眉头,随意寻个地方埋了,连碑都未曾立下。

“好了,我们走罢。”

记忆中神情萎靡的吕西翎同现在神采飞扬的他重叠在一起,元滢滢回神,问道可需带着大将军一起离开。往日吕西翎总带着大将军去铺子,挂在随手可及的地方,偶尔得闲便逗弄两下。吕西翎却摇头说不带了,他仍然认为和元滢滢争执的源头是蛐蛐儿。吕西翎心想,他可不是因为害怕元滢滢生气才不带,而是不喜争吵。

在铺子待的久了,吕西翎竟渐渐习惯把自己当成伙计,将元滢滢奉为掌柜。他乐在其中,从拨算盘记账中获得了一些乐趣。吕西翎算盘拨的飞快,手指拨弄珠子,边翻账本边划动。账本翻罢,算盘也停手,最后一笔账理清。

每当此时,元滢滢觉得吕西翎的身形变得高大可靠,望向他时双眸闪烁亮光。她崇敬的眼神,吕西翎看了格外受用,语气轻飘飘道:“没什么了不起。我小时候抓阄,金银珠宝毛笔砚台都未选,只抓了金子做的算盘。我爹既喜又愁,说得了一个小商人,看来族上是无做官的命了。”

元滢滢轻声道:“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和做官没什么两样。阿翎,倘若你前世挣点气,我也不至于重来一次又一次……”

吕西翎见她脸色变幻,心道又来了。元滢滢对着旁人总是轻声细语,唯独对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吕西翎根本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便要遭她冷声斥责几句。

有客人进门,吕西翎忙去招呼。元滢滢听声音熟悉,转过身去,原是元茹和唐士程。

上次火烧厨房一事,元父突生怜女之情,将厨房事宜尽数交给元滢滢。她掌控各房的膳食,处处寻事挑刺,说过去的膳食单子太过油腻,口味重,不利于养身,便让厨子把膳食换成清淡爽口的,点心更是简单,缺油少盐,尝起来没有滋味。

元茹寻过厨房,问罢后母,才知道是元滢滢想出的主意。她想要元父收回成命,清汤寡水的饭菜如何下口。但元父越发频繁地记起元滢滢的生母,想起她的诸多好处,梦到生母摇头叹息,说他对她不起,连唯一的骨血都苛待。元父正满心愧疚,想着好好弥补元滢滢。他深知厨房的变化是元滢滢开口,为的不是养身,是故意折腾家里人出气。因元父三餐都在外面用,府上膳食变化对他影响不大,他尚且可以接受,便以为元茹也可以。

元茹告状不成,反而被元父呵斥,说膳食虽寡淡,但每餐所用例银丝毫未减,并未以次充好。她暂且忍耐,等元滢滢气消了便好。元茹要再说,元父神情不耐,直言她不懂事。从小到大,元茹和元滢滢不和时,她都是被偏爱偏疼的一方,现在情形陡然颠倒,顿时觉得百般委屈。

顿顿素菜,元茹口中无味,见了铺中的点心喉咙微滚,忙吩咐伙计多挑几个。

伙计端好托盘往柜台去,元茹和元滢滢打了照面。元滢滢没有躲避的心思,她接手了这家店铺,却从未告诉过元家人。元滢滢不关心元父为何突然改变态度,但她无心细究,只要她能从中得到好处,谁理会元父是哪根弦搭错,十几年未曾有过的舐犊情深突然出现在他身上。但无论元父表面如何变化,但本性不改。倘若他知道元滢滢手中有间铺子,还是吕家的店铺,他定然哄也好逼也罢,是一定要拿到手中。

元滢滢最初只是想让吕西翎长教训,现在当真明白了有间铺子的好处。她整日什么不用做就有进项,哗啦啦的银子流进口袋。元滢滢再不用为了一点月银和后母纠缠,因为她已经看不上了。

元茹只以为元滢滢也是来买点心,好心提醒:“铺中的点心和摊上的不同,味道更好但所需的银子更多,姐姐可带够了银子?莫要因为囊中羞涩落了个难堪。”

元滢滢笑道:“我没带够。不如这样,妹妹替我付钱。你我是一家人,不分你的我的。”

元滢滢说的轻巧自然,看着元茹神情僵硬心中一阵痛快。她顶不喜欢元茹,心里讨厌透了她,嘴上姐姐姐姐叫个不停,仿佛二人是多亲密的姐妹。

元茹拧紧帕子,未曾料想到元滢滢会开口要她付账。稍微有些骨气之人,听到不和的人假意客套,不应该只是假模假样地寒暄一番就分道扬镳。

在二人说话时,唐士程便站在一旁。他不欲窥探元滢滢和元茹说话的内容,但店里客人稀少,她们所说的话隐约听了大概。

见元茹面露为难,唐士程暗道,元滢滢又在欺负人了。他走上前去,语气硬邦邦的:“大小姐想要什么尽管挑,我来付账。”

元茹朝他投向感激的目光。

元滢滢眼睛一亮,有人愿意慷慨解囊,她当然毫不客气,反正到手的银子进的是她的口袋。元滢滢便问,还剩下多少点心,她全都要了。

吕西翎应了一声,没戳破元滢滢掌柜的身份。他看出元滢滢和元茹不对付,特意离近点观察。

方才吕西翎听到唐士程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不禁面露同情,心道:唐士程对元滢滢不了解,她哪里是会客套的性子,只会紧抓旁人的话不放。他就是因为随口说了一句话,丢了铺子,又为元滢滢做工。果不其然,元滢滢因唐士程一句“想要什么”便直接把店铺的点心尽数包下。她才不管唐士程有没有带够银子,会不会付不起。若是他拿不出钱,正好作为教训,时刻告诉他莫要逞英雄。

唐士程眉头未皱,对伙计说按元滢滢说的办。元茹气的胸脯起伏,说元滢滢吃不了许多点心,显然是讹诈。

元滢滢做受惊状,躲在吕西翎身后要他评理。

“是这位郎君主动开口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依照本心说了,他们却……若是你出不起钱,大可以刚才便告诉我想要什么都成,但不能超过二两银子,我便知道了你的底细,不会多要。现在弄成这副局面不是我一人之错,你那副吃人的模样好生吓人。”

吕西翎强忍笑意才保持一副严肃面孔,他看向元滢滢,心道装的挺像。元滢滢缩着双肩,她本就身形纤细,这副作态更显体态玲珑。但元滢滢显然做戏能力不佳,她明明是害怕但脸颊不苍白,反而色泽红润。但吕西翎看着,心里当真起了怜爱之心。

他板起面孔做理中客:“客人,你这就不对了。给不起便直说,都是凡夫俗子谁都不会笑话你假大方,欺负弱女子算怎么一回事。”

元茹要再辩解,唐士程拦住她。他过去觉得元茹坦率纯真,现在看来——莽撞冲动,做事不计后果。他何时说过没有银钱,不愿意出钱。本是一桩小事,经过元茹出头越闹越大,铺中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唐士程觉得头痛,摸出一沓子银票放在柜台:“多的不用找。”

他转身离开,元茹匆匆跟上。

元滢滢抚着腰笑出声。她抓起银票,仔细清点后感慨唐士程是真大方,除了能买下铺中所有点心还有不少富余。她抽出银票分给伙计,特意留给吕西翎一张大的。

吕西翎甩甩银票,笑道她如此慷慨大方。元滢滢轻哼,直言她向来赏罚分明,刚才吕西翎配合同她做戏,她自然要奖赏他。

点心被唐士程包圆,铺子可以提前半天关门。至于点心,元滢滢一人吃不完,便让伙计各自分了带回去。

吕皇商看着桌上酥皮奶皮混杂堆放在一起的点心,得知是吕西翎带回府,说他许久没去玩乐,今日有人久不见他特意上门相邀。吕皇商已拒绝了邀约,但仍旧拿出此事试探吕西翎。

站了一天,吕西翎饿得不行,往嘴里大口吃着饭菜,说话声音含糊:“我哪有空闲,铺子里的事尚且忙不过来,没有空陪他们斗蛐蛐儿。”

吕皇商又道,若是吕西翎对昔日遭算计一事耿耿于怀,不如辞去了活计,吕家店铺众多,随意分出一家交给吕西翎。

他想都不想断然拒绝,铺子里虽然忙碌,但他过得快活满足。

提到元滢滢,吕西翎眼眸中闪烁兴奋:“爹,你知道吗,今天滢滢又拿捏住旁人说的话。那人要请客,她就把所有点心都要了,直把那人架起来。我心里才平衡了一些,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被滢滢坑,还多了一个难兄难弟。”

吕皇商问道:“你天天待在铺子里不觉得无聊?”

