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80(2 / 2)

不过是一件婚服罢了,桓冉还未曾看到过,便决心选定了绣娘所做的那件。

桓冉以为,宗以成对她百依百顺,何况心中所说让她自己选择,那她自然选定更精美华丽的这件婚服。

富商家中失火一事,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江暮白仔细探查数日,发现多有疑点,此事当年以区区天灾二字下定论,绝对不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蔡富商身为商人,却极其爱收集珍稀物品,为此甚至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得到心爱之物。其中,有一件琉璃山水屏风,水流镌刻的栩栩如生,日光映照下宛如真的溪水流动,更是被蔡富商视若珍宝。只是这件屏风,是蔡富商从旁人手中硬抢来的。

江暮白眸色微顿,朱笔一勾,在李大人的名讳上画了个圈。

夜色沉沉,江暮白伸出手捏着紧绷的眉心,忽有通判前来拜访。

通判看着铺满案卷的桌面,忽然开口道:“江大人当真要为了一件盗窃事,而重翻旧案,耗费心神吗?”

江暮白拢眉看他。

通判继续说道,江暮白初涉仕途,想做出一番事业在情理之中。但江暮白需得知道,什么事情做了能得好,什么事情做了只会惹祸上身。

“旧案被翻,前任知府定然会怨极了大人。他本就被贬谪,年岁渐大了,再熬过几年便能告老还乡。可江大人这般举动,他可是名节不保啊。”

江暮白无动于衷,他不会滥发善心,只可怜前任知府,不可怜蔡富商家中数百口人。

通判清清嗓子,指着被圈出来的李大人的名讳,缓缓说道:“这位李大人,远在京城,如今正风生水起。当年争夺山水屏风的事,他实在无辜。心爱的物件本是唾手可得,却被蔡富商横插一脚。如今江大人又要因为蔡富商怀疑他,李大人不知心中该如何烦闷。”

江暮白淡声道:“清白无辜,无需烦闷。”

通判见江暮白书生意气,完全听不懂自己的深意,便径直挑明,只道江暮白即使查的水落石出,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蔡富商既然已经入土,此事便应该就此停歇,江暮白穷追不舍,只会自寻麻烦。

之后几日,江暮白便遭遇到各种软磨硬泡,或强硬,或哀求,扰得他心绪烦闷。

身前撞到软绵的身子,江暮白垂眸看去,见是随清逸。

随清逸背着书袋,小手抚着额头,脆声道:“江大人,我人小不看路,你怎么也不看呢。”

江暮白俯身看他:“你人小,也需仔细看路。不然遇到我这种不看路的大人,便又会被伤着了。”

随清逸一脸若有所思。

“清逸。”

随清逸抬头看去,朗声喊着“娘亲”,朝着元滢滢跑去。

元滢滢将随清逸接到怀中,看着江暮白柔柔浅笑。

江暮白同元滢滢并肩走着,随清逸跟在两人的身后,口中默默背着书,眼睛却盯着江暮白看。

元滢滢怜惜随清逸背的书袋沉重,要替他拿上一会儿。随清逸怎么可能让娘亲帮他背书袋,正要开口拒绝,便听江暮白出声说他来罢。书袋便莫名其妙地挂在了江暮白的肩上,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使背着孩童的书袋,也不会怕被人看到堂堂知府竟然是这幅模样。

元滢滢见了江暮白便觉得欢喜,仿佛夫君尚且没有离开她,仍旧能够常常陪伴她身侧。只是这些隐秘的心思,元滢滢是绝不会和江暮白说的。她隐约觉得,江暮白若是知道了,自己拿他当做随席玉,定然会生气的。

只是……江暮白这样的脾性,即使是生气,恐怕也不会如何可怕罢。

元滢滢凝神想着,忽然听到江暮白沉声叹息,言语中带着茫然地说道:“过去,我只觉得行事随心,踏入仕途更是要凭心而为。如今看来,随心所欲并不是那么容易。”

元滢滢不知他是因为何事烦恼,但即使江暮白详细地说出烦恼的事情,元滢滢也帮不了他。

元滢滢柔声道:“再难的事情,江大人总能解决的。”

江暮白停下脚步,神色微动:“你当真如此相信我?”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乏累,对自己开始不信任起来。

元滢滢轻轻颔首,她眸子清亮,定定地看着江暮白的眉眼:“这世间我最为相信的,便是江大人了。清逸被随氏族人夺走,我心中慌乱,是江大人帮了我。此后,江大人更是屡次安定我的心神。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于我而言,恐怕即使是天要倾倒,江大人都会站出来轻巧地撑起。”

正如同随席玉曾经做过的一样。

想起随席玉,元滢滢轻轻垂首,眸底闪过黯淡。

江暮白只觉得胸腔中有什么情绪,要喷薄而出。他似一株快要腐朽的草木,听到元滢滢的三言两语,便重新有了精神。

这几日,江暮白时常听到的话,便是劝慰他停止查蔡富商的旧案。江暮白深知自己不会停下,他只是……很累,不明白为何有如此多的人阻碍他。但现在,江暮白却在想着,并不是没有人支持他的。

元滢滢全然地信任他,这样一个柔弱可怜的妇人,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事情,就给予他无尽的信任。

江暮白的眸子发亮,语气温和道:“夫人,同你说话,我很是开怀。就像在山谷中,对着花草倾诉一般自在。我确实心有烦恼,但已经想通了。”

元滢滢抬起手,把江暮白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弄在耳后,柔声说道:“若是能做大人倾诉的花草,我很是情愿。”

柔软的指腹,轻轻蹭过江暮白的耳垂,他心中一动。

元滢滢的话,更像是春风细雨,让他心中发软。

江暮白把书袋送回元家,便转身离开。随清逸随口说道:“娘亲,这几日家中比起爹爹在时,还要热闹。”

他每日都能见到不同的男子,他们无一例外,都生的龙章凤姿,身姿俊逸,不比随席玉差。

元滢滢脚步微顿,屈身和随清逸视线相平,柔声问道:“清逸会觉得讨厌吗?”

随清逸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问元滢滢:“娘亲呢,会讨厌他们吗?”

