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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审视的目光径直落在元清梦身上,她脸颊如同火烧一般,此刻才明白傅少轩对她,更像是在观赏亲手装点的瓷器。倘若这瓷器恢复了白釉瓶的寡淡模样,傅少轩就提不起兴趣了。

单凭元清梦从傅少轩手里拿到的珠宝,即使她此刻不再做歌星,将到手的首饰统统卖掉,余生也能过得富足。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元清梦习惯了灯火酒绿、被觥筹交错包围着的生活,猛然让她回到整日粗茶淡饭的日子,她心中生出惶恐。

元清梦连忙换了衣服,即使她重新换好的蓝紫色旗袍和募捐活动格格不入,但元清梦看到傅少轩的脸色变得温和,悬着的心才落到原地。

傅少轩临走前不忘记叮嘱元清梦:“灰扑扑的普通人大街上随处都是,而元小姐和她们不同的就是,你靓丽的像一颗宝石。千万不要让自己泯灭在众人之间,我会觉得可惜的。”

回到傅公馆,汽车还未进门,就看到一群女学生站在铁门前面,怀里抱着募捐箱。傅少轩眉眼中浮现出不耐烦,女学生见有人来了,走到汽车侧面脆声说道:“先生,我们是清心女中的学生,现在为失学儿童筹集善款,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同样的话,刘文慧今天已经说了第十七遍,但她不觉得厌烦,眼睛仍旧亮晶晶的。年轻人总是热情洋溢的,尤其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

车窗落下,傅少轩摸出两张钞票,拍到募捐箱上。刘文慧还没伸手接过,钞票被风一吹,就飘到了汽车轮胎底。刘文慧只得弯下腰,低声说着:“先生,钱掉了,我要捡起来,麻烦你先别开车。”

傅少轩丝毫不掩饰内心的烦躁,嘴里说着“麻烦”。刘文慧愣在原地,脸颊砰地一下变得涨红,她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唯恐傅少轩是个恶趣味的,趁着她弯腰伸手的时候开动汽车。看到刘文慧没有动作,傅少轩越发感觉心浮气躁,他看着刘文慧的穿着打扮,比清水还要寡淡,顿时神情厌厌的。

“文慧,出什么事了?”

元滢滢见刘文慧迟迟没有回来,就走了过来。傅少轩单只胳膊依偎在车窗旁,目光悠悠地看着元滢滢,他不得不承认,元家的两位小姐都生得格外美貌,尤其是元滢滢。纵然她现在身穿棉布长裙,简单的灰色蓝色搭配,但傅少轩可以想象到,经过他的手装扮,元滢滢该是何等的熠熠生辉。他笃定,比起元清梦,元滢滢更适合站在人群中间。

但元清梦比元滢滢好的一点就是,她内心是对珍珠宝石有渴望的,且被心中的欲望驱使着,愿意听从傅少轩的建议,但元滢滢不同。傅少轩看不懂她心中的渴求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她这个人性子格外任性,听不得别人的指手画脚。

傅少轩如此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他直言元滢滢比不上元清梦,一个是光彩夺目的大明星,另外一个只能穿着灰扑扑的学生制服,走街串巷地进行募捐,真是天差地别。

刘文慧心中不平,正要反驳傅少轩,却被元滢滢拉住。她乌黑的眼珠转动,轻轻地扫过傅少轩,学着他轻视的语气开口:“傅小少爷喜欢评价别人,殊不知你自己也是草包一个,毫无闪光点。”

傅少轩坐直身子,质问道:“我?草包?呵呵,元小姐当真会说笑。”

他相貌英俊,家中的钱财几辈子都花用不完,怎么落在元滢滢嘴里就变成了毫无优点。

元滢滢轻嗤一声,她犹清楚地记得,在梦境中傅少轩是怎么肆意嘲笑她,拿她平庸的人生和元清梦做比较的。元滢滢此刻便原样还了回去:“你固然有钱有势,可脑袋空空。杨督军权势之盛,还想着邀请尽秋见面,平日里多学点文化,比你这个只知道整天买珠宝的公子哥,不知道要好多少。单看傅小少爷,是挺不错,只是和杨督军放在一起,才知道谁是天上的月,谁是脚底的泥。”

“你——”

傅少轩平日里被人捧着惯着,说句话都有几个人开口附和,何尝被人如此奚落过。元滢滢拿他和杨湛生比较,将他比到了尘埃里,偏偏傅少轩不能大发雷霆,不然传到杨湛生耳朵里,就是对督军不满。

两人互相瞪着眼睛,谁都不肯退让。

元滢滢脆声道:“你要募捐,就老老实实地把钞票放在箱子里,别丢在地上。”

傅少轩脸色铁青,他发话要司机开动汽车,司机脸色为难,说几位女学生挡在旁边,他不敢贸然开车,恐怕会伤着了人。傅少轩同元滢滢对视,两人僵持许久,傅少轩才退后一步,让司机下车。

司机捡起轮胎旁的钞票,这次格外郑重地放进了募捐箱里。女学生们这才散开,让傅少轩进了公馆。

下了汽车,傅少轩还能听到门外传来的欢呼声。他不明白,一群灰头土脸的女学生究竟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傅少轩转身望去,只见元滢滢被同学们围在中间,连声夸赞着。

“滢滢,你刚才可真勇敢。”

“让我刮目相看,那样讨人厌的公子哥,是该被好好说上一顿。”

刘文慧握紧元滢滢的手腕,脸上满是感动:“滢滢,你最好了。”

说着,刘文慧就要依偎在元滢滢的肩膀上。可元滢滢还不习惯如此的亲近,便侧身躲开。刘文慧明白她的性子,并不在意,只说晚上要领着元滢滢往她家里去,她亲自下厨,好好招待。

元滢滢心想,她不只是为刘文慧出头,还是为了自己出气,刘文慧不必如此感动。只是看着刘文慧殷切的目光,她还是点头同意了。

元滢滢在傅公馆所说的话传到了杨湛生的耳朵里,他面上没多少表情,只是唇角往上扬起细微的弧度。在元滢滢来登门授课的时候,杨湛生故意提起这件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像是随口一问:“咳,我当真有那么好?”

“那要看和谁比较,如果是和傅少轩,自然是你要好。”

杨湛生拧眉,听到这番话心想难道在元滢滢心中,还有其他的男子比他好。杨湛生下意识地想到了元滢滢的先生,程秀成有文化,见多识广,和他在一起,元滢滢肯定不会嫌弃他粗鲁。

杨湛生沉声问着:“和谁比较,是我更不好?”

“当然是我了。你如果和我比,自然是我更好。你想想,你虽然会写字,囫囵地读过几本书,只是连诗都不会写,如今顶时髦的东西,还是我告诉你,你才知道的。”

元滢滢一一列举着,试图在证明自己要比杨湛生“强上一等”。

自信自满如杨湛生,听了元滢滢的话也心服口服。让杨湛生听到,他不如任何人,杨湛生都会不服气,要同对方比较一番,分出胜负才肯罢休。因为在杨湛生心中,他以为自己能敌得过所有人。不过如今,这句话后面要加上一句后缀——元滢滢除外。

如果比较的对手是元滢滢,那杨湛生甘拜下风。

“是是,不然滢滢小姐怎么能做我的老师。”

元滢滢心中正得意着,腰肢突然放上一只大手,身子猛然朝着杨湛生倒去。等元滢滢反应过来,她整个人都挂在了杨湛生身上,屁股触碰着杨湛生紧绷的大腿。

元滢滢胡乱动着,被杨湛生用手固定,惹得元滢滢抱怨:“在上课呢,你又胡来!”

