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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越曜迈步走进东侧殿时,元滢滢正安静地躺在软榻,手掌半拢着白兔的身子。

她细腻如瓷的脸颊,显露出几分不安,绯红的眼尾,带着未曾干涸的水痕。越曜在床榻一边坐下,他伸出手,揩去挂在元滢滢眼睫的泪珠。

越曜的浓眉始终高高拢起,未曾放下。泪痕被擦去,越曜却没有顺势起身,他安静地注视了元滢滢良久,突然叹了一口气:“娇小姐,你真是……一点没变。”

——即使进了宫,也是被人欺负,一点长进都无。

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元滢滢似被噩梦所扰,她红唇微启,贝齿中泄露出几分不安来。

“糯团是无辜的……不要杀它……你别……别碰我……”

元滢滢蓦然坐起身子,刚擦拭干净的眼眸,又扑簌簌地滚落着泪珠。

在她张开双臂的一瞬,越曜的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迎了上去。他把半睡半醒的元滢滢揽在怀里,轻声安抚着。

“都是梦罢了。”

元滢滢心中委屈和惧怕交织着,颇有些瓮声瓮气道:“陆郎,他们冤枉我……我会不会被捉到牢房里,受尽折磨,而后一命呜呼了……陆郎。”

绵软哀怨的声音,如泣如诉,动人心弦。

只听这声音,越曜便知她仍旧分辨不清梦境和现实,不然清醒着的元滢滢,是不会唤他陆郎的。

元滢滢的整个人,宛如一只绵软无骨的白兔,软绵绵地搭在越曜的怀里。越曜轻轻抬起手臂,安抚性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声音沉沉,带着令人觉得安心的笃定:“不会,绝对不会。”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元滢滢的心绪逐渐变得平稳。她趴在越曜的肩头,缓缓合拢双眸,吐息也变得平缓。

柔软乌黑的发丝,飘散至越曜的脖颈,紧贴在他的肌肤。怀中好似拥着一块触体生温的玉石,越曜掌心的力气放柔。黑暗之中,两人仿佛低声呢喃细语的情人,彼此相拥,亲密无间。

但越曜没有沉溺于此,他清楚地知道,如今两人的身份,一个是帝王妃嫔,一个是御前朝臣。

但或许是窗边倾洒进屋内的月光,太过温柔缱绻,又或许是浑身洒满清辉的元滢滢,过于美貌惊人,越曜头一次失去了自制力。作为臣子,他理应恪守规矩,松开圣人的女人。可越曜没有,他放任自己舒展身子,轻耸鼻尖,嗅着袅袅青丝之中,传来的清浅花香。

就这样彼此相拥着,越曜感受着元滢滢周身的绵软和温度。他微微收拢手臂,纤细羸弱的腰肢,便被他一手掌控。

此时此刻,元滢滢仿佛成了他一人所有。

越曜明知不该沉溺,却无法理智地抽身离开。

越曜不知道,自己拥着元滢滢度过了多久的时辰。只是,待他察觉到元滢滢嘤咛一声,快要醒来时,越曜便轻托着元滢滢的鬓发,将她放回床榻。

越曜站起身,仍旧是长身玉立的模样,眉眼冷淡。任凭是谁,都看不出方才他还在揽美人在怀,还险些随美人一同入梦。

元滢滢睡眼惺忪,缓缓睁开眼睛时,面前的景象模糊不清,只是依稀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她乌睫一颤,捏着锦被向后躲去,这才知道眼前的并非梦境,而是越曜正站在她的榻前。

元滢滢柔声道:“你怎么来了,这是我的寝殿。圣人知道你来,定然会罚你的。”

越曜轻扯唇角:“圣人不会罚我,因为正是圣人唤我前来。”

见元滢滢一副懵懂模样,越曜又道:“后宫闹鬼一事,圣人开口命我查看。”

提及此事,元滢滢轻垂眉眼,寻找着白兔的身影。直到她的视线中,看到一抹雪白,元滢滢才轻舒一口气。她将白兔抱在膝上,轻声道:“鬼魂之事,和我并无干系。我不明白,为何好生生地,糯团却跑出了竹笼,它平日里,可最是乖巧的。”

越曜点燃一盏烛火,他手持烛台,朝着元滢滢的面前迎去。

如同蜂蜜般昏黄的烛光,顿时映照出了元滢滢白皙的脸蛋,和她怀中一只瑟瑟发抖的白兔。

元滢滢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吓了一跳,她身子向后倾去。越曜伸手托着她的腰肢,才免得她柔弱的身子,撞到坚硬的雕花木床。

一声轻笑响起,元滢滢知道越曜是在嘲笑自己,顿时脸颊涨红的像在滴血。她只能垂首,轻轻抚摸白兔,以掩饰通红的脸颊。

烛台被递近,映照在元滢滢纤长白皙的手指上。越曜伸出手,拨开葱白的指,抚着白兔身上干涸的血痕道:“把它给我罢。”

元滢滢没有松手,只是低声问道:“你要糯团做什么?”

“查案。”

既然是为了正事,元滢滢不能拦他。

元滢滢小心翼翼地将白兔放在越曜的手中,一双亮晶晶的美眸,满是欲语还休。眼见着越曜要把白兔带走,元滢滢心中急切,细声嘱咐道:“糯团胆子小,离不开我的。你会把它安全地带回来,是吧?”

她目露哀求,那等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越曜说出任何一句伤人的话,那双美眸便会盈满水光,而越曜便成了辜负美人,让美人伤心的最大恶人。

越曜抱着白兔的手微紧,声音平淡:“一只兔子而已,我怎么会护不住。”

莫说一只兔子,便是再加上元滢滢,他也能……

越曜眸色晦暗,未曾将心底的话宣之于口。元滢滢不懂其他,只知道越曜既然答应了她的请求,定然会将白兔平安无事地带回来,悬着的心,也微微落下。

越曜漠然的眉眼,和通体雪白的兔子,着实不衬。因此,越曜一走出殿门,便引得了许多人的侧目而视。但因越曜的身份是大理寺卿,众人心中觉得古怪,却没有一个人有胆量询问出声。

见越曜走了,春桃忙进殿照顾元滢滢。

她旁敲侧击,询问越曜可曾厉声言语,逼问元滢滢有关鬼魂之事。

元滢滢摇首否认,只道越曜问了几句话,便抱走了白兔。

春桃心中疑惑,若是依照元滢滢所说,越曜不到半个时辰,就能从殿内走出。可明明,越曜待了足足三个时辰……

这三个时辰,春桃一直提心吊胆。只因她从太监口中听闻,大理寺卿年纪轻轻,手段却极其狠心。越曜不会因为审问的对象是女眷,便会态度温和。那些令人战战兢兢的手段,不分男女,都会施展。春桃便疑心,这三个时辰里,越曜会将千百种折磨人的手段,用在元滢滢身上。谁不知道,元大娘子身体娇贵,莫说用刑,稍微吓上一吓,便能让她几日身子不爽利。

