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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骨 水初影 17636 字 15天前

可她哪回不是心甘情愿……她不得不承认,在鱼水之欢上,她早就将自己放纵,早就陷入了泥淖里。

温玉仪知他的脾性,泛红着面颊,轻声答道:“大人莫问了,我自然想的,只是这时辰不宜……”

“当真?”

冷眸透出一丝喜色,他这才行近,扬袖带她入怀,身子一倒,便倒入了幔帐中。

大人好似未听后半句,直将她抵于卧榻,碎吻不由分说地落下。

本能轻攀着大人的肩骨,她眉眼似涌过一汪春水,丹唇凑近半分,惹得榻上肃影的欲妄剧烈荡漾。

“大人分明念得紧,还非要装作正人君子之样。我早就看穿大人了……”

她羞怯回应,敛下眼睫时便不再抬目望了,自觉解起大人的衫袍暗扣,一言一行都勾诱得要命。

哪能经得起怀内娇柔这般诱引,楚扶晏一握女子的素手,随之偏头吻下。

他觉自身愈发沉沦,心间骤然升起无尽心火,灼烧于交缠气息间,燃得她心下发了慌。

忘却大人虽然是遵照她所愿而为,可一经应下,大人便会失尽分寸……

温玉仪情难自抑,颇为大胆地扯乱他锦袍,随后双手被蓦然桎梏。

她神思晃动,感到大人的碎吻正不安分地在肌肤上游移。

“玉仪……”

他再次乱了方寸,低低地沉吟,从锁骨吻至耳垂,再徐缓移至温软樱唇,嗓音喑哑,发着颤道:“我不想再与你离得远了……”

“嗯……”已混沌得停止了思索,她半晌无法深思,只含糊地回道,“那就不分离了……”

红绡罗帐旖旎连绵,夕阳映上窗幔,丝缕柔晖铺洒于软榻上,照得一方春色更是缱绻。

从窗缝透过的凉风撩动着心上春意。

庄重威肃的锦袍被掷落于榻下,连同几件素裙薄裳交叠,帐内人影微晃,隐约有轻吟随风拂回花影中,与初升明月一同点缀着夜色。

几番雨尤云殢后,才觉凉意渗透进玉肤里。

温玉仪若鸟雀般朝清怀缩了缩,柔婉纤指缠上大人微乱的发丝。

她和先前未有差别,仅是悄无声息地乖顺待着。

玉容染尽了红绯,她只是不声不响,便可使他心神不定,心乱无解。

怕她这娇软身躯真着了寒,楚扶晏伸手拾上散落的裙袍,轻缓地盖于她身上。

又尤为怜惜地将她紧拥,他在丹唇上再掠夺了几般,却是浅尝辄止。

犹如安抚着怀中娇羞,攫取够了,便不再欺负。

她良晌理清思绪,思忖起正事来。

想那皇城使怎会听他之命行事,实在匪夷所思了些。

“大人还未和我说,楼栩是为何会向大人投奔?”

对此像是也有困惑缠绕于心,他微扬清眉,回想起当日之景:“那日他奉命前来刺杀,反被我生擒。我本想灭他的口,可他却说愿诚心归顺。”

看来楼栩是沉思了良久,当初在天牢前问她的话定是经过了澄思渺虑,温玉仪不由地感慨。

未想那刚直忠义之人竟会有意谋逆……

“想来楼栩是难忍陛下昏庸多时……”她垂眸感叹,不用深想便知,这位皇城使是动了逆反之念,将原先秉持的刚正之气舍弃殆尽,“他想了许久,才决意行此大举。”

楚扶晏应声颔首,不疾不徐地道起彼时定下的一计:“我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让他回禀李杸,已将我刺杀而亡,以令其放松戒备。”

于是,传言就成了那样。

世人笃定曾经一手遮天的楚大人已被暗杀,谰言又传入晟陵,她才听到噩耗频频传出,便有了这不得收场的局势。

“原来如此……那我还真要对他道一声歉,白日太过鲁莽了,”楼栩的脖

颈上落下的如注鲜血缓缓浮现,她不堪回首,惭愧得抬不起头来,“差点……差点,那剑刃差点划破了咽喉。”

“夫人与楼栩说的,我可都听得一清二楚。”说起方才的情形,他忽有兴致,轻望此时涨红脸的姝色,不觉调侃。

“字字句句,皆是为楚某而道……”

“若知大人还活着,我定不会冒然说那些难堪的话……”温玉仪赶忙正经回语,又想到楼栩所说胜负一事,猜测此二人定当是打了什么赌,迟疑问道。

“他说……大人赢了,是赢了何事?”

他左思右想,觉她实在好奇,就坦然言之:“我与那楼栩打赌,夫人若为我鸣一句不平,往后他便听我之命。”

“如此卑鄙之赌,楼大人也会应?”