吕西翎摇头:“当然不会。她整日有许多事要做,翻账本问生意。其实我早就瞧出来了,她看不懂账本却非要装懂,但一眼就看穿了——我每次看向她时,她不是在发愣,就是拿起毛笔勾画,走近一瞧,却不是在核账,是在画乌龟。爹,你不知道我整天忙中偷闲看她做什么,日子充实的很。”

吕皇商连连应是,心想他旁的不知道,但清楚吕西翎刚才字字句句不离元滢滢。恐怕有趣的不是店铺的活儿,是元滢滢才对。

回到家中,元滢滢吩咐厨房做了一桌苦瓜宴,是特意为元茹准备,称清火败毒,正好消元茹的火气。

元茹尝了一口,连忙拿茶水漱口。她埋怨元滢滢不依不饶,明明害的她丢人又遭唐士程冷落还不肯罢休,又拿苦瓜宴欺负她。

胸中郁闷难以疏解,元茹便书信一封,把心中难过写在纸上,吩咐婢女送出府去。

她嘱咐,还是老地方。

402

第402章

婢女拿了信正要出府,在大门口和元滢滢身旁的丫鬟撞上。她顿时改了心意,把信塞进袖中说有要紧事告诉元滢滢。

婢女深知做奴婢最重要不是恪守本分,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见府中元滢滢这股子东风压倒后母的西风,便斗胆赌上一把,以此信投诚。

元滢滢感到新奇,府上无一例外地倒向后母,皆是自发地为后母探听消息。这是头次有人将元茹的秘密禀上,她颇感兴趣,没有做伪君子状斥责婢女不该背信弃主,将信件丢在一旁表示清高并决心不看。元滢滢将信展开,仔细读来。

纸上诉尽满腹委屈,把元滢滢所为一一讲来。元滢滢置身事外旁观,便觉得自己是无恶不作的坏人,而元茹是遭她欺负的小可怜。

只是这信却不是送给唐士程。

元滢滢看到文中的子皓二字,隐约记起让元茹和唐士程退亲转投他人怀抱的那人姓名,便是刘子皓。

她蹙起黛眉,慢慢想通:看来元茹还未得到重生的机会,现在她同唐士程定亲,但私底下和刘子皓有了牵扯。

元滢滢不会把此事禀告元父,如此做了是在帮元茹的忙——让元茹及时和刘子皓分开,安生同唐士程过日子,不就是帮她余生美满。元滢滢才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做不来此等贴心事情。她心道,待元茹恢复前世记忆一定立刻和刘子皓撇清关系。元茹何其幸运,正确选择就摆在面前,她只需避开刘子皓这个错误的人,便能迎来好日子。

想起唐士程高高在上,眸中暗含轻视的脸,元滢滢心想,元茹都把她说成无恶不作之人,她不真的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了坏名声。

元滢滢将信折好还给婢女,要她莫声张,该送给谁便送给谁。婢女不解,她已做好了元滢滢拿信去告状的打算,不曾想元滢滢没准备把此事告诉元父。

在铺子中和吕西翎相处许久,耳濡目染之下元滢滢学得了笼络人心的法子,虽然不多,但勉强能够撑场面用。她打开妆奁。因里面的首饰成色并不好,挑挑拣拣许久才选出一副耳坠子,拿给婢女作为奖赏。她说会记得婢女的好,若是她情愿做自己的耳目,定然不会薄待她,待有了合适机会就把她要过来。

竹兰忙表忠心,说会时刻关注元茹的一举一动,如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立刻禀告。

元茹信上除了诉说委屈,还要见刘子皓一面。今晚有名的杂耍班子进城,街道定然热闹。元滢滢晚上梳洗打扮出了门,来到酒楼三层。

这酒楼除了厢房主屋,另外辟出一间外屋,无窗无墙,只有雕花栏杆阻隔。站在外屋可以吹风赏月,也可同隔壁对面相望闲话两句。

元滢滢走至外屋,轻依栏杆,朝隔壁房间看去。只见糯色窗户纸上黑影移动,由小变大,逐渐靠近窗户。元滢滢立刻转过身子,担心被瞧见了真容。

唐士程和伙计说话的声音传来,问订房的主人何时能到。伙计笑着让他等等。

元滢滢促成元茹和情郎的会面,又用了元茹的名义邀唐士程前来。她脑筋简单,想着梦境之仇不可不报。回忆在梦中,她已重生两次,本就心力交瘁,每行一步都战战兢兢。元茹却故意隐瞒,让她误会了刘子皓是良人,导致最后一次重生也没过上好日子。元滢滢恨恨想道:元茹害她,她便还回去。重生后的元茹避刘子皓如蛇蝎,她便挑明此事,让唐士程知道元茹的所作所为,彻底断绝了二人在一起的可能。假如元茹能靠自身另外找到良人,元滢滢不会阻拦。唐士程得知真相仍旧情愿接受元茹,元滢滢不会另想法子拆散,只会骂唐士程不争气,长得道貌岸然实际情愿当乌龟王八。

元滢滢假借元茹名义邀约的计策拙劣,唐士程早就识破。真是元茹邀请,便会说出因何要见他,不会只留下一句轻飘飘似是而非的“有要紧事说”。唐士程稍做思索,来送信的人是元府奴婢,此人不是元茹,必定只能是元滢滢了。唐士程心道,元滢滢不知道想出了什么欺负人的法子,故意设下此局。唐士程便装作没有发现,按照元滢滢的计划来赴约,看她搞什么名堂。

唐士程随意张望,见纤细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明显是女子模样。他唇角轻笑,想必隔壁便是元滢滢,藏都没有藏好。

唐士程等的无聊,故意大声说道,他听街下有柿子卖,但身上并无零散银钱,不如去隔壁问问可有零钱相换。

元滢滢当即屏住呼吸,暗自祈祷唐士程所说是另一个隔壁,不是她的房间。但祈祷没能奏效,房门声音响起,元滢滢大气不敢出。屋子灯火通明,门紧紧关闭,显然里面有人在,元滢滢只得应声。她声音发细,装不得粗音,便把声音掐的更细,甜腻腻的,像掺了过量的蜜糖。

“我一人在房内,不便见外人,你速速离开罢。”

唐士程听了失笑,只道元滢滢为了隐藏身份竟学会了伪装,声音娇滴滴的像是那么一回事。他停留门前,没有离去,说出来意。

元滢滢埋怨唐士程没有君子风度。她刚才说的很清楚,做出一副性子传统不见外男的腼腆作风,唐士程却不识趣仍旧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为了驱赶他尽快离去,元滢滢只得翻开荷包,数出二十枚铜钱。

“请郎君背过身去。”

唐士程依她,转过身去。他听到推门声音响起,应是元滢滢走了出来。她仍不放心,再三叮嘱道,要他一定莫回头,她不见外男的,只是看唐士程遇到困难有心帮忙才开门。唐士程知道,他现在回头看到的定然是元滢滢张皇失措的脸。然后呢,元滢滢是会手忙脚乱地解释她是碰巧经过,还是破罐子破摔,坦诚说出邀请唐士程的人就是她。