越曜坐在圈椅中,看着窝在他身旁的白兔,突然问道:“兔子该吃些什么呢。”

属下们面面相觑,直到确认越曜不是意有所指,借着白兔敲打众人,而是当真想要知道,兔子的吃食是何物,才不确定地开口道。

“应是萝卜白菜。”

越曜便命人切了一碟子萝卜片、萝卜条,放在白兔面前。见兔子努起三瓣嘴,慢悠悠地吃着萝卜,越曜心想:这兔子看着蠢,进食的时候,倒有几分乖巧。

他刚要摸兔子的绒毛,作为对它乖巧进食的奖励。兔子突然抬起眼睛,越曜顿时一愣,想起了元滢滢那双闪烁着细碎光芒的眸子。

越曜准备伸出的手掌,缓缓垂落,他想着:真是宠随其主,像极了元滢滢。

元滢滢被拘在东侧殿,刚开始,还有几位女侍想要寻她的麻烦。毕竟其余女侍是被牵连进此事,自从进宫起,她们未曾见过陆应淮几面,更遑论得到圣恩了,可此时,她们却被拘在寝宫中,不能随处走动,自然怨恨起了闹出鬼魂一事的人。

女侍们本想给元滢滢使些绊子,手段无外乎给元滢滢坏了的吃食,抢夺她取暖用的碳火云云。可那些坏掉的吃食,元滢滢还未看到,便被完璧归赵,原样返回到女侍们殿中。

不仅如此,女侍们还被好生警告一番,若是再不规矩,可不只是吃馊饭,少几枚碳火之类的事了。

元滢滢不知其中的波折,她只听闻女侍之中有闹肚子的,有缺碳火得了风寒的,不禁开口嘱咐春桃,要她好生检查吃食,莫要误吃了不好的膳食,伤了身子。

“夜里门窗也需当心呢。这样冷的天,倘若忘记关窗,不知要受多少冻。”

春桃满口应下。

元滢滢所在的东侧殿,不能随意进出,进一人出一人都需陆应淮的允许。其余女侍也是如此,倘若真有了风寒,连想要请个太医都不好召进来。

这日正午,元滢滢正要用膳,一掀开食盒,只见里面摆着几个小巧精致的糖画。

伺候用膳的侍女,看着脸生。

她笑盈盈道:“这是淑妃娘娘最喜欢吃的糖画,用竹签挑起煮热的蜂蜜,一捏一挥,等到晾凉后,便成了糖画,既好吃又好玩。”

元滢滢姣好的容颜,这几日总是愁眉不展,闻言微微显露出笑意。

她指着其中的一副糖画道:“这个画的是什么?”

只见糖画中,高墙之下,两个人影逐渐靠近。侍女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淑妃娘娘说了,这糖画的名字,叫做崔莺莺私会张生。”

元滢滢便想起两人同塌而眠时,淑妃讲的那个故事。当时只觉得羞,现在略一回忆,逐渐觉出几分趣味来。

元滢滢拿起竹签,张开唇去咬那糖画。

糖画是用煮热的蜂蜜绘制的,侍女送膳时,也小心护着,没有让半点热气散开了去,因而此时还是炙热发烫的。

糖画刚一碰唇,元滢滢便轻嘤一声。

春桃连忙去瞧,却发现元滢滢的柔唇微微肿起,瞧着格外水润丰盈。

这送来的糖画是吃不成了,春桃取来帕子,浸了水,替元滢滢敷唇。

越曜来时,便是看到元滢滢捏着一方粉缎帕子,往唇角按。

经过上次一事,越曜深觉自己荒唐。他仔细回忆了过去种种,发现自那日,他从何娘子口中听闻元滢滢突然要学射术,而去围猎场靠近元滢滢时,越曜就开始越来越不像自己。他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所作所为是大错特错。无论他自身的性情如何,但既然是身为臣子,不说对圣人毕恭毕敬,也需遵循君臣本分。

而觊觎帝嫔,本就是大不敬。

越曜已经想的清楚明白,他再不会亲近元滢滢的身侧。待了结了这桩后宫之事,越曜绝不会关注元滢滢的一举一动。

可越曜站在这里,看到元滢滢纤细的身姿时,他原本稳固的心绪,开始慢慢动摇。

元滢滢挪开帕子,露出被蜂蜜烫伤的唇角。

越曜见状,心中摇摇欲坠的那根弦,顿时分崩离析。

他行至元滢滢面前,声音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古井无波,但却好似即将涨潮前的水面,看似平静,却暗自蕴藏着一片汹涌。

不过短短一瞬,他全然忘记了,刚才在心中暗自嘱咐自己的那些话。

越曜的眼眸晦暗如深,他抬起手,按在元滢滢的唇边,问道:“谁弄的?”

元滢滢被他突然的举动惊住,一时间忘记了回答。

越曜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惹得元滢滢轻嘶一声。

“是圣人……还是这宫中哪个年轻英俊的侍卫?”

闻言,元滢滢便知道,是越曜误会了她红肿的唇角,以为是被人轻吻一番,肆意为之才留下的。

“没有谁……”

元滢滢欲向一侧偏首,此番举动让越曜心中的误会越发深了。

他不知红唇的痕迹,是陆应淮留下的,还是哪个擅长甜言蜜语的小侍卫,哄骗了深宫寂寞的元滢滢,而不慎留下。

不过,这些总是无所谓的。

越曜欺身而下,咬破了元滢滢的唇瓣。他垂眸时,心中在想:压下去,他会把这些痕迹都掩过去。

第52章

唇齿间尝到甜腻的滋味,越曜的眸色愈发沉了。他微微使了力气,元滢滢便因为吃痛张开了唇。

紧接着,便是长驱直入,溃不成军。

散发着芳香的唇瓣,逐渐在越曜的口中融化。他素来仿佛凝结着冰霜的眼眸,一寸一寸地破裂开来。仿佛是因着元滢滢的缘故,越曜的眼睛,同样地浮现出恍惚迷乱。

朱唇传来或轻或重地吸吮,啧啧作响的声音,已经让元滢滢脸颊绯红如血,几乎快要羞愤的昏厥过去。

方才,纵然元滢滢用帕子浸了冷水,以消退唇角的炙热,但见效甚微。如今,被越曜如此这般轻吻,唇上的温度反而散发的越发快了。

元滢滢伸出手臂,意图抗拒越曜的胸膛。但一拉一扯之间,元滢滢非但没有推开越曜,她的手臂反而被越曜轻轻一扯,搭在越曜的肩头。

若是不知情的人,远远地见了此等画面,便会以为是一对有情人,在情难自己,好生恩爱。

不知从何时起,元滢滢被放在软榻。她柔软的青丝如瀑般散开,几乎铺满了整张赤红锦被。她本就生的肌肤雪白,在艳丽耀眼的红色映衬下,那莹白的肌肤,似翻滚的浪花,轻轻摇晃荡漾,惑人心神。

