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元滢滢偏首看他,眸中水光轻颤:“宗公子不是桓冉的未婚夫吗,那自然是要迎娶桓冉的。”
宗以成收拢掌心,他清楚元滢滢的回答合情合理,但心中却觉得不快。连宗以成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期待元滢滢说出些什么话,难道要元滢滢开口,要他迎娶她吗?
望着元滢滢澄净的眼睛,宗以成意味深长道:“是,元姑娘说的极是。我迎娶桓冉,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世间种种,往往不是尽合情理的。”
随清逸身穿蓝白书生服,头戴一儒巾,软带顺着他的肩膀垂落。他年纪虽然小,却有读书人的架势,肃着一张小脸环绕四周,不见元滢滢的身影,眼底滑过失落。但随清逸很快便打起精神,阔步朝着家中走去。
宗以成缓步走到随清逸面前,微微俯身道:“清逸,元姑娘让我来接你。”
随清逸识得宗以成,但仍旧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元滢滢是忙碌书舍的事,无暇分身才让宗以成帮忙接人。他又见宗以成领他走的方向是回家的路,这才信了宗以成的话。
路上,宗以成询问随清逸读书如何,随清逸一一答了。随清逸悄悄打量着宗以成的模样,在他眼中,比起少年心性的桓瑄,宗以成的手段不知要高上多少。起码宗以成言谈之中,让随清逸很是放松。
但随清逸本能地觉得,即使宗以成表现的再好,也掩盖不了他对元滢滢的隐秘心思。娘亲心思浅,从未注意过宗以成见到元滢滢后,都未唤过一句随夫人,只称呼她为元姑娘,好似元滢滢未曾出嫁生子,还是闺阁中的女儿家。
到了元氏书舍,随清逸取下儒巾,帮着元滢滢合拢门扉,又制备饭菜。
宗以成陪他们同桌用饭,每尝了一道菜,都要出声夸赞几句。偏偏他语气真诚,夸的字字句句都在点上,让人觉得他不是在讨元滢滢欢心,而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饭菜好吃。
但宗以成语气一转:“元姑娘的这双手,不应是用来做饭菜。世间多有精通厨艺者,就无需多元姑娘一人了。依照我看来,理应有厨子来照顾元姑娘和清逸,让这双手得了空闲,可以被好生保养。”
随席玉哪里说过这般甜腻好听的话,至于桓瑄,他少年脾性,性子别扭的很,自然不会夸赞元滢滢。而江暮白行事规矩,这些夸赞的言辞对他而言太过孟浪。因此元滢滢听罢,不禁脸颊微红,但心中却是极其欢喜的。
她柔声笑道:“宗公子莫要打趣,我如何能兴师动众地请来厨子呢。”
想她平民身份,和随清逸一日三餐都需自己动手,平日里攒下来的银钱要留给随清逸念书用,哪里有余钱来请厨子。
宗以成目光沉沉,想起元滢滢素白的手抚在金珠上的柔嫩模样,心中微动,他淡淡开口:“总是有这一日的。”
午膳过后,日头将人熏的头脑发昏,书舍并无多少人来。元滢滢百无聊赖地坐在几案后,宗以成随手取下一本书,轻声念了出来。
他声音平缓,念的话本子情节引人入胜。宗以成接连念了几本,皆是女子嫁给了不知人间烟火的富贵公子,初时恩爱,成亲后却过得鸡飞狗跳,最终惨淡收场。元滢滢听得入神,隐约觉得话本子中所说的公子哥,像极了桓瑄。
宗以成念罢,便将他讲过的话本子尽数买下。元滢滢不解,他既然已经看过,为何还要买。
“这故事有趣,我要多看几遍。”
宗以成看着元滢滢扎书卷的动作笨拙,便轻轻一笑,顺手接过:“我来罢。”
比起元滢滢这个书舍的主人,宗以成的动作更为娴熟自然。
待宗以成走后,元滢滢找遍了书舍,却没寻到类似的话本子。她心中疑惑,想着难不成仅有的几本有趣话本子,都被宗以成买了去。
宗以成顺手将书卷丢在桌面,封面赫然写着诗经两字,哪里是什么话本子。宗以成凝神想着,看来他讲故事的能力不错,但愿元滢滢能听得进去,就此远离了桓瑄,也不枉费他编造富贵公子和平民女子之间的兰因絮果,耗费了他许多精神。
“李小姐要见公子。”
宗以成含笑的唇间顿时垂落,他拢眉拒绝见李文珠。侍卫却道,李文珠有要紧事情告诉宗以成,事关元滢滢的。
宗以成神色微顿,开口唤李文珠进来。
李文珠双眸中含着委屈,她按照门客的吩咐,要说服元滢滢帮他们,却无意间看到了宗以成对元滢滢展颜轻笑的模样。李文珠是见过宗以成对桓冉笑的,笑容中带着浓烈的宠溺,当时李文珠见了,只觉得桓冉好命,能有人待她如珠似宝。
只是,李文珠看到了宗以成对元滢滢笑,心中却满是恐慌。凭借女子的直觉,李文珠觉得,比起对待桓冉,宗以成对元滢滢情意更为真切。
“你为何要帮元滢滢,可是因为她是随席玉的妻子,你为了桓冉才如此吗?”
宗以成蹙眉,冷声道:“李小姐,这是我的私事,同你无关。”
李文珠面色涨红,将心中的猜测脱口而出:“不,你不是为了桓冉。你怜悯她,疼惜她。宗公子,你对她可有情意在?”
宗以成的神情越发不耐。
面对男女情意,女子的直觉便变得无比精准。李文珠身子轻晃,她勉强可以接受桓冉作为她的对手,毕竟桓冉身份尊贵。可一个寡妇,怎么配得上宗以成?
宗以成看她这幅神思不属的模样,想着李文珠所说的要紧事情,大概是要见到他而随口扯出的谎话罢。宗以成正欲开口,要侍卫带李文珠离开。
“你可知道,元滢滢水性杨花,背地里和男子暗通款曲!”
宗以成冷了脸色:“毁人清白名誉的事情,你难道要做第二次?”
先是要毁了桓冉,如今又故技重施,污蔑元滢滢的名誉。元滢滢本就可怜,若是名声被毁,不知处境会变得何等艰难。
见他不信,李文珠便将门客探查出来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宗以成。
“……整整一夜,孤男寡女相处,江知府中了迷香,你觉得他们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额心抽痛,宗以成拢紧眉峰,他如何猜测不到会发生什么。李文珠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定然是元滢滢耐不住寂寞,主动寻上了江暮白。这般红杏出墙的女子,合该被人不齿,宗以成为保名声,也应该远离元滢滢。
宗以成抬眸,他目光似凝结着冰霜,直叫李文珠看了心惊。
“这种话,你还同谁说过?”