元滢滢轻笑:“我不讨厌的。”

“那我也不讨厌。”

随清逸绷着小脸,一脸认真道。

蔡富商之事,江暮白不但没有听从旁人的威胁劝告,就此停止,反而加快了进度。

京城,李大人勃然大怒,他身居高位,自然有许多门客奉承。

“大人不必忧心,江暮白是不见不棺材不落泪,大人需让他见识手段,他才会怕了。”

李大人挑眉。

“对于这类自诩清高的书生,一个品行不端、男女之间的丑闻,便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李大人满意颔首,便把此事交给门客去办。

第177章

夜色浓稠如墨,有几粒明亮的星子点缀其中。楼阁之上,有纤细窈窕的身影依偎着栏杆举目远眺。

元滢滢看着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平静湖面——湖水宛如被打磨的平整光滑的宝石,在黑暗中幽幽散发着光彩。

伙计呈上最后一碟饭菜,在桓瑄的朗声呼唤下,元滢滢才转身落座。

三春楼是本地最大的食肆,多用来招待显赫人物。元滢滢只远远看到过三春楼灯火通明的景象,却是连靠近都未曾有过。

她轻轻垂眸,看着桌面摆放的琳琅满目的各色菜肴。元滢滢抬眼向桓瑄望去,只见他姿态随意,想来对三春楼的奢靡舒适早已经习惯。

各种饭菜均是色香味俱全,且用精致的瓷碟盛了,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唯有桓瑄面前的一碟子黄米糕,显得格格不入。

元滢滢轻抿唇瓣,柔声开口:“米糕本是答谢桓公子的。桓公子何需邀我前来三春楼……”

桓瑄用了半口米糕,纯粹的米香充斥着他的全身。元滢滢的厨艺算不得好,米糕也比不得擅长厨艺的师傅们做的精致可口。但不知为何,桓瑄却觉得,无人能做的出这种味道——米香中掺杂着令人安心的滋味。

桓瑄听到元滢滢的话,手掌微顿。他听闻三春楼的夜色甚好,才突发奇想邀元滢滢一同观赏。只是依他的身份,是万万做不出邀一个寡妇同赏夜景的事情。桓瑄便借口吃米糕,需寻一个景致尚好的地方,才能胃口大开,让元滢滢前来三春楼,送米糕给他。

桓瑄轻咳两声,似是在掩饰心中的不自在。

“此处的景色虽好,但一人观赏,难免显得寂寥。我邀你前来,也算有个陪伴。你只需安心看景用膳便是,无需追问许多。还是说,你只想送罢米糕便离开,不想多同我讲上半句话,更不愿留在此处赏景?”

说到最后,桓瑄的长眉不禁深深拢起。

元滢滢轻声道:“并非如此,能看到如此好的景色,我很是欢喜。我知道能够大饱眼福,都是因为桓公子的缘故呢。”

她言语中并无奉承,却让桓瑄比听了一百句奉承言语还要开怀。

桓瑄拈起一块米糕,遮掩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三春楼的景色,是夜色越深越为壮观。四周一片静谧,凭栏望去能看到湖水幽深,周围的树木轻轻拨弄枝叶。微风拂过脸颊时,让人心中越发感到平静。元滢滢匆匆用过两口,便站起身来,望着不远处的夜景幽幽出神。

殊不知她轻闭眼睑,正感受着风抚摸脸颊的滋味,而桓瑄的心思,哪里还停留在米糕上面。他乌黑的眼眸,径直地看着元滢滢,目光深沉地扫过元滢滢的每一寸肌肤。

在桓瑄看来,自然中的景色再美,看多了也会觉得疲倦。但元滢滢不同,昨日她纤细的脖颈令人出神,今日和月光同色的肌肤便让人挪不开视线。好像每一日,元滢滢都能展现出不同的美丽,让人不禁将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再注意不到什么远眺美景。

风卷起元滢滢的衣裙下摆,发出呼呼的声音。她身姿飘逸,如此模样更像是仙人般,有乘风归去之姿。

桓瑄眸色发沉,胸膛处有什么快要倾泻而出。他喉咙微梗,下意识地喃喃着“滢滢”二字。

话一出口,元滢滢只惦记着美景,未曾听到,但桓瑄却是一惊,他何曾如此亲昵地唤过女子的小字?

桓瑄正凝眉,忽有侍卫来报。侍卫在桓瑄耳旁低声言语几句,桓瑄方才的恍惚思绪顿时散去,眼睛中一片清明。他立即站起身,发出的声音引来元滢滢侧目。

“我有急事要处置,你好生待在这里,待赏够了景色,我命人送你回去。”

桓瑄自然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离去,便让元滢滢随着他走。既然他有麻烦要去处置,不如便让元滢滢一人赏景用膳。

元滢滢轻轻颔首。她轻抿唇瓣,走到桓瑄面前,看着他皱的深切的眉峰,柔声开口:“再麻烦的事情,桓公子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置好,只是需注意自身安危。”

桓瑄展眉,语气轻松道:“那是自然。”

本不是什么为难事情,那李文珠送信前来得不到宗以成的回复,竟然坐立难安,打听了宗以成的住处偷偷跟了来。李文珠身份特殊,又为女子,侍卫们处置起来自然束手束脚,只能前来禀告桓瑄。在桓瑄眼中,并没有男女之分。他虽然不喜宗以成,但桓冉欢喜。桓瑄以为,桓冉和宗以成解除婚约的方式有很多,但绝不能是宗以成被旁的女子勾了去,抛弃了桓冉。桓瑄匆匆而去,为的正是解决李文珠这个麻烦。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江暮白不似众人一般,脸颊绯红滚烫,酒意醺醺。蔡富商之事,江暮白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不会因为旁人的奉承威胁,而有所让步。江暮白并非固执木讷,只是他苦读圣贤书数十年,深知君子需有风骨,莫要做那随意攀附的墙头草。

但众人相邀,并不提及蔡富商之事,只说是江暮白任知府不久,理应为他设宴款待。且这些人中,多有官职比江暮白高的,而且打着的是接风洗尘的名号。因此,江暮白虽然知道他们另有所图,但推辞不得,只能前来。

江暮白不饮酒,只喝着浓茶,此举便引来旁人的调侃,说着江暮白可是瞧他们不起,才连盏薄酒都不肯喝。

江暮白神色平静:“并非如此。我不胜酒力,喝了恐会失礼,便以茶代酒。”

在座众人却是不肯,唤着伙计给江暮白斟酒。清甜的酒液滑进江暮白的茶碗中,他凝眉,语言微微发沉:“我不擅酒。”

