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便急匆匆地往高楼底下而去。
危隐青已经站在人群中,他看着沈辰星的耳根泛红,手指不禁收拢,那张素来淡漠平静的脸上,泛起轻微的波澜。危隐青心中猜测着,不知道刚才,沈辰星去而复返,是和元滢滢说了什么要紧的话语。
从轻纱薄帐中,伸出来一双素手。在高楼下观望的人们,立即响起欢呼声音。随着素手轻扬,众人皆伸出手,朝着抛来的物件夺去。
只见一人抢到了物件,脸上带着极大的欣喜。但那抹欢喜,在他看清楚手中的物件时,却僵硬在了脸上。
“是一枚竹球,不是绣球。”
众人正诧异着,另外一物随之抛出。有人伸手接过,发现是女子佩戴的璎珞。
在场众人,当真想要迎娶公主、做外邦驸马的人有之。但更多的是,趁此机会热闹一番。抛出来的物件不是绣球,他们也不觉得被捉弄,反而觉得这位外邦公主格外有趣。
甚至有人开始议论起,下一次抛出的物件是什么。
只见绵软的柔荑,轻轻拨开薄纱,将一只蝶戏玉兰绣样的香囊,从高楼抛下。
那香囊不偏不倚,正朝着危隐青所在的位置砸去。
危隐青神色淡漠,又生得一副矜贵模样,让旁人不敢靠近。因此这香囊,想来便会是危隐青的囊中之物,再无其他人可以争抢了。
但危隐青轻掀眼睑,手掌微动,他还未抓住坠在香囊底下的穗子。蝶戏玉兰的香囊,便被一双大手抓去。
沈辰星把香囊拢在掌心,朝着危隐青笑着:“是我的了。”
危隐青心中明白,沈辰星言语中所说的,是香囊。他只是纯粹地在说,自己抢到了香囊而已。但危隐青又觉得,沈辰星即将要得到的,不会只是一个香囊。
沈辰星高举起手臂,轻晃着掌心的香囊。
“我拿到了!”
他声音清亮,眸色专注,似乎是要证明,他信守了承诺,果真拿到了元滢滢的香囊。
高楼的对面,郑小姐正拉着元凝霜,询问她为何危隐青也在此处。
元凝霜面色微僵,她虽然和危隐青有婚约在身,但两人之间,并非是什么无话不谈的亲昵未婚夫妻。危隐青来操持高楼招亲一事,属于朝堂正事,她自然不会知道。
郑小姐轻捂嘴巴,还是难以掩饰惊呼声音。
“你的庶妹,为何会在高楼里?”
元凝霜循声望去,只见元滢滢挑开半边薄纱,露出了姣好艳丽的容颜。
她这幅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刚才那可是外邦来的公主?”
“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容貌之盛,可见一斑!”
……
元滢滢已经合拢住薄纱,不让旁人窥探了她的容貌。
趁着众人观望之时,公主趁机抛下绣球。待众人注意到时,绣球已经到了一女子手中。
绣球定姻缘,万万没有再抛的道理。
可是接到绣球之人,是一女子,这该如何是好。
公主也不能决断,只得回宫禀告皇帝。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公主便赏下银钱。众人既看了热闹,又得了赏赐,心中自然无甚不满。
乔装打扮的侍女,将刚才抢到的绣球奉上。公主轻舒一口气,暗道还好她早就有所准备。否则,依照她刚才看到的,抢到高楼抛下物件的,有优有劣。唯一看得过眼睛的,还只顾着争抢元滢滢的香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绣球。若是如此这般挑选出来的驸马,公主也不会满意。
公主抱着绣球,起身回宫回禀皇帝,她不要再招亲了,让皇帝亲自选个容貌品行上等之人,赐给她做驸马便足够了。
元凝霜站在高楼旁,脚步犹豫着想要走进去,却被看守的侍卫拦下。
元凝霜稍做犹豫,便道:“我是元凝霜,烦请禀告危公子一声。”
侍卫毫不动容,只道危隐青有要紧事情在身,无论元凝霜是什么身份,都不能见。
元凝霜顿觉心中苦涩,她尚且有一丝理智在,才没有对着侍卫脱口而出道,她是危隐青的未婚妻子。而且,元滢滢一个和危隐青无甚关系的庶女,都能够进入高楼,为什么她不可以。
但元凝霜明白,有些话不能询问出口。一但问出来了,她便彻底地落在了下风。
元凝霜只是轻轻颔首,当做今日没有见到过元滢滢的身影。
她拒绝了郑小姐的邀约,转身要回元府。只是元凝霜离开的脚步,却显得沉闷而落寞。
沈辰星握紧香囊,朝着元滢滢径直开口道:“我抢到了香囊。”
元滢滢黛眉微蹙,轻应了声。
那香囊正被沈辰星攥在掌心呢,她看的清楚分明,并不知道沈辰星为何要再说一遍。
沈辰星只觉得耳根发烫,声音放弱了些:“我同你道歉。”
元滢滢眼眸轻闪:“因为何事?”
“所有——从认识到现在,所有无礼之事,都要道歉。”
元滢滢故意娇滴滴地拿捏了一番,才柔声道:“沈公子如此诚心实意,我怎么能拒绝你呢。”
沈辰星的心口砰砰直跳。
第87章
沈辰星的声音艰涩,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他喉结滚动,语气并不婉转,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你不要效仿公主高楼招亲。”
闻言,元滢滢乌黑水润的眼眸睁圆,柔唇不满地向下抿去:“你可是觉得我不配?”
元滢滢脸颊气得微鼓,那副模样好似,倘若沈辰星当真是认为她身份卑微,不能做公主做过的事情,元滢滢便暂时不再考虑攀附沈辰星的事情,她定然要冷落沈辰星数日。
但沈辰星轻轻摇首,浓眉紧皱:“高楼招亲,尽是一些乌合之众,怎么能把终生大事,尽数托付在一个轻飘飘的绣球上。而且——”
沈辰星直直地盯着元滢滢的眼眸,他目光灼灼的模样,直看得元滢滢脸颊发烫,心跳不止。
“我尚未娶妻,这世间的女子,皆不能入我的眼睛,只除了你以外。沈夫人的位置,你可愿意接下?”