越曜的眼底满是晦暗不明,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尽是媚态的元滢滢的身影。

但元滢滢的身子虽媚,眼眸却是一片纯粹干净,丝毫想要诱惑的心思都无。只是望着那澄净的眼眸,便让人觉得,若是对着这样一个美人生出谷欠念,该是何等的罪恶。

但面对如此美景,想做到心无杂念,又要有何等坚定的心绪。

因着查案的缘故,越曜在后宫可以出行自如。他如入无人之境般,秘探香闺,对元滢滢肆意妄为。

带着凉意的唇轻轻滑落,以唇为支撑,轻抬起元滢滢的下颌。他偏爱朱唇和脖颈之间的一截肌肤,因而在此处流连忘返的时间最久。元滢滢有些怕痒,尤其是当湿润的唇从上至下,又从下而上,反复许久时,她便忍耐不住,修长的脖颈向后仰起,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细密的汗珠,顺着脖颈的弧度缓缓落下,仿佛皎洁的莲花花瓣,沁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越曜轻移唇瓣,对着元滢滢最脆弱最柔软之处,轻轻一咬。那娇媚可怜的美人,当即吃痛地唤出了声音,眼尾有了湿意。

“越曜,你大胆……”

听到娇柔的斥责声音,越曜面露恍惚。印象之中,元滢滢从不会这般郑重其事地唤他。这娇小姐自从得知了他的名讳,便开始唤他“陆郎”。

像戏台子中的唱段,女角声音婉转,娇声唤着情郎的名字,一字一句尽显委婉的相思。

陆郎,陆郎……

元滢滢故作强硬的斥责声,将越曜从沉思中唤醒。他不必继续听下去,便知道元滢滢要说些什么。

无非是她身为帝妃,而越曜竟敢觊觎圣人的女人,当真是胆大妄为……

越曜自然是胆大的。

他如此年纪,便能走至大理寺卿的位置,足以可见不是胆小之辈。越曜见识过许多穷凶极恶之人,他们是比元滢滢可怕多了,会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但越曜都不会有丝毫动容。他会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冷淡地看着方才还在肆意叫嚣的人,软了骨头,开始大声求饶。

相比之下,元滢滢的威胁则显得太过软绵,一丝威慑力都无。

元滢滢的衣裙松垮,显露出内里穿的小衣颜色。只要越曜抬起手,便能轻松地剥掉衣裙,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越曜也的确是伸出手,却没有去解开盘扣,而是掩好了元滢滢的衣襟。

临要抽身离开时,越曜侧身,再次轻吻元滢滢的唇瓣。

他舌头轻卷的模样,让元滢滢看了个正着,脸色绯红地小声骂着他是登徒子。

越曜只是淡淡道:“蜂蜜太甜,你过去不爱吃的。”

是的,经过一番轻尝细品,越曜的口中,尽是蜂蜜的甜香滋味。他早已经猜测出,元滢滢唇上的异样,不是哪个男子弄出来的,而是吃了过热的蜂蜜,留下的痕迹。

元滢滢美眸轻瞪,嗔怪似地看了他一眼。因着心中存了气,元滢滢并未理会他。

越曜稍作平复,便沉声道:“闹鬼一事,已经有了眉目。”

闻听此言,元滢滢面色急切,想要出声询问,但又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想主动开口,一时间唇瓣张了又合。

越曜看着她这幅犹豫纠结模样,便径直开口道:“你与那只蠢兔子,不日便会团聚。”

说罢,越曜不再多言,起身离开殿中。元滢滢知晓,越曜言语中的意思,便是能够尽快还她清白。元滢滢难以掩饰心中欢喜,忙唤来春桃诉说此事。

春桃手中拿着瓷瓶,听罢也满脸笑意。任凭是谁被冤枉关在宫殿中,都会觉得心中郁郁。

春桃抬眼,看着元滢滢水润的红唇,摇晃着手中的瓷瓶,惊讶道:“大娘子,你唇上的肿痕如此快就好了,方才还……我特意取来药膏,不曾想还未用上,便好了。”

元滢滢偏首,不去看春桃的眼睛,只推脱说,自己抹了其他的药膏,便好的快些。

春桃疑惑道:“是什么样子的药膏,竟然如此有用?”

怕春桃继续追问下去,元滢滢忙颤声道:“已用完了,再没别的可以让你看了。”

宫殿中。

王嫔正对着镜子描眉,侍女在身旁禀告着,陆应淮要大理寺卿来查后宫闹鬼之事。

王嫔神色平稳:“此事显然与元大娘子脱不了干系。她口口声声所说,将兔子锁在了竹笼里,但若是当真如此,兔子身上怎么会沾染了沈三娘子的血。依照我看来,怕不是元大娘子意图通过闹鬼一事,扰乱后宫众人的心神,让众人整日惶恐不安,便没有人和她争夺圣人的宠爱了。”

侍女随声应和着。

王嫔描完了最后一笔,继续道:“圣人也当真是偏心。此事清晰明了,他却仍旧唤来大理寺卿来查案,可见对于元大娘子的偏爱。那元大娘子,不过有几分美貌罢了,值得圣人大费周章,还惊动大理寺卿吗?”

侍女还未开口,便有一行人走了进来,个个身穿黑色劲装,眉目冷峻。

“大胆,你们竟敢私闯娘娘寝宫……”

侍女的厉声呵斥,还未说罢,便被为首那人举起的令牌打断了话。

圣人御赐令牌,可任意出入宫中。

那人只看着王嫔道:“大理寺奉命行事,凡请王嫔娘娘前去问几件事。”

王嫔冷着脸站起身来,随着几人去了。

陆应淮端坐首位,两侧站着各位嫔妃。

越曜将询问得来之事,一一说出。

正如同元滢滢所言,她养护的白兔温顺乖巧,被锁在竹笼后,便安静地趴在那里。即使心怀不轨的宫人,将白兔从竹笼抱出来后,它也没有动作。

宫人无法,为了事先准备好的谋划,他便扯掉白兔身上的绒毛,让受到惊吓的白兔,惊慌之中突然窜出,沾染了沈三娘子身上的血痕。宫人再将白兔抱至草丛中,稍做掩饰,以让旁人发现。