杨湛生搂紧怀里的绵软身子,脸颊压在元滢滢的手臂,无赖地说道:“我觉得这种教学方法,才能让我学得进去,滢滢小姐就迁就我这个粗人吧。”

他难得的卑微,让元滢滢软化了态度。只是,元滢滢做出一副威胁姿态:“那……勉强行吧,不过你可要好好学,这可是我喜欢的一首诗。”

杨湛生似笑非笑:“你最喜欢的是自己写的诗,真不愧是滢滢小姐。”

元滢滢脸颊微红,这首是尽秋的诗作,不是她写的。只是在杨湛生眼中,尽秋就是她,元滢滢一时解释不清,只扬起脖颈:“是又怎么样。”

两人便开始了教学,元滢滢没有过其他学生,但她想着,即使以后会有,杨湛生也会是其中最笨最折磨人的一个。

“哎呀,不是这样。”

“你弄错了!”

“真笨,哼。”

……

元滢滢教导了小半个月,杨湛生终于学会鉴赏诗歌了。元滢滢便让他试着写一首诗,拿给自己看。

课堂上,元滢滢拆开杨湛生写的诗歌。看到“天黑的看不见”之类的粗糙话,元滢滢不禁笑出了声。刘文慧压低声音喊她,才让元滢滢回过神。元滢滢抬起头,看见讲台上站着的是程秀成,这才微微放心。

——如果是程先生的课,那就没关系了。

果真,程秀成只是轻皱着眉峰,什么责备的话都没说。铃声响起后,程秀成说出毕业典礼的计划,学生们被安排唱毕业歌,现在需要推出一名领唱。

程秀成询问,同学们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刘文慧当即举手:“我推荐元同学,她相貌端正,唱歌好听,最适合做领唱。”

因为傅公馆一事,元滢滢糟糕的名声被扭转了大半,在同学们眼里,元滢滢从美貌无用变成了直言不讳。刘文慧的提议被众人连声附和,程秀成粗略点了赞同的人数,便定下了元滢滢。

毕业歌是一首送别曲,开头是清唱。

元滢滢的嗓音清灵,虽然没有十分韵味,但胜在干净。她唱歌的时候,程秀成就站在门外面看着,目光专注。

送元滢滢回家的时候,程秀成诚心夸赞她:“唱的很好听。”

元滢滢顿时眉眼弯弯。

程秀成皱着眉,把心中犹豫纠结许久的话问了出来,他问元滢滢是不是时常往督军府去。元滢滢点头承认,抱怨着是因为杨湛生太笨了,什么都不懂,要她一字一句地教。程秀成看着元滢滢干净的侧脸,冲动地想要挑破杨湛生的真实心思——他一个督军,想要聘请什么老师没有,偏偏找女学生来,其中心思呼之欲出。

但程秀成说不出口,只因为他和杨湛生一样,对元滢滢怀揣着同样的心思,他并没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义正言辞地指责杨湛生想法卑劣。

“程先生,你想说什么?”

程秀成笑道:“有些话,我想在你唱完毕业歌后说。”

到那时,元滢滢已经从清心女中毕业,两人之间的先生学生的关系彻底消失,程秀成再也不必顾虑。

元滢滢答应的爽快:“好啊,我给程先生留出时间。”

第252章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悠悠歌声回荡在清心女中的礼堂,元滢滢站在半圆形高台上,头发绑成松垮的麻花辫,尾部向上挽起,淡蓝色的蝴蝶丝带轻抚着她的脸颊。

程秀成和一众先生们坐在一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睛里满是欣赏,他因为元滢滢的美丽、动听的歌声,心中生出强烈的骄傲。

毕业歌唱完,元滢滢经过程秀成身旁时,偷偷朝着他眨动眼睛。程秀成的心跳动的极厉害,却不是担心有人会看到,而是想要站起身,将内心的情绪同元滢滢分享。他想在毕业的这一刻,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侧。

但典礼结束后,程秀成很快就被一群学生围住。她们拉着程秀成签名,合影留念。

“程先生,你笑一笑。”

程秀成僵硬地勾起唇角,学生看了拍好的成品,觉得程先生还是不笑为好。

刘文慧拉着元滢滢和他合影,两人站在程秀成的一左一右。这次,不必照相师出声提醒,程秀成自然而然地带上了笑意。有人举起挎包,问是谁落在了礼堂,刘文慧嘴里喊着是她的,忙跑过去拿,原地只剩下程秀成和元滢滢。

毕业合照都是三五个人聚在一起,从没有两个人在一块拍的。元滢滢本想要跟着刘文慧离开,程秀成却突然拉住她的胳膊,说道:“滢滢,我们拍张合影吧。”

——是极其普通的姿势,程秀成和元滢滢并肩站着,两人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身后是成片的白桦林,郁郁葱葱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照相师说拍好了,程秀成侧着身子,目光下移,看着元滢滢的眼神里仿佛盛着一泓清水,缓慢轻柔。

照相机的黑壳子啪嗒一声,散发出白色的烟雾,照相师从幕布后面探出脑袋,说着:“拍到了。”

程秀成给照相师留下地址,要他把照片洗出来后务必寄给他。

因为提前答应了程秀成,元滢滢婉拒了刘文慧的邀约,同程秀成在路上慢慢走着。程秀成的掌心出了汗水,他觉得词穷,面对元滢滢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对程秀成而言可是件稀罕事,毕竟他依靠文字吃饭,下笔从来没有过犹豫,此刻却脑袋空白,连半个合适的话题都想不出。

程秀成停下脚步,收紧掌心,他犹豫着开口:“近来申城不太平,有几夜听到了木仓响,恰好有外国学校邀请我去教书。”

元滢滢颤着睫毛,说了一句恭喜。

程秀成拧着眉,终于把那句心里话问出了口:“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吗,作为我的……”

话还没说完,附近便传来轰隆隆的响声,浓烈的白烟味道传来,人群尖叫着跑开。程秀成双手抚着元滢滢的手臂,护着她往前走。还未走两步,程秀成心有所感,带着元滢滢扑在地面,展开双臂把她护的严严实实。

身旁充斥着程秀成的味道,即使有宽阔的身子阻挡,元滢滢仍旧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响声。过了许久,程秀成抬起头,环顾四周确认安全以后,他才站起身把元滢滢拉了起来。

程秀成的头发、脸上都沾染了灰尘,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狼狈。但只要想起程秀成搞成这副样子是为了自己,元滢滢就不想笑他了。她翻找着手绢,却半天没有找到。一方手绢递到元滢滢面前,迎上元滢滢奇怪的神色,程秀成稍感尴尬地解释道:“你上次的手绢洗了忘记带走,我就收了起来。”