李文珠摇头,她准备拿这件事拿捏江暮白,解救李大人,怎么会到处宣扬。
宗以成看她神色不似说谎,便压制住了心中生出的戾气,出言警告道:“之前不曾说过,以后也不要说了。”
他这番话,便是要包庇元滢滢和江暮白的事情。李文珠本以为宗以成得知两人的私情后,会厌恶元滢滢,可没有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
宗以成眉眼发沉:“李小姐,我从来不是什么善人。”
李文珠怔在原地,她倾心的宗以成是翩翩佳公子,哪里是眼前这个狠厉之人。李文珠心中浮现出淡淡的悔恨,她不该来寻宗以成。但最终,宗以成没有让人强行把李文珠留下,而是让她离开了。
侍卫眼底闪过淡淡的不解,他的主子从来不是这样的好脾性。
宗以成和大理寺卿颇有交情,他送去一个箱笼。大理寺卿心中疑惑,不知宗以成无缘无故为何送东西给他。
他打开一看,目光微亮,只因为箱笼中摆放的都是李大人的罪证。除了蔡富商一事,李大人在其他事情上并不干净。
宗以成此举,无疑是加速了大理寺探查的速度。在门客还在思索应该如何救下李大人时,便传来皇帝震怒的消息,李大人罪行累累,辩无可辩,被处以极刑。三族之内,尽数被抄家。门客得了消息,为免被牵连,早早收拾包袱就走了。李文珠六神无主,寻到门客的住所却见人去楼空。她正焦急之时,朝廷派人来寻李文珠。
既然是抄家,便是要清清白白地离开,一点金银都不能带走。李文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要换成粗布麻衣。簪子钗环,连同手腕的玉镯子,都要被收走。不过转瞬之间,李文珠便从高高在上的李家小姐,变成了平民李氏。她平日里仰仗权势欺辱过不少官家小姐,如今她们亲自前来,看着李文珠如何沦落为平民。
李文珠羞愤难当,瞪着几位看她笑话的贵女们,却被贵女们身旁伺候的丫鬟教训。
“果真是没规矩,我家小姐可是县主,你身为平民,应当规矩行礼才是。”
“李小姐,不,李氏应该是没有习惯自己如今的身份。往日里她最是瞧不上平头百姓、身份比她低的人。如今可倒好了,她自己不就成了从前看不上的人嘛。”
李文珠瘫坐在地面,耳旁的讥讽声音变得逐渐模糊。她头脑中突然想起了宗以成,似是想通了什么,眼睛酸涩。
——难怪宗以成会轻而易举地放她离开,他最是懂得如何杀人诛心,明白如何才能让李文珠感受到痛苦。
昔日,李文珠视平头百姓为蝼蚁,不曾放在眼中,可她却成了蝼蚁,但身无长物,还比不上有一技之长的百姓。
得知李大人的下场,江暮白在蔡富商的名字旁,轻勾了一个圈。陈年旧案,江暮白尽数处理完毕,他如今有闲暇来整理自己的私事。
想起那夜失控的自己,江暮白瓷白的脸颊浮现红晕。他自然是要迎娶元滢滢的,那种事情,本该是成亲之后才做,如今他们先做了,该尽快成亲才是。
媒人被请来时,以为江暮白看中了哪家闺阁女子,拍着胸脯表示,定然办成此事。江暮白年少英俊,仕途坦荡,哪家女儿会不情愿嫁给他。媒人问道,是哪家女儿,得了江暮白的欢心。
“是元滢滢。”
媒人一惊,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随席玉的夫人,元氏滢滢。”
“这……江知府,元氏她可是一个寡妇,年纪大了,如何能嫁给你?”
江暮白拢眉,他确实比元滢滢小了几岁,但律法上不曾有言,禁止夫比妻小。
见江暮白不悦,媒人连忙转了话风,说起元滢滢嫁给江暮白,便是二嫁。这二嫁有许多规矩,和头婚可是不同。婚服不能穿朱红颜色,需得穿粉色才是。娶亲的轿子不能从正门进,要从侧门抬进来。宴会也不能铺张,不然便会让人议论,二嫁还如此兴师动众……
江暮白神色越发凝重,打断媒人的话:“都是民间旧俗,无需遵循。你只需按照最好的来准备。滢滢——她是再嫁,但却是第一次嫁与我,怎么能委屈了她。”
无论元滢滢嫁过几次,总归是头一次做他的妻子,合该装扮的美丽,怎么能灰扑扑地进门。
媒人看江暮白坚持,暗道元滢滢手段好,能笼络住江暮白这般的好郎君。
媒人上门说亲时,宗以成正帮着元滢滢整理屋子。他手心一颤,怀里抱着的画轴便松散开来。
宗以成俯身捡起,看着画卷上的男女相互依偎。他没有见过随席玉,却一眼认出了他。
宗以成轻抚着画中随席玉鼻侧的红痣,突然心中了然,冷声笑道。
“原来如此。不过是一个替代罢了,难怪滢滢待你格外不同。呆儒生还以为得到了滢滢的真心,真是可笑。”
第182章
媒人紧拉着元滢滢的手,诉说着嫁给江暮白的好处。掌心的柔荑柔嫩滑腻,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媳妇,倒像是金尊玉贵养大的闺阁小姐。
瞧着元滢滢的妩媚模样,媒人心中隐约明白了,为何江暮白会对一个寡妇如此的上心。
“……我说话粗糙,可你这样的身份,哪里能找到第二个和江知府一样好的儿郎?合该好好抓紧他,如此你们母子余生才能过得安逸。”
媒人话音刚落,便见宗以成从里屋走了出来。他朝着元滢滢淡淡一笑,只说物件都收拾好了。
对于媒人上门的事情,宗以成没有多问,他极其懂分寸的模样,让元滢滢心口微松。待宗以成离开后,媒人轻抚着胸口,语气感慨:“这等极上品的郎君,我生平只见过江知府一个。随夫人你是何等好运气,竟然能够接连遇到两个?”
元滢滢只是抿唇柔笑,并不搭话。
宗以成把有人上门提亲,要迎娶元滢滢之事,在无意间透露给了桓瑄。
桓瑄的反应很是激烈,他猛然站起身,扬声道:“什么?”