说着,江暮白便要起身离开。仕途需要他和这些人虚以委蛇,但并不意味着江暮白需要委屈自己,对他们千依百顺。江暮白若是不想饮酒,今日这盏酒是喝不下去的。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见伙计身子一歪,满杯酒液便洒了江暮白一身。

他素白衣袍沾染了褐色痕迹。浓郁的酒香涌进江暮白的鼻中,让他不禁皱眉。

江暮白素来喜净,衣袍被弄脏了眸色顿时冷了下来。其余人见状,酒意顿时散去,不再劝江暮白饮酒,七嘴八舌地说道,江暮白脏污了衣袍,该如何回去。

伙计面露慌乱,忙道三春楼准备的有多余的衣袍,虽比不上江暮白身上这件,但可以拿来让江暮白更换,这样不会失了体面。

江暮白拢眉,暗道只能如此,不然他穿着一件沾染了酒痕的衣袍走出去,实在不妥。

待江暮白走后,其余人面面相觑,继续饮起酒来。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便是李大人的门客。众人开口询问,门客想要震慑江暮白,可是要捉奸在床,看到江暮白和女子厮混在一起,借此威胁于他。

门客摇首,即使江暮白和青楼女子厮混,不过是背上一个风流的名号。世间男子哪个不风流,自然起不到震慑江暮白的效果。

“男子风流常见,但若是和多个女子厮混,便是荒唐了。而行事荒唐的知府,是不得百姓信任的。”

众人暗自咋舌,不曾想到门客的打算,是让江暮白和几个女子厮混在一处,到时他们突然出现,以此为把柄要挟。江暮白便是再正直的文人风骨,为了保全名声也只能低头,任凭他们摆弄。如若不然,江知府放浪不堪、在三春楼和女子厮混的名声,一日之间便可以传遍全城。

江暮白褪下脏污衣袍,正要换上崭新的衣裳,忽听得身后传来响动。

“谁?”

江暮白目光凛冽,回眸望去,只见三个容貌娇媚的女子款款走来,或执灯,或捧着衣裳,朝着江暮白柔笑。

那绵软的手掌朝着江暮白伸来:“妾久仰江知府威名,今日一见,才知江知府不仅品行端正,人也生的俊俏。妾情愿伺候在江知府身侧,夜夜陪伴……”

江暮白冷声道:“滚开。”

他向来是温和好言语的脾气,平日里待人宽容,这时露出冰冷的神情,让三女皆是一怔。

但她们并未放在心上,想着门客的嘱咐,继续靠近江暮白。

“江知府整日,只忙着那些枯燥乏味的案卷,可曾亲近过女子?江知府知道吗,比起几案的墨香,女儿香更能让人沉迷呢。”

江暮白拢眉,他没有嗅到什么女儿香,鼻尖萦绕的只有浓郁刺鼻的香气,让他心思烦躁。

江暮白厉声呵斥,但他的身形摇摇欲坠,眼前出现了重重幻影。

见状,三女越发肆无忌惮。但她们的手掌未曾触碰到江暮白的衣裳,便被江暮白冷冷推开。

江暮白双眸猩红,满是怒意。

“滚开。”

他仍旧是如玉书生的模样,但眸底冰冷,神情凛冽,让三女不禁身子发颤,若是她们再不肯相让,恐怕江暮白不会动她们,而是会狠狠惩戒她们。三女侧身相让,江暮白便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

泥人尚且有三分气性,何况江暮白只是平日性子温和了一些,并非不会发火。他只要仔细思索,便能知道那些人在三春楼设宴,是为了算计他。江暮白扶着栏杆,险些摔倒,他不会被任何人威胁做事,更不会让他们的诡计得逞。

只要……离开三春楼,到了街道上,江暮白便能唤侍卫带他回去。

但江暮白的双脚仿佛被灌了铅,移动半步都格外困难。他没有饮酒,想来是换衣时,三女身上的浓香使他变成如今模样。

江暮白的吐息加重,身子里似乎有火苗在飞窜,扰得他周身上下都是滚烫的热意。

门扉被推开,江暮白头顶传来一声娇呼。

“江大人,你……你怎么了?”

元滢滢睁圆眼眸,忙去搀扶跌坐在地面的江暮白。他的鬓发微散,眼眸中尽是溶溶水意,和平日里的江暮白,很不一样。

元滢滢身上的清香,并不浓烈。江暮白轻嗅一口,只觉得脑袋变得清明。可这些香气远远不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江暮白手臂扬起,半揽着元滢滢的腰肢,将脸颊贴紧。腰肢间佩戴的叮当佩环的微凉触感,让江暮白发出喟叹。

他轻轻摇晃着脸颊,试图让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佩环的凉意。

江暮白的这幅模样,像极了撒娇卖痴的孩童模样,尤其是他眼神迷蒙,口中不受控制地发出的轻哼声音,似浪花拍动礁石般低沉悦耳,让元滢滢耳朵发软。

“江……江大人……”

元滢滢的声音轻颤着。

第178章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三女的指引声音,江暮白混沌的意识恢复了短暂的清明。他晃悠悠地站起身,攥紧元滢滢纤细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厢房中。门扉合拢,瞬间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外面。

三女领着李大人的门客赶来,不见江暮白的身影,侧身看着紧闭的门扉,正要推门而入。却听到身旁人劝阻道:“不可。”

门客拧眉不解,只听此人道,能够来三春楼的非富即贵,而这一间正是桓瑄定下的。桓瑄何等脾性,莫说他们要搜查,便是扰了桓瑄的清净,都要被好一顿责备。

门客闻言,正要推门的手缓缓收回。

“也罢,依照桓瑄的性子,不会收留江知府一个醉酒之人。”

一墙之隔,江暮白的后背抵在单薄的木板上,他的两只手牢牢地箍在元滢滢的腰肢。直到听到门客离开,江暮白才蓦然松了一口气。他的头向后歪去,掌心下意识地松开。

指腹触碰到的绵软触感,让江暮白蹙眉,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和元滢滢的身姿靠近,有多么引人遐想。