沈辰星一股脑地说完,仿佛怕有所耽搁,他便不能将心中所想,全部说尽了。
元滢滢的脸颊绯红,似染了艳丽的云霞,她轻抬起眼睑,观察着沈辰星的神色。
即使口中在说着求取的言语,沈辰星仍旧是平日里那副倨傲的模样。只是,元滢滢离得近了,便能看到他轻颤的眼睫。元滢滢不禁心中轻笑,暗自想着:沈辰星也没有表面上看着的冷静自若,面对自己时,不还是一副愣头青的模样?
元滢滢为了寻找夫婿,对沈辰星肆意勾引,本就是打得攀龙附凤的念头。如今,元滢滢的心愿得偿,她便不禁黛眉轻弯。
只是,元滢滢并未被一时的欢喜冲晕了脑袋。她心中并不知道,沈辰星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些话,还是一时兴起。虽然元滢滢觉得,依照沈辰星的性子,他若是不喜谁,是万万做不出一副喜欢的模样的。但元滢滢同样知道,男人的心思最难琢磨。正如同元老爷,他和梦姨娘你侬我侬时,曾经许诺过不少,什么定然不让梦姨娘被欺负,抬她做平妻云云。可到了最后,元老爷连一句诺言都没有兑现。
纵然沈辰星是真心求取,元滢滢为了矜持,也不能当即答应了他。轻易可以得到的物件,便不会被好生珍惜,不仅物件如此,人也是一样。
元滢滢便搅着手指,语气是刻意做出的酥软轻柔:“你莫要打趣了。”
沈辰星拢眉说自己没有,他何曾是会拿这种事情打趣的人。
元滢滢侧过身去,不去看沈辰星的眼睛。她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声音轻飘飘地说道:“做你的沈夫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谁会轻易答应呢。”
见沈辰星敛眉沉思,元滢滢便继续道:“做不做沈夫人,又不是你一开口,就能成的。”
元滢滢这番话说的直接,几乎是堂而皇之地告诉沈辰星。虽然是沈辰星迎娶夫人,但做不做得了沈夫人,还要沈家人颔首同意。元滢滢的言语直接,任何一个尚且有几分聪明才智的男子听了,便会明白其中意思,更会感慨佳人虽美,但却满肚子算计,免不得会望而却步。
但沈辰星不然,他听懂了元滢滢的意有所指。沈辰星早就知道,元滢滢容貌生的美丽,心底却不如同寻常女儿L家一般,纯粹良善,甚至有时候心存恶意。但沈辰星明白这一切,他能坦然待之,而不会生出嫌恶。
可沈辰星聪明有余,但却没有接触过女子。因此,他并不明白,元滢滢的那番话的似是而非。
即使沈辰星真的安排妥当一切,到时候嫁与不嫁,也是全凭借元滢滢的一张柔唇。
沈辰星将蝶戏玉兰的香囊,放在腰间。他只说道,他会让沈夫人一事,不,不止沈夫人,他会让全部的事情,都只需要他一人颔首同意便可。
元滢滢站在原地,望着沈辰星匆匆离开的身影。他身姿挺拔,脚步坚定,那宽阔的背影,似乎没有什么烦心事,能扰乱这个意气风发的郎君的心绪。
元滢滢沉静的心,突然轻跳了几下。
危隐青缓步靠近,他薄唇轻启,淡声打断了元滢滢的心绪:“你不要去招惹辰星。他性子虽坏,但甚少见识过这些手段。若是他被骗了,定然不会轻易饶恕了你——”
元滢滢不喜看到危隐青这幅冷静自持的模样,他仿佛一泓清水,将旁人的阴暗都映照的清清楚楚。
郑小姐带着贬低的语气,在元滢滢的耳旁回响。她心绪变得不稳,恶意在肆意地蔓延。
元滢滢脚尖一转,纤细的身子便朝着危隐青倒去。
危隐青凝着眉,轻抚起元滢滢。
待他的掌心,触碰到元滢滢手臂的一瞬间,危隐青便从元滢滢的细微反应中,察觉出她刚才的举动,不是意外,而是故意为之。
危隐青淡淡评价着元滢滢的手段:“拙劣至极。”
元滢滢似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这幅冷硬模样,闻言并不生恼,也没有从危隐青的怀里退出来,反而娇声道:“确实拙劣,会被姐夫一眼就看穿呢。”
雪白柔软的手指轻抬,元滢滢的指腹隔着外袍,在危隐青的胸膛处流连徘徊。
这次,危隐青没有放任元滢滢的举动。他伸出手,攥紧了那只不停作乱的柔荑。但危隐青的这幅举动,却刚好贴合了元滢滢的心意。
她轻眨眼睛,乌黑的瞳孔便染上了水气,看着分外无辜。
“姐夫,你握的好紧。”
危隐青手掌轻动,刚想要松开,元滢滢便柔声笑了:“法子拙劣,但——姐夫你很是受用呢。”
她的计谋拙劣又如何,危隐青不还是眼巴巴地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吗,如今还攥着她的手腕,嘴里却说着什么教训的话。
元滢滢觉得,如圭如璋的危隐青,有时候还不如那些模样轻浮的公子哥们诚实。那些公子哥们,好歹会毫不掩饰地表示,对元滢滢美貌和身子的垂涎。尽管元滢滢明白,他们肆意讨好自己,为得不过是鱼水之欢。但公子哥起码会说些动听的甜言蜜语,而危隐青呢,他只会板着脸,一字一句地教训自己。
元滢滢轻抿着唇,口中说着“真无趣”,说罢便要退出危隐青的怀抱。
危隐青原本松开的手指,此时却猛然攥紧。他轻扯力气,便把想要逃跑的元滢滢,重新拉回自己的怀里。
元滢滢轻颤着眼睫,目光怔怔地看着危隐青。
危隐青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元滢滢的香腮。他的语气,不再是古井无波一般的平静,而是带着令人心颤的凉意。
“好玩吗?”
