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嬷嬷便重重地叹息了几l声。
元凝霜看向其他丫鬟。
众丫鬟们一是不知其中内情,一则因为嬷嬷的身份。面对着一个将元凝霜从小看到大的老仆,一个不得宠的庶小姐,她们自然清楚应该如何站队。
霎时间,众丫鬟齐齐颔首,越发证实了元滢滢的行径卑劣,性情反复无常,肆意欺凌仆人。
但就在元凝霜倾听丫鬟们的声音时,元滢滢的视线,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抬眸凝视着危隐青。
危隐青的眸色清浅,似一块琥珀玉石,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淡金色的光辉。
元滢滢柔韧的身子,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姿态慵懒地依偎在梁柱旁。纤长秾丽的眼睫轻颤,美眸丝毫不加掩饰地望向危隐青。
被一个美人,如此光明正大,且是长久地注视着,没有人会不注意到。
危隐青姿态淡漠地扬眉,眸色淡淡。
对于危隐青而言,这场纷争的真相如何,结果是什么,他并不在意。所有喧嚣吵闹,在他的眼中,似乎都是小事,不配让他放在心上。
在危隐青的视线看过来的一瞬间,元滢滢柔软的红唇轻轻张开。
她朱唇微动,唇齿轻合,虽然未曾发出声音,但足够危隐青看出来,她想要说出的几l个字。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元凝霜和一众仆人的面前,元滢滢堂而皇之地唤着那个称呼。
她说着。
——姐夫。
冷静自持如危隐青,此刻的掌心,也微微生出了热意。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不是去训斥元滢滢太过大胆,竟然在众人面前,唤他姐夫。危隐青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看向元凝霜和众人。他在察觉到,众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时,心口竟微微了松了一口气。
危隐青很快觉出古怪,他竟然被元滢滢这般拙劣的法子,牵引住了心神,甚至忧心有人知道。
他轻垂眼睑,仔细一想,便是众人知道又如何。
他又没有做出什么逾越规矩的事情来,便是当真被人戳破,受人指摘的也只会是元滢滢。
危隐青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替元滢滢出手遮掩。在他看来,自己对元滢滢已经容忍多次。倘若元滢滢能够识趣些,便应该知道,她此时这幅情态,若是被人瞧见了,会惹出多大的风波来。
危隐青可以妥协一次,但却不会次次都妥协。
既然想通了这一切,危隐青的心绪重新恢复成古井无波。再看到元滢滢娇媚动人的脸蛋时,他的眸色中无一丝波动,显得异常平静。
元凝霜转过身来,她紧蹙眉头,全然不知就在刚才,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她的未婚夫婿,正和她向来不喜的庶妹眉目生情。
“往常那些,只当做你不懂事。可嬷嬷来府上多年,劳苦功高,你却这般折辱她,实在是过分了。”
元滢滢听着这些指责声音,心中一丝波动都无。她站直身子,腰肢款款地朝着元凝霜走去。
要走到元凝霜的面前,就先要经过危隐青的身旁。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在经过危隐青身旁时,元滢滢脚步微顿,她将绵软的柔荑,递进危隐青微凉的掌心。
属于本能的反应,让危隐青下意识地握紧。
待他察觉到,手中的细腻肌肤时,才知道自己的掌心,握着的是元滢滢的柔荑。
危隐青目光微冷,正要丢开元滢滢的手。
便听元滢滢娇声说道:“嫡姐只听信那老奴的一面之词,可否太过不公平?”
元凝霜蹙眉,淡淡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在元凝霜的眼中,元滢滢唯利是图,贪慕富贵,几l乎没有可取之处。而且今日,她欺负的是姜氏的身边人,若是把此事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未免有损姜氏的脸面。因此,元凝霜已经决心,要狠狠惩戒元滢滢一番。
在危隐青丢开自己的手之前,元滢滢伸出手,在危隐青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待她察觉到,危隐青快要发火时,便及时收回了手。
她看向危隐青道:“那姐……危公子是如何以为呢?”
就在那一刻,危隐青的心脏,被悬至最高处。
第76章
被元滢滢含于唇齿之中,却并未完全吐露的“姐夫”二字,足够令危隐青眉心一跳。
元滢滢并没有解释的打算,而且在她看来,此事毫无意义所在。纵然她耗费唇舌,百般解释,恐怕在元凝霜看来,也是她不知悔改,只知道百般狡辩。
既然解释无益,那元滢滢又何必多言。她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好法子,既然她出声解释,元凝霜不会相信。但若是解释之人,是元凝霜未来的夫婿,元滢滢的姐夫,想来危隐青的言语,应当有些分量。
于是,在元凝霜的眼中,就是元滢滢无话可说,只是用一双闪烁着潋滟水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的未婚夫婿看。
虽然那双纯黑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引诱之色,但元凝霜却莫名不喜。
元凝霜深知,依照危隐青的身份地位,即使他有婚约在身,仍旧会有许多女子对他暗送秋波。但面对那些女子,元凝霜能够保持高高在上的冷静矜持,是因为她相信危隐青的为人。
但元凝霜看着元滢滢望向危隐青,她心中的不喜和厌恶,便逐渐蔓延开来。元凝霜心中暗道,她并非是怀疑危隐青的为人,只不过元滢滢素来会使些小把戏。元凝霜看不上元滢滢勾引男子时的不入流手段,但她却知,有时候心机手段只是辅助,生的那样一副妖娆的身子,纵然勾引姿态再过拙劣不堪,怕是也会有男子甘心入局。