但相比立刻戳破,唐士程选择静静站立原地。毕竟看元滢滢费心遮掩却不知道他已经知晓真相的笨拙模样,委实乐趣横生。

门吱呀响起,传来一声“你可以转过来了”。

唐士程看房门重新紧闭,只是地面多了一只粉色绸面绣彩蝶帕子。唐士程拿在手里拆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铜板。

唐士程道谢,元滢滢隔着房门应了一声。

拿过铜板,唐士程逗留不肯离开,直言他身上有成块碎银,便以此作为交换,酬谢元滢滢慷慨解囊之恩。他把碎银放在地面,回了房中。元滢滢听到他脚步声远去,直到听不见了才打开一道缝隙,水淋淋的眼睛瞟向地面,果真看到了一块碎银。元滢滢将门拉开,拾起银子又赶紧合拢。她全然不知,自己这副作态被唐士程尽数看在眼中。

见她面露欣喜,唐士程轻轻摇头,他以为女子身上不该沾染太多铜臭气。女子似水,清清白白,心思磊落之人才最合唐士程心意。像元滢滢此类——欺负人,满肚子心机算计,又爱钱,是唐士程最嫌恶的女子。

元滢滢掂掂碎银,估计约有二两重。她心道唐士程真是笨透了。他用二两银子足够买下街道上随便一个小摊,却用来和她交换铜板,真是蠢笨。却不知,唐士程本就无心买东西,换零碎银钱是他随意想出的借口,是为了看元滢滢努力遮掩的慌张模样。

唐士程从栏杆探出身子,目光缓缓掠过街道,最终停在一个卖柿子的摊上。他扬起声音,冲小摊贩喊道:“卖得是脆柿子软柿子?”

小摊贩仰面,声音响亮:“二者都有,客官要哪种。”

元滢滢时刻关注隔壁的动静,唯恐唐士程走掉了,看不到元茹私会场面,她精心布置的局就白白浪费了。

听到小摊贩询问,元滢滢差点脱口而出“软柿”——软柿香甜多汁,脆柿硬邦邦的。

但唐士程回答了脆柿。

元滢滢气的来回走动,心想难怪她和唐士程不对付,从初次见面印象不佳,口味又不合。元滢滢心中默念,假如唐士程能够及时更正刚才的话,意识到软柿才是好柿子,她便觉得他尚且有几分可取之处。

但唐士程始终未改口。他身在楼上,不必特意走下去给钱拿柿子。每间厢房外屋旁备下一个竹篮,用细麻绳串好,为的是方便客人,不必楼上楼下来回跑,只需把银钱放好,将竹篮垂下。街道的小贩拿到银子,会将所需物件放进篮中,由客人再拉上来。

小摊贩捡了几个饱满的脆柿,拉动麻绳,说道都备好了。

唐士程将竹篮拉回,见里面摆着几个脆柿,色泽金黄莹润。他用刀切开一角送进口中,酸涩感叫他眉毛眼睛皱成一团。旁边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是元滢滢没忍住笑意。她暗自想道,谁让唐士程不买软柿,非买脆柿,这会儿涩到嘴巴了吧。

唐士程遥遥唤道:“姑娘可要吃柿子?”

元滢滢才不要尝,酸涩难入口的东西就留给唐士程一人享用罢。

她故意咳嗽两声,娇声道:“柿子性寒,我吃不得。”

唐士程把柿子放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元滢滢聊着,心想他真是无聊至此,竟能和元滢滢心平气和地聊天。

若是以真容相见,元滢滢早就轻嗤一声,背过身去,想不理会唐士程就不理他。可元滢滢担心唐士程被人邀来,久久不见主人出现会起身离开。为了留住唐士程,元滢滢只能尽力和他说话。

伙计来送茶水,听到两人你来我往地隔空说话,便调侃道:“郎君和隔壁客人也算一见如故,若是男未婚女未嫁,可见面认识,以成全今天相见的缘分。”

伙计竟是起了撮合之意。

元滢滢蹙眉,想唐士程一定会开口解释,说他有婚约在身,不便同其他女子扯上关系,要伙计莫要乱说话。毕竟在梦境中,唐士程在众人眼中是难得的好郎君,端方清正,身旁无莺莺燕燕。所以即使唐士程定亲,仍旧有女子看中了他,袒露心思。唐士程拒绝时便拿出这一番说辞。

但元滢滢没有等到唐士程的拒绝,他轻轻点头,仿佛认为伙计的话言之有理,便道:“我确有此意。只是隔壁姑娘太过羞怯——”

他语带惋惜,似乎当真为结识不了元滢滢而烦恼。

元滢滢大惊,只觉唐士程和众人口中的他不一样。他非但没有对陌生姑娘敬而远之,反而跃跃欲试,这令元滢滢怀疑他表里不一,面上冷淡,实际喜欢沾花惹草。

元滢滢态度冷淡,声音依旧娇柔:“公子若想认识姑娘,法子可多的是,我却消受不起。”

说罢,元滢滢便闪身进了里屋,把门关上,隔绝了唐士程的视线。他一怔,没料想到竟玩过了火,惹了元滢滢生气。

伙计见情形不对劲,连忙走了出去。唐士程沉思,他虽不知元滢滢设计是为了什么,但隐约有猜测。在家中,他见多了争执纠纷。所谓女子相争,争的多是金银首饰,或者男子。唐士程猜测,元滢滢莫不是想拆散他和元茹的姻缘再取而代之。并非是他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人人都想咬上一口。但唐士程从元茹口中听说元滢滢前些日子在议亲,但每桩亲事都挑出诸多毛病。元茹同元滢滢不和睦,自然不会说元滢滢不满意是因为供她挑选的郎君个个不好。元茹隐去郎君们的身份家室处境,只说后母的不容易。尤其是元茹已经定亲,而元滢滢的亲事没有着落,在外人看来以为后母薄待了元滢滢。在唐士程面前,元茹为后母叫苦,她费神替元滢滢筹划,但媒人上门,元滢滢连连摇头,一个郎君都不愿意见。后母无法,最终只得依元滢滢的,再留她在家中两年。

自古以来,长姐先嫁人,后是弟弟妹妹成亲。元茹此话暗示唐士程,二人的亲事要往后拖延,起码两年之内不能成事。这并非她的缘故,而是要怪罪元滢滢。

唐士程受元茹影响,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元滢滢挑剔。结合她的本性,做出抢妹妹夫婿的事情并不意外。因此,唐士程刚才故意没有反驳伙计的撮合,意在观察元滢滢的反应。她竟未曾顺势为之,任凭旁人把她和唐士程凑成一对,而是生了怒气。

唐士程一直以为他对元滢滢了解透彻,尽管大部分认知是源于元茹。

可现在,他却看不懂元滢滢了。

403

第403章

元茹头戴幕篱,见刘子皓走近,她掀开薄纱的一角,轻声唤道:“刘郎。”

刘子皓走到她身旁,轻揽腰肢,元茹面颊羞红,口中说着不要如此。刘子皓立刻松开了她,元茹心中却怅然若失,想念他刚才的亲昵举动。但她如何开口,直接说想让刘子皓亲近她,那也太不知羞了。

元茹心不在焉地走着,后悔刚才推开了刘子皓。他们相见一面要避开众人,委实艰难,好不容易见了面又隔着几尺远的距离。元茹正忧愁,刘子皓的手突然落在她的肩膀,往怀里拉去。抵在情郎的胸口,元茹面上重新带着笑容,这次她尽管羞涩却不再说“不许”“不可以”之类的话。

刘子皓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兴味,夹杂几分轻视,暗道女子都是如此,表面矜持拒绝,实际心里盼望他再靠近一点。