这番话本是不符合逻辑的,因为程秀成能够见到元滢滢的机会很多,却从没有听他提及过手绢的事。但元滢滢没有想太多,她只是觉得正好可以拿这方手绢替程秀成擦脸。

程秀成注意到身后的废墟,心中生出惶恐,在这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能平安度过的每一日都格外可贵。他不再犹豫,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程秀成握住元滢滢的手腕:“滢滢,我请求你同我一起出国去,不是作为学生或者助理,而是作为我的爱人,你愿意答应我吗?”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元滢滢的神情,见元滢滢蹙着眉,心头微凉,便松开了紧握的手:“我吓着你了吧。”

元滢滢摇头,对于程秀成的爱意她早有预料,因此并不惊讶。只是离开申城出国去,元滢滢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心。她曾经在梦境中经历过远走他乡,那滋味并不好受,元滢滢不想再感受一次。

她垂下眼睑,只说要想想。

程秀成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元滢滢彻底拒绝,如今峰回路转,脸上绽放出极大的笑容。他眼睛微亮:“好,你慢慢想,我不着急的。”

只要元滢滢愿意跟着他走,即使要程秀成等上三五年他都情愿。同元滢滢分别后,程秀成就开始准备着离开的事宜——他虽然被聘请到外国任教,吃穿都有学校负责,但行李还是要好好收拾的。程秀成把工资、稿酬都换成了金条,如今钱不值钱,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变成废纸,只有金子是硬通货,即使到了外国也能用。而程秀成收藏的书籍,也被他通通装进了箱子里一并带走。程秀成的公寓本就空荡荡的,经过收拾更显空旷。但程秀成看着,心中却萦绕着满足,只要想到他能和元滢滢一起离开,以后要结婚住在一起,他对未来的日子充满着期待。

时局不安稳,元滢滢的同学接二连三地离开了申城。刘文慧也要走,她要往南方小岛去,临走前同元滢滢告别。刘文慧依依不舍道:“滢滢,你和我一起走吧,听说要打仗了,动不动就要死人的,等到太平了,我们再回申城来。”

元滢滢没有答应,刘文慧见状接连说了许多话,离开时眼眶红肿的像桃核。

杨湛生忙的脚不沾地,这几日神经紧绷,唯独见到元滢滢他才能放松片刻。杨湛生拍着沙发,示意元滢滢坐到他的旁边。元滢滢坐好,摊平课本,讲课时却心不在焉。她觑着杨湛生眼底的乌黑,突然伸出手抚摸着:“你没睡好。”

杨湛生目光一愣,笑着把元滢滢搂在怀里:“你心疼我啊。”

见元滢滢绷着一张柔白脸蛋,不理他的打趣,杨湛生这才正色:“没有的事,我睡的很好,就是晚上太吵,偶尔会醒来。”

夜晚时常响起的尖锐蜂鸣声,从空中投落的炮弹,无不在显示申城已经不安稳了。

杨湛生凝视着元滢滢的眉眼,忽然问道:“你想走吗,我能帮你安排。”

许多申城人都离开了,他们抛弃申城是无奈之举,为得是保全性命。杨湛生心想如果元滢滢要走,他虽然舍不得但总会帮她布置好一切。元滢滢却摇头,她的心中不再茫然,而是变为坚定。无论是为了避免梦境中发生的景象,还是对于申城有特殊的感情,元滢滢都不想离开。杨湛生瞧了她很久,见她神色认真,不像是一时任性随口说的,便捉起元滢滢的手,沿着她的指尖啄着。

“那好,不走,就在督军府陪着我。”

元滢滢拒绝了跟随程秀成离开,得知元滢滢想要留在申城,程秀成下意识地也想要留下。出国任教对他而言是可以轻易放弃的事情,但程秀成还没开口,元滢滢就阻止了他。

她可以仰仗程秀成的爱意,从他的身上得到许多偏爱。只是,事关性命安危,程秀成如果心甘情愿地留下,元滢滢不会阻拦,但他是为了自己改变心意,元滢滢就拧着眉说道:“程先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是因为我才做出留下的选择。人人都说要打仗,留在申城,可能今天还好声好气地说着话,明天就一命呜呼了。尽秋的命太贵重,我肩负不起呢。”

程秀成心中酸涩交加,他重重地点头,答应会好好考虑。即使最后他做出留在申城的决定,也会是深思熟虑,不是因为想要和元滢滢待在一起冲动为之。

杨湛生学诗的时间越发少了,他空闲下来,夺走元滢滢手中的课本,说着:“这些诗歌我已经懂了大半。今天我们换换教学内容,不讲诗歌。”

元滢滢问他:“那学什么?”

杨湛生把通体黑亮的木仓塞进元滢滢的手中,是女士专用的小巧款式,并不笨重。杨湛生站在元滢滢的身后,他的双臂绕过瘦弱的肩头,握住元滢滢的双手。杨湛生从没有当过先生,他的身份是督军、长官,素来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严肃令人惧怕。可面对元滢滢,这个他生平的第一个学生,杨湛生软了语气,他贴在元滢滢的耳边,教她如何握紧、瞄准,和射击。

砰的一声,冲击力让元滢滢的手发麻,身子向后仰去。杨湛生扶稳她,松开教导她的手:“自己试一遍。”

他不过教过一次,就让元滢滢自己射击,未免对元滢滢太过放心。但杨湛生就是满怀自信,正是因为他对自己信心满满,才从穷小子成为了如今的督军。而杨湛生不仅对自己有信心,凡是属于他的东西都是世上最好的。杨湛生已经把元滢滢看做了他的人,自然相信元滢滢学过一次,就能轻松射击。

即使退一步来说,元滢滢射击的差劲,可那又如何,总有杨湛生给她兜底。

元滢滢犹豫道:“我?”

她看到杨湛生笃定的神情,心中忽然生出了勇气,扬起手中的木仓,朝着他指向的靶子射去。扣动扳机的瞬间,元滢滢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不敢去看是不是射空了,在杨湛生面前丢了脸。

耳旁响起清脆的鼓掌声音,元滢滢睁开眼睛,看到杨湛生轻轻拍动掌心,站到她身旁。杨湛生毫不吝啬地称赞道:“射中了,真厉害,不愧是我的女人。”

李副将把靶子取下来,拿给元滢滢看。只见圆形靶子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孔,不是落在正中心,而是落在边缘处。元滢滢再瞄偏一点,就要脱离靶了。但元滢滢兴奋的脸颊绯红,这是她第二次射击,就得了这么好的成绩,足以可见她不止在作诗上有天赋,连这类暴力的玩意儿,她也是游刃有余。

兴奋过后,元滢滢后知后觉地瞪着杨湛生:“呸,谁是你的女人,又在乱讲话。”

杨湛生把她按在怀里,宽阔的手掌在她身上乱摸乱碰。元滢滢轻声叫着,让杨湛生停下,可杨湛生哪里是乖乖听话的人,他反而越发放肆,倾身而下抵着元滢滢的鼻尖。

“我刚才说错了,你不是我的女人。你是——令我爱不释手的滢滢小姐。”