元滢滢身姿娇小,柔柔依偎在江暮白的胸膛处。她已经嫁过人,今日梳的也是妇人发髻——发丝被尽数拢起,盘在脑后,整张白嫩的脸蛋被完全地显露出来,是俏生生、娇滴滴的粉。

待江暮白回过神时,他的手掌已经抚上元滢滢的脸颊。似是在把玩珍贵的玉石,江暮白满脸认真,指腹轻轻摩挲着。

朱色的红唇在修长手指的拨弄下,越发水润,似是在诱惑着人前来亲近它。江暮白倾身靠近,和红唇只有咫尺之隔。他身上有股令人内心平静的气息,温暖干燥,元滢滢轻垂眼睑,却没有感受到唇角落下的温热。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江暮白神色凝重,声带愧疚地说道:“夫人,我实在冒犯。如你所见,我遭人算计……只是无论何等原因,都不该唐突了夫人。”

江暮白以为,他既然做出失礼举动,便应该坦然认下,而不应该推给所谓的香。如若不是他把持不住,何至于会对元滢滢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他端的清风朗月,谦谦君子模样让元滢滢恍惚想起了随席玉。自从随席玉赴京城科举,元滢滢便不曾见过他。

元滢滢是已经成过亲的妇人,她担忧夫君的平安,思念随席玉温热的怀抱。

只是,那样亲近的怀抱再不会有了。

元滢滢伸出手,环住江暮白的腰。他虽是读书人,生的并不羸弱,腰紧绷绷的。依偎在江暮白的胸膛,元滢滢心中默念着“夫君”,口上却说道:“只要是江大人,算不得冒犯,对我做何等事情,都是可以的。”

江暮白心口一震,声音难得带上了颤音:“夫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江暮白并非没有意识到,他和元滢滢之间的走动过于亲近。对于百姓,江暮白有身为知府应当做的关切,只是照顾元滢滢到此等程度,已经远远不能用体恤民众来解释。但江暮白没有因为不妥当,便远离了元滢滢,他欢喜同元滢滢待在一处,不去思虑其中的原因,只享受和元滢滢在一起时的片刻安宁。

但元滢滢无异于剖白内心的话,让江暮白内心颤动。他内心犹豫着,最终缓缓抬起手,抚着元滢滢的香腮。

元滢滢仰脸看他,水眸中溢满了情意。

“我知道的。但因为是江大人,只能是江大人,才什么都可以。”

如斯美人袒露心声,没有哪个男子会不动容。

江暮白把元滢滢打横抱起,没有朝着床榻而去,而是缓缓走向栏杆处。三春楼所在地势,为本城最高,因此才可以将所有景致尽数收入眼中。栏杆旁有一小几,本是用来摆放茶点,供人欣赏美景的。但这些摆设被七零八落地扫下,自然风光哪里比得上面前美景。

即使已经到了克制的极点,江暮白仍旧平静有礼,在元滢滢耳旁低语:“我不会辜负了夫人。”

随着元滢滢的轻应声,江暮白再无需苦苦坚持。他手臂一伸,便把元滢滢贴身携带的帕子取出,遮掩在元滢滢的脸颊。

江暮白纯情至如此,实在出乎元滢滢的意料之外。纵然江暮白迈过心中礼仪规矩的门槛,却还是想要借着丝帕,不去直接触碰元滢滢。

茱萸嫩粉的丝帕,轻飘飘地落在元滢滢的脸颊。她的眼前仿佛弥漫着云雾,看不真切,只能影影绰绰看得到江暮白俊朗的脸部轮廓。

江暮白的眼神飘忽,不是因为香物所致,而是因为紧张。

有着丝帕阻挡,只能遮掩肌肤,不能完全挡住元滢滢的美貌。若隐若现间,隐约可以窥探到柔白细腻的肌肤。江暮白俯身,在额头上落着轻吻。唇边传来的,除了丝帕的馨香,还有绵软轻柔的触感。

这等事情,一旦开始,怎么能轻易停下。

江暮白的唇,从额心缓缓向下,越过鼻尖,滑到圆润的唇珠。他身子微顿,在娇嫩的唇瓣微微按了按。

檀口微向,露出晶莹的贝齿,江暮白眸色发沉,越发加重了轻吻。

意乱情迷间,元滢滢觉得不公,她看不到江暮白的神情姿态,江暮白却能看清楚她的,将她所有的娇态都收入眼中,凝神细观。

丝帕似是感觉到了元滢滢的不满,轻颤着飘落而下。它顺着风势,绕着阑干缓缓落地。丢掉阻隔,江暮白真切地感受到元滢滢肌肤的温度。

他身子微顿,很快便加重了轻吻了力气。那条单薄的丝帕,是江暮白最后的底线。仿佛有丝帕阻隔,他便能维持最后一丝清明,不至于在元滢滢面前失礼太过。但如今丝帕没了,江暮白心中的坚持也轰然倒塌。

他掌心顺着元滢滢单薄的脊背缓缓向下,元滢滢生的纤细,江暮白能够摩挲到她身后骨骼的形状,同她的人一般是嶙峋脆弱的。直到了腰肢处,江暮白突然停下。他掌心托起,元滢滢便顺着力道弓起身子,朝着江暮白靠近。这越发方便了江暮白轻吻元滢滢的举动。

今夜月色极好,倾泻而下如同落了一层霜雪,洒在元滢滢的身子,更衬得她肌肤雪白。元滢滢瞧着瘦弱,但她生来一副妩媚动人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单薄的身躯。唯有玲珑有致,才勉强可以形容。

江暮白见识过不少山川美景,层峦起伏,江河湖泊景色,但没有一处,能够让他如同现在这般,眼睛微微发热。

“唔……”

江暮白对元滢滢的所有赞美之语,都尽数表现在行动。脸颊、脖颈……到处都是江暮白留下的痕迹,沾染了他温暖的气息。

元滢滢的鬓发散开,如瀑般倾泻在小小的几案上。她双眸包水,泪眼盈盈地看着江暮白。

江暮白安抚性地吻着元滢滢的眼角,尝到了她的泪珠味道。

传闻所说,人悲伤时流淌出的眼泪,咸中带苦,而欢愉时的泪水,则是带着微甜。口中微甜的味道让江暮白出神地想着,元滢滢应该是欢喜的罢。

他知道元滢滢不讨厌自己,甚至对他另眼相对。想起这种区别待遇,让江暮白心中隐隐变得欢快——元滢滢待他不同,他对元滢滢,又何尝不是特别中的特别呢。

面前的女子宛如神女一般纯洁美好,江暮白深切俯身,膜拜他的神女。

他唇角还沾染着水光,却来吻元滢滢的唇。元滢滢怯怯侧首,头一次躲开了江暮白的触碰。

她垂着眼睑,小声呢喃着:“你亲我的眼睛和……这不妥当的。”