刘子皓深谙对付女子的法子,他主动提及元茹写的信,关切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今日见元茹气色不好。此话为假,为了出门见刘子皓,元茹敷粉上妆,脸颊红润,哪里看得出气色欠佳。但元茹听罢他的话,心中熨帖,忙诉起苦来,说这些日子遭遇的委屈。刘子皓当即与之共情,大骂元滢滢欺人太甚,元父偏心。他每个字都说进了元茹心中,更觉刘子皓是生平知己,身子一歪,整个人倒进他怀里。

竹兰识趣地放慢脚步,同两人拉开距离。她事先得了命令,待元茹和刘子皓见面后就离开,过上一个时辰在桥头会面。竹兰未随意寻个地方休息,而是脚步匆匆来到酒楼。

房门轻叩,元滢滢打开门引她进去。竹兰便将元茹和刘子皓会面,如今身在何处一一讲来。按照竹兰对元茹的了解,她既出得府来,势必要去看杂耍班子,便要从酒楼下方经过。

元滢滢探首向街道望去,远远地瞧见元茹的身影走来。同她并肩而立的男子想来就是刘子皓,生得一副好模样,唇红齿白,眼眸细而长,行走间自有一股子风流肆意。刘子皓当然生得不丑,与之相反,他体貌端正,为人体贴,才哄得元茹和他私会。

眼看人影越走越近,元滢滢侧身望去,只见隔壁外屋无唐士程的身影。元滢滢心中发慌,知道唐士程是遭她冷遇不痛快才回屋去。元滢滢急于让唐士程看到二人,便软着声音唤他,似有求和之意。

唐士程听她温声软语,便知道是到了紧要关头。他故作冷淡道:“姑娘方才言之有理,你我是不该走的太近,话还是少说一些好。”

元滢滢暗骂唐士程假正经,此刻却越发软了嗓音,说刚才一时失言,倘若得罪了唐士程,要他莫要计较。元滢滢轻抿唇瓣,强行挤出羞意,称虽未见到唐士程真容,但见他行事大方,颇有好感,倘若能再次见面,才真的是伙计口中所说“有缘”。

唐士程唇角弯弯,暗道元滢滢连美人计都用上了,想必是局已设好,只等他进去。他不再捉弄元滢滢,依照她的心思走到外屋。元滢滢话题转的生硬,自己却恍然未觉。

“你瞧底下,那些人便是进城的杂耍班子罢。”

唐士程向下一望,未看到元滢滢所说的杂耍班子,倒是看见了元茹。此刻,同他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妻和旁的男子亲密无间。元茹驻足在卖柿子的小摊前,正好让唐士程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元茹拿起柿子,想要挑选几个,身旁的刘子皓说了几句话,她便放回原处,脸上溢出羞涩的笑容。

唐士程轻抚腮边,想道当真是男有情女有意。他胸中并无多少愤怒,因他对元茹的感情不深,看到她和别的男子同游街市反应平淡。

元滢滢等了一会儿,不听唐士程怒骂二人。她趴在栏杆上,看看底下,又望向唐士程,颇感奇怪。她已经看到唐士程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久久未曾挪动,想来是辨认出了元茹的身份。但唐士程没有遭人背叛的愤怒,面上一片平静。

唐士程又再一次颠覆了元滢滢对他的印象,不仅是伪君子,还情愿做乌龟王八。

想到她大费周章设下的局,如今看来是白费了。元滢滢扭着帕子,脸颊气的发红。偏偏唐士程语气平静地问道:“杂耍班子在哪里,我未曾看到?”

元滢滢心想,还看什么杂耍班子,他都戴了绿帽了。元滢滢冷哼道,刚才许是她看错了,说罢转身进了里屋。门啪嗒一响,声音巨大,似是在发泄主人的怒气。

唐士程深感元滢滢像是极其没耐心的猎人,早上设置圈套便以为大功告成,拍拍屁股离去,等晚上满怀期待地掀开陷阱,发现没有一只猎物落网,就顿时气的破口大骂。

唐士程大概能想明白元滢滢的意图,无非是她得知了元茹另有私情,特意引他看到大发雷霆。唐士程等待元滢滢的后招,但等到元茹和刘子皓离开柿子摊,对面都毫无反应。唐士程轻抚脑袋,暗道自己糊涂。像元滢滢这般头脑简单之人,能想到引他前来又做出漏洞百出的局,恐怕已经耗费她全部心力。

唐士程唤来伙计,低声吩咐几句。伙计点头应好,跑到街道四处张望。他按照唐士程的吩咐很快在人群中辨认出元茹,快步追上:“有一位唐公子托我传话——他刚才匆匆一瞥,看到小姐你的身影和他的未婚妻相似,便好奇你是否是元茹元姑娘?”

元茹神色慌张,没想到竟然会碰到唐士程。她四处张望,担心唐士程就在附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是。”

伙计笑道:“唐公子说了,若是元姑娘有空,可随他同看杂耍。元姑娘还可带你的朋友一起来。”

他看向刘子皓,见两人亲近,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孤单寡女,亲昵同行,女方却另有婚约在身。面前这一对儿,难不成是暗通款曲之辈。

伙计的目光令元茹心惊胆颤,忙开口解释:“唐公子说笑了罢,我哪里是和朋友在一起。是——”

元茹飞快地想着对策,她记起了竹兰,便道:“是街上人群太多,我同婢女走散了。这位公子萍水相逢却一副助人心肠,愿意陪我寻婢女。不过唐公子竟然也来看热闹,我便同他一起。”

她转过身对刘子皓道,感谢他好心帮忙,但现在不必劳烦他了。

见元茹悄悄使眼色,刘子皓心领神会,连忙配合做不相识状。

看着元茹和伙计离开的身影,刘子皓轻声叹息,他好生装扮,推掉诸多邀约,竟连一点好处都未得到,只揽了腰,摸了手。

元茹登上酒楼,悄悄打量唐士程神色,见他面色平静并无怒气,暗自放下心。寻常男子见到未婚妻和人私会,纵然只是心生怀疑,也必定会勃然大怒,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沉得住气。

唐士程问起元茹和刘子皓同行一事,她便拿出刚才的说法搪塞。唐士程心道,元茹的脑筋比元滢滢聪明许多,找出的借口合情合理。不像元滢滢,无论是引他来,还是让他发现元茹的秘密,都做的生疏不自然,让人轻易看穿。

但对于元滢滢拙劣的计谋,唐士程有心周旋,故意逗弄她,看她慌乱无措的神情。面对元茹,唐士程心中一片平静,他甚至无心指出元茹话里的漏洞——既是和刘子皓偶然见面,因为何故相距甚近。对待亲疏不同的人,身体会下意识靠近或者疏远。比如唐士程和元茹,每次两人走的稍近些,唐士程便觉得不自在,往一旁走远点,重新拉开距离。刚刚元茹和刘子皓并肩行走,身子何止是靠近,简直快要依偎在刘子皓的怀里。

唐士程看到元茹小心翼翼试探的神情,颇感无趣。他直言忽然想起有事在身,不能陪伴元茹。倘若她想去看杂耍,就托两个伙计相陪,若是不想,就送她回去。元茹面露喜色,猛然察觉脸上的神情不对,怎地未婚夫离开她一副开怀模样。但元茹一想到刘子皓还未走远,她此刻折返定然能赶上,她本以为被唐士程撞见会辜负了良宵,不曾想峰回路转,露不出难过神情。

看她神色,唐士程便知元茹待会儿又会去找刘子皓。奇怪,他竟然生不出一丁点嫉妒或者愤怒。

途径元滢滢房门,唐士程轻折手指,叩门道:“杂耍班子这次真的到了,姑娘莫要耽搁了良机。”

无人回话。

但唐士程知道,元滢滢一定守在门旁,将他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元滢滢揣摩唐士程话中的意思,暗道,他说这次杂耍班子真来了是何意,难不成是识破了她的伎俩,知道她刚才故意撒谎,只是用杂耍班子的名头引他往下面看。