第253章

电影院大门紧闭,张贴的海报翘起一角,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显露出几分冷清。七八岁的小报童手里捏着报纸,扬起声音售卖着。元滢滢买了一份,旁边卖花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小声问着要买花吗。

等元滢滢看过来时,小姑娘忙把篮子里的花儿递给她看。只是鲜花都变得蔫巴巴,没几只新鲜的。这样品质的花是卖不出去的,因此小姑娘下意识地想要把花篮收回。元滢滢从口袋里拿出大洋,放在小姑娘的掌心。她连鲜花带篮子一并买下来,只要小姑娘赶紧回家去。

“可是……花都蔫了,不好看了。”

小姑娘纠结着说出口,她以为元滢滢是没有注意到鲜花萎靡的姿态,在大洋和良心中间徘徊许久,最终选择说了出来。

元滢滢抬起手,摸着她微乱的柔软发丝,温声说道:“我知道,买回去晾干泡茶水喝,正合适。天色不早,赚了钱快和哥哥回家去吧。”

闻言,小姑娘这才放心,她兴高采烈地奔向报童,和他拉着手回家去了。

元滢滢看着手中的篮子,她以为自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只是看到荒凉的街道两个灰头土脸的孩子,心里难免有些难过。元滢滢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家里走去。申城的街道空荡荡的,十家店铺开门的只有两三家,元滢滢听到尖锐声音响起,她停留在原地,没有继续走。

心砰砰地跳动着,元滢滢努力平复心绪,回想起杨湛生的叮嘱——他要她遇到动乱时,不要急着往家跑,先找个隐蔽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到恢复安稳,她再回家,免得被波及。

杨湛生沉稳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侧,元滢滢逐渐没那么害怕了,她看着四周,躲进了距离她最近的一条小巷子里。但很快,又有一个人闪身跑了进来,元滢滢的心顿时悬的高高的,直到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才微舒了一口气。

傅少轩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他父亲做商事会长,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趁着动乱那些人便对傅家肆意报复,傅少轩也遭遇了几次暗杀,这次的势头最为猛烈。

傅少轩大口喘着粗气,扶着墙壁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等到他转过身时,正对上一双水淋淋的眼睛。傅少轩下意识地垂眸,看着身上的打扮——他的领口敞开,纽扣掉了几颗,七零八落地系着,驼色羊毛西装上沾染了大片灰尘,左一块右一块,像台上唱戏的戏子涂抹的油彩。

过去,傅少轩曾经嘲笑过元滢滢穿的灰头土脸,如今两人面对面站着,元滢滢仍旧是一身简单的学生制服,但却干干净净,手中提着一篮子花,是这灰扑扑的街道难得的亮丽颜色。傅少轩心中悻悻然,他靠着墙壁身子滑落,长腿支起,一副很是疲惫的模样。

元滢滢站的离他很远,将头转到旁边,没有开口询问傅少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傅少轩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扯起唇角笑了,他冲着元滢滢说道:“喂,我们还算有缘分,今天说不定要死在一起了。”

傅少轩当然是不想死的,只是这一波暗杀的人来势汹汹,而且他刚才受了伤,再不能跑动,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傅少轩颇为乐观地想着,能够有元滢滢陪着他,临死之前并不算孤单。

闻言,元滢滢轻唾他一口,脸上丝毫不掩饰嫌弃:“要死你自己死,我可要好好地活着。”

傅少轩正要说话,木仓声响起,比刚才距离两人越发近了。傅少轩以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生死关头,他总要护着女人的,尤其是危险还是因他而起。傅少轩跛着脚,走到元滢滢面前,作势要护着她。

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他嘴里大肆骂着傅会长的“恶行”,做出一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士模样。傅少轩揉着耳朵,无奈道:“因为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你就要来我杀我。如果你当真正义,不如去从军打仗,还能算得上为国效力。”

男人拧着眉,举起黑漆漆的洞口对着傅少轩:“以后的事情,不必你操心,你只需要知道你的性命会在我手中终结。”

眼看着他扣动扳机,傅少轩狂跳不止的心突然变得平缓,他拨弄着纷乱的头发,心中觉得可惜:死都死了,还不让他打扮的光鲜亮丽。倘若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登上报纸,到时他狼狈的模样就要被全申城人看到了。

傅少轩背过身看了元滢滢一眼,见她低垂着脑袋,掌心盖在篮子上,应该是怕极了,连话都没有说出一句。傅少轩试图和男人打商量:“你别滥杀无辜好吧,这女人可是无辜的,你杀了我就好,把她放走。”男人却不同意,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猜测道:“这女人肯定是你的姘头,我放过了她,改日她记住我的相貌,去巡捕房报案怎么办。”

说罢,耳旁响起尖锐的响声,傅少轩捂住左边胸口,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傅少轩睁开眼睛,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低头一看,男人正躺在地面,一双眼睛瞪的发圆,像是死不瞑目。

原来刚才开木仓的不是男人。

傅少轩正奇怪响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他转身一看,就见到元滢滢双手绷直,手中握着的木仓还在冒着白烟。元滢滢的掌心在颤抖,因为她虽然跟着杨湛生学过几次射击,用的都是木头靶子,这是第一次瞄准活人。但想到旁边还有傅少轩在,元滢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着不能在射击以后露怯,平白让傅少轩笑话。

元滢滢喉咙微滚,指使着傅少轩:“你去看看,他断了气没有?”

尽管元滢滢强做镇定,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傅少轩朝着男人走过去,确定他死透了,才对着元滢滢点头。元滢滢浑身卸掉了力气,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傅少轩连忙上前扶住她,他看着元滢滢的眼神格外专注,让她很不自在。

在傅少轩眼中,元滢滢仍旧是一身简单到穷酸的学生装扮,可她却比傅少轩收藏的最为名贵的宝石还要闪闪发光。

傅少轩心中有遗憾,没有看到元滢滢射击的模样,不过他想着,那姿态肯定是极其美丽的。

等到外面恢复平静,傅少轩才搀扶着元滢滢往外走。元滢滢此刻注意到,傅少轩的腿一瘸一拐,她本不想让他搀扶,只是开过木仓以后,元滢滢的双腿绵软,没有人扶着根本走不动路。

傅少轩暂时留在了元家,元湘梦用莫名的神色打量着他,她以为傅少轩是元清梦的追随者,只是自从傅少轩来了之后,元清梦没有面对追求者的高高在上,而是眼神躲闪,看着很惧怕傅少轩。反而是元滢滢,并没有把傅少轩当一回事。傅少轩待在元家时,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滢滢在哪里”。

他不再叫元小姐,因为家里有三个元小姐,贸然喊出来总不确定是叫谁的,但滢滢只有一个。

傅少轩高高在上的模样,元滢滢讨厌。如今他缠的紧,元滢滢也讨厌。

元滢滢把木仓还给了傅少轩,木仓是她看到从傅少轩身上掉下来的,才捡了起来。如果不是男人不肯放过她,元滢滢也下不了决心扣动扳机。傅少轩摸着勃朗宁,别在腰间小心收好。

对于傅少轩,即使明知道他是商事会长的儿子,元妈妈也生不出喜欢。她记得是因为傅少轩和元清梦纠缠不清,蔡炳春才断然分手。蔡家已经举家离开,元清梦因此伤感了几日,现在神情还懒懒的。但傅少轩在元家,不多理会元清梦,反而缠上了元滢滢。看着傅少轩周旋在自己的两个女儿之间,元妈妈没有立刻把他轰走,已经维持了足够的体面。