江暮白没有用手去擦拭唇角的水痕,他舌头伸出,轻轻卷去。江暮白伸出手,轻抚着元滢滢的额头,力气轻柔:“你身上的味道,是甜的,哪里都是。”

元滢滢颤着眼睫抬眸看他时,江暮白顺势将她的唇齿含在口中,仔细品尝着。

平日里的江暮白,绝不会露出这等温柔似水、满是纵容的眼神,更不会发出这般毫不隐忍的声音。

低声轻吟,从江暮白的口齿中泄出。元滢滢伸直藕白手臂,环绕在他的脖颈。

“好喜欢。”

她喜欢因为是她,江暮白才展露出如此不同的模样。

江暮白俯身,两人额头相抵,江暮白的眸子中充斥着元滢滢的身影,他低声道:“能得夫人喜欢,是我之幸运。”

发丝被汗水浸湿,黏连在一起,江暮白瞧见了,却没有抬手分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青丝。在他的眼中,这缠绕的发丝,正如同他和元滢滢般,相依相偎,彼此亲近。

朦胧月色映照在江暮白的身上,他肌肤同样雪白,沁出了薄汗之后,更显白皙。

两人的身影倒映在阑干处,几乎要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江暮白像是抱襁褓中的孩童般,把元滢滢抱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双膝倾斜,元滢滢便顺势滑落在他的胸膛。

如此姿态,更方便了江暮白的轻吻。他不必轻抬起元滢滢的下颌,只需要稍微倾身,元滢滢娇柔的腰肢便向后倒去,却不至于完全倒在地面,而是被江暮白用掌心托着。

元滢滢的脸部轮廓清晰柔美,江暮白是极其清楚这件事情的,毕竟他以唇齿为尺,仔细衡量过许多次。江暮白随手扯了衣裳,拿在手心瞧看,才知道不是元滢滢的罩衫,而是自己的外袍。他索性用外袍将元滢滢包裹其中。因为身量的差距,江暮白的外袍宽大,而元滢滢身子娇小,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裳,更显娇弱可怜。

江暮白安抚性地吻着她的额头,语气郑重:“夫人待我的心意,我已经知晓。我待夫人如何……日久可知。”

元滢滢意识迷蒙,胡乱地点头应了。

桓瑄命人前来送元滢滢回去的侍卫,久等元滢滢不出来,便询问三春楼的人。三春楼只道,元滢滢赏景乏累,便在此地休息了。侍卫了然,只等第二日,早早地接了出三春楼的元滢滢回去。

元滢滢醒来时,江暮白已经睁开了眼眸,他望着元滢滢的目光柔和,轻声道:“昨日怪不得香,只怪得了我一人。我既对夫人失礼,合该迎娶夫人进门,以全礼节。”

元滢滢垂眸:“江大人何须如此,我是情愿的,并非是……”

江暮白目光灼灼:“迎娶夫人,并非是无奈之举,是我心之所向,望夫人成全。”

元滢滢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讷讷说着要好生思虑。

事关婚姻大事,元滢滢确实需要慎之又慎,江暮白心中理解,但不免感到情绪低落。

她一出三春楼,便被桓瑄吩咐的侍卫接走了。

第179章

回到家中,元滢滢忙烧水沐浴。她取出被团成一团、带着撕扯揉捏痕迹的衣裙,脸蓦然变得通红。

元滢滢素手抚摸着衣裙,忽有一只桂子绿腰带从中飘落。

元滢滢伸手捞起,腰带的款式分明是男子所有。她不必细想,便知道是江暮白的腰带。

腰带勾缠着衣裙,让元滢滢恍然回忆起两人相拥相依的亲昵模样。随席玉离开的时间太久,元滢滢已经忘记了和男子亲近的滋味,不过经过昨夜,她便能记忆许久。

元滢滢想着,人与人之间果真是不同的,正好似随席玉和江暮白,他们有相似的性情,同样的鼻侧红痣,但有些地方,仍然是天差地别,令人可以轻易区分。

成衣铺的伙计送来元滢滢定制的衣裳,她连忙将皱巴巴的衣裙,连同掌心的腰带一起扔进木盆中。

伙计递给元滢滢一个蓝底福纹的包袱,元滢滢平日里的衣裙一直是在这家成衣铺子裁剪的,因此她很是放心,并不打开查看,转身称了银钱给伙计。

待沐浴结束,元滢滢散着青丝,等到发丝半干,便用了木簪虚虚挽起。她打开包袱,正要试上一试新衣裙,却见包袱里面放着的,是一件精致绝美的婚服。

元滢滢和随席玉成亲时,也穿过这样的婚服。但随席玉所挑选的婚服,样式庄重典雅,直叫元滢滢穿上后,将她妩媚动人的身子尽数包裹,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但元滢滢私心里,更偏爱眼前这件婚服——金丝银线,针脚绵密,绣功卓绝,元滢滢眼眸轻颤,她只需看着这件大红喜服,便能想象到穿上它后该是何等的美丽夺目。衣裳旁边,摆放着金珠串连成的佩环,该是带在腰肢间的,如此新娘子抬脚落步时,金珠便会彼此碰撞,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元滢滢猜想着,定然是成衣铺子的人弄错了,才将这件婚服送到了她这里。元滢滢此时应该做的,便是把这件婚服还给成衣铺子,物归原主才是。可是,元滢滢水眸凝视着婚服,心中想着:这样美丽的婚服,她恐怕难以见到第二件了……

李文珠知道,意图毁坏桓冉清白之事已经让李家人对她不满。她消除家人怒气的最好法子,便是安分守己,待时间久了,李家人难道还能因为一个桓冉,禁足她一辈子不成。但李文珠心中惦记着宗以成,整日派丫鬟出门打听他的消息。听闻宗以成要同桓冉定下婚期,李文珠如何能坐得住。