桓瑄满脑子都在想的是,元滢滢要嫁作他人妇了,从此以后他再不能随意地同元滢滢往来。桓瑄要见元滢滢,需得她的新夫君颔首同意。若是新夫君面露不高兴,桓瑄便要懂得看眼色地早早离开。心底似打翻了一壶醋,桓瑄觉得异常酸涩,好半天才询问男子是谁。
“江暮白,哼,我早就看着他不安好心,竟然不知道他存着这样的心思。”
宗以成面色如常,看着对有人求取元滢滢不甚在意。只是他的手指却紧紧收拢,指骨泛起青白。一想到李文珠所说的话,宗以成眸底不禁染上戾气,想着江暮白平日里衣冠楚楚,却惯会哄骗人,直把元滢滢哄到了床榻。
宗以成轻而易举便能激起桓瑄的火气:“元姑娘待江知府,和旁人总是不同的。她虽然性子温柔,但对江知府格外亲近信赖。”
桓瑄拢眉,他也想不明白,为何在自己和江暮白之间,元滢滢明显更亲近江暮白。
宗以成轻轻摇首,随口猜测道:“或许是元姑娘的夫君,便是江知府这般风度翩翩的,才让她生出亲近罢。”
桓瑄心乱如麻,不知听没听进去。他再难坐下来,在屋内来回踱步,最终朝着门外走去。到了元家,看着眉眼弯弯的元滢滢,桓瑄心中的质问却说不出口。
他本想说,你可曾应了江暮白的求取。但桓瑄想着,他如何能询问,他又不是元滢滢的亲近之人,如何能质疑元滢滢的决定。最后,桓瑄只说自己想吃米糕了。
元滢滢眸光轻闪,未曾想到桓瑄如此钟爱这等吃食。还好厨房有几l块米糕,稍微热热便能端上来给桓瑄用。
桓瑄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闲看,他不喜读之乎者也,本对这些书卷画册提不起兴致。但桌面的画轴摆放的极其显眼,露出一角,令人忍不住心生好奇。
长指拨开,画面被缓缓展开。
元滢滢将米糕放下,见桓瑄在看画,便探首望去。她眼眸中尽是柔情:“那是夫君亲手所画,画的正是我们两个。夫君的画技是极好的,栩栩如生,叫人一眼便能认出。”
桓瑄来不及酸涩元滢滢对随席玉的怀念,他目光凝重,突然想通了什么。桓瑄抓紧画轴,要借回去仔细观摩。他只说钦佩随席玉的画技卓绝,想要临摹一番。
元滢滢柔声道:“夫君还有其他画作呢。”
让桓瑄日夜对着她和随席玉的身影,元滢滢心中觉得不自在。
但桓瑄却格外坚持:“我只喜欢这副,旁的都不要。”
元滢滢无法,只得应了他。
得知了元滢滢心中隐秘的心思,桓瑄顿时感到松快。蒸热的米糕被他放进口中,轻轻咀嚼着,桓瑄心想:原来江暮白没有什么特殊的,他唯一好运气的,便是生了一张和随席玉相似的脸蛋。倘若没有那张脸、那颗红痣,元滢滢恐怕根本不会理会江暮白。
桓瑄微微倾身,眼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若有一人,生的模样尚可,有几l分权势,脾性还算温和,你可会亲近于他?”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元滢滢,询问的问题显得没头没脑。但元滢滢还是顺从心意回答道:“不会,萍水相逢之人,我怎么会亲近。”
眉梢眼底尽显松快,桓瑄想着:是了,果真是因为脸蛋,才让江暮白在元滢滢心中有所不同。
桓瑄不做犹豫,径直来到知府门前。江暮白正因为元滢滢拒绝了媒人,而凝眉沉思,他仔细咀嚼着元滢滢所说的话。
——太急切了。
这是何意?
江暮白思来想去,便觉得大概因为自己没有亲自上门,让元滢滢心中感受不到诚意。元滢滢本就是一嫁之身,对于再嫁定然是慎之再慎。而江暮白只是派媒人上门,如何能安抚她不安的心绪。江暮白暗自后悔,只怪自己太过着急,该定下良辰吉日,他亲自上门同元滢滢表明心意。
听闻桓瑄登门,江暮白面露不解,他同这位英国公府的少爷无甚往来,对方为何要来见他。
“请桓公子进来。”
桓瑄逆光走进厅堂,他生的高大,削背蜂腰,身上的凛冽气势让人一瞧便知道来者不善。江暮白淡声开口:“桓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桓瑄不同他迂回婉转,直接询问江暮白可是要娶元滢滢。江暮白神色微顿,轻轻颔首,此事他无需隐瞒。
“当真是痴心妄想。”
桓瑄的声音,冷中带刺,令人听了格外不舒服。江暮白拢起眉峰,温和的神色变得冰冷:“我心悦随夫人,自然可以上门求取,桓公子刚才所说,未免太过失礼。”
在江暮白心中,他和元滢滢两情相悦,甚至有了肌肤之亲。他私心想着,元滢滢对他定然是有真切情意的。元滢滢对他温柔有耐心,会下意识地依赖他。甚至在江暮白中了迷香行为失礼时,元滢滢的反应也是纵容居多。而桓瑄一个外人,并没有立场来评价江暮白和元滢滢的关系。
妄想与否,只能由元滢滢说出。
英俊的眉眼生出几l分嘲讽的冷意,在得知江暮白求取元滢滢后,桓瑄就看他格外不顺眼。
他嗤笑道:“滢滢性子柔顺,待谁都是温和体贴,莫不是就此让江知府生出了错觉,以为她对你有所不同罢。”
江暮白能感受到元滢滢的真心,不屑于同桓瑄细说。他冷声开口赶客,并不想继续听桓瑄的冷言冷语。
此次前来,桓瑄便是要戳破江暮白的幻想,告诉他,没了那张脸,江暮白在元滢滢的心中什么都不是。
画轴被展开,露出姿态亲昵的一对男女。
江暮白眉心蹙起,目光在画卷上掠过。他看的越多,眉峰的沟壑越发深切。画卷中袅袅婷婷的美人,自然是元滢滢。那一旁揽着元滢滢腰肢、模样俊朗的男子,定然是随席玉无疑。
鼻侧的红痣发烫,让江暮白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桓瑄可不会让他自欺欺人,朗声说道:“江知府素来聪慧,应该能够看得出其中的端倪罢。除非是——江知府想要掩耳盗铃,以为不挑破便能装作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
江暮白儒雅的眉眼染上薄怒,声音发冷:“桓公子不必打马虎眼,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
“呵。这世间千人千面,但也有眉眼相似者。江知府便恰巧,和滢滢的夫君随席玉生有相似的脸蛋。尤其是那颗红痣,所落下的位置简直一模一样。”
江暮白身形一晃,面色苍白。他扶住身旁的几l案,强做镇静道:“桓公子当真会自说自话,这些都是你凭空妄想出的罢。”
元滢滢待江暮白的温柔似水历历在目,为着这一份柔情,江暮白倾心不已。如今却突然告诉他,元滢滢看着他时,心中惦念的却是她的亡夫,这叫江暮白怎么能接受。
看着江暮白眼眸颤动,流露出脆弱的神情,桓瑄心中生不出半分怜悯,他眼神中带着轻蔑:“没有那颗小痣,你以为滢滢会如此亲近你。江知府是个聪明人,但你情愿做个瞎子,我也束手无策。”
说罢,桓瑄便扬长而去。他想彻底让江暮白看清楚身份——不过是随席玉不在时的慰藉罢了,竟然妄图求取元滢滢。经此一遭,江暮白定然不会求取元滢滢。但桓瑄只开怀了一瞬,便蹙紧眉峰,想着没了江暮白,还有其他男子。
依照元滢滢的美貌身段,想求取的男子不在少数,桓瑄总不能每一次都及时阻拦,万一有条落网之鱼呢。想到此处,桓瑄面露烦躁,他想着,元滢滢为何不再蠢一点,丑一点,性情变得讨人厌,这样围绕在元滢滢身旁的,就只有他了。但桓瑄转念想着,若是元滢滢当真变成了他想象的那般,定然要难过自己为何变蠢变丑了。
桓瑄冷冷地想着,根源还是在那些男子身上,他们垂涎美色,不安好心。
江暮白久久不能回神,元滢滢或许是因为随席玉的缘故,对他有所移情,但他是当真陷进了这股柔情之中。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忽然端坐直身子,暗道不能听信桓瑄的一面之词,他要去寻元滢滢问个清楚明白。
江暮白的心中存着希望,是桓瑄胡言乱语,捏造出来谎话欺骗他。
脚步匆匆,江暮白的鼻侧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元滢滢轻启门扉,美眸圆睁,她下意识地拿出帕子要为江暮白擦汗。
往日里元滢滢这般,江暮白虽觉不妥,但心中是放任的,只因他欢喜元滢滢靠近他。但是现在,江暮白凝神望着,觉得元滢滢举手投足间都是妻子对待夫君的模样,小意温柔。
心缓缓地坠落,江暮白木头一般站在原地,任凭元滢滢捏着帕子,在他的鼻侧轻拭。阵阵香风涌进江暮白鼻中,他瞧着元滢滢眉眼认真,正细细地盯着他的朱红小痣看。
江暮白蓦然伸出手,紧握住元滢滢纤细的手腕,他的声音冷若寒冰,却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夫人……你究竟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你的夫君随席玉?”