元凝霜侧身挡在了元滢滢和危隐青的中间,语气中带着严厉:“府中之事,危公子怎么能清楚?你只需要说上一句,如今你是认错,还是不肯认错。”
元凝霜突然迈步走过来的动作,实在突兀。元滢滢眼眸轻闪,心中突然了然。
她这位自视为高岭之花的嫡姐,看来很是中意危隐青。
不过,元凝霜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元滢滢自然不会提醒她。
想到元凝霜日后,会被情所困,变成整日疑神疑鬼的怨妇模样,元滢滢便不觉得元凝霜此时的言语严厉,反而扯唇笑了。
她自然是极美的,在场女眷众多,但无一人可以比得上元滢滢的颜色美丽。
即使在此时,无一人站在元滢滢身前,将她庇护,她仍旧是美丽的。飘逸宽松的衣裙,却能在被风吹起时,勾勒出她身子的轮廓。孤立无援的元滢滢,娇媚的脸上,显现出脆弱可怜的美感,令人不由得心软,想要抚平她面容的紧张之色,把她拥进怀里,好生疼爱。
元滢滢柔声道:“嫡姐,危公子可算不得外人。他可是我将来的姐夫呢,既是终要成一家人的,为何要分清什么内人外人。嫡姐如此说,可是会伤透了危公子的心呢。”
她声音刻意放轻发软,任凭是哪个男子听见了,都会觉得元滢滢是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而与之相比,元凝霜便显得咄咄逼人了。
若是元凝霜尚且有几分理智,自然能够看出元滢滢这些浅薄的手段,轻松化解。
元凝霜本可以说,女眷之事,男子不便插手,再厉声呵斥元滢滢,询问她为何身为一庶女,竟然如此关切嫡姐的事情,如此不仅可以轻易化解难题,还能给元滢滢难堪。
可元凝霜显然缺失了部分理智,她此时此刻,更关心危隐青会不会如同元滢滢所说的一般,误会了她。
元凝霜连忙道:“我并无此意,只是不想因为内宅事情,为难了危公子。”
危隐青自然不会置身事外,说自己感到为难。
与自己有婚约的女郎,身处如此境况,危隐青自然应该主动排忧解难。危隐青心中明白,元滢滢刚才的一番话,是要拖他下水,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危隐青身为外客,不方便直接开口拒绝。他本以为,元凝霜可以四两拨千斤,拒绝了元滢滢的心思。毕竟在危隐青看来,他的未婚妻子精通内宅之事,对于此等小事情,自然可以妥当处置。因此,危隐青听到元凝霜带着羞意的声音时,面上虽然神色平平,但心中难掩失望。
偏偏,元滢滢还在看向危隐青的眼睛,意有所指道:“是啊,危公子可要好好地辨别,今日之事,是谁对谁错。”
危隐青淡淡颔首。
其实,在他看来,此事谁对谁错,并不是最为要紧的。前朝后宅,何其相似,没有多少人会在乎真相如何,最终的决断只需要掌权者的一句话,他想要谁错,便是谁错。元凝霜若是认定了元滢滢是错的,何需其他理由。
但此事,自元凝霜开口提及危隐青时,便不再由她掌控了。危隐青性子淡漠,莫要说嬷嬷只是元凝霜母亲的仆人,即使今日犯错的是元凝霜,危隐青也会毫不留情地将事情真相说出。
危隐青看着遍地狼藉,视线扫过轻撑香腮,眸色温柔的元滢滢、满脸委屈,姿态卑微的嬷嬷,却只是问了一句话:“这螃蟹,与庶小姐并无半点关系?”
嬷嬷满腹的委屈,一句话都未说出口,便被危隐青堵了回去。嬷嬷面色微变,他本以为,危隐青会仔细询问元滢滢何时来的,因何事发火,却不曾想到,危隐青只问了这样一句话。
嬷嬷顿了顿,说道:“这螃蟹,自然是夫人赏的。”
危隐青拢眉,他向来不是什么温柔的好脾性,更不喜欢自己问什么,旁人却顾左右而言他。
“与庶小姐并无干系?”
嬷嬷吞吞吐吐,不愿意开口。元凝霜见到此等情状,心中也生出了几分疑惑。
她看着地面散落的螃蟹壳,隐约记忆起了,这不是不久前,她刚与姜氏用过的螃蟹吗。
元凝霜不知螃蟹的由来,便径直说道,这螃蟹是厨房准备的,她与姜氏用不完,便赏赐给了下人用。
在元凝霜心中,这螃蟹能与元滢滢有什么干系。
只是,嬷嬷终究知道孰轻孰重,她万万不能让元凝霜说出,螃蟹和元滢滢没有干系的话来。若是如此,危隐青定然会觉得,元凝霜袒护下人,因此失了夫妻和睦。嬷嬷心中想着,争夺螃蟹事小,她最多被惩戒几句罢了。若是因为此事,元凝霜和危隐青生出嫌隙,定然会恼了她。她这般年纪,倘若失去了姜氏宠信,日后该如何过活。
因此,嬷嬷在元凝霜开口诉说之前,便扑腾一声跪在地面,连声认错道。
“螃蟹……的确是从厨房拿来的。只是,前些日子的螃蟹,都分给了其他府邸的女眷,府上并没有多余的了。我一心想着,夫人难得有些想吃的,便……便拿走了庶小姐的螃蟹。此事,是我有错在先,不怪庶小姐生气。”
嬷嬷跪在地面,用手拍打着脸颊,那力气并不轻,很快她的脸便泛起了红色。
元凝霜不愿再看,嬷嬷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心中待嬷嬷很是亲近。只是,元凝霜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要嬷嬷站起身来。元凝霜只要一想起,是因为自己和姜氏的口腹之欲,而争夺了元滢滢的螃蟹,便觉得格外难堪。
元滢滢看着自打巴掌的嬷嬷,心中没有半分同情之心,她不在意再给嬷嬷加上一桩罪过。
“我分得的螃蟹,一个都不舍得吃,只等着姨娘生辰那日,一同享用。不曾想,这些螃蟹却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这话说的尽是讽刺。元滢滢分到的螃蟹,连条螃蟹腿都未曾尝过,却被嬷嬷拿了去,给姜氏和元凝霜献好。更为讽刺的是,姜氏和元凝霜用不完了,竟然要把螃蟹赏赐给下人,如此慷他人之慨,着实令人咋舌。因此,虽然元滢滢的言语中带着讽意,但却无人会出声怪罪她,只会觉得被抢夺了螃蟹的元滢滢可怜,而仗势欺人的嬷嬷可恶。
闻言,嬷嬷的手掌微顿,偷偷抬起眼睛觑着元凝霜越发难堪的神色。嬷嬷顿时心中发冷,她狠了狠心,重新扬起巴掌,重重地往脸颊挥去。
丫鬟们寂静无语,只是偶尔抬头面面相觑。她们未曾想到,最终丢了脸面,被重重责罚的,不是元滢滢,而是姜氏身旁伺候的嬷嬷。
元凝霜看着元滢滢乌黑的发丝,撞进元滢滢漆黑乌润的眼眸中,她头次在元滢滢的面前,觉出难堪的心绪。
元凝霜搅紧了手帕,放轻了声音说道:“我……我的确不知,那些螃蟹竟然是这么来的。我会重新送一篓新鲜的螃蟹,给你姨娘祝贺生辰。”
元滢滢偏首看她:“可是嫡姐,我姨娘的生辰,已经过去了。”
元凝霜顿时说不出话来。