直到这一日,元妈妈对着傅少轩下了逐客令,说他们要离开申城,去外省找元爸爸。傅少轩询问着他有没有能够帮忙的地方,例如买车票。元妈妈淡淡回应,这些琐事杨督军都安排好了,他们全家只需要收拾好行李,立刻就能离开。傅少轩听懂了元妈妈的意思,起身告辞,他喊了元滢滢几句,元滢滢待在房间里没有理会他。傅少轩从口袋里摸出一沓子钞票,当作这几日住在元家的酬劳。元妈妈并不接下,她皮笑肉不笑道:“你对清梦多有照顾,我怎么能收你的钱。”

想到当初把元清梦引进富贵场中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因为装饰花瓶的游戏,傅少轩就一阵心虚。这样的游戏他常玩,他捧出来的有申城知名的交际花、电影明星,如今还多了元清梦这一个歌星。只是,傅少轩觉得这种游戏不再有趣,纵然再繁花似锦,最终也要归于平淡,熠熠生辉的宝石再美丽,在紧急关头也只能当作摆设,不能救傅少轩一命。

傅少轩不知道该如何同元妈妈解释,依照他高傲的性格做不出道歉的事,何况傅少轩觉得他没有什么错。他虽然爱玩,但从没有过威逼利诱,都是对方被纸醉金迷晃晕了眼睛,主动找上他。傅少轩热衷于打扮她们,却没有利用她们的虚荣索取爱情或者身体。这是一桩你情我愿的生意,因此即使傅少轩觉得他在元家处境尴尬,也没有低头道歉的念头。

车票、船票是由李副将交到元妈妈手中的。现如今火车站,码头都查的紧,杨湛生安排李副将亲自送人,如此就能省去许多查验的麻烦。

元清梦坚持要穿华丽的洋装,被元奶奶劝了很久仍旧没改变想法。元妈妈见状,打了元清梦一巴掌。元清梦愣在原地,身为家中的大女儿,元妈妈对她向来是疼爱的,没有动过手。元清梦眼中浮现泪花,怔怔地看着元妈妈。

元妈妈为一时失手而后悔,但看着元清梦浓妆艳抹,沉醉在往日的光芒万丈中,又觉得刚才做的对。她扬声斥责道:“你不是去出席什么慈善活动,给人做大使,这是逃难,要投奔你爸爸去!你打扮的光鲜亮丽,是要叫别人盯上,觉得我们元家财大气粗,有油水可捞吗。清梦,醒醒吧,蔡家离开了,傅小少爷对你也彻底断绝了心思。你认识的那些上流社会的人物,到了危难关头,哪个不是自己跑掉,问都没问过你一句,偏偏你还把他们当作人脉资源。倘若没有你妹妹,杨督军怎么会帮忙,我们连车票都买不到,只能留在这弄堂里,等待炮火砸到身上。清梦,别想着过去了!”

听到元妈妈的叹息声,元清梦松开了牢牢攥紧的洋装。见状,元奶奶和元湘梦连忙给她套上灰蓝色的长袖长裤,再用灰色围巾遮挡住脸。装扮之后,任凭是谁都辨认不出,眼前的女人是赫赫有名的歌星元清梦。

元妈妈连拉带拽地把元清梦带上汽车,柜子里元清梦漂亮的旗袍、洋装,都被元妈妈吩咐不许带上。她担心元清梦看到那些东西触景生情,在路上又开始发了疯症,连累一家人。

元滢滢在火车站为元家人送别,元妈妈避开李副将,劝着元滢滢一起走。元滢滢摇头,只说自己要留下来。留在申城成为了元滢滢的执念,轻易不能动摇。

元妈妈无奈,只能嘱咐她注意安全,等到太平了一家人肯定会团。

元湘梦欲言又止,最终把猜测的话说了出来。她问道:“是不是杨督军要求你留下,才肯送我们走?”

元湘梦想着,假如真是这样,她……她是没有骨气的,当然想要去投奔元爸爸。只是,她不能当作完全不知情,享用元滢滢用安危换来的车票,去过自己的好日子。元湘梦不喜欢元滢滢,但她读过书,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即使元滢滢是元湘梦讨厌的二姐,但她是为了元家人做出的牺牲,元湘梦就必须记得,等到有机会报答回来。

元滢滢摇头:“不是,我是自愿的。”

元湘梦看她神色不像是说谎,腹诽元滢滢是个怪人,她总是看不懂她。

元湘梦承诺道:“不管怎么样,你总是帮了我的,我会记得。”

元滢滢笑了,脖颈戴着的米色围巾衬得她格外温柔:“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元湘梦气恼,哪有人张口闭口就要马上报答的,但看在快要分别的份上,她没有和元滢滢争吵:“等到再见面,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我就告诉你。”

第254章

申城的天逐渐变得寒冷,今天尤甚。元滢滢缩在沙发里,用大红羊绒毛毯把整个身子裹住,只露出白嫩的一张脸。

督军府安装的有壁炉,如今也打开了,橘黄带着淡红色的火光,映照在元滢滢的脸颊上。她从厨房弄来地瓜芋头土豆,扔进火光中就放任不管,只等着烤熟了再拿出来。

杨湛生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元滢滢慵懒的姿态。毛毯把她整个人都完全遮盖,杨湛生通过毛毯拱起的弧度隐约猜测出元滢滢此刻的躺姿——她应该是侧身躺着,双腿并拢,身子像一只龙虾般微微蜷缩着。杨湛生走近了,从外面带来的寒意被火光一熏,顿时烟消云散。他脱下外套,搭在衣架上。

杨湛生刚坐下,就被元滢滢柔声指使着:“喏,你去看看烤熟了没有。”

杨湛生就坐在了壁炉前面的凳子上,拿起漆黑的铁钳拨弄着火中的芋头。凳子很矮,杨湛生两只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微微敞开坐着。火光的热气蒸腾在杨湛生脸上,让他生出熟悉的感觉。在没做督军前,杨湛生过了许多年的苦日子,冬天冷的受不了的时候,他偷过别人家的地瓜点了火烤着吃。地瓜是不顶饱的,杨湛生往往不剥皮,狼吞虎咽地吞进肚子里,三两口就吃光了。杨湛生没觉出地瓜的味道,只觉得嘴里甜滋滋,但肚子仍旧是瘪的。

杨湛生已经许久没吃过烤地瓜,他愣了愣神,听到元滢滢的催促声音,才忙把烤的外皮焦黑的地瓜芋头土豆翻出来。

元滢滢只伸出一只手指戳着,刚烤熟的地瓜外皮带着灼热的烫感,她轻呼一声,捂着手指吹气。杨湛生是不怕烫的,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皮糙肉厚的缘故,没几下就扒掉了皮,露出红灿灿的地瓜肉,递到元滢滢嘴边。

地瓜还散发着热气,元滢滢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点点头:“还挺甜的。”