江暮白心中不解,他仿佛落入迷障中,奋力寻找着出口。而唯一的出口,便是元滢滢的答案。
喉咙变得酸涩,江暮白惨然轻笑,神情专注地想要向元滢滢问个清楚——
香汗淋漓,鱼水交融时,元滢滢心中所想的究竟是,能够和自己相依相偎,还是在庆幸是同随席玉相似的人春风一度,恍惚能把他当做随席玉,回忆过去的种种温存。
第183章
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元滢滢抬起一张瓷白的脸,仰面看着江暮白。她柔软的唇瓣微动,望着江暮白的眼眸盈满了水意。
在元滢滢心中,的确把江暮白当做了随席玉,她无从辩驳。
元滢滢什么话都未说,江暮白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心神颤动,勉强稳住身形,才没使自己在元滢滢面前踉跄,丢了脸面。
“好,好。”
原来从未有过什么两情相悦,江暮白曾经感受到的柔情蜜语,皆是属于随席玉的。江暮白隐隐觉得,他成了一个卑劣不堪的贼人,窃取享受着旁人该拥有的一切。文人的傲气自尊,让江暮白不会选择做元滢滢亡夫的慰藉品。
“既是如此,你定然不会肯嫁与我了。”
江暮白突然想通了一切,为何元滢滢会拒绝他的求娶。是了,只有思念随席玉而不可得的时候,才会想起他这个慰藉的用处。若是慰藉想要个光明正大的名分,便是痴心妄想了。
柳眉轻蹙,元滢滢想要解释,她面对突然的求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能匆匆拒绝了,并非是……
“江大人……”
江暮白不愿再听,元滢滢显然没有察觉到,她每说出一句话,都是更为深刻地证明了,江暮白仅仅是替代而已。
“随夫人,我不是随席玉,我姓江名暮白,二岁启智,五岁入私塾,一十二岁中了秀才……我有和随席玉截然不同的人生,我不是他。”
江暮白伸手抚过鼻侧的小痣,沉声道:“或许这颗痣生的不对,让你把我错认成了随席玉。无妨,不过一颗痣而已,除掉便是。”
他说的轻巧随意,元滢滢听着胆颤心惊,没了这颗痣,江暮白和随席玉的相似便去了五分。元滢滢几乎是下意识地阻止道:“不要——”
江暮白冷眼看她,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嘲弄,不是对着元滢滢的,是对着他自己。
“夫人,你是随席玉的夫人,却不是我的夫人。这红痣生在我的身上,纵然我剜去了,也无需夫人颔首同意。”
说罢,江暮白便转身离开,他脚步匆匆,身影消瘦孤寂。
雷鸣声惊醒了神思不属的元滢滢,她趴在窗户旁,看着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地。江暮白孤身前来,未曾带伞,如此走回府去,定然要淋湿了。
元滢滢撑起油纸伞,手中又拿了一把,朝着江暮白的方向追去。
因着大雨磅礴,路上不见行人,元滢滢隔着雨幕望见了江暮白的身影。他仿佛无知无觉的木偶,如此大的雨竟不知寻个屋檐避避,徒然站在雨水底下。
元滢滢踩过水洼,站在江暮白面前扬起手臂,试图替江暮白遮挡雨水。
江暮白浑身上下都被浸湿,他的眼睫悬挂着圆润的水珠,脸色发白,瞧着一副快要破碎的可怜模样。但江暮白此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如何脆弱,他将元滢滢举起的伞,推回到她的头顶。
连江暮白的声音,都沾染了雨水的潮湿阴冷。
“即使淋了雨,缠绵病榻的也是我江暮白,不是夫人心中惦念的随席玉。所以,夫人不必理会我。”
若叫元滢滢眼睁睁地看着江暮白淋雨,她心中不忍。元滢滢伸长手臂,把油纸伞朝着江暮白的方向递过去,不曾想江暮白侧身一躲,地面湿滑,元滢滢没站稳,便跌倒在水窝中。
江暮白神色微僵,他尽力不将目光落在元滢滢身上。面前的女子虽美,却把他当做了亡夫的慰藉,他全然不知,还一头栽了进去。江暮白并非全无自尊之人,被人如此对待还要对元滢滢千依百顺。此时,他应该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至于元滢滢如何,他无需理会。
但江暮白的迟疑,没有坚持许久。他终究是弯下身子,将元滢滢屈身抱起。江暮白的身上湿透,元滢滢的衣裙带着泥泞,可两人全然不在意。元滢滢倒地时,那把油纸伞破了一个大口,已经不能用了,还好元滢滢多带了一把。
“撑开。”
听到江暮白的话,元滢滢将油纸伞打开,撑在两人的头顶。
江暮白声音冷若寒冰,再不似平日里的温和:“顾着你自己,不要管我。”
元滢滢怯生生地收回手,徒留江暮白的半个肩膀露在雨水中。
这样冷情的江暮白,越发像极了平日里的随席玉。只是,随席玉从未用过这般冰冷的语气对元滢滢说话。
元滢滢听了心中难过,她说不清楚是因为江暮白生气难受,还是为了江暮白顶着和随席玉相似的脸对她冷漠,让自己恍惚想起随席玉和她置气而伤心。
怀中的美人嘤嘤啜泣,似猫儿的爪子拨弄着江暮白的心,沙沙痒痒的。江暮白侧眸,看到元滢滢眼中包着的泪珠,心中发沉。他竟然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擦去,但江暮白强迫自己冷下心来。这个女子,方才还把他当做随席玉的替代,如今他亲自擦泪,岂不是自甘下贱。
江暮白不会轻易原谅了元滢滢,抱她回家,已经是让步,至于更多的退让,江暮白绝不会再做。
江暮白本打算,把元滢滢放回家中便转身就走。只是元滢滢眼圈泛红,脏了的衣服鞋袜都不知道换掉。江暮白便拧着眉,替元滢滢一一换好。换衣裳时,江暮白手指僵硬,但他看元滢滢无甚反应,便惨然一笑,暗道,元滢滢果然还是把他当做随席玉,让夫君换衣裳自然不会羞涩。
干净的衣裳上身,元滢滢抓紧要离开的江暮白的手腕。
“江大人,可不可以不要走?”