危隐青望来,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元滢滢才肯作罢。
危隐青淡声道:“既是清楚了,我便先行离开了。”
让危隐青看了糗事,元凝霜本就觉得无地自容,闻言便轻轻颔首。
危隐青一走,元滢滢便也离开了。
待丫鬟们散去,元凝霜才道:“好了。”
嬷嬷停下手,脸颊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唇角带着血痕,模样看着分外凄凉。
元凝霜说道:“你年纪大了,以后便去庄子里好生修养罢。”
嬷嬷睁大眼睛,她哪里肯去庄子里。那里怎么比得上元家,锦衣玉食,又有奴仆奉迎于她,若是嬷嬷去了庄子,便是被元家废弃了。她在庄子里,哪里会有好日子过,怕是要被人欺负,还要亲手做活,才会有饭菜吃。
嬷嬷不肯,她哭求着元凝霜,只说自己这些年的辛苦。
但元凝霜无动于衷,只是闭着眼睑,很快就有人把嬷嬷带了下去。
元凝霜告诉丫鬟道:“去同母亲说——”
但语罢,元凝霜又道:“罢了,我亲自去说罢。”
第77章
姜氏听罢,眉峰微微拧起。嬷嬷在姜氏身旁伺候有数十年之久,因为几只螃蟹,便将嬷嬷送到庄子去,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但姜氏却没有开口,把嬷嬷留下来。在她看来,此事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一切的前提是,无外人在场。而此事,既有危隐青出面,便不能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在姜氏的心中,一个老仆,自然不能和元凝霜的名誉相比。若是元凝霜一时心软,便会给旁人留下话柄,更会让危隐青觉得,元凝霜是个任人唯亲,不辨黑白之人。
姜氏对危隐青极其中意,心中盼望着元凝霜和危隐青能够相濡以沫。因此,无论从哪一点考虑,姜氏都没有饶恕嬷嬷的理由。
姜氏稍做思索,缓声道:“准备一篓鲜蟹,再备上些珍宝首饰,给梦姨娘送去,只当是恭贺她生辰了。”
元凝霜轻轻颔首。
在看到姜氏和元凝霜送来的生辰贺礼后,元滢滢丝毫没有推拒的心思。她向来没有什么硬骨气,而且这本就是姜氏和元凝霜应有的弥补,为何要推拒。
元滢滢当即让厨房,把满满一篓子鲜螃蟹,都做成膳食。轻云再去取时,便无人阻拦。膳房的厨子、伙夫显然也听闻了此事,待轻云的姿态恭敬,又往食盒中多添了一盅汤、两味点心。轻云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追捧过,她心绪微微动摇,只觉得若是日日都能够有如此的待遇,对元滢滢忠心不二,她便觉得心甘情愿。
轻云把螃蟹和膳食放在桌上时,语气比平时里都放轻了许多。厨房中人把螃蟹蒸煮烹炸,制成各种美味。
元滢滢和梦姨娘,显然吃不完这许多螃蟹,便每一种都尝了尝,最后再饮了一盏厨房送来的枸杞乌鸡汤,便觉得足够。
梦姨娘打开姜氏命人送来的首饰盒子,其中堆满了头钗簪子,足以可见姜氏的诚意。但梦姨娘在姜氏手下多年,哪里不知道她的手段。梦姨娘捡起一枚金簪,语气嫌弃道:“这样老气的款式,怎么能带的出去。”
姜氏送来的,都是模样笨重,戴上去能硬生生地老上几岁的首饰。
元滢滢顺手接过梦姨娘手中的簪子,戴在发髻之间。她生的模样巧丽,给笨重的金簪增添了几分生气。
梦姨娘轻柔一笑,将金簪取下,放回首饰盒中。
“这些首饰虽笨重,但若是换成金银,也能给你买件新首饰。”
纵然元滢滢戴上这些首饰,也不会折损容貌。但梦姨娘私心想着,她的滢滢,合该戴最时新精致的首饰。
没过两日,梦姨娘便托门道把一盒子首饰都卖掉了,给元滢滢买了时新的首饰。
元滢滢头戴镶玉珠花钗,青丝被高高挽起,末端系一条纤细的青碧色系带,姿态飘逸地垂落在脖颈两侧。
元凝霜正和闺中好友郑小姐相谈甚欢,见到了元滢滢后,不过略点一点头,而后说道:“明日府上有宴,你若是得空,可来此小聚。”
元滢滢语气轻柔:“既是嫡姐准备的宴会,那我自然是有空的。”
说罢,元滢滢便腰肢款款地离开。
郑小姐脸上的欢喜之色褪去,满脸不解地看着元凝霜:“凝霜,你为何要邀她前来。”
元凝霜神色淡淡:“宴会本就是在元府举行,怎么能够连府上的庶出姐妹,都不告诉一声呢。”
郑小姐自然清楚,若是元府有宴,却连只字片语都不告诉元滢滢,未免太过失礼。但郑小姐格外不喜元滢滢,更不想要好友元凝霜精心准备的宴会,可能被元滢滢毁掉。
听罢郑小姐的担心,元凝霜觉得好友有些杞人忧天了。在元凝霜看来,元滢滢心思浅显,让她来赴宴,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元滢滢在宴会上招蜂引蝶,对席上男子示媚讨好。
终归,依照元滢滢的心机手段,是折腾不出来什么风浪的。
宴会这天,元凝霜仪态端庄,待人接物皆是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讨好,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元凝霜此番,引得来赴宴的夫人们交口称赞。
其中有意动者,便出声询问元凝霜的生辰八字,意图给元凝霜保媒拉纤。姜氏的眉梢眼底,尽是笑意,她轻声笑道:“劳烦你的好意,但是霜儿已经有婚约在身了。”
闻言,众人皆询问是哪一家的儿郎。
“危家的二公子,危隐青。”
“原是危二公子,如此看来,两个人倒是格外相配,男才女貌。”
姜氏心中得意,她女儿处事大方有礼,选的未来女婿,也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对象。
既迎完了客人,元凝霜便陪伴着一众年轻女眷,往后院去了。元家府宅中,有一株百年古木,生的枝干粗壮,要几人合抱才能拢住,且枝繁叶茂,树叶彼此遮掩,站在树下抬首望去,不见一丝缝隙。
女儿节刚刚过去不久,元府中还备着不少红绸缎带。城中素来有习俗,未成亲的年轻女郎,在红绸缎带上书写心愿,再抛至树梢,将红绸缎带挂在树枝,便可使得愿望成真。而这其中,女郎的红绸缎带抛的越高,便越容易将心意传递至上天,从而越容易成真。
元凝霜便将这棵古树的来历说出,果真见女郎们起了心思。元凝霜又适机送上红绸缎带,和文房四宝,女郎们皆跃跃欲试,两三人聚成一团,仔细思索着该写些什么。
丫鬟捧起细长的红绸缎带,放在元凝霜面前。
元凝霜本不欲写,但丫鬟出声劝道:“如此好的机会,小姐难道真的一点心愿都无吗?”