她从家中偷跑出来寻宗以成,正遇到成衣铺子给宗以成送衣裳。

婚服已经被取来,只不过精贵的衣裳总需要护理收拾一番,才能上身。宗以成便将此事交给成衣铺子,把衣裳和金珠一同保养好后送来。

李文珠眼圈泛红,她一想到宗以成为桓冉耗费许多心思,甚至连婚服都特意制备,心中便不由得泛起酸意。

李文珠抢过蓝底碎花的包袱,她性子霸道,自己得不到的物件,如何肯给了桓冉。

只不过包袱掀开后,只是一件茜色女子衣裙。李文珠顿时变得蔫蔫的,目光微软地望向宗以成。

宗以成此时顾不得追究婚服去了哪里,处理眼前的李文珠才是要紧事情。他对李文珠早就不耐,宗以成是凭借女子攀附权势,只是他情愿做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对方心甘情愿地做宗以成的登云梯。至于李文珠,她任性而贪婪,对宗以成毫无利用价值。从她试图陷害桓冉开始,宗以成便知道这个女子的本性不善,李家的权势不足够让宗以成哄着李文珠。

宗以成刻意疏远,本以为李文珠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她非但不理解,还兴师动众地追赶到这里。

宗以成拢紧眉峰,他俯身拿起掉落在地面的衣裙,淡声道:“李小姐,我和冉儿有婚约在身,你既不是冉儿的至交好友,又和桓家无亲戚关系,实在不该议论此事。”

李文珠一开始被宗以成吸引,是因为桓冉得到的好物件,她便想抢夺过来。只是时间久了,李文珠也分不清楚,她对宗以成的执念,是因为嫉妒,还是当真对宗以成有了情意。她只知道,即使宗以成对她冷眼相对,她对宗以成生不出半分火气,只怪桓冉可恶。李文珠想着,若是她的计划能成功,桓冉此时名声尽毁,宗以成是不会迎娶她的,那和宗以成结为夫妻的,只能是她了。

桓瑄姿态散漫地依在树干旁,轻声冷笑道:“宗以成,你可真能招惹是非。我姐姐若是知道,你身上有数不清的风流债,不知还愿不愿继续这门婚事。”

宗以成拢眉:“慎言,我从不招惹风流债。”

他若是接近一个女子,定然是有所图谋,为的是更高的权势。只是……有一个人是例外的。宗以成敛眉,他在元滢滢的身上,没有得到丁点好处,还付出了不少。这般得不偿失的举动,不像是宗以成会做出来的。

李文珠闻言,眼睛发亮,忙道:“桓冉若是不愿成亲,尽快退了就是,莫要耽搁了宗公子另寻姻缘。”

桓瑄并不欲理会李文珠,毕竟在他看来,事情是宗以成招惹出来的,他该寻的是宗以成的麻烦。只是李文珠眼巴巴地主动寻上来,桓瑄便连着她一起讽刺:“成亲不成亲,都凭借我姐姐的心意,哪里轮到你插嘴。李小姐,你孤身一人来此地,定然觉得自己奋不顾身的行径很令人感动罢。可我却看不出,我只知道,李小姐平日里得罪过的人不少,我桓家便是其中一个。像李小姐这般,该窝在家里求安稳,不应当到处乱跑。你可知道,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

李文珠身子一颤,瞪着桓瑄道:“你敢!我是李家嫡出小姐,你敢做出什么事情,不怕李家寻你的麻烦!”

桓瑄眼眸中尽是冰冷,他扯唇轻笑:“李家丢了一个名声糟糕的小姐,是会大张旗鼓地寻找,闹腾的人尽皆知,还是息事宁人?”

李文珠眼中惊疑不定,口中倒是安分许多,不再叫嚷桓冉的名讳。

桓瑄看了李文珠这幅满怀坏心思的模样,便觉得无聊生厌。他想着,如果李文珠不匆匆赶来,他该和元滢滢待在一处,赏景品茶。思虑至此,桓瑄看宗以成的眼神越发不善,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宗以成甚少说出过绝情的话,但对着李文珠,他再没有耐心,便径直挑明,自己对李文珠没有心思,即使和桓冉的婚事不成,他也绝不会选择李文珠。

“因为李小姐,给我增加了许多麻烦,我讨厌这些麻烦。”

李文珠愣愣地看着宗以成走进去,似游魂一般离开了这里,在街道闲逛。

门客计策不成,正想着有什么主意可以拿捏江暮白,便看到了李文珠的身影。

门客拱手问好道:“小姐何时来了这里?”

李文珠随口敷衍过去,她认得门客,是她的父亲李大人最为信任的下属,态度便变得温和了。门客不仅替李大人办理朝政事情,连私宅之事也多有他的出谋划策。因此,李文珠做出的事情,他是知道内情的。

因着李文珠的名声考虑,门客出声提议道,随席玉身死和李文珠脱不了干系,李文珠既到了此地,不如前去探望随席玉的夫人和儿子,给些银钱,说上一两句是属下误解了李文珠的意思,害得随席玉身故,她心中不安,也能弥补名声。

李文珠断然拒绝,区区一个寡妇,怎么值得她上门拜访。

“寡妇而已,即使那随席玉没死,不过做一个小官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为何要去讨好她?你来此地,可是为了父亲办事?”

门客不便透露太多,只颔首称是。

没有一个女子,能够拒绝穿上精致绝美的衣裙。

元滢滢心口砰砰直跳,想着她只穿上瞧瞧,很快就会换下来,收拾整齐还给成衣铺子。

就只是一下下而已。

元滢滢成功说服了自己,她刚沐浴过,身上穿着素白里衣。元滢滢将木簪褪下,如瀑青丝尽数垂落在肩头。

柔软布料贴在元滢滢肌肤的瞬间,她心头的不安尽数散去,有的只是穿上这件华美婚服的欣喜。

繁复的喜服耗费了元滢滢不少时辰,圆润的金珠躺在她的掌心。元滢滢把金珠环绕在腰肢,轻轻扣拢。

她缓步来到后院,清澈的井水中倒映出了她的身影——袅袅婷婷,恍若姑射仙子。

展翅翱翔的凤凰,盘旋在两襟,攒成的五彩丝线,顺着身子的起伏垂落。金珠圆润,衬得腰肢不盈一握,行走之间,听到叮咚响声。

元滢滢是极衬这件婚服的,朱红颜色映照的她的脸颊红润。金与红颜色交织,透出奢侈华贵的美丽。美人需要富养,这是数年来人们达成的共识。更何况是元滢滢这般,难得一见的美人,更应该用金玉珠宝堆砌,绫罗绸缎环绕。

元滢滢既试过了衣裙,便心中满足。她转过身去,准备褪下婚服,还给成衣铺子。但元滢滢看到了目光灼灼的宗以成,他手中拿着一个蓝底碎花的包袱。

元滢滢凝眉沉思,恍然大悟这件婚服应该是宗以成的。

她柔声开口:“我这就换下来……”