温声软语最是能够惑人心神,若是在之前,江暮白虽然觉得为难,但会留下守候元滢滢一夜。只是现在,他冷冷地将手臂抽出,淡声道:“不妥。”
元滢滢便要他把油纸伞拿上,江暮白轻轻颔首。他拿起油纸伞,目光却蓦然看见了伞柄处落了一个小巧的“玉”字。
握着油纸伞的手掌鼓起青筋,江暮白低声喃喃着:“随席玉,又是随席玉。”
他已经成了随席玉的替代,绝不肯用随席玉的油纸伞。
江暮白放下伞,毫无遮挡地走进了雨水中。
宗以成撒了一把鱼食,引得各色锦鲤一哄而上争抢。
“江知府病了?”
侍卫答道:“是,江知府淋雨害了风寒,像是极严重的,请了好几个大夫上门瞧看。”
宗以成轻声嗤笑:“他当真是脆弱,不过是知道自己是替身罢了,这便受不住。”
不过这样也好,儒生大都有文人骨气,绝不肯做他人的替代。元滢滢此举,对江暮白而言无疑是极大的羞辱。江暮白断然不会再亲近元滢滢了,少了一个围在元滢滢身旁的聒噪之人,宗以成只觉得畅快。
“桓小姐来信。”
宗以成浓眉拢紧,打开细看才知道婚期已经定下,两月之后便有个好日子,甚是吉利,最宜婚嫁。
只要和桓冉成亲,宗以成所能仰仗利用的权势便多了起来,对他的仕途是一大助力。他本就把姻缘当做前途的垫脚石,娶哪个女子于他而言,都大同小异。只是,想到以后自己的名讳会和桓冉的连在一起,宗以成便生出淡淡的烦躁。
他不愿回信,只让人给桓冉传话,说婚期全听桓冉安排。
宗以成看着书信所说,婚期在即,宗以成需速速回京,操持众多事宜。如果宗以成能够带桓瑄一同回去,便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也凭桓瑄的心意。
宗以成若是走了,便极难见到元滢滢。一别数月,再见面时,元滢滢说不定已经再嫁。虽然宗以成可以把桓瑄留下,只是桓瑄并不敏锐,恐怕元滢滢被人勾了去,他也恍然不知。宗以成舍不得权势,也舍不得元滢滢。他深知没有鱼和熊掌兼得的美事,总需要舍去一方,留下自己最想要的。
对权势的欲望,已经扎根在宗以成的血肉中,让他轻易放弃不得。看起来,他只能放弃元滢滢。宗以成安慰自己,不过一个女子罢了,男女情爱本就轻浮可笑,不应该耿耿于怀。
只是,宗以成准备见元滢滢最后一面,便彻底放下。
但他一唤“元姑娘”,元滢滢缓缓转身,鬓边碎发轻轻晃动,面容盈满笑意:“桓公子,上次的话本子你可看完了,我再没寻到那样有趣的话本子。”
她只是清浅一笑,便足够动摇了宗以成的决定。宗以成想着,今日来此应该是错的。他应当立刻回京,见不到便想不到。如今见了元滢滢一面,他心中越发丢不下了。
即使是轻浮的情爱,但若是对面之人是元滢滢,宗以成想着,情爱会被包裹上一层糖衣,让人贪恋其中的甜腻。
杜撰的话本子,宗以成信手拈来,听得元滢滢目光发亮。
宗以成面色如常,黑眸却紧盯着元滢滢柔腻的侧脸,眼神晦暗幽深。他很想伸出手摸上一摸,却知道不能急切,恐怕会惊着元滢滢。
权势和美人,如同分别坠在秤杆的两旁,左右摇摆着,令宗以成抉择不定。
只是,宗以成无比确信的一点是,他绝不能抛下元滢滢,独自回京,不然他定然要悔恨的。
但要元滢滢舍弃家业跟着他走,便需要合适的借口。
随清逸的学业优秀,夫子特意邀元滢滢见面,直言随清逸的天资,留在此等地方恐怕会被荒废,需得去更好的地方才能大放光彩。
元滢滢满心想着随清逸,忙询问该去哪里。
夫子缓缓道:“普天之下,文人骚客聚集之处便是在京城。清逸本就才华出众,若能够在京城进学,日后定然有一番好作为。”
京城……
元滢滢拢眉,京城太远,且随清逸若是去了京城,她便要跟着去的。
夫子看出元滢滢心中的犹豫,出声劝道:“随夫人听过孟母二迁的故事吗,孟母为了孩子,尚且可以多次搬迁住所,随夫人也可效仿孟母之举。自然,随夫人若是不情愿,也是可以的。只是清逸这般璞玉,应当送到京城去打磨一番,在这等地界湮没,实在令人可惜。”
闻言,元滢滢不再犹豫,夫子平日里对随清逸多有照顾,自然是全心全意为随清逸着想。不过是去京城罢了,只要能够对随清逸有助力,元滢滢都愿意去做。元滢滢犹记得,梦境中随清逸失学在田里忙碌的模样,她的孩子出类拔萃,念书极其用功,不该沦落至此。
待元滢滢走后,夫子身子一软,跌坐在圈椅中。侍卫从暗处走出,摸出一包银子放在他面前。
“你说的不是胡话,随清逸去了京城,当然比留在此处要好。讲了实话还得了赏银,莫要一副被人胁迫做了错事的模样。”
第184章
前往京城要做好许多准备——路上的盘缠花用,要雇辆马车,还需请个身强力壮的车夫。元滢滢拨弄着桌面的银钱,她每说出一笔花用,随清逸便拨弄算盘,记上一笔。
随清逸不知道,元滢滢为何突然生出了要去京城的心思。但他想起夫子看他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想着此事定然和自己有关联。随清逸心中清楚,在元滢滢心中是极关心他的,对于随清逸学业有好处的事情,元滢滢便尽力去做。
随清逸放下记账的毛笔,语气郑重道:“娘亲,我不用每月都做新衣裳,精米一月两次便可,不用日日都吃。如此,便能省下不少的银钱。”
元滢滢抚着他的脸颊,柔声说道:“娘亲有了清逸,可不是叫清逸来这世间受苦的,合该快活度日才是。”
随清逸见元滢滢坚持,便重重颔首,心中却在打算着等到了京城,该如何挣些银钱贴补家中。他书法极好,应当能够帮人写家书、抄书卷。
既已经下定决心去往京城,元滢滢便将元氏书舍盘了出去,又换来一笔银钱。宗以成见状凝眉,询问元滢滢可是被人打扰,才无奈关闭了书舍。
见他一副要为元滢滢出头的模样,元滢滢心中微软,摇头说着不是。
“我要去京城了,这铺子自然该盘出去。”
宗以成面露惊讶,得知因着随清逸的学业,元滢滢要带他往京城的公学去,便轻声说道:“如此便巧了,我也要往京城去,元姑娘不如和我同行。这路途不算短,你们孤儿寡母身上带着银钱,难免会被有心人盯上,不如随我一起。”