元滢滢琢磨不透,她向来不精于揣摩人心。她脚步匆匆,裙摆扬起,直冲阑干而去。扶着雕花红木,她看到唐士程走出酒楼。他忽地停下脚步,调转过身,和元滢滢对上视线。元滢滢脑袋轰地一声,连忙蹲下身子。她心中跳个不停,无法确定唐士程是否看到了她。

元滢滢心中祈祷没看见。她心知肚明,假如唐士程得知隔壁屋子不是陌生女子而是她,依照唐士程的脑袋一定能极快地想通一切,他定然会去而复返寻她的麻烦。元滢滢满心不安地等待,始终没听到门响,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唐士程回到府上,家中人诧异他回来的如此早,得知他未去看杂耍又是一番叹息,直言他既然已经出去,竟把看杂耍的绝好机会浪费了。唐士程却道不可惜,他没有看到杂耍,却看了另外一场好戏。待被问道是什么好戏,可是戏班子新编的折子戏,唐士程轻轻摇头,脑袋里浮现的不是元茹的秘密,而是元滢滢慌乱之中匆匆蹲下,以为如此就能够掩耳盗铃的蠢样子。

家中人道:“看你面带笑容,想必一定是场有趣的戏。”

唐士程眉心皱紧,手抚向面颊。

他竟在微笑?无视元茹的私情,他竟会因为元滢滢的蠢笨模样而发笑?

元滢滢六神无主,事情进展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唐士程没有当场追下去质问元茹,反而邀她上楼,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表面瞧着风平浪静,没有毁婚约的打算。元滢滢面带愁容,想着苍天为何如此厚待元茹,让她遇到唐士程这种情愿做乌龟王八的人。若是她也能遇到同样的人便好了。

元滢滢心道,只垂下一只鱼饵,钓上来的鱼儿或大或小只能接受。但倘若同时垂下几只钓竿,总有一只能钓起肥美的大鱼。但她当真如此做了,会被世人的吐沫星子淹没,说她行径浪荡。坏名声一传出去,她本就艰难的婚事更是雪上加霜,更难找到如意郎君了。元滢滢做痴心妄想,假如所遇男子皆不在乎她另有私情,她便可以静心观察,看哪个更有出息便嫁给哪一个。

只可惜,世间男子无这般慷慨大方者。无论多正人君子的男子,都不会愿意和旁人共同拥有一个未婚妻。

元滢滢便只能想想。

竹兰询问,她现在要做些什么。元滢滢便让她回到元茹身旁。自然,她不是说话不算话之人,允诺过竹兰的事会做到。她会寻个机会,不去找后母,直接告诉元父把竹兰要到身边来。

竹兰见惯了主子们许诺好处,但往往是空话,没有准期。听到元滢滢言语笃定又给了准日子,她放下心来。竹兰已经上了元滢滢的船,自然满心为她考虑。她直言,唐士程不同元茹挑明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对元茹情根深种,愿意原谅她所做下的一切。二是他根本不在乎元茹,但为了颜面体统,只能暂时按下不说。竹兰觉得前者不大可能,因为唐士程看着不像是情痴。他理智清醒,连处理这种易惹人生气的事情都满脸风轻云淡,心中的想法更偏向后者。

竹兰若成了元滢滢的婢女,自然希望她嫁个好人家,自己作为陪嫁婢女能水涨船高。她跟在元茹身旁,深知当初定亲时,后母便将唐士程了解的透彻。他定然是人中龙凤,否则后母不会轻易许了亲事,还不止一次念叨过是元家高攀。

她婉转进言,元滢滢可趁虚而入,趁着唐士程对元茹失望,借机关心他,将后母得意的这桩亲事抢到手中。

404

第404章

元滢滢闻言诧异,因竹兰说这话时像极了折子戏里心思恶毒的配角。像她和竹兰这类主仆角色,大约最终的结局都是机关算尽,落了两手空空。

虽然竹兰分析的颇有道理,但元滢滢更偏信唐士程是对元茹一往情深,才情愿做憋屈的乌龟王八。至于夺人亲事——她想到唐士程,只能回忆起他的种种坏处,不体贴,对她轻视怠慢,伪君子……

她摇头拒绝了竹兰的提议,非是她以为如此做了对不起元茹,而是因为讨厌唐士程。

元滢滢宽慰道,她虽然不应,但已将竹兰的忠心记在心中。

竹兰轻舒一口气,新主子虽不能接纳她的意见,但能领悟她一番好意便足够了,她起身告辞。

元滢滢走在街上,耳旁传来关于杂耍班子的议论声,顿时生出好奇。她抬脚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

这杂耍班子是从东边来的,听闻曾漂洋过海,学过西洋人的许多新鲜玩意儿。因此,除了寻常的脚蹬大缸,喷火钻火圈外,还有西方的变化把戏——凭空从手里变出一朵鲜花,或者将围观之人的首饰取来,放进匣子里罩上黑布,首饰转眼消失不见,却出现在另外一人的口袋中。

元滢滢看得入神,待听到敲锣打鼓声便欲解下荷包,她要拿出大点的银钱打赏。虽然打赏不拘多少,但变化把戏令元滢滢称奇,她乐意慷慨解囊。

手摸向腰间,却落了个空。身旁之人迅速离开,元滢滢意识到遇见贼人,忙呼荷包被偷。

闻声在场众人纷纷帮忙阻拦,但那贼人仿佛是老手,如同泥鳅一般滑进水里,根本拦不下他。元滢滢轻提裙摆在人群中穿梭。荷包里有她从唐士程手中新得的银钱,另有一些零碎铜板。其中银钱虽然不多,但被贼人轻易夺走,她心中难免不平。

贼人从未遇见过如此执着的女子。他偏爱窃女子的首饰荷包,因她们脸皮薄,被旁的男子近身,即使察觉那人是贼人,因为面子也会暗自忍耐。有哪个女子会像元滢滢一般,规矩脸面都不要了,径直追着他有了三四个街市。

贼人向后望去,见无元滢滢的身影顿时心中一喜,以为甩掉了她。不曾想元滢滢只是脚步慢了些,随后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贼人只能再逃。

元滢滢却站在原地,吐息微急,手掌抚向后腰,拔高声音道:“前面那个蓝袍黑裤的男子是贼,他偷了我的荷包。”

声音落下,好心路人出手阻拦。贼人躲避不得,脚步一歪,栽倒在路边为人写字的小摊上。他摔在地面,砚台倾倒,染了满身乌黑墨汁。元滢滢鬓发微乱,发髻中斜插的烧蓝步摇轻轻摇曳。

她面颊微红,单手掐腰,声音微冷:“讨人嫌的小贼,叫你偷荷包,摔了吧。”

她朝着贼人伸出手:“荷包还来。”

众人逐渐围成一个圈子,贼人的眼睛环视四周,见逃跑无望,只得从怀里摸出窃来的荷包,却不是一个,而是一堆。花花绿绿的荷包堆放在地,贼人挑出枣红绣花的荷包,正欲还给元滢滢。他动作一顿,将荷包转了向。

他径直拆开,心想元滢滢紧追不舍里面一定有不少银钱,叫他看看自己是因为多少银子被捉。贼人拆开荷包束带,见里面只有一块碎银,几枚铜板。他粗略一算,约有二两银子。他顿时一口郁气堵在胸口,想他偷荷包无数,其中金子拿过,价值不菲的首饰顺过,却因为二两银子被捉,真令他不平。

贼人看向元滢滢的目光满是幽怨,将荷包还回时不禁说道:“只为了二两银子,你追了几条街市,当真不嫌麻烦。”

听懂他话中的嫌弃,元滢滢一把抓过荷包,奇怪道:“你若是不抢荷包,我便不用麻烦。由此看来,让我麻烦的根源是你。所以,你如何能厚颜说出这句话。”

元滢滢不放心,仍旧清点了数量,轻呼一声:“哎呀,怎么少了钱。”