元滢滢朱唇轻启,讶然道:“什么……”
危隐青微微俯身,两人的吐息在方寸之间交缠在一起。
“我说,我的妻妹,勾引我——是不是很好玩?”
元滢滢的心口砰砰直跳,她雪白的肌肤上,沾染了绯色的红。只因为元滢滢平日里见到的危隐青,都是矜贵冷静的。包括在山洞那次,元滢滢能感受到危隐青的异常,他是中了药,但即使危隐青在握着元滢滢的足时,他也是尽力维持着平静,从未说出过什么不堪的话。
而现在呢?
危隐青竟然亲口唤出了“妻妹”的称呼,而且他的声音压低,这般唤出口,便让人觉得耳尖发麻。
危隐青的薄唇,朝着元滢滢靠近。
元滢滢仿佛一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当她身上的老虎皮,被危隐青掀开之后,便再没有了作威作福的气势。
但危隐青没有就此顺势轻吻下来,他突然松开了元滢滢,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危隐青的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元滢滢的幻梦。
“回去罢。”
元滢滢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危隐青正要开口,已经有侍卫走了进来。侍卫只道,是沈辰星吩咐,要他送元滢滢回去。
元滢滢便跟着侍卫走了。
她经过危隐青身旁时,听到危隐青的沉声言语。
“不要再靠近辰星了。”
元滢滢并未理会。她本就想要攀附沈辰星,而如今沈辰星又愿意迎娶她。倘若沈辰星能够安置好一切,把沈夫人的位置献到她面前,元滢滢定然会好好考虑。
她才不会因为危隐青的几句威胁,就放开即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回了元府,元滢滢脚步匆匆,便要将消息告诉梦姨娘。
虽然元滢滢不能确定,沈辰星是否会真的让她做沈夫人。但这并不妨碍元滢滢心中欢喜,她要告诉梦姨娘,当初连元凝霜都瞧不起她,认为沈辰星这般的人物,不会和她扯上关系。可是呢,沈辰星不还是想要她做沈夫人吗。
元滢滢眉眼中的喜色,让她本就艳丽的容颜越盛。
元滢滢脚步轻快地往后院去了,元凝霜却驻足在原地,望着元滢滢的方向,久久未曾言语。
元凝霜轻抚着脸颊,询问身旁的丫鬟:“你说,我模样如何?”
丫鬟自然说道,元凝霜模样端庄秀丽,姿态落落大方,这是城中百姓公认的。
元凝霜却不开怀,又问道:“若你是男子,会选我,还是庶小姐?”
丫鬟蓦然一怔,待回过神来,忙道:“自然是选小姐。这世间男子,只要生得眼睛的,都会选小姐罢。”
元凝霜却不相信,问丫鬟为何方才犹豫。
丫鬟吞吞吐吐道:“我只是在想。若自己身为男子,定然会选小姐的。只是,庶小姐实在美貌,身段又这般……但美色两字,最是肤浅不堪,小姐和庶小姐之间的差别便是——旁人见了小姐,会尊会敬。但看到了庶小姐,却只会想着床榻之上的那档子事了。”
第88章
梦姨娘看到元滢滢的身影时,忙用帕子拭着眼角。
她唇角扬起笑意,缓缓站起身轻抚着元滢滢新裁剪的粉紫软缎曳地长裙,柔声说着:“这件衣裳,很合你的身段。”
元滢滢正要娇声抱怨,这件长裙虽然很合她的心意,但却让她等候了太长时日。元滢滢的柔唇轻启,正要开口,目光在落到梦姨娘泛红的眼尾时,突然一怔。
元滢滢蹙紧柳眉,出声询问道:“姨娘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辱了姨娘?”
梦姨娘轻轻摇首,只道是元滢滢看错了。
可她的这幅说辞,显然不能让元滢滢相信。元滢滢水眸乌黑,唇瓣微张地猜测着,可是姜氏又寻了错处,给梦姨娘难堪。
眼见着无法遮掩,梦姨娘只能和盘托出。原本元滢滢的亲事,梦姨娘是打算往后拖延的。毕竟,姜氏不可能会为元滢滢的亲事耗费心思。依照姜氏对她们母女两人的厌恶,姜氏非但不会为元滢滢寻桩好亲事,还会随意地将元滢滢许配了人家。原本,经过梦姨娘的筹谋,元滢滢的亲事便不能只由姜氏这个主母一人说了算,而要经过元老爷的允诺。
更何况,自从上次元滢滢告诉梦姨娘,沈辰星径直开口要她做沈夫人以后,梦姨娘便更不愿意,把元滢滢的亲事早早定下。梦姨娘虽然不知道沈辰星的品性,但那些世家公子,用来哄骗女子的法子,无非是迎进府中,享用金银珠宝,极少有人会许下正妻之位。梦姨娘虽然不清楚,沈辰星的那番话,究竟是为了讨元滢滢的欢心,还是肺腑之言。但是无论真假,梦姨娘总要等候此事有个结果。在梦姨娘看来,倘若元滢滢当真能成了沈夫人,便是再好不过了。
——当主母虽难,但哪里难得过久居人下、看人眼色行事呢。
只是今日,元老爷突然将梦姨娘唤过去,说是为元滢滢定下了一桩亲事。
男子是个六品小官,家境殷实,人口简单。但梦姨娘只看了年纪,便不禁掌心发颤。
——她的滢滢,还是含苞待放的花儿,那男子已经四十有余,家中另有一相伴许久的妾室。
梦姨娘的心中起伏不定,她强行忍耐着,想要出声质问元老爷的冲动。梦姨娘柔美的脸蛋上,仍旧是和平常一般的恭敬柔顺。
她眉眼带愁,声音哀切,试图让元老爷怜悯于她。
“老爷挑中的人物,自然是好的。只是滢滢年纪还小,妾想要再留她几年。到那时,若是这段好姻缘还在,再凭老爷……”
元老爷轻轻挥手,径直打断梦姨娘的话:“滢滢虽生得美貌,但只是庶女罢了。一介庶女能够谋求到的亲事,会是多好的姻缘。如今这般,已经是最好的了。他年纪虽然大了些,但为人稳重,除了一个年老色衰的妾室,身边干净的很。而且,霜儿见了此人,也不禁颔首称赞。”
梦姨娘轻眨眼睫,神色怔怔地反问道:“……嫡小姐?”