他几句话便让元滢滢意动,当即颔首答应。元滢滢并没有因为宗以成的身份,和男女大妨而拒绝了宗以成的提议。在元滢滢看来,名声只不过是身外之物,看不见摸不着,只有亲身体会到的好处才是真的。正如同她拒绝了宗以成,能够得到什么,难不成说她不安分的那些人,会就此改观,并非会如此。而且即使能够改变流言蜚语,于元滢滢而言,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众人不会为元滢滢去往京城出份力气。而元滢滢接受了宗以成的提议,便可以省下一大笔银钱,安危也能得到保障。
家中的田地,元滢滢留下两亩地,其余尽数卖掉。田地和房屋,元滢滢都交给了交好的马家媳妇照顾。
马家媳妇只管伺候着这些田地,得来的庄稼收成自己收着,无需给元滢滢送去。这对马家媳妇可是大喜事,农户人家靠着田地吃饭,多了这两亩地,马家的生活便能好过不少。
马家媳妇将自己蒸的白面馒头,塞到元滢滢怀里,满口保证着会把田地照顾好,不让它荒废了。而随家的屋舍,马家媳妇会常去打扫,不让积满了灰尘。
“自从你把田地交给我,随氏族人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只听他们私下里埋怨,说你走了,田地屋子都该留给族人们。当真是好大的脸面,这些和他们有何关系,都是你夫君一人挣下来的,即使是卖了荒了,也轮不到他们来争抢。”
元滢滢淡淡笑着,对随氏族人并不放在心中:“他们不会抢的。”
马家媳妇附和着:“那是自然。有江知府在,他们哪里敢动坏心思?瞧瞧之前的随乙满心算计,如今下场凄惨,媳妇受不了他的坏脾气,和人私通被他发现。随乙要打那奸夫,却被推倒,如今躺在床榻再也起不来了。他那媳妇,过去对他一片痴情,现如今也跟着跑了。不过这算他罪有应得,不值得可怜。有江知府庇护,随氏族人不敢乱来的。”
提起江暮白,元滢滢轻垂眼睑,眸色黯淡。她还未同江暮白告别过,只是江暮白或许是不愿意见她的。
但相识一场,元滢滢总要在临行前见上一面。她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配上两味点心,送到了知府门口。
元滢滢并不进去,只把竹篮交给守门的侍卫。
“江知府还病着,不便请夫人进去。”
元滢滢柔柔摇首:“无妨,把这些东西给江大人就是。”
侍卫询问,元滢滢可有什么话,要他转告江暮白。
元滢滢唇瓣轻启,俯身说了几句话。
江暮白坐直身子,这些日子他清减不少,脸部越发消瘦,像极了嶙峋的竹节。虽是风寒入体,但江暮白明白,他不肯多用膳食更多是因为心绪不宁。
侍卫将竹篮放下,禀告着是元滢滢送来,还有一句话告诉江暮白。
“随夫人说,她不能骗大人,她分得清楚,却也分不清楚。”
江暮白心口一窒,剧烈地咳嗽起来。元滢滢此话,便是承认了替身之事,叫江暮白如何不心痛。竹篮里放的是什么,江暮白不愿意看,让侍卫尽数拿走。
“是。”
但侍卫走远了,江暮白眉心拢起沟壑,他让人把侍卫唤回来,亲自打开竹篮,看着水灵灵的瓜果蔬菜,目光却落在了两味糕点上。
“随席玉爱吃的点心,是哪几样?”
侍卫面露不解,但还是去查了清楚,匆匆禀告江暮白。
“是米糕和芸豆卷。”
江暮白紧闭双眸,想要把两碟子糕点赏赐给侍卫们分了。但他却开不了口,只是吩咐侍卫们尽数退下。
望着随席玉最爱吃的两道点心,江暮白面色发白,暗自警告自己,莫要再做自甘下贱的事情。
枣红色骏马停留在元滢滢面前,轿身围着深蓝纱幔。随清逸年纪尚小,看到骏马便眼睛发亮。宗以成俯身问他,想骑马吗。
随清逸是想的,他没有回答宗以成,而是看着元滢滢。见元滢滢颔首,随清逸脆声道:“我想骑马。”
宗以成便把他抱了起来,放在骏马身上。头次骑马的欢喜,让随清逸不禁展颜,如此模样的他才真正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宗以成朝着元滢滢伸出手:“元姑娘,我来扶你。”
元滢滢将手搭在宗以成的手背,两人齐齐坐进了马车里。
元滢滢询问起桓瑄,便见宗以成拢眉:“桓瑄不愿意回去,我们不可强留。或许是他看中可哪家姑娘,情愿为她留在这里,也未尝可知。”
元滢滢轻声应着,不再询问。
她掀开帘子,看着随家屋舍逐渐远去,想起自己嫁给随席玉的时候——别的新娘子都有娘家陪伴,唯独她孤身一人,周围人议论纷纷,只说随席玉娶了元滢滢这般的也好,没有娘家最好拿捏。元滢滢心中满是惶恐,暗自想着随席玉会如何拿捏她,是会欺负她吗。温热的手掌拢紧了元滢滢的手腕,随席玉听到了那些议论声,他出声安抚道:“不会的。”
随家的门槛,是随席玉抱着元滢滢走进去的。他的怀抱温暖,脚步平稳,让惶恐不安的元滢滢感受到了久违的依靠。
马车经过随家的田地时,马家媳妇和她男人正在劳作,看见了元滢滢轻轻摆手。元滢滢抬手回应着,想到随席玉下田时,她便坐在阴凉地等候,待到用饭的时候,随席玉将馒头掰成两半,分给元滢滢一份。看到焦黑的饭菜,随席玉面不改色地吃下,把好的留给元滢滢。
两人仰面躺在田地里,看着蓝天白云。随席玉声音淡淡:“滢滢,以后饭菜我来做罢。”
元滢滢轻声应了,心里却有点难过,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饭难吃,让随席玉嫌弃了。
随席玉包裹着元滢滢的柔荑,语气郑重:“做了官便好了,到时领到功劳,便为你求个诰命,再不用沾染这些粗笨活计,会有仆妇小厮……”
元滢滢轻声问道:“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绣坊里,元滢滢只有做绣活才能有饭吃。她嫁给了随席玉,若是不做活,便会被随席玉抛弃了罢。
随席玉长臂伸出,将元滢滢按在自己的胸膛处。他的心跳声平静沉稳,清冷的声音响在元滢滢的头顶。
“滢滢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日都让我看到你,便足够了。”
……
元滢滢眼眸发酸,一只手挡在她的面前,将帘子缓缓垂落。元滢滢抬起泛红的眼睛,看着宗以成。