因为私下里穿了别人的喜服,元滢滢的神情中流露出慌乱。她脚步匆匆,要往里屋去。

手臂突然被抓住,宗以成走到元滢滢面前。

他漆黑的眼眸幽深似海,定定地看着元滢滢。宗以成的视线缓缓落下,定神凝视着元滢滢身上的婚服。

美人美服,相得益彰。

宗以成想着,大概没有人会比元滢滢更适合这件衣服,包括桓冉。

元滢滢悄悄打量着宗以成的神情,凭她的脑袋,想不明白宗以成是否在生气。

“我去换回来,还是干净的……”

宗以成拢紧元滢滢的手臂,口中说着:“不要动。”

他声音虽轻,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让元滢滢果真不敢再动。

从头到脚,宗以成仔细看着,他忽然开口道:“还缺件东西。”

元滢滢面露不解,顺着宗以成的视线望去,便看到自己的脚。

——穿着粉缎白面的鞋履,上头绣着青白兰花。

宗以成觉得,元滢滢还差一件精美的鞋子相配,合该是用锦布裁剪而成,同样地绣着凤凰,顶端缀上两颗珍珠,如此这一身才最是完美。

“宗公子?”

宗以成抬眸,径直看着元滢滢不着粉黛的脸蛋,他的胸口轰隆作响,竟恍惚觉得,若是嫁给他的人是元滢滢,那便好了。

他会将珍珠绣鞋,亲自穿在元滢滢的脚上,让她穿着这一袭婚服,嫁作他的夫人。

第180章

元滢滢换回平常衣裳,将喜服还到宗以成手中。原来是成衣铺子的伙计,误将蓝地碎花包袱皮和蓝底云纹的搞混,才使元滢滢和宗以成的衣裳被送错。

宗以成眸色沉沉,脑袋中想着的尚且还是元滢滢穿着朱红喜服的模样,腰肢被掐的那样纤细,仿佛轻轻一折,便要痛呼出声。

想起桓瑄那晚急匆匆离开,元滢滢出声问道:“宗公子可知,桓公子的麻烦事情解决了吗?”

宗以成自然知道,元滢滢口中所说的麻烦事是李文珠。他得知前因后果后,轻声叹息:“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桓瑄和冉儿的感情甚好,将她的事情看的重要,才舍下了你。即使桓瑄不去,也不打紧的。但一牵扯到他姐姐,他便失了理智。”

闻言,元滢滢脸上的神情略淡了一些。桓冉是随席玉舍身相救的人,元滢滢怎会对她有好感。

“往日里,我们常打趣说,倘若桓瑄娶妻,那女子定然要同冉儿关系好。不然,若是她和冉儿有了冲突,桓瑄定然会帮姐姐,而不会帮妻子。”

元滢滢轻轻颔首,桓瑄和桓冉关系亲密,即使桓瑄娶妻,妻子的地位是要被放在桓冉的后面的。此事虽然在情理之中,但元滢滢对桓瑄的关切,却因为宗以成的一番话而尽数散去。

宗以成揣着蓝底云纹的包袱回去,在侍卫询问,可要将婚服即刻送去给桓冉时,他却缓缓摇首。

“不必。”

宗以成了解桓冉,两件婚服同时放在桓冉的面前,她定然会选择绣娘所裁剪的那件。桓冉便是如此性情,在任何时候都很是得体,顾全大局。宗以成只爱权势,不爱美人,桓冉这般的贵女,对他的前途多有助力,因此宗以成情愿顺着桓冉的喜好,让她开怀。但此刻,宗以成手掌轻抚着婚服,心底浮现出淡淡的疲惫。

宗以成的脑袋中闪过迷茫——一辈子做戏,他可以做得到,只是他真的要选择这条路吗。

从三春楼回来后,江暮白便闭门谢客,潜心查探蔡富商家中失火一事。夜深人静时,江暮白书房的烛火未曾熄灭。此事查清之后,江暮白不曾犹豫,便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上奏皇帝。李大人的门客知道时,书信已经捧到了皇帝面前。

书信中所写,李大人因为山水屏风被抢,心中存着怨气,便用一场大火报复了蔡富商。蔡家的各种珍奇古玩,众人只当是毁到大火中,但据贼人所说,应当是在火势兴起之前,便被人搬空了。至于幕后之人,除了李大人再无其他人。

如此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皇帝看完自然震怒。他当即下令把李大人收监,由大理寺亲自查清。若是江暮白所说为真,自然不会轻饶了李大人。

李府众人得知李大人被捉,顿时急的团团转,四处寻找解救之法。门客心中更是焦急,他依附李大人而活,曾经多次出谋献策,倘若李大人躲不过这场劫难,他也要被牵扯其中。

门客心想,这所有的关键都在江暮白身上。江暮白只送去了书信,至于各种证据还未呈到皇帝面前,只要江暮白肯配合,李大人脱罪并不算难。

但江暮白是块硬骨头,无论如何都啃不下来。门客仔细思索,便想起了三春楼的那夜,他们没有寻找到江暮白的身影,而江暮白中了迷香,定然走不长远。如此,江暮白可能根本没有离开三春楼,而是待在了哪个厢房。顺着这个猜测查探下去,门客费了许多力气,得知桓瑄提前离开,元滢滢第二日才走。

门客心中了然:“江知府看不上我准备的女子,偏爱这等美人。”

李府正忧心李大人的事情,顾不上管李文珠。但李文珠开怀不起来,她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父亲便是她全部荣光的仰仗。李文珠想不出破局的法子,便每日去寻门客,要他快想办法救出李大人。

不同于往日眉头紧锁的模样,门客今日眉眼舒展。

“李小姐来的正好,有一事需要你来办。”

“我?”