闻言,元凝霜的眼眸微顿,她稍做思索,便抬起毛笔。落笔时却下意识地写了一个“危”字,元凝霜索性写道——危元两家,修秦晋之好,愿夫妻和顺。
写罢,元凝霜连忙匆匆折好,唯恐令人发现了,自己写了什么心愿。
丫鬟见状,不免出声促狭道:“瞧着小姐这幅模样,倒不像是写的心愿,而是相思之苦了。”
元凝霜嘴里说着“别胡说”,但脸颊却微微发烫。
元滢滢站在桌案前,她穿着雪青色曳地长裙,衣袖处被绑带束起,挽成模样飘逸的长结。
雪白的柔荑握紧毛笔,元滢滢许久未曾落笔。她的心愿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写哪一个。
元滢滢美眸轻颤,最终只写了“富贵荣华于我身”寥寥数字。
她将红绸缎带挽紧,坠上一枚轻巧的翠绿玉石,便准备往古树的枝头抛去。
女郎们的力气轻巧,抛红绸缎带这事,往往一次不能成功,要抛上两次,三次才可以。元滢滢垂首,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红绸缎带的玉石,忽听得一阵欢呼声音传来。
元滢滢抬首看去,才看到元凝霜不知何时被众人围绕在中间。
原是元凝霜轻轻一抛,红绸缎带便飞上树梢,且飞的高高的。众人皆道,想来元凝霜此次的心愿,定然能够成功。
元滢滢攥紧手中的红绸缎带,久久未曾走上前去,把它抛上树梢。
她想着,自己要把红绸缎带抛的比元凝霜还要高,要真真切切地压上元凝霜一头。
郑小姐正为好友欢喜,余光瞥见了元滢滢,不紧蹙眉。虽然元滢滢今日,既没有惹是生非,也没有勾搭其他男子,但郑小姐总觉得元滢滢会做恶劣的事情。
她便扬声唤道:“元庶小姐,你的红绸缎带,可抛了吗?”
掌心的玉石,梗的元滢滢肌肤发痛,她轻轻摇首,露出清浅的笑意:“不着急的。”
郑小姐见不得元滢滢这幅安分的模样,便拉着元滢滢走到人群中间。她掌心碰到元滢滢柔软的腰肢,瞥见元滢滢娇媚至极的脸蛋,不禁眉心紧皱,心中暗骂了一声狐媚子,非要在今日宴会打扮的妖娆动人,定然存了不少坏心思。
郑小姐出声催促着,要元滢滢赶紧抛。
元滢滢连元凝霜都不曾看到眼中,又怎么会听郑小姐的话。在元滢滢的眼睛里,郑小姐仿佛一只聒噪的乌鸦,叽叽喳喳地吵闹个没完。
郑小姐突然道:“元庶小姐,你如今不肯抛红绸缎带,莫不是担心没有凝霜抛的高,觉得丢了脸面罢。你这可就是多思多虑了,这抛红绸缎带,要看运气等等。而且,你本就不如凝霜,就算红绸缎带抛的低了,或者根本抛不上去,也在情理之中,无人会笑话你的。”
元滢滢笑道:“好啊。”
她捏紧红绸缎带,正要抛出。
带着玉石的红绸缎带,被一只雪白的柔荑高高扬起。但它还未被抛出,便被一只宽阔的手掌接了过去,紧接着,不待元滢滢看清楚,那手掌的主人是何人,红绸缎带就朝着古树抛了过去。
只见那坠着翠绿玉石的红绸缎带,稳稳当当地挂在最高处。
元滢滢不知沈辰星是怎么抛的,不仅把她的红绸缎带抛到最高处,还打落了许多其他女郎的红绸缎带。
女郎们惊呼着,去寻自己的红绸缎带。
郑小姐握着破碎的玉石,脸色难看。
元凝霜的红绸缎带,也被打了下来。她拿着红绸缎带,走向沈辰星。
沈辰星丝毫不知,自己惹出了什么祸事,将一众女郎的希望,都摔到了地面。他径直地看着元滢滢乌黑的双眸,好奇问道:“你许的什么愿望?”
元滢滢还未开口,便听得元凝霜的声音响起。
“沈公子,你打落了许多红绸缎带,可否需要解释一二。”
在沈辰星站在元滢滢身旁的一瞬,元凝霜便不再顾及他是危隐青好友的身份了。
更何况,元凝霜身为宴会的主人,自然要维护众多女眷,询问沈辰星为何如此举动。
第78章
乌黑的剑眉轻挑,沈辰星的语气淡淡,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既然是抛红缎,自然是各凭本事。若是你们能将我抛出的红缎打下来,我定然不会多言。”
闻言,元滢滢的美眸轻转,下意识地看向那垂落在古树树梢的红绸缎带,只见它平稳地停留在那里,像是有人摇动树干,也不会轻易地坠落下来。
此话自然言之有理,毕竟谁往树梢抛红绸缎带,都只想着自己的心愿能够飞的高高的,哪里会顾虑旁人的红绸缎带。但鲜少有人,能够在一瞬间,将这许多的红绸缎带打落。
沈辰星的言语,向来算不得委婉,他仿佛从来就不知道言辞婉转是为何物。
元凝霜只觉得心头微梗,她好生筹谋的女眷活动,就被这样破坏了。
在场众人中,心生满意的,恐怕只有元滢滢一人,毕竟写满了她心愿的红绸缎带,正挂在古树的最高处,随风轻轻扬起,丝毫没有坠落在地的迹象。
元凝霜有心弥补,便命人送来新的红绸缎带、做玉坠的小块玉石。只是众女眷的兴致淡淡,再恢复不到之前的欢快景象。
元滢滢自然不会思虑旁人的喜怒哀乐,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愿得偿,狠狠地压过了元凝霜一头。思虑至此,元滢滢不禁眉眼轻弯,乌润的眼眸中带着笑意。
沈辰星转身看着她,扯着元滢滢束袖上的系带,出声询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元滢滢轻抿唇瓣,只摇首不语。
沈辰星便径直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一定是寻个如意郎君之类的。”
元滢滢轻觑他一眼,糯声道:“才不是如此。”
“那是什么?”