元老爷轻轻颔首:“难为霜儿诸事繁忙,还不忘记忧心滢滢的亲事。往日,我是允诺过你,要多留滢滢一段时日。只是,那时并没有合适的郎君,自然可以留滢滢在府中。如今既然有了,便不必再留了。”
闻言,梦姨娘心乱如麻。她不明白,为何元凝霜要插手元滢滢的亲事。梦姨娘顿时觉得无力至极,她和元滢滢耗费心机,才挣来的时间,但元凝霜只需要轻飘飘地提上一句,便能让元老爷改变心意。
梦姨娘无暇去思考,为何元凝霜要如此做。她做出一副柔弱可怜的姿态,再度试图让元老爷改变心意。
但元老爷却拧着眉,重重地拍着桌子,沉声呵斥道:“枉你平日里温顺的很,如今到了女儿的亲事上,便这般执拗的令人生厌!”
说罢,元老爷便不再看跌坐在地面的梦姨娘,转身拂袖离去。
梦姨娘回到房中,越发觉得自己无用。她见识浅薄,被姜氏拿捏在手中便已经够了。可是如今,梦姨娘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元滢滢,也被姜氏掌控了一生,过得不快活。
思虑至此,梦姨娘便不禁落泪。
……
梦姨娘仔细说完,为免得元滢滢多想,轻声宽慰元滢滢道:“滢滢莫慌,总会有法子的,姨娘是不会让你嫁给那样的男子的。”
能被呈到元老爷面前的男子名字,定然被姜氏仔细考虑过。这男子年纪既大,又或许还有其他的问题。
梦姨娘不愿意去赌。即使这男子当真没有其他问题,是个老实沉稳之人。可凭什么,她的女儿,要嫁给这样的人,就此平庸一生,只能仰视他人过活呢。
听罢,元滢滢并没有梦姨娘担忧的一般,心生怒意。与之相反,她的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若是在往常,元滢滢便会被元凝霜的举动,气的脸颊泛红,怒气萦绕于胸。但元滢滢听罢这些,只觉得过去元凝霜看不过去她不入流的小手段,小心机。但是如今,元凝霜却开始利用这些心机手段了。
过去,是元滢滢嫉妒元凝霜的高高在上,才会对她使些不入流的法子。那如今,元凝霜邯郸学步一般如此行径,是不是也在对元滢滢心生妒忌。
只是,即使元滢滢再心绪平静,对于元凝霜贸然插手她的亲事,意图把她许配给老男人的事情,还是心有不满。
元滢滢从始至终都知道,她的这位高高在上的嫡姐,从未看得起过她。除了元老爷和姜氏以外,在元府中,元凝霜俯瞰着众人。她在面对元滢滢的心机手段、左右逢迎时,心中是轻视的、不屑的。
郑小姐的一句“即使脱光了衣裳,危公子也不会看她一眼”,未尝不是说出了元凝霜的心里话。
元滢滢轻轻摇首,顺势依偎在梦姨娘的怀里:“姨娘,我不害怕。你也不必怕,我们很快便能摆脱这种日子了。”
怀中绵软的身子,让梦姨娘紧绷的思绪有所舒展。
梦姨娘看着元滢滢,自然是哪里都好。旁人都言说,元滢滢满腹算计,举止轻浮,梦姨娘却没有这般想过。
在梦姨娘的眼中,元滢滢始终是儿时那个,得了一块精致的点心,却不舍得吃,双手捧着跑到她的面前,说要给姨娘吃的温顺孩子。
但梦姨娘却不知道,她心中的温顺孩子,却正在脑袋里思索着,该如何狠狠地报复元凝霜。
家宴上,元老爷见到梦姨娘,不过略一颔首,模样冷淡。显然,梦姨娘的屡次反驳,让习惯了梦姨娘温顺体贴的元老爷,心生怒气。
众人依照次序,一一地在圆桌旁坐好。元老爷正居首位,身旁是主母姜氏,和嫡女元凝霜。再依次排下,姨娘们和庶女们坐在一处。
元滢滢和梦姨娘并肩坐着。
桌下,元滢滢轻推着梦姨娘的手臂。梦姨娘柔柔起身,给元老爷敬了一杯酒。
她声音柔软,缓缓开口道:“妾身这些年,多亏了有老爷照拂。前些时日,是妾想错了。老爷是一家之主,想如何便是如何,妾没有什么远见,只知道老爷做的事情,便没有错的。”
梦姨娘的这番话,便是朝着元老爷示弱。至于元老爷想要把元滢滢许配给何人,梦姨娘便不再反驳,全凭元老爷行事。
任凭有千百般怒火,被绕指柔一拂过,也就烟消云散了。
元老爷给了梦姨娘面子,饮尽了酒。他看着梦姨娘柔软的身子,心有意动。
众姨娘眼观鼻鼻观心,只佯装不知,心中却不知道骂了梦姨娘多少句“狐媚子”。
梦姨娘的年纪,并不是府中姨娘里年纪最小的,偏偏她身上的柔情似水,任凭是谁刻意模仿,也不能学个十成十。而元老爷,偏偏就吃梦姨娘的这一套手段。
元老爷伸出手,抓住梦姨娘的手腕。梦姨娘面上带羞,却是附耳过去,低声言语了几句。
元老爷面上的醉意,顿时散去了几分,声音中带着遗憾:“当真是不巧了。”
元凝霜举起象牙箸,却是迟迟没有落筷。她打量着元滢滢的神色,见她无甚反应,好似对梦姨娘的话,并不反对。
既然如此,梦姨娘已经开了口,元老爷把元滢滢嫁给那男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元滢滢若是嫁人之后,再想要轻浮生事,即使她有心如此,恐怕她的夫家也不会同意。
那……元凝霜便再也不必担心,危隐青会和元滢滢有什么牵扯了。
元凝霜本应该放下心来,但她的心却微微发沉。元凝霜饮了一盏冷酒,才勉强安抚了不安的心绪。
安置好元滢滢的事情,元老爷便提及元凝霜的亲事。
对于危隐青这个女婿,元老爷心中自然是十分满意。
“霜儿和危二公子的婚约,也合该定下来了。”
姜氏点头应是。
元老爷便提议,寻个合适的日子,办一场定亲宴会。
寻常的婚约,更改并非难事。但倘若是办了定亲宴,便是过了众人的眼睛,以后轻易不能改变了。
事关自己的亲事,元凝霜不便开口。
此后数日,元凝霜心中一直紧绷着,等候着危府的消息。
直到姜氏告诉元凝霜,定亲宴的日子已经定好,元凝霜久悬的心,才缓缓落地。
丫鬟笑道,元凝霜是当真重视这门亲事,才会如此忧心忡忡。只不过,危隐青怎么可能会不同意定亲呢,毕竟两人门当户对,分外相合。元凝霜的担忧,便显得过于杞人忧天了。
轻云把定亲的日子,告诉元滢滢时,她正依偎在门旁,手中拈着花瓣。
第89章