贼人顿时心一提,暗道元滢滢莫不是要借故讹诈,却听她道:“我本有二十八枚铜板,现在只剩下二十七了。”

贼人胸中发堵,后悔招惹了元滢滢。她瞧着美貌柔弱,实际斤斤计较,脑袋还不太灵光。他既想顺手摸鱼,何必只拿一个铜板。但元滢滢言语笃定,就是少了一枚。

她忽然发现荷包上沾了墨汁,弄得她满手都是黑痕。柳眉蹙起,元滢滢摊平双手左右张望,想找干净物件擦拭掌心。她看向周围,见摊子的主人一身儒雅书生打扮。今日于他是无妄之灾,他正弯腰把木桌扶起。他转过身,元滢滢却看得愣神。

她嘴唇微动,险些喊出夫君。面前之人正是元滢滢第二世的夫君迟叙。如今春寒料峭,迟叙却身穿单薄青袍,卖字维生,想来日子艰难。元滢滢瞧见了他,昔日共同生活的记忆尽数涌上心头,百感交集。元滢滢怨他恨他,因他不争气没让她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官太太日子。

元滢滢冷哼,别过眼去,不看迟叙。她转而想到,自己和迟叙碰面,他却没有重生的记忆,定然不知道她在暗自呕气,那她的气就白生了。

木桌本就是老旧桌子,遭人一撞,桌板摇摇欲坠。迟叙试着稳固桌子,但试了几次没能成功,便暂时放在一旁。他看向元滢滢,只见玉软花柔的女郎蹙眉抿唇,捧着手出神。目光下滑,迟叙看到了她白皙肌肤上晃眼的黑团,便捡起宣纸。

替人写字,纸要平,字要俊秀。如今纸皱巴一团显然不能再用,迟叙便将宣纸递给元滢滢,示意她拿来擦手上污痕。

元滢滢毫不客气地接过,因对迟叙有怨,擦手的动作做的恶狠狠的。但她忘记了是擦自己的手,很快手掌的疼痛便让她哎呦叫了一声。

因她的笨拙,从来对女子只是匆匆一瞥的迟叙多看了两眼。他夹紧眉头,似乎无法理解元滢滢为何要用大力气。宣纸虽单薄,但有时锋利容易伤人,他曾经为宣纸划破肌肤。迟叙忧心,他刚才递过宣纸是顺手帮忙,万一伤着了元滢滢就背离初衷了。

迟叙从怀里摸出帕子,要元滢滢丢弃宣纸,改用这个。他心道帕子柔软,无论元滢滢用上多少力气,总不会划伤手。

元滢滢很想颇有骨气地拒绝,推开迟叙的帕子,嫌弃地说她不用,好狠狠地驳迟叙的脸面。但元滢滢看看帕子,又垂头看手上的墨汁,她犹豫地伸出手接过帕子。

元滢滢胡乱擦了两下,手掌黑色污痕仍旧在,只是没了粘腻触感。众人帮着扶起贼人,要把他送官,元滢滢轻声念叨,缺了一枚铜板。

贼人气极,嚷道:“我怎会私留你一个铜板?”

元滢滢回道:“你连旁人的荷包都想据为己有,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贼人竟无法解释。

迟叙淡声开口:“能否让我看看荷包?”

元滢滢手掌一顿,交到迟叙手中。迟叙将铜板取出放在掌心,一一清点。果真只有二十七枚铜板。他翻看荷包,指腹仔细摩挲,在荷包内壁又摸到一枚,原是铜板粘在了荷包里侧,这才缺了一枚。

贼人见状,忙做出一副理直气壮模样,称他早就说过没有私留元滢滢的铜板。

不等元滢滢反唇相讥,迟叙便道:“知小礼而失大节者,可恶也。”

贼人隐约觉得迟叙在骂他,因为没完全听懂不知如何反驳。

人群随着贼人被押送而离开,他们另外去官府看热闹。元滢滢站在原地,手中握紧荷包和帕子,看着迟叙弯腰收拾凌乱的地面。她看到迟叙把晃动的桌子用细麻绳绑紧,重新铺上笔墨纸砚,继续沿街卖字。

迟叙没有同元滢滢说话,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给了手帕已经足够,无需继续闲聊。元滢滢觉得受到冷落,她清楚这是迟叙对待陌生人的寻常态度,但心里难免在想,她可是迟叙的娘子,尽管是上辈子的而且迟叙并不记得,但这不是迟叙对她冷漠的理由。

来了客人,要写一副对联。迟叙捡了几个喜庆的字眼写好,待墨迹干后交给客人。他眼中明显闪过满意之色,嘴里却挑起不好,说不是他想要的字眼,落笔又不够端正。

迟叙神色平静,说倘若客人不满,可再写一副。那人摆手,说不必了,这副虽然不合他心意,但勉强能收下,只是他只能给一半的银钱。元滢滢方才听懂,客人刚才费尽唇舌是为了少给银子。

她心头火气,今夜遇到的麻烦事情不少,先是设局失败,唐士程对元茹有私情的反应令她失望。后是遭人偷去荷包,害的她杂耍只看了一半。现在听到男子在鸡蛋里挑骨头,她便冷声道:“哪里写的不好,你倒是仔细说来。寓意不好?字眼中有富贵发财得意,如何不好了。你嫌字不工整,这可是颜派字,连当今天子都夸赞的颜风。”

迟叙诧异,不仅是因为元滢滢为他出头讲话,更是因为她辨认出自己的字迹是颜风。他方才以为元滢滢是个脑袋空空之人,不曾想竟还懂文墨之事。

元滢滢当然不懂。只是和迟叙做过几年夫妻,整天听颜风柳风,自然就记在心中,此刻抬出来堵客人的口。

她将怒火发泄在客人身上,直将客人说的脸色臊红,忙丢下足够银钱走掉。

迟叙收起铜板,朝元滢滢作揖道谢:“多谢姑娘。”

元滢滢做冷淡状:“不必。”

看着人群都被杂耍班子吸引而去,想必不会有人再来写字。迟叙把桌子板凳收好,从巷子中推出二轮木板车来。元滢滢才知晓他是如何把这些东西运过来的。

在去看杂耍和跟随迟叙之间,元滢滢稍做犹豫,最终选了后者。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迟叙身后,以为做的隐蔽,殊不知一开始就被迟叙察觉了。迟叙本以为二人顺道。但他住的偏僻,像元滢滢这种衣着秀丽的女子定然不会住在偏僻的小巷子中,迟叙才知元滢滢是在跟着他。

他心中并不担心元滢滢存了恶意。他身为男子,又一贫如洗,身上根本没有元滢滢可以图谋的东西。迟叙走进巷子深处,雪白月光映照在地面,他停在一扇红漆剥落的木门前面,拿出钥匙却未开门,侧身问道:“我已到家,姑娘还要再跟吗。”

元滢滢绝不承认是尾随迟叙归家,便嘴硬道:“谁跟着你了,我是要往里面去。”

见她往巷子更深处走去,迟叙皱眉,脚步匆匆追上,扯住元滢滢的衣袖,轻声道:“别往里面走。”

里面越发狭窄黑暗,从阴暗中走出一男子,酒气熏熏,衣襟半敞,看到元滢滢目露精光,喃喃道:“好生美貌,你是新来的?让我摸摸脸蛋。”

说着,他便向元滢滢走近。元滢滢吃了一惊,竟吓得呆愣无法动弹。迟叙走到她身前挡住,声音冷寒:“没喝醉就别装了。”

男子摇摇晃晃的身形顿时站稳,对迟叙讪笑,转身出了巷子。

迟叙对元滢滢解释,深巷黑黢黢,但房子价格便宜,大都租给了做暗门子的人,元滢滢切莫往里走去,免得被人唐突了。元滢滢连忙点头。

见她不复刚才的冷淡模样,满脸温顺,迟叙知她是被吓到了。他不禁轻声叹息,暗道招惹了麻烦。但总不能放任不管,现在天色已晚,元滢滢躲开了一个假装醉酒的男子,可能会遇到第二个第三个。

迟叙拉住元滢滢:“随我进来。”

他推开门,小院尚且干净敞亮。迟叙先给元滢滢倒了茶水。她捧着热茶,看迟叙忙进忙出,把卖字的用具收拾好。

元滢滢问道:“你为何离了乡下,来了城中?”