喂元滢滢吃了几口,她就没兴趣了。杨湛生毫不介意地把剩下的地瓜全部吃光,只剩下一张薄薄的地瓜皮。元滢滢看着,秀气的眉毛拢起,说着“粗俗”。杨湛生没解释,他有意在元滢滢面前收敛,倘若没有元滢滢盯着,他连皮带肉都能吃干净,到了那时,元滢滢恐怕要说他是未经开化的野人了。

杨湛生想起地瓜的功效,突然俯身贴在元滢滢耳边,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不该吃的,淑女们都不应该吃地瓜。”

元滢滢好奇问他为什么。

杨湛生眉峰绷紧,嘴里说出三个字:“会泄气。”

元滢滢拧眉想着这句话的意思,待反应过来,顿时脸颊绯红,伸出脚轻踢着杨湛生的胸口,说着他真是粗俗不堪。杨湛生见她果真动了怒火,这才连声保证,再不会拿这种事情取笑。元滢滢抿着唇不理会他,杨湛生在旁边温声道歉。元滢滢觉得他奇怪,杨湛生似乎很热衷于惹她生气,再想尽办法让她消气。元滢滢不理解,既然知道哄她很难,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惹怒她嘛。

窗上覆着淡淡的白,杨湛生起身走了过去,他凝神看了很久,扭头说道:“下雪了。”

元滢滢连鞋子都忘记穿,噔噔噔地跑了过去,只见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元滢滢转身,翻找出一本书,她指着上面的内容让杨湛生看:“你瞧,这首就是写雪景的,快要把人融化的壁炉,洁白无瑕的雪花……是不是和现在的景色一样?”

杨湛生看着她只穿了米色短袜的脚,俯身把元滢滢拦腰抱起。他把元滢滢放在膝上,像哄小孩子一样给她穿鞋。

杨湛生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抱她,碰她,经过元滢滢提醒许多次都不改,元滢滢只能任凭他去了。她手中捧着书,柔声念着有关雪景的诗歌,而杨湛生弯着身子给她穿鞋。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极其郑重:“真的要打仗了。”

元滢滢皱着眉,问他会赢吗。话刚问出口,元滢滢就回忆起梦境中申城也经历过动乱,他们肯定是赢了的。只是怎么赢的,有关这段记忆却是模糊不清,任凭元滢滢怎么想都回忆不起来。

杨湛生挑眉:“当然,肯定会赢。”

元滢滢微舒一口气,即使梦境中有预示,但得了杨湛生的准话,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杨湛生褪掉靴子,和元滢滢一起挤在沙发上。沙发足够宽阔,坐元滢滢一个人绰绰有余,只是加上杨湛生就显得拥挤。杨湛生展开毛毯,披在两人身上,他问元滢滢,怕死吗。

元滢滢用胳膊肘推着他,没推动:“当然怕。”

她胆子不大,怕流血,怕死亡。

爱好文学的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元滢滢也不例外。她偶尔发呆的时候,会幻想着人死亡以后将要面临什么,是像圣经所说的,好人上天堂,坏人去地狱,还是民间传说的喝孟婆汤,开始下一世的轮回。元滢滢想不透,只要想到死亡,她的脑袋里就一片空白,心中产生本能的畏惧,因为她担心自己死后,哪里都不会去,她会彻底被遗忘,和秋天的落叶一样,化作尘土,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元滢滢畏惧思考关于死亡的话题,因此她选择了逃避。但元滢滢清楚,在如今的世道稍有不慎,她就会一命呜呼。即使元滢滢再不想死,但如果炮弹落下,她连哀求的机会都没有,可能是短暂的一秒钟、两秒钟,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她就会失去意识,成为一具尸体。

但元滢滢扬起脖颈,盯着杨湛生瞧,她心想杨湛生和自己肯定不同,他爬到督军这个位置上,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怎么会害怕死亡。

元滢滢便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怕,因为你胆子大,不比我……”

元滢滢说这话时,酸里酸气,她似乎是想明白了,杨湛生故意拿死亡的事揶揄她,又要惹她生气。但杨湛生却摇头,语气低沉:“我怕的。”

元滢滢抚着他的下巴,问道:“你真的害怕?”

杨湛生回答的认真:“当然,死多疼啊,我又不是钢筋铁骨,怎么不怕死。之前就怕,可我只能去争去冲到最前面,战死总比饿死,穷死要好多了。当了督军以后,也怕,只是我不能做懦夫,让别人替我挡子弹,自己像个窝囊废一样躲在他们后面,即使活下来也没面子。现在看着你,我更怕了,因为你这么美貌,我如果死了,你有良心替我守两年,但架不住其他男人的热情追求,最后总要嫁人的,因此我更怕死了。只有我活着,才没有人能够把你抢走。”

他说话的时候,元滢滢始终注视着他的眼睛,她清楚地看到,杨湛生口口声声说着怕死,目光却很是坚定,没有丝毫动摇。元滢滢听明白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杨湛生怕死,但他不会因为害怕就做逃兵,该去的战场他仍然要去。

元滢滢抬起身子,亲了杨湛生的下巴一口。她抽身离开的时候,杨湛生却按住她的肩膀,深深吻了下来。元滢滢感受着热烈急切的吻,有灼热的手游走在她的后背,即使有旗袍阻隔,但杨湛生的掌心炙热,仿佛只要他想,下一刻就能撕破衣服,毫无阻隔地贴在雪白绵软的肌肤上面。

“滢滢,滢滢……”

杨湛生不停地唤着元滢滢的名字,每一句都是不同的语气,叫的元滢滢耳根酥麻。

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伸出手想要推开杨湛生。但杨湛生却捉住她纤细的手腕,按在自己的胸口。心脏的跳动节奏通过掌心传递着,杨湛生松开元滢滢,唇边沾染了银色丝线,他怜爱似地吻着元滢滢的耳垂,问她听到了吗。

“是因为你,才跳动的这么厉害。”

头脑昏昏涨涨的,元滢滢来不及思考杨湛生说的话,只是拼命地喘气。分明卖力气的是杨湛生,但出汗的却是元滢滢。

杨湛生吻她的脖颈,她被迫扬起,身子后仰,露出精致流畅的线条。柔软的发丝微乱,被汗水打湿,黏在雪白的脖颈。杨湛生吻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在绵软的肌肤落下深切的红痕。

杨湛生仰面倒在沙发上,他双手一提,元滢滢就顺势坐在他的大腿处。杨湛生拉着元滢滢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从耸起的眉骨,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微张开的唇。纤细的手指滑到杨湛生的唇边时,他张开嘴巴,轻咬着嫩白的指尖。牙齿缓缓向下,杨湛生在手指的中部指节留下一圈淡淡的痕迹。他举起元滢滢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看,突然说道:“你看,这像什么?”