到时,元滢滢的白兔,莫名其妙地沾染了血痕,自然惹人怀疑。

越曜命人暗地里搜索各宫,便发现了近日里行踪古怪的宫人,他听闻越曜带走了兔子后,便几次打探。

大理寺向来精通,如何从一个人的口中,询问到想要的答案。不出半日,这宫人果真吐露真言,供出王嫔来。

王嫔始终一言不发,但经过仔细翻找,还是寻到了掩埋在王嫔宫殿中,未曾烧干净的衣裳,正是王嫔用来扮鬼吓唬人所用。尽管王嫔没有说过一个字,但桩桩件件,都足够证明,后宫闹鬼,所谓的刘娘子魂魄一事,皆是因王嫔所起。她此番作为,无非是为了讨陆应淮怜惜,重新得到圣恩。

嫔妃们满是唏嘘,并不是因为可怜王嫔,而是为刘娘子感慨。刘娘子生前被王嫔欺辱,悲愤之下,触柱身亡。死后,她的鬼魂还要被王嫔拉出来如此利用。倘若世间当真有鬼魂,刘娘子岂能甘心,死后也被王嫔捏在手心操纵。

良妃观陆应淮神色淡淡,没有动怒的迹象,便斟酌着开口,声音中满是意味深长:“可怜王嫔,虽然做错了事情,但终归是因为爱慕圣人,其心可见一斑……”

淑妃冷声道:“良妃心疼王嫔,莫不是觉得你们两个同病相怜,可以心心相惜?”

良妃便道:“若是说对于圣人的爱慕,我与王嫔,和众多姐妹,又有何区别。”

说罢,良妃用帕子擦拭着眼角,面露悲伤。

跪在殿中的王嫔,便哭的梨花带雨,声音哀切,诉说了对于陆应淮的衷肠。

“自刘娘子一事后,我深觉有错,有心悔改,却无机会再见到圣人。情急之下,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又做出错事。我本无心害元大娘子的,只是想借着鬼魂一事,让圣人多来看看我。只要能见圣人一面,我便觉得足够。但见到圣人,我又觉得不够,想要的越发多了。又听闻圣人对元大娘子另眼相待,我一时间生了醋意,才想着给她一个教训,谁知会酿成如此结局。圣人,我自知有错,不能狡辩。可我待圣人的一片真心,却无半分虚假啊……”

说至最后,王嫔已是泣不成声。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动容。

淑妃冷眼旁观,又见元滢滢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心中不禁着急。

她恨不得以身相替,代替元滢滢应对如今的场面。

数年的后宫生活,早已经让淑妃的心肠冷硬如磐石。这世间可怜人、痴情人如此之多,一个一个地去同情,怎么忙得过来。淑妃见过顶可怜的事情,见到王嫔流泪,只觉得分外可笑,看着眼前种种,便觉得是一只毒蛇,在险些咬死人之后,面对众人要拔掉她的牙齿,让她不能害人时,假意哭泣博得同情。

依照淑妃看来,元滢滢便应该顺势跪下,替王嫔求恩典。只说虽然自己差点被王嫔害死,被陆应淮厌弃,但听了王嫔这一番肺腑之言,觉得自己没有王嫔可怜。如此以退为进,定然能博得陆应淮的怜惜,更能让王嫔白流了眼泪,再无翻身之地。

论美貌,论我见犹怜,王嫔自然是比不上元滢滢的。

只是淑妃虽然厌烦王嫔的作态,面上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她唤来侍女,附耳说了几句。侍女便将元滢滢带到淑妃面前。

淑妃拉着元滢滢的柔荑,扬声劝慰道:“元大娘子,你别哭了。我知道你心地良善,不忍王嫔痴心一片,却被责罚,但是圣人虽然宅心仁厚,但后宫毕竟有后宫的规矩,怎么能因为女子的心一软,便轻易饶恕了谁呢。”

陆应淮自然听出淑妃的意有所指,说他“宅心仁厚”,世间人没有哪一个,会颂他良善的。

陆应淮本就对王嫔无甚怜悯,见她哭哭啼啼,不觉怜惜反而越发厌烦。他不过稍做犹豫,想看看众人的反应。旁人也倒罢了,元滢滢这个蠢笨的,竟然也会因为王嫔的一番话,红了眼睛。

陆应淮不耐烦再处置后宫纷争,直言道:“依照宫规处置便是。”

王嫔哀求道:“圣人……”

陆应淮便问她:“你若当真想要赎罪,不如去陪刘娘子。”

王嫔噤声不语。

陆应淮又道:“既是不愿,便依宫规罢。”

王嫔再不敢出声哀求。

依照宫规,王嫔褫夺嫔位,贬斥至冷宫,做日夜劳作的宫女。

对于心高气傲的王嫔来说,她不知能在宫女的位置上熬过多久。一年,两年,或者一个月都熬不过去。

第53章

红烛燃尽,灯芯噼里啪啦作响。

侍女抬手换了红烛,见淑妃轻撑香腮,凝眸不语,又看窗外漆黑寂静,便走上前去劝慰道:“更深露重,何况近日困扰在娘娘心头的鬼魂一事,已经水落石出,娘娘为何还愁眉不展?”

淑妃轻抬眉眼,出声询问道:“你以为在这后宫之中,到何等地步才能算有立足之地。”

侍女以为,淑妃是在为陆应淮不来寝殿之事伤怀,便道:“自然是有帝王恩宠,若是能得个皇子伴身,便更好了。娘娘正值芳华,又身居高位,圣人见惯了那些莺莺燕燕,过尽千帆,才会觉出娘娘的好。如今……不过是一时的。”

淑妃未曾颔首,只是轻轻挥退了侍女。

她自然不是因为陆应淮,而做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即使过去,淑妃曾对陆应淮有过一些少女情思,但如今两世的时光,足够将那些单薄的情意,磨灭殆尽。淑妃心中忧虑的是,元滢滢的去路。

让元滢滢依照前世之路,承宠而后独占圣恩,“妖妃”之名传的沸沸扬扬,自然是不成的。但若是让元滢滢有意躲避陆应淮,不去承宠,她日后又该如何过活。淑妃自然可以护住元滢滢,可偌大的后宫,还有和她平起平坐的良妃,其余一众妃嫔。明枪暗箭,实在难防。且深宫寂寞,花骨朵似的元滢滢,得不到雨露滋润,难免会心中郁郁。

淑妃曲起手指,敲动着紫漆描金香几,脑袋中想起侍女所说的“若得了个皇子,便好过些”。她垂落眉眼,看着自己柔软的小腹,一个胆大的念头,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若是前世的淑妃,尚且会有几分理智。但如今的淑妃,见惯了帝王薄情,几经生死,她似乎是什么都不惧怕了。尽管心头浮现的是堪称胆大妄为的行径,但她只抗拒了一瞬,便开始坦然接受,甚至仔细揣摩着此举的可行性来。

淑妃整夜都在想她突然冒出的念头,仅睡了两三个时辰。但她精神奕奕,神色比往常都要好。侍女替淑妃上妆时,都不禁感慨道:“娘娘的气色极佳,真是羡煞人了。都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娘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