花枝上的最后一片花瓣被拈落后,元滢滢柔柔地站起身,出声询问道:“嫡姐必定很欢喜罢。”
轻云面色微怔,斟酌着言辞道:“应是很欢喜的。我经过嫡小姐的院子时,还听闻嫡小姐给丫鬟们多添了几道好菜。若非是心中爽快,嫡小姐哪来的这般兴致。”
元滢滢素手轻伸,缓缓地抚摸着花株的枝叶,悠悠感慨道:“危公子家世显赫,嫡姐嫁过去,只会比在元府过的更好。”
听到元滢滢语气中带着羡慕,轻云便安慰道:“小姐何必羡慕嫡小姐……”
元滢滢蹙眉轻笑道:“我自然是该羡慕嫡姐的。毕竟,嫡姐要嫁的人,是危氏的二公子。而我呢,只能和一个六品小官结亲罢了。”
她言语中,尽是讽刺之意。
轻云不敢接话,只是沉默不语。
元滢滢随手把花枝抛到草丛中,语气绵软道:“只是危公子虽好,但是否能成为真正的姐夫,还尚未可知呢。”
定亲宴这日,危隐青一袭天青色长袍,束玉冠系朱红腰带,越发衬得他身姿俊逸挺拔。因为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危隐青的面上,素来带着的冷漠冷静,有了细微的变动。他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让来往的宾客,只需看过一眼,就不禁打趣道,危隐青实在满意这桩亲事。
平日里端庄贤淑的元凝霜,今日也难得地频频展颜微笑。她看到危隐青面容的笑意,数日紧绷的心弦,终于完全地舒展开来。
本朝的定亲宴,是要在婚约一方的男子家中置办。其规格无需太大,不过邀请两家平日里相好的世家一聚,喝杯薄酒,再请来宗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于众人面前,将婚约契书一念,便是礼成。
元凝霜缓缓走近危隐青,她站在危隐青的身侧,本是含笑说着话。但言语之中,元凝霜感觉不到危隐青的半分亲近之意。甚至,连刚才让元凝霜觉得心中安稳的笑意,此时因为两人距离靠的近了,元凝霜才逐渐察觉到,那笑容并不达深处,只是浮于表面。
危隐青得知元家要求举办定亲宴时,顿时思绪微怔。他明白定亲宴的意义,若是经宗族长辈,念了婚书,等闲便不能更改婚约了。分明,危隐青早就接受了,并且愿意接受元凝霜做他未来的妻子。在大婚之前,多一个定亲宴,对于危隐青而言,显得无关紧要。
但在家中长辈询问危隐青的心意时,他却没有当即回答。危隐青轻轻合拢眼睑,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艳丽却恶劣的脸蛋。他轻轻摇首,将元滢滢的身影挥去。
无论从什么方面思虑,元凝霜都会是一个好主母。
危隐青凝眉想着,他万万不可能和元滢滢有所牵扯。毕竟,元滢滢举止轻浮,贪恋富贵,她什么都不懂。若是元滢滢嫁给了他,定然要把家里搞得一团糟。而纵然是,危隐青有心教导元滢滢,她也不会耐心学习持家之道,而是会轻扭着腰肢,扑进危隐青的怀里,要危隐青替她解决一切麻烦。
对危隐青而言,所谓成亲,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结果。很显然,元滢滢没有一处,符合危隐青的要求。
——危隐青不会选择她。
山洞的那次,危隐青已经做错了一次。对于自己的轻浮行径,危隐青会想出法子弥补,但他以后的余生,应该是稳妥平静的。
危隐青听到自己淡漠的声音响起,他说道:“好。”
……
危隐青知道,在定亲宴会上,他应该做出什么样子的神态,才最合规矩。所以,他可以轻扯唇角。但危隐青却不知,浮于表面的笑容和真心实意的笑,是截然不同的。
见元凝霜神色不对劲,危隐青询问她可是身子不适。
元凝霜匆忙掩饰着脸上的惊诧,只道自己无事。
她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元凝霜隐约明白了什么,比如为什么在定亲宴上,危隐青还是如此疏远淡漠。但元凝霜不愿意去深想,即使她已经知晓,危隐青……或许是不爱她的。
但纵然如此,元凝霜还是想要这桩亲事。在她看来,危隐青和元老爷是不同的,她也不会重蹈母亲姜氏的覆辙。元凝霜深信,只要她和危隐青成了婚,两人定然是城中最让人羡慕的夫妻,她会是最受旁人称赞的主母。
思虑至此,元凝霜重新收拾好心绪。她面上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任凭是谁,都不会挑出来一点错处。
危隐青目光轻扫,看到了穿着豆绿色衣裙的元滢滢。
她今日打扮的娇俏可人,宛如春雨过后,沁着雨露芬芳的花株。危隐青看到,元滢滢的鬓发间,没有过多的首饰,只不过簪了两朵素色的绢花。但她人生的艳丽,即使打扮的过于朴素,也不会让人觉得寡淡无味。
危隐青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和元滢滢保持距离,便不再理会元滢滢。
元滢滢察觉到危隐青的身影,她美眸轻闪,正要招手。可是元滢滢挥出的手,还未展开,便看到危隐青一脸淡漠地转过身去。
元滢滢轻抿着嘴唇,决心要让危隐青好看。
郑小姐真心实意地为元凝霜开怀,她同元凝霜交好,便本能地不喜欢元滢滢这个庶女。
郑小姐得知,这场定亲宴会结束后,元滢滢的亲事恐怕也要定下了,而眼高于顶的元滢滢,竟然要嫁给一个小官,她怎么能服气。
郑小姐缓步朝着元滢滢走去,语气悠悠道:“往日你轻浮,我觉得失了规矩。可今日,你可要多看看。毕竟,你嫁给一个六品小官,还是那般年纪的,恐怕以后便见不到这样年纪的郎君了。”
元滢滢皱着柳眉,却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被郑小姐惹怒。元滢滢轻声低语了几句,郑小姐拧眉听着,只听元滢滢柔声道。
“你最近是不是在和萧家相看?”