宗以成轻声笑着:“风太大了,瞧你,都迷着眼睛了。”
元滢滢胡乱地应下,宗以成便要给她吹眼睛。
他靠的很近,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元滢滢的下颌,俯身靠近。元滢滢甚至能够看得清楚宗以成根根分明的眼睫,浓密而纤长。
宗以成撑起元滢滢的眼睑,轻轻吹气,他身上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尽数朝着元滢滢涌来。
元滢滢的眼睛下意识地沁出水珠,声音绵软道:“好,好了。”
她本就不是被风迷了眼睛,而是因为想起了随席玉。但被宗以成吹了几下眼睛,刚才的思念便尽数散去,心中乱糟糟的。
宗以成收回手,轻声道:“外头风大,元姑娘再掀帘子,可要仔细眼睛。”
元滢滢轻声应着。
外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音,宗以成浓眉拢紧,他不欲停下马车,反而低声吩咐车夫赶路。
元滢滢疑惑道:“我像是听到有人唤我的名讳。”
宗以成笑道:“如何会呢,元姑娘应是困了。这里有被褥,你躺好休息就是,待你睡醒了,我们便已经走过大半路程了。”
元滢滢不疑有他,刚躺下睡着,只听骏马嘶鸣声响起,车夫猛勒缰绳,才没有撞上拦路的骏马。
元滢滢睡眼惺忪,柔声问着发生了何事。
“小事,我一会儿便能处置好。”
元滢滢便重新躺进被褥中。
宗以成转过身来,面色带着冷意。他走下马车,看着满脸冷峻的桓瑄,沉声问道:“骏马受到惊吓,险些掀翻,你此举是想要我的性命吗?”
桓瑄扯唇冷笑:“宗以成,你莫要颠倒黑白,你要带滢滢走,为何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我前去书舍,寻不到滢滢踪影,才知道她跟着你要去京城了。我方才在后面追赶,唤了你和滢滢的名字,不见车夫停车,反而越发快了,可是有你的授意?”
宗以成满口否认,不解问道:“我今日要走,早就同你说过,何曾隐瞒过你?”
“可你没说,滢滢也要一起走!”
宗以成越发凝眉:“桓瑄,这好没道理的事情,元姑娘走与不走,为何要告诉你。车夫为何加快速度,我确实不知,但或是为了赶路,也在情理之中。”
“你——”
桓瑄自认说不过宗以成,不同他分辩,径直要进马车寻元滢滢。
宗以成拦住他,只道元滢滢已经睡了,有什么要紧事情他可以转达。
桓瑄冷脸道:“我自己会说,不必用你。”
说罢,他往马车旁一坐,便道要一同回去。
宗以成知道无法拒绝,便随他去了。
第185章
元滢滢睁开眼睛时,看到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自己。
桓瑄未曾料想到元滢滢突然醒来,眼神轻晃,神情有些不自在。元滢滢不解问道:“你如何要随我们走了,不是要留下来吗?”
按照宗以成所说,桓瑄是决心不肯走的。
桓瑄心中暗道,元滢滢既已经离开,他便没有缘故继续留下来了。这地界膳食简单,桓瑄吃不习惯,若不是因为元滢滢,他早就离开了,哪里会留在此时。
“你们都走了,我自然也是要走的。”
元滢滢听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但只是轻轻颔首。
路途中,因为有桓瑄在,宗以成行事束手束脚。并非是宗以成担心桓瑄看破自己的心思,因此有意收敛,而是桓瑄做事毫无逻辑,往往在阴差阳错间便破坏了宗以成的谋划,扰乱了他和元滢滢的亲近。若是桓瑄有意为之,宗以成尚且可以谋划着还回去,可桓瑄是误打误撞,便叫宗以成的胸口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正如同此时,宗以成特意给元滢滢准备的软糯小巧的点心,用来讨她欢心,却被桓瑄整盘端了过去,仔细挑剔一番。
“这厨子的手艺不成,枣泥不绵软细腻,挑的红枣偏甜。”
元滢滢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口香甜,含糊说道:“好吃。”
桓瑄便道,元滢滢没有吃过真正的好东西,不过无妨,等到了京城,他自然会将最精致的点心奉上,让元滢滢尝个遍。闻言,元滢滢便柔声谢他。宗以成看着被冷落在一旁的点心,眸底浮现出冷意。
到了京城,桓瑄指挥车夫朝着桓家而去,车夫面露犹豫,不着痕迹地看着宗以成眼色。见宗以成颔首,车夫才扯动缰绳,朝着桓府而去。
随清逸紧跟在元滢滢身后,下了马车望着金光闪闪的桓家匾额。他的目光中没有向往,只有淡淡的不喜。不只是随清逸,元滢滢也清楚地记得,夫君随席玉便是为了救桓冉而死的。要元滢滢进桓府,便是承桓家的恩情,和桓冉同处屋檐下,甚至会日日碰面。元滢滢还没养成处变不惊的心性,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抗拒。桓瑄不知她心中所想,胸膛中充满欢喜:若是元滢滢住进了桓家,他们便能经常见面了。
桓瑄生涩地唤着:“滢滢,你只管住在桓家,住上多久都可以。”
莫说是为了随清逸求学,哪怕住到随清逸娶妻生子也无碍的。
但元滢滢神情淡淡,只说不合适。
“桓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能住进桓家的,皆是有身份之人,我既不是桓家的亲戚,身份也不贵重,并不能住在这里。”
桓瑄心中焦急,元滢滢怎么不能住,她可比那些借住的亲戚、权贵重要多了。桓瑄无比想要元滢滢留下,但宗以成出声劝慰道:“桓瑄,不要胡闹,此事需要听从元姑娘的心意,怎么能强求。”
宗以成低声告诉桓瑄:“你可还记得随席玉和冉儿的牵扯,这让元姑娘如何能安心住下去?”
桓瑄顿时偃旗息鼓。
宗以成顺势提出,他早就寻好了适合随清逸进学的公学。
“这公学出过不少能人大儒,只有一点,清逸进了此地,需三月才能归家一次,你可舍得?”