元滢滢刚要开口,忽然想起自己不能告诉沈辰星,便轻捂着嘴唇,任凭沈辰星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说出口。
两人靠的如此相近,免不得引人议论。
不远处,定安侯看着沈辰星和元滢滢的身影,眼底不禁闪过暗色。
他声音发沉,隐隐带着怒意:“原来如此。难怪,沈辰星何时变得如此爱管闲事,原是被美人迷住了眼睛,竟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想起自己的外甥,定安侯的脸上浮现出惋惜之色。
定安侯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外甥在外胡作非为。只是,孙公子是他嫡亲的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又在定安侯的膝下长大,其中感情非同一般,定安侯哪里舍得惩戒孙公子。在看到沈辰星登门拜访时,定安侯的心中已做出了打算,要好生让步,以消除沈辰星的心中怒火。定安侯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面上恭敬,但心中却不以为然,暗道元滢滢多事。在定安侯看来,孙公子虽然爱惹是生非,但其身份地位,是元滢滢一介庶女无论如何都想要攀附的。定安侯以为,不一定是孙公子见色起意,或许是元滢滢顺水推舟,也未尝没有可能。
定安侯好一番赔礼道歉,只说要好生管教孙公子,叫他再不敢做出这些混账事情。
但沈辰星面色冷淡,一丝动容之色都无。
良久,沈辰星才微微颔首。见状,定安侯心中大喜,自以为可以了结了这桩事情。不曾想,沈辰星沉声道:“先不急。”
定安侯不解其意,直到官府拿着捉人的令牌,将孙公子押走时,定安侯才知道,沈辰星口中的“不急”是何等意思。
在孙公子被押走后,定安侯便四处奔走,想要官府把孙公子放出来。毕竟监牢中阴湿潮冷,用的饭菜更是甚少有热的,而孙公子哪里吃过这些苦头。定安侯以为,凭借自己的权势,不过几日便能将孙公子领出来。不料那些孙公子曾经欺辱过的姑娘,她们家中人也得知了此事,皆朝着官府递了讼状。
尽管定安侯用尽法子,孙公子还是被贬为庶人,流放二千里。
孙公子既成了庶人,便是比平民百姓还要低上一等,且在官府登记造册,再不能用假死脱身的法子。定安侯想要为他打算,也有心无力。
孙公子被流放的那日,定安侯前去相送,他本想给些银钱,却被徭役拦下,只道孙公子如今的身份,即使给了金银,备了锦衣华服,孙公子也是穿不上的。
定安侯看着自己精心养大的孩子,如今面黄肌瘦,身形摇摇欲坠,不由得悲从心起。孙公子看见了定安侯,两只眼睛中顿时盈满了泪水,他张开唇,一声“舅舅”还未唤出口,身上便被砸了鸡蛋。
原是那些家中女眷,曾经被孙公子欺辱过的百姓们,特意前来相送。各种菜叶、石头落在孙公子身上,将他砸的头晕眼花,形容狼狈。
定安侯想要阻拦,却被属下小声提醒道,孙公子如今的名声,若是定安侯出声阻拦,难免会惹出众怒,更会引火烧身。
定安侯只能作罢,忍痛离去。
时至今日,定安侯每次想起孙公子被欺辱的场面,便加深了对沈辰星和元滢滢的怒意。在他的眼中,孙公子不过是言语行径唐突了一些,便落到如此境地。若非当初孙公子沾染了元滢滢,倘若他没有遇到沈辰星,便不会如此凄惨。
定安侯收拢掌心,手背泛起青色的筋脉。他神情温和,朝着众人走去。
定安侯是长者,元凝霜自然要好生招待。
定安侯稍做寒暄,得知了元凝霜订了婚约之后,便温声调侃了几句。
元凝霜只垂首不语。
定安侯似是随意一瞥,看到了相互靠近的沈辰星和元滢滢,便做惊讶状,出声询问道:“我不曾记得,你还有个同胞姐妹?”
元滢滢和元凝霜,皆是元老爷的血脉,仔细看来,眉眼中确实有几分相似。
闻言,元凝霜淡淡道:“是庶出妹妹。”
定安侯意味深长地颔首道:“元氏出美人。先是你,如今连一个庶出的女儿,都生得如此美艳。你未婚夫婿,可是危氏的二子?”
元凝霜点头:“正是。”
定安侯便笑道:“当真是正好。你嫁与危氏二子,你的庶出妹妹,想来不日也能嫁进去高门。”
元凝霜只是含笑不语,许久才道:“侯爷莫要玩笑了,庶妹还未订婚,不好污了名声。”
定安侯忙道:“确是如此。不过依照你庶妹的模样,想来嫁进高门,也指日可待。”
元凝霜便不再言语了。
说罢,定安侯便转身离开。他已经看出,元凝霜虽然端庄大方,但对元滢滢这个身姿妖娆的庶妹,看来并不十分中意。不过,此事在情理之中,元滢滢的容貌身姿,一瞧便是不安分的。男子或许会喜欢,但女子,只有油然而生的厌恶了。
定安侯停下脚步,心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好法子,可以为他的外甥好生出气。
倘若,在元凝霜大婚之前,她的庶妹便不知廉耻地勾搭她的未婚夫婿,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尽魅惑姿态,肆意地颠鸾倒凤。如此,元滢滢的名声受损,定然会被人当做狐媚子、浪**子。而元凝霜只得捏着鼻子,为未来夫婿收元滢滢进房中。只是,元凝霜纵然收了元滢滢,但庶妹勾引夫君的耻辱,足够她记忆一辈子,一时半会儿尚且可以隐忍不发,但时间久了,怎么可能不出手对付元滢滢。而危隐青呢,此类人最是端方有礼,被人看到与妻妹春风一度的模样,心中便犹如梗着一根刺。
待元滢滢进了危家,嫡亲的姐姐不喜她,夫君厌恶她,如此这般的日子,怎么算不得一种折磨呢。
定安侯以为,孙公子如今的凄惨结局,根源便在元滢滢的身上。若是元滢滢过得不好,他心中便觉出几分畅快。
他既然已经想通,便俯身在属下耳边低语几声,吩咐好一切。
——今日宴会,有诸多郎君和女眷在场,正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沈辰星从元滢滢的口中,不能知道她的心愿。但沈辰星的性情,从来就不是轻易放弃之人。他索性攀上高梯,身形一跃,便从红绸缎带的缝隙间,看到了几个字样。
他面色沉稳地走了下来,却不知道他刚才的举动,已经惊讶了一众人等。
元滢滢看着他攀的那样高,甚至在高梯上探身一跃,心不免提的高高的。直到沈辰星安稳地下了高梯,眉宇高挑地朝着她走来,薄唇轻启之间,却不是在说刚才有多么凶险,而是说着:“我知道了,你瞒不得我的。”
元滢滢黛眉轻蹙,小声嘟囔了一声“疯子”。
但她心中仍旧记忆着,沈辰星的身份地位,以及自己想要荣华富贵的筹谋,便软了声音,娇滴滴地说道:“不许说出来。”
她束袖的绑带,随着风扬起,顺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轻轻拂过。
雪青色的曳地长裙,本就衬得她肌肤赛雪,模样清丽。此时,元滢滢刻意的温柔作态,不显得扭捏做作,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那娇嗔的双眸,轻颤的眼睫,悠悠地望过来时,沈辰星的心脏蓦然停了一拍。
往日里,他最是不喜女子的扭捏作态,见了如此情状,便要出声冷嘲热讽一番。沈辰星从来也不理会,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可否太过直接,会惹得一颗芳心破碎。他只将自己的心绪,尽数吐露出来。
而如今,元滢滢的情态并不高明,甚至和其他女子比起来,有些拙劣不堪。但沈辰星却没有冷言讥讽,他没有觉得愚蠢,甚至觉出了……几分可爱。
“沈公子,沈公子?”