淑妃摸着微扬的唇角,语气悠悠道:“的确有一桩喜事。”

南方边陲之地,送来两箱子黄澄澄的鲜果。据说此种果子,要剥掉外皮,去掉内核,才能品味到鲜甜多汁的果实。陆应淮用了一枚,觉得滋味不错,便命冯英给诸位妃嫔分了些。

淑妃到时,元滢滢正捧着一只黄果,细细瞧着。她眸色澄澈纯粹,素手轻抚着黄果的外皮,似是不知道该如何享用这只鲜果。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出,从元滢滢手中取走了黄果。元滢滢抬眸,见是淑妃,眉眼中丝毫没有黄果被抢走的郁郁,反而展颜一笑:“娘娘,这是从南方来的。我从未吃过,听闻滋味可口,娘娘快尝尝。”

淑妃的指甲修长晶莹,在黄果的外皮划开一个细小的口子,姿态轻巧地剥开黄果的外皮。她将散发着清香,沁着蜜水的黄果,递至元滢滢的唇边,示意让她尝上一口。

元滢滢犹豫地张开唇瓣,晶莹贝齿咬破果肉。她本就如同星子一般的眼眸中,闪过亮光,眉眼弯弯道:“很甜呢。”

淑妃便边剥开外皮,边将黄果喂给元滢滢吃。元滢滢颇觉得不好意思,但她还未伸出手,便迎上淑妃冷淡的眉眼。元滢滢再不敢胡乱动作,只能小口地吃着,直到把整只黄果都吃完。

侍女端来清水,淑妃扬起清水,浣洗着双手,随口说道:“我那里还有一匣子,都送来给你。”

元滢滢张唇,想要拒绝。

——倘若将黄果都给了她,那淑妃又该吃些什么呢。

淑妃像是知道元滢滢心中所想,淡淡道:“既是给你的,你收着便是。但倘若你觉得,与我不甚亲近,不愿收下,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元滢滢脸颊微白,忙道:“我知淑妃娘娘待我好,我……愿意的。”

淑妃微微使了眼色,侍女并春桃,便退了出去,只留元滢滢和淑妃在殿内。

帕子被丢到盛满清水的铜盆中,淑妃站起身,摆弄着细颈瓷瓶中的花枝,随口问道:“滢滢想做宠妃吗?”

若是其他妃嫔,听到淑妃这般询问,心中自然百转千回,面上恭敬道,有淑妃在前,她们哪里敢僭越宠妃之位。

但元滢滢只是轻轻摇首,并未多话。

淑妃又问:“既是进宫,自然有所求。你是因恋慕圣人,还是想要坐拥权势。”

元滢滢想起元时白,美眸微软:“我只希望阿兄能够得偿所愿,仕途顺利。”

元滢滢进宫已经有了一段时日,她心中清楚,淑妃对她多有照顾。不管这份善心,是否是因为另有所图的缘故,但元滢滢在被拘在宫殿时,受到了许多照顾,其后的手笔都是源于淑妃。元滢滢进了后宫,便几乎和宫外断了联系,而淑妃是唯一一个,多次保护她,替她着想之人。元滢滢下意识地依赖起淑妃,不知不觉地吐露了许多心中话。

提及元时白,元滢滢言语中满是仰慕。她说到元时白是多么才智过人,倘若自己能在陆应淮面前,替元时白说上几句话,尽一份绵薄之力,便觉得心满意足。至于陆应淮的疼爱怜惜,元滢滢并不奢求。

听到元时白的名字,淑妃隐约有了几分印象。在前世,元时白亦在都城负有盛名,其妹妹是妖妃,他又平步青云,难免惹得有心人揣测。

但前世元滢滢的一举一动,都在淑妃的眼睛底下。她清楚元滢滢心肠软,即使她是因为家中逼迫,才无奈进了皇宫,但仍旧思念着元家人。元滢滢曾经想过替元时白筹谋,但宴会之上,元滢滢同元时白见过一面后,便神色厌厌,再不提此事。

淑妃心中清楚,这类青年才俊,都自视甚高,不愿让自己的仕途同女人有着牵扯。她心中觉得可笑,郎君们享受着姊妹进宫带来的好处,却不愿和女子牵扯上关系。淑妃便有意地探查过,却发现元时白和其他男子不同,他不让元滢滢帮自己在御前讲话,就果真光明磊落,从未在外提及过,自己有个独占圣恩的妹妹。

“滢滢,你过来。”

元滢滢朝着淑妃走了过去,在淑妃的身侧坐下。淑妃抚上她细腻绵软的脸颊,语气中带着蛊惑:“可滢滢,你人微言轻,怎么能说动圣人看重你阿兄呢。”

淑妃才不在乎,为何今世元时白做了元滢滢的好阿兄,惹得元滢滢进宫之后,还惦记着他的前途。她心中想着,既然元滢滢在意元时白,那便以此作为突破罢。

淑妃的手掌微冷,元滢滢恍然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玉石,被人肆意把玩抚摸着。她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轻声道:“可……圣人已答应我了。他说过,会看重阿兄的。”

淑妃的眸色渐渐软了,她看着元滢滢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单纯好骗的孩童。

“男人的话,怎么能轻信的。滢滢,圣人是何时与你承诺的此事,可是在寝殿中,软榻上?”

元滢滢怯怯颔首。

淑妃叹息道:“圣人也是男人,为了让你主动投怀送抱,他自然是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的。而且,滢滢你不知道,男人在床榻上说出的话,最是不可信的吗?”

元滢滢顿时脸颊苍白,她仔细思虑一番,陆应淮允诺过她之后,的确神色不佳。这之后,她也从未收到过元时白有关仕途的消息。

元滢滢全然不知,元时白既然没打算让她靠着争夺宠爱,替自己谋取好处,便不会同她多讲仕途之事。但元滢滢思来想去,便觉得果真和淑妃所言一般,陆应淮欺骗了她,并未真的想要看重元时白。

圣人不过随口一言,元滢滢却当了真,她此刻只觉得脸颊涨红如血,羞愧难当。

淑妃又道:“求人不如求己,倘若滢滢你有了权势,何需在圣人面前苦苦哀求,只需大手一挥,想要你阿兄做什么,便做什么。”

元滢滢水眸轻颤:“可是……我不行的。”

“你一个人自然是不行的。可若是我们两个在一处,如何不行。”

元滢滢目露不解。

淑妃便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

“我如今已在妃位,若是再得了子嗣。纵然到时做不了皇后,也能掌控后宫。那时,滢滢你想要什么,只需开口便是。小的如今日的黄果,大的如你阿兄的前途,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元滢滢本就无心陆应淮的宠爱,闻言不过犹豫片刻,便轻启唇瓣,情愿为淑妃做事,助她有孕。