大人遭人毒手,她自会来寻仇,昔日一道被押入天牢的景象仍未散去,必输的局,楼栩怎会轻易应允……

她再度陷入暗忖中。

多年知楼栩的心性,如今她忽然又看不透了。

思虑过后,她恍然大悟般开口:“除非他是真心打算投靠……”

虽有归顺的心,却没有说出口的胆,那皇城使急切地想寻找时机言明,他便予其台阶下。

楚扶晏深眸不禁一凝,大局在握般冷笑道:“夫人说对了,楼栩许是觉得李杸扶不上墙,想投诚于我,我见他迟迟开不了口。便随意给他找了个借口。”

真相大抵知了一遍,庆幸所听的谣言并非是真,她长叹作罢,顺其自然地更起衣裳。

床笫上的欢愉似是在冷静下烟消云散了。

“大人就真不怕我听闻死讯,就去另寻新欢了?”

温玉仪忽而一想,莫名顿住了举动,侧目一瞥,余光恰巧飘荡至他清容上。

闻言容色顿时暗下,他从容回望,答得云淡风轻。

“你若是敢,我让你立刻守寡。”

那寒意措手不及地袭来,令她浑身猛烈一颤,仿佛这念头是再也不可提及。

明明是大人说的,若他当真不幸丢了命,她便可再寻良人而嫁……

大人此刻却又凛然反悔,丝毫君子之风都不曾见着。

埋怨之气弥漫于雅房中,她慢条斯理地将裙裳理得整洁,边理边低语道:“大人自己说的,若等不着大人,便找个再是心仪的公子成亲。大人怎能出尔反尔,说出的话都不作数了。”

“我若真死了,奈何不了他,便想着让夫人有一人可托付……”楚扶晏重申起当时的初衷,越说越觉晦气,有些后悔让楼栩传出死讯。

“可我尚在世,就容不得他。”

眸底冷意未褪,他蓦地冷哼,又轻巧地添了一语:“敢抢楚某的夫人,真想看看何人有这个胆……”

罢了,大人这性子果真是招惹不得。

温玉仪眼见夜色渐深,起身就想着去找楼栩赔礼道歉。

“好在大人无恙……”她弯眉作笑,退拜着欲离开这间雅室,让他莫太担忧了,“趁夜色还未深,我寻楼大人去了。”

“与楚某才行完鱼水之欢,又去寻他夜谈清闲之话……”深邃眸光停于行欢过后的颈处殷红上,楚扶晏微然凝眸,却偏偏不告知她,“楼栩若知晓了,恐是会心生妒意。”

“你我早已成过夫妻,他为外人,有何妒意可生的,”没觉得有可在意之处,她抚平褶皱的裳摆,敛下贪欢之性,端步走出了雅间,“不与大人戏言,我去去便回。”

落月挂柳,霜重月华孤,客栈外寒风徐徐,寻了各处皆寻不着那如松柏屹立的身姿,也不知楼栩究竟去了何处。

温玉仪寻觅那身影近半时辰,终在城楼下止了步。

那人影正立于一棵槐树下,单手执剑,仰眸望着高悬皓月,对旁人很是疏离,似独自在想着何事。

面前之人的颈部伤口已被纱布包扎,她款步走上前,浅笑着与之一起赏起明月。

“楼大人好雅兴,竟独自在此赏月。”

楼栩诧异,不想已到了安寝之时,她竟还未入睡:“这么晚了,温姑娘还未就寝?”

不经意一瞥,他便瞥到女子细嫩颈肤上留下的几簇嫣红,虽不显明,却仍令他感到刺目碍眼。

深知那痕迹是因何而留,他紧紧地一握剑鞘,翻涌出的不甘似要将长剑握断。

“专程为今日的无礼之举来向大人道歉,望楼大人不记我之过。”

温玉仪凝肃地俯身,不知脖颈上的吻痕被瞧得彻底,行得毕恭毕敬,诚然赔起不是来。

第97章

一想便知这痕迹是何人所为,兴许还是那人刻意让她来此挑衅,楼栩目光轻微颤动,片晌才启了唇。

“温姑娘是楚大人偏护之人,就算下官有歹心,也不敢唐突半分。”

“方才为何不辩解?”倏然不解般问着,她紧望被纱布覆上的伤痕,心有余悸地看他,“若非楚大人来的及时,我已痛下杀手。”

楼栩被望得有些不自在,朝旁避了些,浩然双眸回看向天边明月,低笑着嘲讽自己:“下官一度荒谬地想,死于温姑娘之手,好似也是一种解脱。”

如此荒唐的说辞她自然不会信,他素来秉公处事,心中想的仅有朝野王法,满腔抱负,哪会甘愿因一女子而殒命。

只当是听了儿戏话,她低眉淡笑,悠然回语:“楼大人是追寻公正公道之人,心有大义一生为朝。死在姑娘家手上,绝非是大人所愿。”