沈辰星顿时回过神来,他轻轻摇首,只觉得掌心发烫。
第79章
危隐青来时,正看到平日里率性而为,甚至惹哭过不少姑娘的沈辰星,此时他正微弓着身子,两只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元滢滢。
直至危隐青走到了沈辰星的身旁,他才有所察觉,唤了一声“隐青”。
危隐青轻轻颔首,目光轻移,落在了元滢滢的身上。元滢滢正对着沈辰星撒娇卖痴,作出一副娇媚姿态。危隐青看过来时,元滢滢脸上的魅意,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她脸颊绯红,乌黑的眼睛水淋淋的,好似被清凌凌的泉水洗过一般干净。柔软的唇瓣轻张,露出莹白的齿,和香软的舌尖。
嶙峋的指骨轻折,紧握成拳,危隐青拢紧眉峰,眼神凛冽,目光中带着警告。
元滢滢不明白,危隐青为何用这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只是,她想着自己曾经对危隐青做过的事情,便觉得危隐青是对自己不喜,才故意给她脸色瞧。
在元凝霜不在的场合,面前又有沈辰星在,元滢滢便不再提及什么姐夫云云的言语。
她轻抚鬓边,做柔弱状。不盈一握的腰肢,似是娇弱不堪,软绵绵地朝着沈辰星倒去。
沈辰星拢着眉,掌心抚着元滢滢纤细的腰肢。
掌心的炙热温度,让元滢滢身子一软,险些轻吟出声。她半伏在沈辰星的手臂,姿态如同弱柳扶风,不胜娇弱。
沈辰星本想询问,元滢滢可是身子不适。但他轻轻垂首,便看见了元滢滢因为紧张,而似蝴蝶双翼般颤动的眼睫,便知晓了元滢滢并非身子不适,而是故做柔弱。
沈辰星自然不知道,元滢滢如此行径的缘故。但若是在之前,他连抚住元滢滢腰肢的举动,都不会做。沈辰星只会在元滢滢倒下时,移动脚步,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元滢滢摔倒在地面。而他的脸上,不会露出半分怜悯同情。但是如今,沈辰星不仅伸出手扶住了元滢滢,甚至在心中起了关切元滢滢的心思。
见到元滢滢的扭捏姿态,都是伪装出来的,沈辰星本该松开手,冷声嘲讽一番。但嘲讽的话语,在他的唇齿之间徘徊许久,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元滢滢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拙劣的伪装,已经被面前的两个男子识破。她柔软的鬓发,轻伏在沈辰星的手臂。绵若无骨的柔荑,也不安分地攀上,她好似将自己当做了一株藤蔓,要紧紧地缠绕在沈辰星的这棵大树上面。
元滢滢软着声音道:“好晕。”
沈辰星沉默良久,最终半句嘲讽的言语,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语气生硬地说道:“嗯。”
危隐青轻抬眼睑,修长的眉宇之下,是两只乌黑深邃的眼眸。他眸色冷淡地望着面前的两人,素来受人追捧的危隐青,危氏二公子,竟然在此刻,觉出了被冷落的滋味。
在危隐青眼中,元滢滢虚伪轻浮,理应该被远离。他之所以能够和沈辰星成为好友,在某些方面本就是相似的。只是过去,沈辰星同样地不喜元滢滢的作态。但此时此刻,沈辰星虽然面上冷淡,但却没有抗拒元滢滢的触碰。
一时间,危隐青仿佛觉得,他被好友所抛弃。好似原本,他们两人该一起疏远元滢滢的。只是现在,沈辰星背弃了原来的选择,只徒留危隐青在原地。
郑小姐陪着元凝霜站在古树下,手中攥紧着两条红绸缎带。
两人本准备拿起红绸缎带,往古树上抛去。只是,每想起沈辰星方才的举动,郑小姐和元凝霜便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动作。
万一抛出的红绸缎带,没有元滢滢高,该如何是好。若是红绸缎带根本就没有抛到古树的树梢,又该如何。
若是没有沈辰星的一番话,两人根本不会思虑良多,只需写好了心愿,便会扬起手,将红绸缎带抛起。但沈辰星的言语,令她们如今心生犹豫,纠结许久,掌心却始终没有松开红绸缎带。
郑小姐正拢着眉,心中抱怨着,好生生的女眷活动,却凭空多出来一个沈辰星,败了她们的兴致还不算,还让她们百般犹豫纠结。
郑小姐的余光,瞥见了危隐青的身影,她当即眼眸一亮,便拉着元凝霜的衣裙,便扬声唤道:“危公子。”
危隐青转身望去,一面是仪态端方,朝着他颔首微笑的未婚妻子,另外一面,则是他应该远离的轻浮女子。该选择谁,舍弃谁,本应该是最简单不过的选择。危隐青也的确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但是他抬起脚步,朝着元凝霜走去的一瞬间,心却蓦然跳错了一拍。
危隐青朝着元凝霜越走越近,他犹能听到,元滢滢轻柔的声音响起。“嫡姐怎么如此缠人呢,都不给危公子半分喘息的机会。”
随之传来沈辰星不解的语气:“……缠人?”
身后的景象,危隐青虽然看不到。但他想着,元滢滢绵软的手掌,定然还没有离开沈辰星的手臂。她必定像没有骨头一般,软绵绵地依偎在沈辰星的身侧,语气娇嗔地说出这些话。
危隐青觉得元滢滢的言语奇怪,若是说缠人,谁能比得上元滢滢。
她不止一次,口口声声地喊着“姐夫”,但却丝毫没有尊敬之意。对着危隐青这个“姐夫”,作为妻妹的元滢滢,本应该保持疏远有礼的距离,而不应该……行诱惑之事。
而最是缠人的元滢滢,却转过身来,诉说元凝霜缠人,甚至隐约带着替危隐青委屈的意思,仿佛就是因为元凝霜无理取闹,才让危隐青没有休息的时机。
种种思绪,在危隐青的心头萦绕着。他停下脚步,在元凝霜面前站定。
郑小姐眼眸轻闪,私心想着,既然元滢滢的红绸缎带,是沈辰星代为抛上去的。那若是危隐青出手,红绸缎带定然不会落空,甚至可能被抛的更高。
思虑至此,郑小姐轻推着元凝霜的手臂,要她把请求说出。依照元凝霜和危隐青之间的婚约,只要元凝霜开口,想来危隐青定然不会拒绝。
元凝霜面露纠结,只觉此事太过失礼,不肯说出口。
两人虽然有婚约在身,但毕竟不是成了亲的夫妻。倘若元凝霜和危隐青已经成了亲,那她自然不会犹豫,会脱口而出让危隐青帮忙抛红绸缎带。只是,目前两人尚且不算夫妻,又不是人人皆是沈辰星那样混不吝的性子,无人开口,就径直替元滢滢抛了红绸缎带。
因为有顾虑在心,元凝霜终究没有说出。郑小姐心中惦记着红绸缎带,便径直询问道:“危公子既是凝霜的未婚夫婿,可否帮我们,将此物抛上去?”