元滢滢盯着牙齿咬出的痕迹,围在手指周围的一个圆圈,脱口而出道:“像……戒指。”

杨湛生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的戒指,在元滢滢话音落下的瞬间,把闪烁着亮光的戒指套在她的手上。戒指中间镶嵌着圆润的红宝石,周围镀上一层碎钻,款式看着很是时髦。杨湛生是不喜欢西洋人的礼节,结婚送钻戒在他看来无用,杨湛生心想,钻戒哪有金戒指好看。如果要杨湛生来选择,他更想要送元滢滢满满一屋子金条,肯定比钻戒更闪。只是杨湛生是求婚的人,他的偏好没有意义。

但杨湛生选择了折中的办法,西洋人送钻戒的礼节他会做,只是金条他也要送。

虽然杨湛生对钻戒有些嫌弃,但看着元滢滢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心想,西洋人的规矩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

想到这,杨湛生按照演练好的动作,他单膝跪地,执着元滢滢的手:“我最怕的是死,因此性命是我最珍贵的东西,除了你,谁都不可以拿走。因此我肯定会完好无损地回来,不叫你做寡妇。”

元滢滢嗔他:“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杨湛生吻着她的指尖,神态虔诚:“你不止有我的命,还有我的一切。”

他没有问元滢滢是否同意了他的求婚,他笃定元滢滢不会拒绝。毕竟杨湛生自认为,没有人比他更好,即使元滢滢看中了别人,也没有人能够抢得过他。

杨湛生开始畅想着太平以后的日子,他知道元滢滢喜欢写诗,却从来没有在报纸上刊登过。杨湛生让元滢滢安心地留在督军府,好好写诗,等到申城恢复原状,他要让每一家报社都刊登元滢滢的诗作。

元滢滢不信,问他:“报社不同意怎么办?”

杨湛生满脸严肃:“那就崩了他们,崩到同意为止。”

他最是了解那些报社的人,看着嘴硬实际怕死的很,一吓就会立马同意。

元滢滢捶着他的肩:“你真是野蛮,是个无赖。”

杨湛生任凭她打,嘴角勾起:“我是无赖,只要你情愿做无赖的夫人。”

第255章

杨湛生要离开了,临走前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元滢滢。外面实在乱的很,即使督军府有守卫,杨湛生担心有一天这些守卫也靠不住,会有恶人强行闯进来。因此,杨湛生带着元滢滢来到他的房间。

他推开床,手掌在木制地板上摩挲着,动作格外仔细。在触碰到细微的凸起时,杨湛生突然停下,他手掌一拉,原来这块地砖竟然是活动的。元滢滢站在他身旁,探着脑袋往下面看去,只见底下藏着一方地窖。

杨湛生点燃蜡烛,用手举着往下走,他拉着元滢滢的手缓缓走下台阶。杨湛生接连点燃了三根蜡烛,直将地窖照耀的亮如白昼。元滢滢这才看清楚了周围,这里没有像寻常的地窖一样储藏着蔬菜、酒坛,而是各色整齐的家具,装饰布置俨然和地面上的督军府无甚差别。

杨湛生担心元滢滢,他虽然教会她用木仓,但总不能时刻守护在她的身边避免一切危险。杨湛生思来想去,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他在督军府的地窖里为元滢滢铸造了一个世外桃源,这里应有尽有,有晾干的蔬菜瓜果干,和向地底深处挖通的井。如果不是时间有限,杨湛生会在地窖里通上电,安装电灯电话。不过现在也好,他准备了足够多的火柴蜡烛供她照明。

身为督军,杨湛生必须要参加到战争中去。但他觉得,有自己一个人冲在前方就已经足够,元滢滢无需暴露在危险中。只有元滢滢的安全被保证,杨湛生才能毫无挂念地去打仗。

杨湛生嘱咐她:“等外面乱的不成样子,你就躲进地窖,从里面上锁,这样谁都不知道你藏在这里。直到时局安稳了,你再打开门走出来。这里储备了足够多的粮食,又有水,你最爱看的诗集我也买来了,满满一柜子,足够你看上半年之久。”

他不厌其烦地说着,唯恐说漏了。元滢滢突然打断他的话:“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湛生揉着元滢滢柔白的脸,笑着说道:“当然是打赢了以后。”

他把元滢滢抱在怀里,紧闭双眼以更加清晰地感受面前的温暖。元滢滢难得模样温顺地任凭他抱着。

“你可别忘记了学诗,等你回来,我可要检查的。”

自从动乱以后,杨湛生学诗的进度就耽搁下来。他本就不是文化人,学诗不过是追求元滢滢的时候打的幌子,如今人已经是他的了,杨湛生不必继续折磨自己学诗。只是杨湛生没有明说,元滢滢只凭借眼睛是看不出来他内心的不情愿,她谨记着当先生的职责,想着既然当初杨湛生说,他已经完全学会了,那便等他回来,让他亲自做一首诗歌来看看。

杨湛生看她小脸绷紧的模样,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但还是笑着答应了。

“滢滢,你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相比于打仗,我更烦恼的事情出现了。”

元滢滢轻拍他两下,让他不要胡说,怎么落在杨湛生口中,写诗比上战场还要可怕。

杨湛生要走这日,抱了元滢滢很久。就在元滢滢以为他不会松开自己时,杨湛生理智地分开了两人,他扯唇笑着,在元滢滢柔软的唇上轻啄两口:“等我回来,我们要举行申城最声势浩大的婚礼。”

元滢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出神,他脚步坚定,身形高大,从始至终没有回过一次头。元滢滢突然感到难过,她抬起头,看着天空阴沉沉的,几乎被黑压压的乌云全部覆盖。元滢滢揉着发酸的眼眶,小声抱怨着:“我才不做寡妇,你要是不及时回来,我就……”

就怎么样,元滢滢却是说不出来了。

杨湛生离开不过一十天的日子,申城越发乱了,有人趁着黑夜闯进督军府,还好最后被守卫抓住。白天元滢滢心不在焉,到了晚上她走到卧室,学着杨湛生的模样移开床,走进地窖。

她点燃蜡烛把地窖照明之后,才在地窖口落锁。听到锁发出的轻轻咬合声音,元滢滢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她给督军府的守卫留了信,只说自己思念杨湛生,便离开去找他,因此守卫们不会因为元滢滢消失不见而慌张。

元滢滢把芋头干之类的东西,用炉火又烘烤一遍,烤的酥脆发软,送进嘴里,味道算不上美味,但足够果腹。元滢滢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她只是偶尔从地窖口听到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像是在找什么人。元滢滢将耳朵贴近,凝神听着,只听到外面叽里呱啦地说着外国话。元滢滢听不真切,她突然想起程秀成,倘若程先生此刻在这里,定然能把外面人说的洋话都翻译出来,毕竟程秀成虽然是国文老师,但外语也极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元滢滢打开收音机,听到里面滋滋响的电流声,最终连接上信号。

字正腔圆的女声播报着:“……下面是尽秋小姐的新作,为得是祈祷战争早日胜利,重新恢复和平——”

元滢滢的心头发颤,她听完了尽秋的新作,是和之前浪漫唯美的作品完全不同的风格,像春天的太阳,只是单纯地想到就觉得浑身暖融融的。这首诗丝毫浪漫都无,元滢滢却很是喜欢。她摸着收音机,轻声说道:“程先生写的真好。”

元滢滢在地窖里待了很久,久到她已经厌烦去记忆时间。她听到地窖口传来的声音,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只是谁都没有找到元滢滢的藏身之处。

直到这日,元滢滢从收音机里听到欢呼声,知道申城已经恢复太平,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锁。

督军府一片混乱,到处是破碎不堪的桌子椅子。元滢滢走了出去,明亮的日光让她睁不开眼睛。元滢滢抬起手,遮挡着眼睑,好半天才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她缓步走下台阶,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

元滢滢来到街上,同样是荒凉的景象,店铺都紧关着门,只是路上却架起了小摊,卖着针头线脑,小吃点心,渐渐地有了几分人气。元滢滢拉住经过的人,询问他要找打仗的人,该往哪里去。

那人给元滢滢指了路,叹息道:“你要找的人,不知道还活着没有,这年头死个人常见……”

元滢滢站在原地,陷入茫然中。她手指微动,元滢滢抬起手,看着手指上佩戴的戒指,她偏着头说道:“还活着吗?”