迟叙诧异,元滢滢如何知道他是从乡下来的。

元滢滢支支吾吾:“我猜的。”

迟叙看看身上泛白的衣裳,不禁苦笑,瞧他穷困潦倒的模样,不像城中人,一定是从乡下来的。

迟叙回道:“家中风波多,待不住。”

元滢滢了然,肯定是迟叙的兄嫂寻事。

事实和她猜测的差不多。分家时,迟叙吃了不少亏。但兄长没有因此觉得愧对他。因侄子大了,兄长要送他去念私塾,需要不小的花用,便打上了迟叙田地的主意。兄长算盘打的精明,自家的田不能卖,因为要供应一家人的口粮吃穿。可迟叙的就不同了。

405

第405章

迟叙孑然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名下田地少,但卖出去能换点银子。

兄长来同迟叙说时,底气颇足,说迟叙只会念书,不会伺候田地,把田荒废了怪可惜,还不如卖掉。迟叙反问,兄长不能没了田地,否则就没吃没喝,难道他卖了田地就能活下去吗。

“你我兄弟,我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挨饿。你放心,我每年分给你两袋口粮,一袋玉米面,一袋黑豆面,保准你吃的饱。”

迟叙冷笑,说兄长好算计。他即使不精于种田,总能吃饱穿暖。一旦卖掉田,银子给了兄长用在侄子身上,他还要攀附兄长过活。做了十几年的兄弟,迟叙如何不清楚兄长的脾气——一年两年还好,兄长会客客气气地送上口粮。待到了第三年,他就会不耐烦,全然忘记卖田的恩情,拿出已经分家来说事。但最后传到外人口中,不会是说迟叙念着兄弟情义,卖掉了仅有的一亩薄田,而会变成迟叙败家,连农户人家赖以生存的田都没守住,要靠哥嫂帮扶才能维持生计。兄长碍于情面给了两年口粮,可家中人口众多,委实供应不起迟叙才无奈断掉。凭借这副说辞,兄嫂身上干干净净,迟叙却会惹上污糟坏名声。

迟叙想的透彻,面上未曾表露,满口同意了兄长的话,只是让他等等,找好买家,待三日后再卖。

兄长急匆匆去找买家。迟叙转身却先一步把田地房屋都卖掉,收拾几件衣裳就离开了村子。他无法继续待在这里,不仅不能静下心念书,还处处遭家里人惦记,这次是田,下次就是房子了。迟叙想,既然早晚要卖,得来的银钱不如他自己收着。

等兄长找好了买家,房子早已易主,他方知迟叙当初是敷衍他,气得破口大骂。

搬离乡下的原因复杂,同他家中有牵扯,迟叙不便细讲,用一句简单的话轻轻揭过。

迟叙将元滢滢护送至宽阔明亮的大道,欲转身回去,却被她扯住衣袖。刚才身处巷子深处,元滢滢以为是地境原因才无比昏暗,现在一走出才知天色已晚,心里涌现出害怕。她耳尖微动,隐约听到空气中传来杂耍班子的热闹声音,知他们尚未离开。

这杂耍班子是边走边演,在一个地方仅停留一日。因为再新奇的玩意儿,看了一遍觉得精妙,第二遍便会生出疲倦。杂耍班子深知他们再演上第二场,从看客手中要不得更多赏银,因此明日便要离开。

元滢滢不想错过机会,便拉着迟叙一同去看。迟叙惊讶于她初次见面就一副熟稔亲近的态度,当即反应是满口拒绝,只说到了他安寝的时辰,明日他要早起摆摊卖字。

元滢滢听不出他话中的驱赶之意,当真以为他处境艰难,听此话的意思,如果不去卖字就吃不上饭了。

终究是夫妻一场,元滢滢心中发软,轻拍迟叙的肩膀,说她知晓他的困境,只要今夜他陪伴她去看杂耍,她一定会想出办法,不让他顶着寒风烈日去卖字。

对元滢滢的话,迟叙颇感怀疑。他轻轻摇头,猛地回过神,重点不是卖字维持生计,是孤男寡女共同去看杂耍,委实不太妥当。迟叙试图同元滢滢解释,她神态懵懂,听到最后反问道:“为何不合适?你又不是坏人。”

迟叙胸口一噎,竟想不出辩驳的话。

他上下打量元滢滢,瞧着她一副单纯好骗的模样,初次见面就能断定他不是坏人。倘若迟叙再拒绝,元滢滢说不准就会另行寻人同行。不是所有人都是元滢滢口中的“不是坏人”。

迟叙无奈叹息,朝着元滢滢颔首,轻声道:“好罢,我同你去。”

到了杂耍班子所在之地,因至深夜,人群渐渐散去。但往往最精妙的把戏在最后才展现。杂耍人学了西洋人的规矩,做把戏还要邀人到台上去。他问到的众人纷纷摇头,人们乐意看热闹,但并不想自己成为那热闹。

无人愿意配合,把戏就演不下去。杂耍人走到元滢滢面前,见她眼眸明亮,先是一番洋洋洒洒的夸赞,夸元滢滢美貌温柔,定然是善解人意的女子,直将元滢滢说的挺起胸脯,一副骄傲神态。

迟叙暗道不妙,他已看出杂耍人把主意打在了元滢滢身上,忙要提醒她万万不能松口。谁知元滢滢的目光只落在杂耍人身上,没有分给他半点。迟叙急切之下去拉元滢滢的衣袖,却触碰到一抹柔软滑腻。他指尖一烫,忙收回手。

他竟……碰到了女子的柔荑。

迟叙心乱如麻,待他回过神时,元滢滢已经被杂耍人哄得点了头,愿意上台去。不仅如此,元滢滢还要拉着迟叙一同去。迟叙惊讶,指着自己道:“我也去?”

元滢滢颔首,侧身靠近,悄声说道:“自然。他说要一男子一女子,我当然荐了你去。否则,若是和我相配的是阿猫阿狗,我可不依。到时候闹了没脸,连累杂耍把戏也做不成了。”

迟叙心想,元滢滢倒是印证了杂耍人那句“善解人意”,可却未曾考虑他是否愿意上台。迟叙全然不知,元滢滢心中下意识地把他当做夫君对待,她身为娘子,当然有为夫君做主的权利。

“好了,快些上去,莫要再磨蹭。”

元滢滢柔声催促,拉着迟叙的手上台。迟叙刚平复的心绪变得乱糟糟,他观元滢滢神色,见她表情自然,丝毫不像自己心乱如麻。

两人在台上站定。杂耍人把两段红绸交到他们手中,分别绑在手腕。杂耍人让元滢滢和迟叙走近,直到手臂相碰。他用一匹宽阔的红绸将二人团团围住,从头包到尾。元滢滢看到的是艳色的红。她转头看向迟叙,轻声笑道:“你的脸、脖子,都变成红色的了。”

她看到了迟叙眼里的自己,同样是像是煮熟的虾子,顿时脸颊飞红。那抹酡红颜色和红绸的颜色不同,好似含羞带怯地垂首的莲花,于清纯中带一抹艳色的娇羞。

迟叙心头一乱,忙别过眼睛。

杂耍人折腾的声势浩大,请看客上台,用红绸包裹,很快将散开的人群又聚笼在一起。

吕皇商颇感兴趣,停下脚步要看在搞什么名堂。吕西翎面上露出轻视神情,百无聊赖地说道:“都是骗人的把戏,老掉牙的东西。”

吕皇商轻敲他的脑袋:“怎么,你爹也是老东西,就爱看老掉牙的玩意儿。”

他打的不痛,吕西翎却假模假样地干嚎了几声,仿佛吕皇商用了极大的力气,将他打伤了一般。

“我可没说你,我说的是杂耍!”