闻言,危隐青目光微凝,他轻垂眼眸,视线在郑小姐掌心的红绸缎带扫过。
自从郑小姐说出口,元凝霜便觉得脸颊发烫。她心中既紧张,又充满了期待。
虽然知道让危隐青帮忙抛红绸缎带,太过失规矩,但元凝霜还是期待着,危隐青能够点头同意。
但危隐青薄唇轻启,微微摇首道:“抱歉。”
他声音微凉,宛如淙淙流动的泉水,清澈干净,又带着沉淀的稳重。
只是,危隐青说出的拒绝,却是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郑小姐听罢后,神情微怔,她像是没有想到危隐青会拒绝。她一向以为,危隐青是进退有度的君子,可只有在此刻,郑小姐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危隐青骨子里的疏离。
这份疏离,不是针对于任何一个人,而是对所有人而言,包括元凝霜,这个会成为危隐青妻子的人。
郑小姐怔怔地颔首,再不提及此事。
即使元凝霜知道,危隐青此举是为了规矩体统,但她的心中还是难免失落。
但元凝霜很快便恢复如常,心道:毕竟……他们只有婚约。若是成了亲,危隐青便不会如此疏远了。
那条红绸缎带,元凝霜终究是没有抛出去。她把红绸缎带收拢,放在匣子里,只等着成亲后,再和危隐青一起抛到古树上。
到了开宴时,桌上的一众膳食点心,看着赏心悦目,品着更是滋味甚佳。这使得元凝霜又被好一番连声称赞。
其中,一味菌菇枸杞老鸭汤,是请了名厨来做,炖煮入味,颇受赞誉。
危隐青饮多了酒,耳尖泛起微微的红意。他肌肤本就白皙,如此一般,如同白玉之上,掉了一粒胭脂,红白相衬,更显得公子如玉。危隐青轻撑下颌,合眼休息。他甚少露出这般放松的姿态,青丝温顺地散在肩头,眉眼中带着轻微的温柔,惹得席上的女眷,皆抬眸偷看。
元滢滢偏首望去,见危隐青的青丝被风吹起。若是在平时,危隐青早就正衣冠,伸出手整理自己的发丝了。元滢滢猜测着,他定然是醉了,只有醉了,才忘记了维持君子风度。
她正凝神看着,危隐青却微微掀开眼睑。那双素来平淡的眼眸中,没有晦暗不明,却显露出了几分迷茫。
元滢滢觉得奇怪,正要凝神再看时,危隐青却又闭上了眼睛。
危隐青桌案上摆放的膳食,几乎没有动过。元凝霜看着那盏菌菇枸杞老鸭汤,好似凉了。她便出声吩咐仆人,再送来一碗。
瓷碗被轻轻放下,危隐青睁开眼睛。他本不欲喝汤,只是仆人轻声道,只说老鸭汤是元凝霜送来的,喝了能够解酒。
危隐青手指微动,因为抛红绸缎带一事,虽然是事出有因,为着名声考虑,但他今日确实是折了元凝霜的面子。若是再拒绝了老鸭汤,未免显得太过生分了。
第80章
危隐青手指轻动,便将面前的菌菇枸杞老鸭汤尽数喝了下去。
仆人见状,眼眸轻闪,他将盛汤的瓷碗收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风停了,危隐青的心中因为酒意而引起的躁意,丝毫没有驱散的痕迹,反而越发重了。
时值有人走到危隐青的身旁,危隐青缓缓站起身,端起翠玉酒盏。莹白的酒液,在翠玉杯中轻轻摇曳。危隐青随之寒暄了数句,便饮下了酒。他的身形有几分不稳,握着翠玉杯的手掌轻轻晃动,有几滴酒液飞溅至他的手腕。
危隐青见状,却没有立即伸出手拭去,只是两只眼眸怔怔地看着手腕处的酒滴。这零星的酒滴,带着微微的凉意,让危隐青逐渐发热的肌肤,有了几分爽利。
端着瓷碗的仆人,脚步匆匆而去,连旁的仆人出声唤他,也只是当做没有听见,径直朝着膳房走去。他趁着膳房无人,手脚利索地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碗,高高悬起的心脏,这才放下。
仆人走至隐蔽处,朝着定安侯低声说道:“事情已办妥当,只等着引着两人相见。”
定安侯指腹轻动,沉声问道:“这药,果真有效?”
危隐青向来不近女色,若是这药效果不好,恐怕依照危隐青的性子,堪堪能够忍耐。那定安侯所期待的一切,皆不会发生。
仆人言语恭敬道:“侯爷放心。莫说危公子,即使是去了势的太监,用了这药,也会情难自己。更何况,元氏的那位庶小姐,身子生得勾人。纵然危公子没有被下药,只看着元庶小姐的身段,未尝没有起过心思。今日,有此药相助,恐怕……就算危公子被人发现,觉得众目睽睽的注视使他丢尽脸面。但即使他想要停下,怕是也停不下来了。”
定安侯这才放心,他轻垂眼睑,想起了席位上眼眸清亮的沈辰星,心中顿时生出了不满。定安侯想着,他的外甥孙公子,此时此刻不知道在哪里吃苦受罪,而沈辰星却安坐高堂,未免太过不公平了。
定安侯思绪轻转,便把心中的打算说出了口。
“若是,双龙戏凤,你以为如何?”
仆人面色一惊,神色慌乱地查看着四周。他喉咙发涩,声音中带着颤意:“侯爷,这——倘若被发现了?”仆人只看定安侯的神情,便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双龙戏凤”是何等意思。他们原本的打算,便是要危隐青和元滢滢,在这场宴会中情难自己,而后被人当场看到,姐夫同妻妹厮混的不堪场面,进而折损了两人的名声,彻底让元滢滢沦落为一个浪荡不堪的女子。而如今,定安侯却想着同时报复元滢滢和沈辰星两人,他要把沈辰星也拖进这场闹剧中。姐夫和妻妹相依相偎,本就会落人口舌。倘若再加上一个沈辰星,仆人都不敢仔细思虑。
到时,危隐青和沈辰星两人,同时疼爱着元滢滢。在众人发现时,几人仍旧无知无觉,沉浸在男欢女爱中。元滢滢藕白纤细的手臂,可能正搂在危隐青的腰间。而她柔软白皙的足,则是会被沈辰星把玩在掌心。几人面色潮红,自处一片桃源之中,不知道外面是何等境况。
此事一出,有关几人的暧昧之事,定然会在城中传遍。到时,定安侯筹谋的报复,自然能够实现。只是……此事风险太大。
元滢滢一介女子,的确不足为惧。可危隐青和沈辰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两人皆不是贪恋美色的人,不至于见到一个妩媚妖娆的女郎,就不知今日是何夕,肆意发泄着心中的谷欠念。待两人清醒过来,便知道自己遭人算计,到时定会要查出个天翻地覆。
仆人忧心,即使他做的再过谨慎,也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到时候,定安侯或许能够抽身,可他却……
定安侯看出了仆人心中的犹豫,他面容微冷,扯唇冷笑道:“怎么,你不肯做?”