淑妃闻言,眉眼中的笑意深切。印象之中,元滢滢满是哀愁的模样,和如今这幅楚楚动人的身影,重叠在一处,让她生出几分怀念。

她轻轻挑眉道:“不,不是我有孕。”

“滢滢,我不需你做别的,只要你能产下一子便可。”

元滢滢微张着唇,嗫喏许久道:“可圣人他……我……”

淑妃抬起元滢滢的下颌,仔细欣赏着她柔美的脸蛋,缓声道:“谁说是你与圣人之子。滢滢,你的孩子,可以是任何人的,但绝不可能是圣人的。他一出生后,便会是我的孩子。”有前世妖妃的名声,淑妃自然不会让元滢滢再亲近陆应淮,进而生下孩子。陆应淮固然会痴迷元滢滢的身子,对她百般宠爱。可若是元滢滢有孕,陆应淮可不会如初如人父的小郎君一般,对妻子分外体贴,唯恐伤着了她。依照淑妃对陆应淮的了解,即使元滢滢有了身孕,陆应淮也不会顾及她的身子,而是继续宠爱她。到时,元滢滢大着肚子,又被肆意把玩,孩子能否顺利生出是一回事,元滢滢恐怕会伤了身子。

淑妃心中自有打算,她会安排元滢滢失去圣恩,被抛到偏僻一隅。元滢滢本就是陆应淮的女侍,又失了得宠的机会,此后如何自然无人在意。淑妃再安排身子康健的男子,和元滢滢相好,到时一但有孕,便去父留子,这世间除了她和元滢滢,再无人知道私通一事。

而淑妃便及时承宠,装作有孕。只等元滢滢的孩子降生,便抱了过来,充当她的。

到时后宫权力在手,淑妃再利用家族势力好生谋划,扶持孩子登上皇位。这偌大的后宫,便真的成了她和元滢滢两人的了。

淑妃不愿亲自有孕,一是前世她始终未曾有身孕,今世若是全然依赖自己,不知要几时才能有子嗣。二是女子有孕,精力定然会被分了去,到时若被其他嫔妃陷害,便没了招架之力。而且,淑妃是当真想要一个孩子。依照她的权势,自有大把的嫔妃,愿意被她驱使利用。但淑妃一个都不信,她只相信元滢滢。

而且,这个孩子一出生,身上便有多重羁绊。他的身子,流淌着元滢滢的血,但名义上,却要唤淑妃母亲。有了这个孩子,淑妃和元滢滢便会彼此牵扯,共同陪伴,以度过深宫寂寞。

元滢滢脸色苍白,她显然无法接受淑妃的提议。

这种提议,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大胆,而是大不敬了。

混淆皇室血脉,与旁人私通,假孕争宠……任何一桩出了差错,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淑妃并没有想让元滢滢立即做出决断。她红唇轻启:“滢滢若是心中有了主意,便来告诉我。”

淑妃并不担心,元滢滢会将此事透露给其他人。因为她心中以为,元滢滢不会拒绝,只能同意。

第54章

淑妃的身影已经离去,但她带着蛊惑性的声音,犹回响在元滢滢的耳旁。

自幼养成的怯懦性子,让元滢滢无法同意淑妃的提议。她心中仍存着微弱的期待,或许……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可以利用,不必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

元滢滢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换上一件浅粉色软缎长裙,在春桃“今日阳光正好”的感慨声中,行至人烟稀少的庭院里。

不远处有人影重重,元滢滢心绪不宁,无心和旁人碰面,转身便要离开。身后却传来冯英的声音:“元大娘子,且留步。”

元滢滢抬眸看去,冯英脚步匆匆走来,请她移步一旁。元滢滢便知,刚才看见的人影之中,有陆应淮。

元滢滢柔柔颔首,随之前去。

她还未靠近,便听见嬉戏打闹声音传来,是沈三娘子的声音。后宫鬼魂一事后,除了被无辜冤枉的元滢滢,便是沈三娘子最为可怜。沈三娘子因王嫔的嫉妒,额头落了伤,因此心中郁郁了许久。却不料想沈三娘子因祸得福,得了陆应淮的关注,虽未承宠,但日日常伴圣人身侧。

元滢滢走近了,才发觉陆应淮正与沈三娘子玩闹着。陆应淮的双眸,被一只玄色布帛遮挡住视线,仅仅凭借声音判断着沈三娘子的位置。元滢滢见状,心中没有一分妒忌,她并不恋慕陆应淮,也从未对陆应淮有过情意,见到他和其他女子欢闹,便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

见沈三娘子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元滢滢连忙移动步子,欲躲在冯英身后。只是不待元滢滢动作,陆应淮便循着声音而来,他一把揽住元滢滢的肩头,将她拥在怀里,口中唤着:“抓到你了!”

回应他的,是元滢滢轻微的抗拒,和软糯的声音:“圣人,你抓错人了。我……不是沈三娘子。”

陆应淮单手扯下布帛,乌黑眼眸中倒映着元滢滢柔美的脸蛋。他们靠的如此近,近到陆应淮可以看清楚,垂落在元滢滢两颊的纤长睫毛。

陆应淮松开怀中的温香软玉,沉声道:“是吗。”

元滢滢抿唇不语,她垂下头去,避开陆应淮晦暗不明的视线。冯英见状,忙出声道:“日光正好,圣人又是好兴致,不如邀元大娘子一同嬉戏。”陆应淮还未开口,元滢滢便怯声道:“我不知会遇见圣人,只以为是出来走走,便在炉子上炖煮了汤,想来这个时辰汤也该好了,若是不回去,恐怕汤会失了味道。”

陆应淮看着元滢滢,许久未曾言语,他心中觉得好笑,面前的美人,究竟知不知道,她眼神中的躲躲闪闪,令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哪里有什么炖煮的汤,不过是她想要早些回去的借口罢了。

陆应淮凝神看着,因说了谎话而眼神飘忽的元滢滢,心中不无恶劣地想着,倘若他当即戳破谎话,要随着元滢滢去宫殿中,看那所谓的鲜汤,不知元滢滢的脸上,会露出何等的神情。或许是面红耳赤,既羞又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罢。

但陆应淮并没有戳穿元滢滢的谎言,他只是随口道:“那便回去罢。”

元滢滢顿时如释重负,回了寝宫。

元滢滢离开后,陆应淮的神色,顿时从刚才的兴致勃勃,变成无甚表情。他抬脚便走,丝毫没有顾及站在一旁的沈三娘子。

冯英忙吩咐宫人,送沈三娘子回去。一路上,沈三娘子分外沉默,伺候的宫女却为她鸣不平。

“若不是元大娘子突然出现,圣人怎么会败了兴致。”