郑小姐顿时冷了脸,一脸防备地看着元滢滢:“你怎么知道?”
元滢滢柔嫩的脸蛋,媚态横生,她语气酥软道:“我知道的,远比郑小姐想得多呢。萧郎同我说过,最不喜郑小姐你这般——”
元滢滢美眸轻转,上下打量着郑小姐平平无奇的身子,继续说道:“乏味,无趣的女子呢。可怜萧郎虽不喜你,却要和你相看……”
郑小姐本意为了嘲讽元滢滢,不料却被元滢滢羞辱一番。她气的脸色涨红,一听到元滢滢“萧郎”地唤着,便忍不住猜测着,萧公子可是和元滢滢有什么牵扯。但郑小姐又想,萧公子品行端正,定然是元滢滢故意说出来这番话,想要离间他们两人的关系。
即使郑小姐想要理智清醒地思考,但元滢滢一句句“萧郎”唤出声,郑小姐不禁浮想联翩。她只要一想到,未来夫婿会和元滢滢有过首尾,便觉得被羞辱了。气急之下,郑小姐举起手掌,厉声呵斥着:“下贱!”
只是她的手掌,并没有落在元滢滢妩媚动人的脸蛋上,反而被人重重地推开了。
危隐青眸色微冷:“郑小姐,莫要生事。”
元凝霜轻扶着郑小姐,劝她先行离开。郑小姐满腹委屈,但看到众人的视线,都朝着她望来,也知道自己已经丢尽了脸面。若是继续闹下去,只会折损更多颜面。
两人走后,危隐青淡声道:“你在骗她。”
萧公子根本不认识元滢滢。
危隐青和他共处过,萧公子对城中女眷,根本一个都不熟悉,如何会认识元滢滢呢,更别提会让元滢滢用“萧郎”这般亲昵的称呼唤他。元滢滢刚才那番举动,不过是想要激怒郑小姐,让她丢脸罢了。
眼见自己的谎话被戳破,元滢滢也不急着辩解。她心中丝毫愧疚都无,甚至因为羞辱了郑小姐,而有一些欢喜。是,她说的是谎话,她从未见过什么萧公子,更没有和萧公子有过来往,只是那又如何,郑小姐不是信了吗?元凝霜只说她的手段拙劣,但用来对付郑小姐之流,却是足够了。
元滢滢深知,她如果把自己的计谋和盘托出,只会遭到危隐青的冷声呵斥。元滢滢便绝口不提及此事,她一双水眸,睁得圆润,隐隐透露出几分可怜。
“姐夫,父亲要把我嫁给一个六品小官,他已经很老了,有四十岁呢,家里还有妾室……”
危隐青眸色微动。
元滢滢不遗余力地抹黑着元凝霜,朝着元凝霜未来的夫婿诉说,元凝霜有多坏心:“此事还是嫡姐提的。我知道嫡姐不喜欢我,可她怎么这么坏,竟然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我若是嫁过去,定然要被磋磨死的……”
危隐青冷眸轻扫:“不会。”
话刚出口,危隐青便觉得不妥,他补充道:“你要如何?”
元滢滢轻轻偏首,乌黑鬓发间露出的白皙脖颈,让危隐青眸色发沉。
“姐夫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一个老男人,磋磨至死吗?”