仆人当即垂下脑袋,摇首表示不是如此。
事已至此,他哪里还有拒绝的机会。自从他将加了药的菌菇老鸭汤,端给危隐青的一瞬,他便再没有了反悔的机会,和定安侯成为了同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听从定安侯的差遣行事。
“遵命。”
仆人便故技重施,给沈辰星端了汤。
沈辰星只喝了两口,便放在一边。
他向来不喜欢喝这些汤汤水水,即使滋味确实如同众人交口称赞的一般,浓厚香醇。因着沈辰星的性子,即使仆人出言相劝,也不能够借着元凝霜的颜面,要沈辰星多饮几口。仆人见那碗菌菇枸杞老鸭汤,被放置在一旁,沈辰星丝毫没有再饮的意思。为免得被人发现异常,仆人见状,便伸出手要收回瓷碗。沈辰星按住他的手腕,声音微沉道:“你做什么?”
仆人将头低的深深的,语气恭敬:“这碗汤凉了,喝了伤胃。我再给沈公子换一碗热的来。”
沈辰星松开了手,轻轻挥手道:“不必了,我不喜喝这些东西,再不必送了。”
仆人连忙称是,带着瓷碗离去。
危隐青只觉得,今夜饮了太多的酒,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危隐青不喜这样的自己,他应该是清醒的,理智的。思虑至此,危隐青缓缓地站起身,要去净面换衣。
雪青色曳地长裙,被一个毛手毛脚的小丫鬟,泼洒了酒水。元滢滢当即蹙着眉,她看着满脸惶恐的小丫鬟,心中并没有怜悯之意。这元府后宅,从来便是听从姜氏的命令行事。倘若今日,小丫鬟弄脏的衣裙,不是元滢滢的,而是姜氏的,那她连担惊受怕的神情都不会露出来,就会被人拉下去惩戒,以后再不会在府上出现。小丫鬟如此作态,不过是看元滢滢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即使她不慎顶撞了元滢滢,元滢滢也不能和她计较,不然便是得理不饶人。
元滢滢甚至恶意地揣测着,分明那小丫鬟脚步走的稳稳的,偏偏到了自己的身旁,身子一歪,洒翻了酒液。这其中,怕不是有元凝霜的授意,毕竟因为红绸缎带一事,元凝霜今日折损了不少颜面。若是元凝霜想要借着此等机会,弥补颜面,也是可能的。
轻云虽然不是全然忠心的,但她已经看出,沈辰星待元滢滢的特殊。让轻云来选,跟着元滢滢离开元府,做以后的沈夫人的贴身丫鬟,和留在元家,卑躬屈膝地讨好姜氏,最终可能还是一个排不上名号的丫鬟,她自然明白应该怎么选择。
身为元滢滢的丫鬟,轻云清楚元滢滢的脾气。元滢滢若是做了错事,自然是百般娇气,不肯让人怪罪了她。但旁人若是对元滢滢做了错事,即使对方如何诚心悔过,元滢滢也不会原谅。
可这是宴会之上,又有沈辰星在旁边,元滢滢贸然发火,定然会让沈辰星觉得不可理喻。
轻云忙扯着元滢滢的衣袖,小声提醒道:“还是早些换衣裙罢,莫要旁人看了笑话。”
元滢滢这才没有理会小丫鬟,她带着轻云往后院去,声音软糯,却是丝毫没有放过那小丫鬟的意思。
“我瞧着,那丫鬟脸生的很。你待会儿去问问,她姓甚名谁,脏了我的衣裙,又做出一副扭捏姿态,便觉得足够了?哼,我自然不会饶恕她。”
同为丫鬟,轻云心中知道,这等宴会,是元凝霜向外显现能力的场合,怎么会让一个毛手毛脚的丫鬟出来伺候。因此,那小丫鬟定然有古怪,并不值得可怜。
轻云颔首应好。
主仆两人,正要去梳洗换衣裙。轻云突然被人唤住,只说是元凝霜寻她。
即使轻云是元滢滢的丫鬟,但只需要元凝霜一句话,元滢滢无论想不想放人,都得放轻云离开。
元滢滢独自一人,走至石子铺成的小路上。
她姣好的黛眉,微微蹙起,绵软的声音,却不是在说什么美妙的话语,而是在抱怨元凝霜,说元凝霜的坏话。
石子路湿滑,元滢滢姚黄缎面绣鞋一歪,身子便朝着怪石山洞扑去。
危隐青行走至半路,便察觉出古怪来。若是刚开始,他还觉得是酒意作祟,现如今,他便怀疑起宴会上的吃食。只因为那所有的热意,不是在他的胸膛萦绕,便是朝着胸膛下面涌去。
危隐青已经走不到客房,便身形狼狈。他不愿这幅不堪的场面,被旁人看到,便侧身躲进了山洞中。好在,众人都在宴会上,无人会途径此地。
只是,危隐青的这种庆幸的念头,只停留了短短片刻。下一瞬,便有窈窕的身子,跌进危隐青的怀里。
柔若无骨的绵软身子,让危隐青仿佛拥着的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团棉花。
危隐青当即拢紧眉头,面上浮现出厌恶之色。他只是一时不备,才拥着女子入怀。危隐青的掌心微动,当即便要把怀中的女子推出去。
但还不等危隐青动作,怀中的美人便娇呼一声,语气是极其熟悉的娇弱,又夹杂着一丝理所应当。
“无耻小徒,你可知我是谁,竟然敢轻薄于我!”
刚才的一摔,伤着了元滢滢的脚踝。她轻咬唇瓣,才免得痛呼出声。但元滢滢来不及顾虑脚踝的伤痛,只一心威胁着看不清面容的小徒。
元滢滢心高气傲,向来不把等闲之辈放在眼中。她能对沈辰星百般示弱,也是在发现沈辰星身份不一般之时。而面前这个,又算是什么人,竟然胆大包天至此,肆无忌惮地拥着她的腰肢,还……揽的这般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