沈三娘子面容微冷,却并不觉得,是元滢滢夺去了陆应淮的宠爱。她心中清楚,陆应淮待她的态度,宛如在逗弄一只小猫小狗,眸中并无多少情意在。在陆应淮余光看到了元滢滢之后,他才顺势提出两人玩闹。沈三娘子何等聪明的人,哪里会在玩捉人时,将陆应淮往元滢滢身侧引去。沈三娘子不过是看破了陆应淮的心思,顺势而为罢了。

果真,沈三娘子刚到寝殿,便有宫人们送来锦缎珠宝,只道是陆应淮赏赐。

沈三娘子想着,这便是她知情识趣的奖励罢。

宫人们不明内里乾坤,只知道沈三娘子经常陪伴在陆应淮的身侧,又得了许多赏赐,难免将沈三娘子看做圣人的新宠。而沈三娘子,自然不会出言否认这一切。成为圣人名义上的新宠,她可得到了不少好处,又怎么会出言澄清。

一殿之中,西侧殿门庭若市,东侧殿却门可罗雀,自然惹得人议论纷纷。宫人们暗地里议论,初进宫时,最得大家看好的,不是沈三娘子,而是被冯英亲自送进宫中的元大娘子。可如今呢,圣人或许都想不起来元滢滢的身影了。

那些话,有不少进了元滢滢的耳中,她微微蹙眉,心中不甚在意。直到元滢滢听闻,陆应淮宠爱沈三娘子,甚至因此升了沈父的官职。宫人们感慨,朝臣汲汲营营一辈子,不如有个得宠的女儿,在后宫做宠妃。

元滢滢身形一颤,她握着春桃的手心在发颤。

见到元滢滢登门拜访时,沈三娘子面露诧异,同时心中有几分莫名的可惜。单纯如元滢滢,果真中了陆应淮“守株待兔”的计策。在沈三娘子看来,元滢滢登门,便是被自己的“得宠”刺激,想要从她口中知道,如何能得到圣恩。沈三娘子暗自想到,若是元滢滢想要圣宠,最为简单直接的法子,便是剥开衣裳,站在陆应淮的面前,让陆应淮好生享用。如此,陆应淮定然日夜垂怜元滢滢。

但元滢滢一开口,却出乎沈三娘子的意料。

只因为她问道:“沈三娘子的父亲,可在朝中为官?”

沈三娘子心中犹疑,但仍微微颔首。

元滢滢继续问道:“那可否劳烦沈三娘子一事,沈伯父在朝为官,可知道我阿兄元时白的名讳。”

此事只是举手之劳,沈三娘子愿意卖元滢滢一个人情,便颔首同意了。

元滢滢美眸轻颤,柔柔道谢。沈三娘子心中疑惑,她目光微动,打量着元滢滢那张姣好柔美的脸蛋,轻声询问:“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其他事,想要询问于我。”

元滢滢眼眸纯粹,又是一番轻声道谢:“只此一件,已经是万分感激。”

沈三娘子看着面前美人窈窕身姿,楚楚动人的脸蛋,忽然有些看不懂元滢滢的心思。她们同住一殿,比邻而居,自己得宠,而元滢滢被陆应淮冷落,她怎么能一点嫉妒的心思都无。

沈三娘子写家书时,便顺势将此事告诉沈父。不过几日,沈三娘子便拿着家书,叩开了东侧殿的门。

“我父亲所说,你阿兄元时白,是不可多得的后起之秀,不日定然有所成。”

听罢,元滢滢的脸上没有半分欢喜,肌肤一寸寸变得苍白。

不日有所成,那便是现在还未成。

陆应淮明明允诺了她,却没有信守承诺,看重元时白。但因为陆应淮欢喜沈三娘子,就可以提拔沈父。

可见,陆应淮不是厌恶后妃前朝相联系,他只是不愿意为了元滢滢,而轻启金口。

元滢滢强撑着心中郁郁,送了沈三娘子漂亮的簪子、玉镯,以做答谢。

沈三娘子收下,见元滢滢面色不好,但因两人的关系,并非到了可以随意关切的地步,便未曾开口,径直回了西侧殿。

但沈父未曾告诉沈三娘子的是——陆应淮曾赏赐给元时白几个美人,又对他委以重任。但元时白,既没有收下美人,也没有接下那个足够令他在朝中扬名的命令。

沈父既送了沈三娘子进宫,自然希望她能平安度日,因此尽量不同她说外头的男子如何,也不会提及陆应淮赏赐美人时,语气中的强硬。而元时白却顶着圣人凛冽的目光,始终未曾松口。

……

春桃去膳房取来食盒,面上却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元滢滢开口询问缘故,春桃吞吞吐吐许久,才道:“我回来途中,听到两个小太监在讲闲话。说的是,越大人要娶亲了。”

元滢滢面色一怔,随即又恢复如常,轻应了声。

春桃担心是自己没有说清楚,忙道:“是大理寺卿越曜越大人,之前查后宫鬼魂一案,便是他来的……”

元滢滢轻声道:“我知道。”

春桃不清楚,越曜多次夜探香闺,做出许多胆大妄为之事。她若是知道,便不会露出如今分外惋惜的模样。春桃只知道,在元滢滢受冤枉时,圣人都不肯相信元滢滢,还禁了她的足,唯独越曜,无论旁人怎么诉说,元滢滢便是闹出鬼魂一事之人,他都未曾随声附和,而是耗费心力查出了真相,还了元滢滢的清白。

春桃不知男女之间的情意是如何的,她只看到,越曜在望向元滢滢时,眼底翻滚的晦暗幽深。越曜和元滢滢站在一处时,身子下意识做出庇护姿态。

因此,春桃在听到越曜即将娶亲时,才会觉得可惜。但要她说出来,何处觉得可惜,她又说不清了。春桃只觉得,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元滢滢的人,怎么会突然娶妻呢。

身为年轻有为的朝臣,越曜的消息,若是有心探听,也能知道许多。

圣人只有一个,近日只宠爱沈三娘子一人。其余女侍百无聊赖,便只能聚在一处,谈天说地。

“……越大人竟然要迎娶母夜叉,真是令人不解。”

女侍们连连应声,她们本以为,越曜会迎娶一个或温柔知心,或端庄大方的女子,不曾想他和素来喜欢舞刀弄剑的何娘子,有了牵扯。

第55章

女侍们言语之间,出声询问一直安静不语的元滢滢,问她以为如何。元滢滢唇瓣微动,还未开口,忽有一清脆声音响起。

“我竟然不知,自己何时能与夜叉相提并论了?”