元滢滢轻轻颔首,随清逸本就不是依赖父母的性子,自然接受长久地住在公学中。
“那便好了,公学附近并无合适的屋舍,我便在较近的地方寻了一住处,让元姑娘住进去。元姑娘随我去看看,可还满意。”
宗以成行事如此妥帖,让元滢滢顿时生出依赖,望着宗以成的美眸盈着水光。
桓瑄本要跟着同去,但被桓家小厮拉住,只说桓夫人思念他,要他前去见上一面。
看桓瑄被绊住了脚,宗以成觉得心中畅快。他所选定的地方,清新安静,很得元滢滢的喜欢。宗以成无意提起,此处不远处,有他的一处屋子,若是元滢滢有要紧事,可前去寻他。
看着元滢滢好奇打量屋子的模样,宗以成唇角露出笑意。
桓瑄离家许久,桓夫人见了他,嘴里心肝肉地喊着,直说桓瑄瘦了不少。
“那地方是有什么奇珍异宝,让你连家都不想回了。家中催了数遍,这次不是以成亲自前去,恐怕还不能将你带回来呢。”
桓瑄拈了块点心,送进嘴里,语气散漫:“和宗以成有何关系,是我想回来了。”
桓夫人轻嗔着他:“日后冉儿和以成结为夫妻,你该唤他一声姐夫,可不能这般直呼其名了。”
桓瑄懒声应了,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中。
他随口夸赞道:“这点心不错。”
桓夫人见他喜欢,便让丫鬟把点心送他房里。
“不必,拿食盒装了,我要送人。”
至于送什么人,桓瑄却不肯说了。
桓瑄虽然回了家,但没有一日是安分待在家里的,整日往外面跑。他每次手中都带着东西,不是点心便是讨巧的小玩意儿,或是一些文房四宝、书卷画册,叫桓夫人摸不准他究竟是去见谁。
桓冉见状,会心一笑道:“母亲莫急,桓瑄许是有了意中人了,才时时刻刻惦记着她。你看晚上用膳时,他人虽然在家里,心却早早地飞出去了。”
桓夫人讶然:“既是有了心上人,为何不告诉我,也好上门提亲去。”
桓冉是了解桓瑄的性子的,他心中的情意都快要溢出胸膛了,但自己心中却还没有意识到。桓冉想着,此事还需桓瑄先弄清楚心意,不便由旁人戳破,便随口道:“他脸皮薄,待想通了,自然来求母亲。”
闻言,桓夫人放下心来,关心起桓冉婚期之事。桓冉脸颊浮现红晕,只道诸事顺利进行着,并无不妥当之处。
“以成是个知心的,定然会好好待你。”
元滢滢轻抚香腮,朝着宗以成柔声抱怨着,桓瑄送她的物件太多,屋子都快堆不下了。
宗以成眉心抽动,询问桓瑄都送了什么。
元滢滢便掰着手指头细数——有桓府做的点心,桓瑄在街上一眼就看中的布料,还有给随清逸捎带的笔墨纸砚等等。
宗以成走到元滢滢身后,双手自然地撑在她所坐的椅背,将纤细的身子环绕其中。
“元姑娘不擅长处理这些物件,不如便交给我罢。”
元滢滢眸色轻闪:“当真可以吗?”
宗以成轻声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元滢滢当即答应,丝毫不觉得把一个男子送给她的物件,交给另外一个男子处置,有什么不妥当。
宗以成凝视着元滢滢瓷白柔嫩的侧脸,她佩戴的耳饰是细长的银链坠着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圆润的珍珠滑过她粉嫩的脸颊。
手指微曲,轻轻敲动着椅背。
“元姑娘若想谢我,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元滢滢询问是何事,宗以成并不直言,只道小事罢了,他定然不会为难元滢滢的。这些时日,宗以成对元滢滢很是体贴,让她几乎下意识信任宗以成的话,便柔柔颔首。
流光溢彩的婚服被送到元滢滢手中时,她黑眸轻颤,疑惑问道:“宗公子当真要我穿上这件婚服,可这不是你与桓冉大婚时要穿的吗?”
提及桓冉,宗以成的眸色黯淡。他没有将这件母亲留下的婚服送去给桓冉,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件婚服。不出所料的,桓冉连打开都未曾打开,便选了绣娘裁制的那件。她以为,绣娘新做的,才最是合身。这样的理由,宗以成无法反驳,但心中的烦躁越发重了。
“这不是给桓冉的。”
元滢滢心中疑惑这件婚服的主人是谁,见宗以成神色微变,便不再开口询问,只乖乖听话换上了婚服。
元滢滢惊讶地发现,这件婚服竟然比她之前试穿时更加合身,像是按照她的身量特意裁剪过。
见到元滢滢腰肢款款地走出,宗以成眼底浮现出细碎光芒。他让元滢滢坐下,俯身屈膝,握紧了元滢滢的脚踝。
元滢滢将脚踝朝后退去,但被宗以成牢牢抓紧,动弹不得。此刻的姿态,宗以成屈身仰望着元滢滢,是她在上,他处于下方。但元滢滢感觉不到居高临下的滋味,只觉得被握在掌心的,不止是她的脚踝。
宗以成晃着手中的云履,轻声解释:“脚上的鞋子不衬你。”
说着,宗以成便轻巧地褪下元滢滢的鞋子。他握着纤细的脚踝,将绵软的足小心翼翼地放进精心准备的云履中。
不大不小,正是合适。
宗以成的眼底满是欣喜的光彩,他伸出手抚摸着鞋面坠着的珍珠,胸口砰砰直跳。等到宗以成抬头,看着元滢滢正俯视着他,心跳的越发快速了。
美人穿着他精心准备的婚服、云履,用着无辜茫然的眼眸望着宗以成,让他如何不心潮起伏。
云履是新做的,还未沾染过地面,连鞋底都是干干净净的白色。宗以成握着元滢滢的小腿,朝着胸口而去,那只云履便踩在他跳动不止的心口。
“宗公子……”
元滢滢颤动着眼睫唤着他。宗以成却垂落眼睑,要把此时此刻的感受记忆在心中。他从未感受过这般心口颤动,身子发抖的滋味,即使拥有权势地位,恐怕也不能给予他如此深切的触动。
宗以成想着,他大概此生都无法忘怀,看到元滢滢身穿婚服时心中传来的悸动。但他何必要守着虚无缥缈的感受过活,他分明有更好的选择。
宗以成目光灼灼地望着元滢滢,似是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站起身,温声说着要把婚服送给元滢滢。
元滢滢面露惊讶。
宗以成轻声道:“从看到元姑娘穿这件衣服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它该是属于你的。因此,我按照你的身量裁剪了这件婚服,如今看来果真是对的。你比第一次穿它时,更加光彩夺目,令人移不开眼睛。”
如此直白的夸赞,让元滢滢羞红了脸颊,怯怯地垂下头去。
宗以成却抚着她的脸颊,要她直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