危隐青薄唇轻启,许下承诺道:“我会处置的。”
他曾经对元滢滢唐突,如此便算弥补罢。
元滢滢却做忧愁状,声音哀婉:“可是,父亲也经常给姨娘许诺,却很少能够实现的。”
危隐青轻掀眼睑,露出幽深的黑瞳,淡淡道:“我不会。”
元滢滢自然知道他不会。危隐青会为她解决婚约之事,若是元凝霜知道,自己给元滢滢使的绊子,却让危隐青解决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疯掉。
但倘若元凝霜当真因此,气得失去了往日的规矩体统,元滢滢倒是很乐见其成。
宴会虽小,来往的宾客却需要危隐青去见。危隐青只当解决了元滢滢的这件事情,便不再和她言语,径直离开了此处。
不久后,元凝霜也重回宴会。
元滢滢看着两人相伴而行的身影,倒是有几分般配。元滢滢想着,元凝霜应该是安抚好了郑小姐,但无论她怎么安抚,郑小姐每次见到萧公子,恐怕都会有一块石头梗在心头罢。
元滢滢站在远处,抬首凝视了危隐青许久,她好似不能挑出危隐青的一点错处。他处事周全,待人进退有度。
这样的人若是给了嫡姐,当真是让人觉得不甘心。
还未到长者念读婚约契书的时辰,这便意味着,今日的定亲宴还未成。
元滢滢收回打量的美眸,朝着后院走去。
她要给嫡姐,送上一份此生难忘的大礼。
危隐青不着痕迹地侧眸,看到那处地方已经没有了元滢滢的身影。他的眉眼轻舒,心中却说不清楚,是轻松多些,还是不快多些。
危隐青未曾沾酒,但身上却尽是酒意。他向来不喜这些味道,便起身往后院去,换一件新的外袍。
第90章
因为忙碌定亲宴会之事,仆人们皆去了前院伺候。危隐青推开房门,内里空无一人。
他伸出手解着衣襟的系扣,朝着紫檀雕鹤纹顶箱走去。褪下的外袍,被危隐青随手搭在了衣架上。今日的人来人往、世故人情让危隐青有些疲惫,他轻揉着紧皱的眉宇,要随意挑出来一件新外袍,但却不急着往前院去。
里间传来轻微的响动,危隐青手指微动。他凝着眉,缓步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危隐青驻足在他的床榻前,看着稍显凌乱的床榻,眉峰皱紧。
他记性尤佳,尚且记得住,自己离开时,床榻上各处摆设的模样。而如今,显然是有人动了他的床榻。
危隐青黑眸微沉,看着那弓起微小幅度的被褥。危隐青的房中,向来不许丫鬟出入。因此,他私心想着,或许是哪个胆大的小厮,趁着宴会忙碌跑进他的房中,想要偷一两件值钱的物件。不巧的是,危隐青中途回了屋子,小厮躲闪不及,才仓惶跑进了被褥里,试图掩人耳目。
想到此处,危隐青的眉眼中浮现出不喜,他向来爱净,今日被这小厮沾染了被褥,不仅要丢掉被褥,恐怕连整张床榻,也要一并换掉了。
危隐青伸出手掌,重重掀开了被褥,他声音中带着冷意,正欲呵斥那小厮的胆大妄为。
“没有规矩,且下去领……”
话未说完,在看到被褥中的景象时,危隐青原本的冷意,便僵在了脸上。
视线所及,是绵软的雪,暖融的霜。乌黑的青丝如同瀑布一般,泼洒在美人瘦弱的肩头。那发丝既长且密,遮掩住了雪白肌肤,略上翘的发尾,在不盈一握的腰肢处,轻轻晃动,瞧着分外可怜可爱。
元滢滢便是在这时转过身的,她睁着雾气朦胧的眼眸,殷红水润的唇瓣,一张一合的,声音中没有了平日里肆意勾引的大胆妩媚,而是多了一丝小心翼翼。
“姐夫,你莫要凶我……”
危隐青第一眼看到的,是黑与白的强烈对比,宛如洁白无瑕的宣纸泼墨而成的丹青,径直地涌进他的眼睛里。而后,便是元滢滢转过身来,危隐青便注意到了元滢滢的眼睛。
她实在是生了一副好眼睛,处处都透露着脆弱的美丽。危隐青有时会恍然,为何满腹算计的元滢滢,会生得这样一双纯粹干净的眼睛。只望着元滢滢的水眸,就会下意识地相信元滢滢所说的话,为她所动容,即使危隐青清楚,元滢滢的哭诉哀求,只能信上十分之一二。
听不到危隐青的声音,元滢滢轻颤着眼睫,作势要站起身。乌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尽数朝着一侧倾泻而去。
危隐青不禁错开视线。
他生得比元滢滢高上许多,若是不垂首俯视,是看不到元滢滢雪白脆弱的脖颈的。
元滢滢站在了地面,径直地站在危隐青面前,嘴中嗫喏着“姐夫”二字。
她口中说着,自己不想嫁给四十岁的六品小官。听闻那妾室颇有手段,往常那小官并非没有娶妻的打算,只是还未成亲,女方便接二连三地出了事情。
说着,元滢滢便开始柔声啜泣:“姐夫,我好害怕。若是我被那小妾算计了,不知是会被毁了容,还是折了腿。”
危隐青不明白,自己已经答应了元滢滢,要为她解决这件事情,为何元滢滢还要如此忧虑,甚至……她还这幅模样出现在他的屋子里。
但危隐青还未询问出声,劲腰已经被绵软的手臂搂紧。隔着单薄的衣裳,危隐青比平常,更能感受到元滢滢肌肤的绵软轻柔。
元滢滢越哭越凶,连说话都开始变得颠三倒四:“不嫁给那样的人,若是要嫁,也得嫁给姐夫……姐夫,若是我嫁给了你,定然会安分守己,从不惹事情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元滢滢轻咬唇瓣,犹豫着开口:“即使是在男欢女爱之事上,也是姐夫想如何,便如何……”
危隐青的眸色渐深,他凝神听着元滢滢的百般妥协。在他的面前,元滢滢似乎变成了一个温顺乖巧的美人,可以任凭他随意摆弄。
危隐青垂落的手臂,缓缓抬起,他抚着元滢滢腰肢处的青丝,沉声道:“元氏滢滢,你要知道,我从不让人骗我的。”
他语气平和,没有刻意地放沉,却让元滢滢心口发紧。
元滢滢原本准备好的、用来哄骗危隐青的说辞,顿时梗在了喉咙里,许久说不出话来。
“嗯?”
听到危隐青的沉声质问,元滢滢慌乱道:“不会。”
她一番软磨硬泡,又悄悄地将柔荑放在了危隐青的衣襟处。危隐青没有打开她的手,元滢滢便趁着说话的机会,扯开危隐青的衣裳。
她思虑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要寻个借口想要溜之大吉。毕竟,元滢滢想要的是,在元凝霜的定亲宴会,让众人瞧见危隐青和其他女子有私情。如此,元凝霜为了颜面,或许便不得不舍弃这桩亲事。但元滢滢可不会为了破坏两人的定亲,而把她自己折损进去。她只需要将危隐青弄得衣衫不整,再将从小摊买来的里衣,丢到显眼的地方,到时再引人前来,危隐青便是百口莫辩,只能认下他行事不规矩,竟然在和元凝霜定亲的宴会上,和另外一个女子暗通款曲之事。
但元滢滢想要走,危隐青却揽紧她的腰肢,不肯松开。
元滢滢温声软语,只道自己想通了,不该痴心妄想,以她庶女的身份,怎么能奢望嫁给危隐青呢。
但危隐青却郎心似铁,始终未曾动容。
眼看着时辰渐渐到了,元滢滢心中急切,再也维持不住可怜姿态,作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危隐青,你快些放开我!”