吕皇商轻轻摇头,不再理会他,专心看起杂耍。因委实无聊,吕西翎又走不掉,只能站在原地陪他爹同看杂耍。吕西翎双手抱胸,瞪大眼睛看向台上。他不像寻常的看客,更像是来寻错处,找麻烦的。

杂耍人要大家看仔细点,说刚才可曾记清台上的郎君娘子穿戴如何,众人纷纷点头。

只见杂耍人轻轻一扯,刚才他缠绕了数圈的红绸便轻飘飘落下。元滢滢刚得以重见天日,便看到一片红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她头上。

即使记不清元滢滢和迟叙的穿戴,但隐约能够想起,他们都是身穿常服,而现在却是女戴红纱,男穿红服,一副成亲大喜的模样。

吕西翎慵懒的神态立刻变得正经。他揉揉眼睛。刚才红纱落下,他隐约看到了女子的长相,竟像是元滢滢。但红纱落下太快,吕西翎来不及细看,女子的面容就被完全遮住。

吕西翎挤开人群,往前面走去。

吕皇商不解,小声念叨:“刚才还说不看不看,这会儿又要抢到最前面去看。我这儿子,真是一会儿一个样子,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杂耍人让元滢滢举起左手,她依言做了。左手抬起时却有所拉扯,仿佛红绸布绑的不止她一人。杂耍人伸手要去掀开元滢滢头上的红纱,迟叙见状,忙快他一步掀开。

他暗道杂耍人胡闹,心中后悔没有拦住元滢滢就稀里糊涂地上了台。迟叙心中清楚,他身上所穿不是正经的喜服,不过是在常服外另披上一层红绸布。迟叙以为这把戏并不精妙,只要准备一件红盖头,再往男子身上另罩一层红布,就能让人误以为他在瞬间给男女两人都换了装扮。

身上的衣服再简陋,在众人看来也像极了喜服。若是任凭杂耍人揭开盖头,定然会落人闲话。迟叙抢先揭开红头纱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由我来揭,总比旁人来揭要好些。

至于好在哪里,迟叙却解释不清。

元滢滢轻抬双眸,脸颊残留酡红颜色。迟叙看到她这副模样,竟恍惚觉得二人果真在成亲。

吕西翎终于看清楚。他刚才完全没有看错,台上女子就是元滢滢。至于旁边男子是谁,他无心去看,也毫不在乎,只知道应该是元滢滢从其他地方随便结识的男子。吕西翎直视前方,用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紧盯着元滢滢。但元滢滢满心在杂耍把戏上。她注意到,原来分开绑的红绸,如今却缠在一起,把她和迟叙的手腕绑紧。难怪她刚才一抬手,觉得手腕发沉。

元滢滢好奇地摆动手臂,迟叙的手腕随之晃动。她口中称奇,赞叹像是戏文中仙人的法术。

看客同样连声惊叹,纷纷打开荷包给出赏银。这场把戏挣得了最丰厚的打赏,杂耍人脸上满是喜色。他深知不止是把戏变得好,还有元滢滢的配合。杂耍人把元滢滢引到台下,要解开绑带,迟叙皱眉要出声阻拦,却有一人比他更眼疾手快。

吕西翎猛然冲出,直冲绑带而去。他三两下解开系扣,将红绸一缕一缕地拆开,扔到地面。吕西翎抓住元滢滢手臂,将她带远了几步。迟叙追上前去,拦住道:“元姑娘,他是何人?”

吕西翎这才正眼看迟叙,见他果真是一副好皮囊,可比吕氏铺子里的几个伙计要俊秀多了,唇红齿白,眸似寒星,周身气度儒雅。

吕西翎冷笑一声,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元滢滢,心想自己答应做伙计的要求就是元滢滢再不许只看脸就招揽伙计。元滢滢可好,表面答应的干脆利落,私底下看到了模样俊俏的男子,仍旧迎上前去,还一起配合做杂耍把戏。

吕西翎抓紧了元滢滢的手臂,语气发沉:“你告诉他,我是何人?”

元滢滢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看向迟叙:“他是我铺子里的伙计,性子急了点,但没恶意,你不必担心。”

吕西翎听了解释心里发堵,想他好好的少东家不做,来一间小铺子里做伙计,费心费力地给元滢滢挣钱,只换得她在外人面前的一句“伙计”。吕西翎心里忿忿不平,但搞不清楚自己因何生气。因为仔细想来,元滢滢的说法没有错,他本就是伙计,难不成让元滢滢解释时,说他是她的情郎?

吕西翎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元滢滢对着他道:“这是迟叙,他写得一手好字。我准备让他给铺子写几张点心单子,再镌刻在木板上,挂在铺中。客人一来了便知有几味点心,价格几何。”

迟叙方知元滢滢说的解决他生计的法子是什么。

吕西翎语带轻视:“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能写出什么好字。”

迟叙温声解释:“搬运重物,我或许比不上——”

他看向元滢滢,听得她道“吕西翎”,便接着说道:“吕公子身强力壮,能拿得起千钧重的物件。但干重活和写字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擅书法者,即使身旁无毛笔,只有一根树枝,一片鹅毛,也能落笔成字。”

吕西翎觉得不对劲,他听出迟叙语气虽然温和,但是在悄悄讽刺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懂读书写字。

吕西翎问道:“听你的口气,你很是擅长书法了?”

迟叙回道:“虽不敢妄言精通,但略知一二。”

元滢滢无心听二人的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的争锋,她走到吕皇商身旁。每次碰到吕皇商,元滢滢心中便按耐不住欢喜愉快。吕皇商同样乐意看到元滢滢,他见到吕西翎不学无术感觉头痛,但遇见元滢滢,即使她有时也是无所事事,但他却觉得心中松快。

“伯父觉得刚才的把戏如何?”

“异常精彩。”

元滢滢仿佛遇到了知己,忙道她也觉得如此。

406

第406章

吕西翎同迟叙争的正凶,转身看见元滢滢和吕皇商相谈正欢,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他走到元滢滢身旁,试图插话,但听二人所说都是杂耍把戏,他顿时无言。刚才他完全没有认真看,只顾用两只眼睛紧盯着元滢滢。

吕西翎轻声叹息,看到迟叙也往这侧望来,立即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说:我都插不进话,你更不行。

迟叙因他莫名生出的胜负欲而皱眉,他刚才站在台上,却没有像元滢滢一般全然被杂耍人迷惑,发现了几处不对劲。诸如杂耍人在缠红绸布时刻意放缓的动作,碰到他胳膊肘部时微微停顿。听他所言,元滢滢顿时来了兴趣,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吕西翎看向迟叙的眼神越发不善,心道他瞧着斯文,却满腹心机,懂得用戳穿杂耍把戏的方法吸引元滢滢的注意力。他也想依葫芦画瓢,只是刚才的杂耍他一点没看进心里,想要分析细节也毫无头绪。

听到迟叙剥丝抽茧,快要把内里窍门尽数说破,杂耍人听了心惊,一边反思刚才的把戏漏洞如此之多吗,一边忙开口阻止迟叙继续说下去。

为感谢二人上台帮忙,杂耍人特意允他们可以带走台上的一件东西。迟叙对杂耍无感,便将自己那份也给了元滢滢。

元滢滢在一堆道具中来回踱步,思来想去之下,她挑中了两个匣子。一个能变出鲜花,一个能从中飞出雪白的鸽子。当杂耍人把一群鸽子装进笼子送到她手中,元滢滢脸色发懵,她还以为鸽子是凭空变出,原来是事先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