倘若杨湛生死了,元滢滢心想,她肯定不会为对方哭泣,毕竟杨湛生承诺过她要安全回来,最终却欺骗了她。

元滢滢感觉脸颊湿湿的,抬起手却摸到了泪水。她轻吸着鼻子,埋怨着杨湛生:“混蛋,无赖。”

分明离开前,杨湛生缠的她那样紧密,让元滢滢也逐渐习惯了杨湛生的靠近。如今他突然走了,生死不知,元滢滢竟然生出极大的恐惧。她的家人、好友都不在申城,如果找不到杨湛生,元滢滢就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要一个人在申城艰难地活下去。她自然可以继续住在督军府,可要是有人来轰走她,元滢滢也说不了一个不字,因为她从未和杨湛生办过婚礼,没有人会承认两人的关系。

一想到自己要颠沛流离,虽然身在故乡,却没有人可以依靠的凄凉处境,元滢滢不禁悲从中起,再也忍耐不住泪意,扑簌簌地掉落泪珠。

身后响起轻声的叹息:“哭什么?”

元滢滢诧异地转身看去,只见她刚才还以为“死了”的杨湛生,正站在她的面前,脸颊带着无奈的笑容。他身上的军装不知道穿了多少次,已经发白褪色。杨湛生额头裹着纱布,瞧着是受了伤,只是元滢滢看着他浑身上下,没有缺胳膊少腿,顿时感到庆幸。

杨湛生冲着她张开手臂:“滢滢,来抱抱我。”

元滢滢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杨湛生闻着她发丝的气息,将吻落在她的额头,多月的思念喷薄而出,让杨湛生牢牢地攥紧元滢滢的手腕,一刻都不愿意松开。元滢滢一句话都没有问,杨湛生却始终在说着。他说,战打赢了,他再不必离开元滢滢身旁,而申城马上就会重建,不出半年就会恢复到往日的繁华景象。

他吻着元滢滢柔软的耳朵,轻声问她:“有没有想我?”

元滢滢摇头,但见状,杨湛生反而笑了,他才不相信元滢滢一点都没有想他。

元滢滢摸着杨湛生额头的纱布,问他疼不疼。

杨湛生本想着卖惨惹元滢滢心疼自己,只是他看到元滢滢担忧的神色,便转了话风:“早就不疼了。”

杨湛生心想,元滢滢留在地窖里几个月,猛然走出来宛如惊弓之鸟,万一被他吓着了可不好,自己还是如实说,至于讨元滢滢心疼的机会,以后有的是,不必急于一时。

纤细的腰肢被收拢,杨湛生揽着她的腰往督军府的方向走去。路边的报童格外敬业,日子一太平立马在街上兜售报纸。

他扬起声音喊到:“尽秋为战争得胜新做赞歌——”

闻言,元滢滢要了一份报纸,等到读完了尽秋的诗,她才后知后觉的觉出不对劲。元滢滢偷偷觑着杨湛生的脸色,只见他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元滢滢心中充满了“完了”两个字,她在杨湛生面前冒充过尽秋,之后两人独处也没有说出过实情。但如今已经是隐瞒不了,毕竟尽秋在战争期间仍旧在不停写诗,这明显是守在地窖中的元滢滢所做不到的。

元滢滢吞吞吐吐地说着真相:“其实,我不是尽秋,程先生才是的……”

腰肢被收的更紧了,元滢滢的脸贴在杨湛生的胸膛,能够听到他闷声的笑。

“哦,这个我早就知道。”

元滢滢顿时睁大眼睛,质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明明我伪装的很好,一点破绽都没有。”

杨湛生避开她的视线:“字迹,写作风格都不一样,很轻易就能看出来。”

而且,虽然杨湛生不懂诗,但他能看出诗作的高低优劣。元滢滢的诗歌明显和尽秋的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当然,对杨湛生而言,尽秋的诗再好,他也不会主动买上一份报纸来看。而元滢滢的诗歌再平庸,杨湛生也会仔细收好,一字一句地细读。

元滢滢本来因为自己欺骗了杨湛生感到心虚,听说杨湛生早就识破真相,其中原因还是因为她和尽秋作品之间的差距,心虚顿时转化为了怒火。她眼睛滚圆,瞪着杨湛生,质问着这些时间他可曾写了诗,毕竟元滢滢在他临走前就提醒过,等到杨湛生平安回来,她要检查的。

元滢滢信心满满,因为她清楚杨湛生不喜欢写诗,打仗又很忙碌,他肯定没有时间写。如果真是如此,元滢滢就有充足的理由狠狠批评他一顿。

但杨湛生却点头:“我写了啊。”

柔白的脸颊浮现出狐疑,元滢滢显然并不相信。为了避免回到督军府后,杨湛生让其他人帮忙写诗充当他自己写的,元滢滢当场就要听。

杨湛生轻咳两声,压低声音道:“现在,就在这里?”

“当然,你快点念出来。”

杨湛生拗不过她,只得小声念了起来:“天黑了,天亮了,每天都是重复……”

元滢滢毫不留情地嗔他:“都是一些大白话,丝毫浪漫都没有。”

杨湛生捧着她的脸,继续念道:“听我念完再批评,滢滢老师。”

见元滢滢不情不愿地掉头,杨湛生继续道。

“……黑了又白,白了又变黑。

耳边响着的枪声令人火大,

我却不觉得烦躁。

因为我即将要见到美丽的姑娘。”

柔白的脸颊,在杨湛生的注视下一寸寸变得绯红。她垂下眼睑,杨湛生写的诗,她能挑出几十种毛病,例如丝毫韵味都没,全都是大白话,没有意境美,可元滢滢听完之后却张不开口。她脑袋里在想着,杨湛生一个粗人,是怎么在经历过生死以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几个字,才终于写好了一首完整的诗。

念及杨湛生的辛苦,元滢滢嘴下留情,微微点头夸他:“勉强还行。”

杨湛生也跟着点头:“我觉得其他几句都平淡的很,只有那句,美丽的姑娘算实事求是。”

元滢滢抿着唇,轻轻瞪他。

申城恢复太平后,许多曾经离开的人都重新回来。元家人一到家,就收到了元滢滢即将在礼堂结婚的消息。元爸爸从没有见过杨湛生,只是听说他是督军,就担心杨湛生对元滢滢是强取豪夺,忙问着:“这位杨督军,家里有几房姨太太,太太可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