听到这句话,危隐青才微微颔首,看着元滢滢姣好的容颜,白嫩的耳垂,脆弱的脖颈。他抬起手,仔细摩挲着元滢滢的香腮,声音如同鬼魅:“你在怕什么呢,是不是怕——旁人捉奸在床时,把你一起捉到了?”
元滢滢脸色涨红,她分外心虚,但只能强做镇静道:“你胡说什么?”
危隐青轻笑一声,黑眸越发深沉晦暗:“你需知道,试图爬床的丫鬟、用尽法子想要以身相许的世家小姐,我见过的并不少。元氏滢滢,你的法子,并不算新奇。”
见危隐青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计划,元滢滢索性破罐子破摔,她睁圆水眸道:“既然如此,你更要把我放开了,不然等会儿人证物证俱在,任凭你想要狡辩,也是无人信的。你君子的名声,可要毁于一旦了。”
危隐青神色淡淡,丝毫紧张之感都无。他甚至有闲情逸致,挑起元滢滢散落的发丝,为她挽在耳后。
“你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元滢滢抿着唇,直言她并不想知道。她接近危隐青的大部分原因,都是为了落元凝霜的面子。而且,元滢滢只看危隐青的神色冰冷,便知道那些人的下场不会太好。
元滢滢只想着挣脱危隐青的怀抱,她才不要这幅样子,被旁人看到。
危隐青像是明白元滢滢在想些什么,他随手扯过自己挑选的外袍,将元滢滢包裹严实。他轻轻俯身,在元滢滢耳边低声道:“不会有人看到你的。而且,你刚才想错了,我根本没有想要狡辩。”
在掀开被褥的一瞬间,危隐青便听到了自己的心脏,明显加速的声音。危隐青把一切都尽收眼底,他听着元滢滢的哭诉,听着面前柔弱的美人,诉说着想要嫁给他。即使危隐青清楚,元滢滢的花言巧语,无非是想要引他入局。元滢滢想要的,绝不是嫁给危隐青,她要元凝霜颜面尽损,为此没有考虑过危隐青的名誉会如何。
但即使清楚元滢滢的本性,危隐青的心肠,还是难以克制地变软了。他想到,面对元滢滢时的情绪起伏,是之前他从未有过的,以后也不会对旁人有。
——想来人生既苦短,何必要事事完美呢?
名声于危隐青而言,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重要。他已决定,余生里他不需要一个尽善尽美的主母夫人,他要元滢滢。
他只要元滢滢。
看着元滢滢娇俏的脸蛋,露出慌乱之色,危隐青俯身,轻吻了元滢滢的鼻尖。
他说:“怕什么?”
明明衣衫不整,即将背弃婚约,被千夫所指的,是他危隐青才是。而元滢滢不会被知晓名讳模样,甚至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她的一丝一毫的肌肤,她为什么要怕。
但元滢滢显然不能接受,有可能被众人瞧见了她如今的模样。她是坏,喜欢算计身边的人,可她不想丢脸。
衣襟被打湿,在屋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危隐青轻声叹息地将元滢滢推进了漆黑的衣柜里,而后合拢了柜门。
一众人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正是满脸震惊之色的元凝霜。
她微张着唇,眼中闪过难以置信。
郑小姐因为和元滢滢争执之事,先行离开了危府,便无人率先厉声指责危隐青。
最终,还是一位年长的老夫人,轻轻摇首,语带叹息道:“隐青,你怎么会做出如此事情?”
众人在宴会时,各自言笑晏晏,忽然听闻,后院之中有人行不轨之事,男女相合。事关危家内宅事情,众人本不想理会,只佯装不知情。不曾想,那私下相见、情难自己的男女之中,一人竟然是危隐青。
无论是元凝霜,还是众人,几乎没有人会相信危隐青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在他们眼中,即使是世间最绝色的女子,对危隐青温情脉脉,他也不会多加理会。但提及危隐青,此事便不能轻易揭过,只能亲自前来一查究竟,才能还危隐青以清白。
几人才带着元凝霜,往“男女私会”的后院而来。只是,众人刚一靠近,便听到女子哀怨可怜的哭泣声音,顿时心口一颤。
元凝霜推开房门时,只希望屋子里的人,万万不要是危隐青。
否则……她的未婚夫婿,在定亲宴会上,和一个女子亲密无间,元凝霜该如何自处。
但纵然元凝霜百般祈祷,推开门时,她看到的,仍旧是衣衫不整的危隐青。
危隐青只着素色里衣,衣襟敞开,胸膛上落着斑驳的红痕。而他身前的床榻,则是被褥微掀,一条女子的小衣正搭在软枕上面。
此景此景,即使元凝霜想要寻找借口,替危隐青开脱,她也无法寻到。
危隐青合拢衣襟,望向元凝霜道:“今日,是我的错,定亲宴便不必办了。”
他这便是认了,这男女情难自禁之事。
元凝霜只觉天旋地转,顿时身形一颤。
老夫人是看着危隐青长大的,自然不相信危隐青会如此孟浪。她出言询问道:“隐青,你向来不喜解释,只是今日事关重大,不能不解释。你说说,可是有人设局陷害了你,或是哪家女郎趁你不备,故意……”
危隐青不着痕迹地望着衣柜。
那里,元滢滢正捂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动静。她只觉得,即使现在隔着一条细小的缝隙,危隐青都能看到她如今的慌张模样。
元滢滢不知道,危隐青会如何解释,毕竟他若是当着众人,把柜门打开,再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的头上,危隐青便可以干干净净的,继续迎娶元凝霜了。
元滢滢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
“没有,是我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