李文珠不明白,她能够帮上什么忙。

门客已经查清了元滢滢的身份,他心中不解,一个丈夫故去的寡妇,怎么能够入得了江暮白的眼。但门客想着,既然是寡妇,那性情定然柔弱,被吓一吓,哄一哄就能听他们安排。门客将自己的计策娓娓道来,他要李文珠以赎罪为借口探望元滢滢,用元滢滢和江暮白的亲昵之事相要挟,逼迫江暮白反口。

江暮白前途坦荡,但若是传出,他逼迫寡妇同他相好,想必此生都会毁了罢。

听到能够救父亲,李文珠自然情愿尝试。她跟随门客来到元家,轻轻叩门。

元滢滢打开门看到李文珠的模样时,那张脸蛋和她梦境中看到的脸蛋重叠在一起。她清晰地记得,李文珠是如何愤怒地谩骂她不知廉耻,竟然连儿媳妇的姑父都要勾引。

李文珠刻意放柔了声音,试图让元滢滢按照她们的计策行事。事成之后,她自然会给元滢滢一大笔银钱作为报酬。

但元滢滢听不清李文珠的声音,她只觉得胸口发闷,梦境中千夫所指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元滢滢的身形摇摇欲坠,双腿一软便要倒下。

她跌落在桓瑄的怀中,看到桓瑄紧绷的眉心。

桓瑄的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焦急。

“哪里不舒服?”

门客朝着李文珠使着眼色,有桓瑄在,他们的计策只能暂时停下。李文珠温声道:“随夫人可能身子不好,还未说上一两句话,便晕倒了……”

桓瑄冷声道:“闭嘴。”

“桓瑄,你怎能同我如此不客气!你虽身在英国公府,但我父亲官职不低……”

桓瑄厌极了面前的李文珠,分明是因为她嫉妒心重,才害得随席玉身亡。究竟是何人给的李文珠胆量,让她堂而皇之地来到元滢滢面前。元滢滢对随席玉的情意深切,桓瑄看在眼中,如今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还喋喋不休,叫元滢滢如何不怒火攻心。

桓瑄对着身旁的侍卫说道:“去让她闭嘴。”

看着冷面的侍卫朝着自己走来,李文珠顿觉羞辱,但还是紧紧闭上了嘴唇,不再言语。

桓瑄放轻了语气,轻声安抚着:“没事了,已经让她闭嘴了。”

元滢滢窝在桓瑄的怀里,声音发颤:“我好怕。桓公子,我不想看到她。”

细碎的抽泣声音响起,桓瑄只觉得心口被揪的发痛。他满口应和着:“好,我让她离开。”

“你——”

李文珠刚开口,便被侍卫强行带走离开此处。门客见状,也只得紧跟着离去。

元滢滢说话颠三倒四,似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是不是很坏,他们都说我行事风流,不能为夫君守住。”

她额头的鬓发柔软,怯生生的模样让人下意识地放轻语气。桓瑄几乎要脱口而出,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人死如灯灭。随席玉已成了一抔黄土,元滢滢再嫁不嫁都只凭心意,和其他人何干。而且,元滢滢哪里坏了,桓瑄觉得她单纯美好,心思纯粹。

在这一瞬间,桓瑄真切地承认了元滢滢的好。他心中喜欢的,从来都不是黄米糕,而是做米糕的人。

成亲罢,就同他成亲罢,这样元滢滢做了桓夫人,受英国公府庇护,便没有人敢说出闲言碎语。

桓瑄的内心叫嚣着这些话,可话到嘴边,却似含了一颗苦涩的橄榄,无法尽数说给元滢滢听。

桓瑄只是干巴巴地安慰着:“你不坏。”

乌黑的眼眸中包着一汪水,元滢滢颤着声音道:“桓公子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桓瑄摇头:“我从不信流言,只相信我所看到的。”

闻言,元滢滢身子一颤。梦境中,众人并不是完全相信她风流的传闻,只是男女身子缠绕,他们亲眼目睹,便不能不信。

“可桓公子亲眼见了,我和其他男子在一处,便相信我是坏的罢。”

看到元滢滢眼神落寞,桓瑄尽力忽视在听到元滢滢的话时,他脑海里浮现的元滢滢和其他男子你侬我侬的景象,沉声道:“我不会。”

“即使亲眼目睹,我绝不会相信你是坏的。”

纵然亲眼所见又如何,眼睛是会欺骗人的,只有心不会骗人。桓瑄深信元滢滢纯洁如玉,即使他看到了与之相反的景象,也断然不会信。

元滢滢纷乱的心绪逐渐平稳下来,她将脑袋埋进桓瑄的怀里,闷声说着:“桓公子,你真好。”

这般依赖的姿态,让桓瑄心头发软。他趁着元滢滢不曾留神,抬起手在她的发尾轻抚着。柔软的触感让桓瑄掌心颤动,他想要再碰,却怕被元滢滢发觉,只能匆匆收回手。

直等到元滢滢身子无碍,桓瑄才起身离开。

元滢滢躺在床榻,目光悠悠地看着床顶雕刻的繁复花纹,突然想到刚才她忘记询问,为何桓瑄会途径此地。桓瑄的住所,和元家南辕北辙,若不是有事在身,桓瑄是不会经过此地的。

元滢滢轻合眼睑,回想着梦境。那些模糊的脸蛋逐渐变得清晰,元滢滢记忆起了,随清逸成亲当日,女子的姑姑便是李文珠。至于她的姑父,和元滢滢纠缠在一起的男子,便是宗以成。

素手拨弄着床榻垂落的穗子,元滢滢出神地想着,宗以成不是桓冉的未婚夫婿吗,为何会娶了李文珠。

元滢滢想不清楚,便径直去问宗以成。

“宗公子,你喜欢李文珠吗?”

在元滢滢看来,只要宗以成不会迎娶李文珠,梦境便和现实有了很大不同,那她的命运就会有所改变。

宗以成面露惊讶,他没有询问为何元滢滢会知道李文珠的名讳,只是轻声回答道:“不喜欢。”

元滢滢握紧手腕,声音焦急:“那你会娶她吗?”

她目光殷切,有盈盈水光闪烁,仿佛害怕宗以成会给出让她不能接受的答案。

宗以成摇头:“我厌恶她至极,不会娶她的。”

元滢滢却还是心中不安稳,她抓紧宗以成的手臂,要他保证,此生绝不会迎娶李文珠。

若是其他女子说出这番话,宗以成会觉得对方胡闹。他迎娶哪个女子,和对方有何关系,为何要保证呢。只是面前的人不是其他女子,是元滢滢。宗以成对她出奇的容忍,没有保证,而是立誓道:“我绝不会迎娶李文珠,有违此誓,不得善终。这般,你可放心了?”

元滢滢蓦然松了一口气,身子微软。

宗以成扶着她坐下,沉声问道:“元姑娘想要我迎娶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