元滢滢抬眸看去,只见何娘子站在不远处。她不曾像在围猎场中一般穿戴,而是穿了一袭暗蓝色衣裙,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手中拿着弓箭。何娘子说话时,微微抬起下颌,如此作态却不令人觉得倨傲,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女侍们未曾想到,她们本是说一两句闲话,却被何娘子听了个正着,顿时脸色涨红,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

何娘子抬起弓弩,绷紧的长箭瞄准其中一个女侍,直将那女侍吓得脸色发白。何娘子轻笑一声,轻移长箭,瞄准了另外一个女侍,同样将对方吓得浑身发颤。

直到长箭指向元滢滢时,她身姿柔美,水眸轻颤,却并无多少畏惧之色。何娘子轻闭左眸,陡然松开了手,长箭便朝着元滢滢的方向飞去。

众女侍皆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声连连。

元滢滢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但长箭却掠过元滢滢的发丝,射穿了她身后的树枝。

何娘子伸手接过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的鲜花,簪在元滢滢的鬓发间,轻声道:“元大娘子,好久不见。”

元滢滢微微颔首。

何娘子觉得奇怪,便问刚才射箭之时,元滢滢为何不怕。

元滢滢柔声道:“我心中觉得,何娘子不是会随意对无辜的人出箭之人。”

何娘子笑她:“可你眼中不怕,手却在发抖呢。”

元滢滢轻垂眉眼:“我虽然相信何娘子,只是因我性情胆小,被长箭指着,难免会心惊胆颤。”

何娘子笑意越发深了,她转过身去,看着瑟瑟发抖的几个女侍,声音发冷:“我素来不和贵女们混在一处,也甚少知礼。但我却明白,圣人即使爱美人,也不会宠爱多嘴多舌的美人。”

一番话,直将女侍们说的面红耳赤,纷纷轻声道歉。她们还未曾承宠,若是传出去了长舌妇的名声,日后再想得到圣恩,便是分外艰难了。

何娘子既得了应有的体面,也不愿和众人计较。她抬脚便走,只是在经过元滢滢身旁时,莫名留下一句:“我从不相信从旁人口中传出来的话,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元大娘子需知,三人成虎,这世间有许多话,是不能轻信的。”

元滢滢轻抬美眸时,何娘子已经翩然离去。

关于越曜和何娘子的亲事,在前朝后宫传的沸沸扬扬,听闻两人相识已久,素来性情冷淡的大理寺卿,却对何娘子多有宽待。众人从一开始不看好这两人,变作了羡慕两人之间的情意深厚。

而越曜,从始至终都未出面解释过一切。

元滢滢剥开黄果的皮,送进口中。不同于以往的滋味鲜甜,这个黄果酸涩至极,极难入口。元滢滢试着吃了几口,眼尾不禁沾染了红晕。春桃看着她的模样,又见桌上摆着吃了几口的黄果,便轻尝了一口,顿时吐了吐舌头。

“大娘子,这黄果太过酸涩,已经不能吃了,不如丢了罢。”

元滢滢双眸微怔,口中喃喃着“丢了”两字。许久后,她轻闭眼睑,再睁开时,眼眸中已经是一片澄净。

“那便丢了罢。”

春桃捧着黄果而去,元滢滢已经做出了决断。她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同意淑妃大胆的提议,她还有其他的法子,可以帮助元时白。

可时至今日,元滢滢不再沉浸于幻想之中。她认清了一切,陆应淮是不可信的,纵然他曾经承诺于她,可他是堂堂圣人,自然可以朝令夕改,无人能怪罪他。昔日情郎不日便要迎娶新妇,元滢滢清楚越曜的性情,他一但有了新人,再不会想念从前的那些情意。而守着情意过活的,只有元滢滢一人罢了。

她将守着过去的回忆,汲取曾经的一点点甜,在后宫中艰难度日。元滢滢帮不上对自己好的阿兄,甚至她自己都只能被元时白庇护,却无法给元时白的仕途,有丁点助力。

元滢滢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不为圣宠,不为权势,只要能帮到元时白,便已经心满意足。

看到元滢滢踏足宫殿时,淑妃的脸上并无诧异。淑妃早就料想到这一切,深宫之中,多的是不得不去争抢。元滢滢前世无欲无求,最后还被逼迫到要寻求帮助,才能活下去。如今,元滢滢已有所求,更加需要其他人的助力。

淑妃朝着元滢滢伸开手,露出柔软的双膝,轻声道:“滢滢,过来。”

元滢滢缓步走了过去,她轻俯在淑妃的双膝,似一只绵软的狸猫,轻趴在主人的膝盖。

元滢滢清楚地感受到,淑妃的手指,轻轻地在她的发丝之间穿梭。

“滢滢,可想清楚了?”

元滢滢柔声回道:“想清楚了。淑妃娘娘——”

她抬起清亮的眸子,语气轻柔:“娘娘不会和圣人一般,欺骗我的罢。”

淑妃抚着她柔软的脸颊,郑重道:“我会欺骗其他人,但绝不会哄骗于你。滢滢,你要信我。”

元滢滢眼眸中仍有犹豫,她眼波微转,透露出几分惶恐不安。

“可是若我依照娘娘所言,和侍卫……在一起后,有了身孕。若是娘娘告发了我,或者去母留子,那……”

淑妃抚住她的肩头,声音笃定:“我怎么会舍得你呢。滢滢,万事我都会安排妥当,你只需要有孕便可。待你有了孩子,筹谋之事尽数交给我。日后掌管后宫,你无需屈居人下,只需和我一起,享受众人叩首便是。”

元滢滢柔声道:“我不奢望其他,只希望阿兄可以如愿以偿。”

闻言,淑妃甚至开始嫉妒起元时白来,不知道今世他做了什么,竟然能引得元滢滢满心都是他。淑妃压住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哄道:“到时,由你替你阿兄选个官职,可好。”

元滢滢思虑片刻,心中却没有主意,只道若当真到了可以任意挑选官职的地步,便由元时白亲自挑选。

她心中想着,如此这般,元时白定然会开怀罢。

元滢滢并不担心,元时白会和其选中的官职不相衬。在元滢滢的眼中,元时白千好百好,朝廷中任何一个官职,他都能顺利胜任,并且可以做的令人称赞。

面对着淑妃伸出的手,元滢滢扬起柔荑,轻轻放了上去。

淑妃心中顿觉畅快。

她拉起元滢滢,半揽着元滢滢纤细的肩头,问她中意什么模样的男子。

依照淑妃所想,既然能进宫中当侍卫,那模样不说俊俏,定然是五官端正,身子强壮。淑妃虽然不在意,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只关心孩子的母亲,是她和元滢滢便足够了。但此男子,既然要和元滢滢颠鸾倒凤,将血脉给了那孩子,定然需要是人中翘楚。

淑妃问道:“滢滢喜欢什么样子的?身子高大威猛,或是性情沉默的。”

元滢滢面色微红,抿唇道:“我不知道,淑妃娘娘决断便是。”

淑妃便道:“那我命人,给侍卫画出画像,让你挑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