岂知身旁的清澈之影徒然相望,说得斩钉截铁,眸子里映满了她的身影。

“下官无愧天地,却唯有愧温姑娘。”

往日曾道下的情窦初开之言如婆娑树影摇晃于心间,她顿然明了其意,却已不愿再想起。

又或是,决意来为楚大人寻仇的那一刻起,她便将此情念剪了断。

“你我本就没有任何亏欠,不过是天意捉弄,各走了不同的路,”温玉仪莞尔一笑,和身侧挺拔的男子畅意而谈,“我已寻到安身之处,但愿楼大人也能寻求到。”

见她欣喜,他似也有些微释怀,随之笑道:“见他待温姑娘如此,下官便也安心了。”

言及此,她忽然想起曾跟步他旁侧多日的那位柳姑娘,似乎已许久未见。自打他提亲的消息传遍了上京城,她便再未见过那名柳氏女子。

“大人后来没和柳姑娘成亲?”她脱口而问,问出口时顿觉自己是多此一举。

之后再未听到他大婚的消息,想必是不了了之。与他曾说的无二致,为挡家父安排的婚事,和那柳琀只是行了最下策罢。

楼栩闻声轻笑,转眸望她时,似比月华还要皎洁:“都说了是逢场作戏,柳姑娘是好意相帮,并无越矩之意。”

“看来大人还是不懂女子,姑娘如何说,楼大人便如何信了……”那姑娘藏着心思的神情仍现于思绪里,她跟随着婉笑,为柳姑娘辩解上一句。

“我瞧那姑娘对大人是真心的,只是不想给大人带来困扰。”

心绪随她所言逐渐飘远,楼栩回想昔时光景,缓声相诉:“婚事废除不久后,她便回乡了,之后就断了音讯。”

婚讯放出又被撤废,在京城定是有毁名声,柳琀望不见楼栩回应的希冀,便决意不告别,游走他乡去。

毕竟此乃他人私事,她未再多嘴,眼前之人既已错过,和那位柳姑娘无缘,唏嘘往事就不再提了。

“那日心

口的剑伤……可好了些?”

温玉仪随后移下眸光,直落他胸口,彼时于王府内受的那一剑可是颇深,此时定当还隐隐作痛着。

楚大人的狠厉人尽皆知,若非楼栩挡着,那冲出的银剑便会要了陛下的命。

闻言,唇角染了几番苦笑,楼栩未向她隐瞒,已将一切看了淡:“本就是不可痊愈之伤,温姑娘明知故问了。虽逃过一死,但身子已不如从前……”

“楼大人可有后悔挡下那一剑?”

为李杸丢了康健之身,而今又参与进了谋逆之行中,早知今日,楼栩或许就会斟酌着挡剑一举了。她如是而想,心觉好奇,意绪回于心神时已问出了声。

“不悔,”他不假思索而答,道得果决刚毅,“下官并非是为陛下而挡,是为对朝廷的忠义而挡。”

他一直是这样,从不为个人谋私,为己谋利,为的是家国之义……

楼栩还是一如从前,遵守心中道义而活,将生死已然置于身外。

“大人似与往昔不同,又似和从前无异……”

轻浅盈盈一笑,温玉仪再望城墙上的孤高月影,觉着已至夜深人静时,便淡然作拜离去:“大人早些歇息,我便不扰楼大人了。”

回于雅房之际,见着床榻上悠闲躺坐着一道清绝身姿,手执着一册书卷细细观望,她推门而入的一刻,恰巧望书页被翻过了一页。

书册一阖,楚扶晏抬眸凝望,只手轻拍枕边空缺处,示意她来一旁躺下。

“谈得如何?”

他凛眉轻问,关乎楼栩之事定要问上一语,她的这位旧日情郎他可不敢怠慢。

温玉仪顺从地上了软榻,忽感纤腰被大袖一揽,她蓦然低呼,回神时已娇羞地落他怀中。

而他仅着了件单薄寝衣,肩头衣物松垮,像是轻盈一扯便能尽数扯下。

她面上羞意若隐若现,半晌惊觉大人还在等回话,心不在焉地答道:“只是说了几句陈年旧事,大人无需在意。”

“陈年旧事?”闻此一词,他心下更慌张,蹙眉低沉反问,“是为夫不知的事?”

“嗯……”知大人顾虑所在,她故作肃穆地点头,意有所指般轻声回道,“大人来得太晚,许多事自当是不知晓的。”

她所说的“来”是指情念上的先来后到,事实确是如此,楼栩本就是先与她相悦未果,他后到而来,没有资格听尘往诸事。

她佯装正经回话,作势欲从大人的怀中逃走。

楚扶晏冷笑一声,瞧她已要从清怀挣脱,又将她擒了回,倾身蛊诱着:“玉仪同楚某说说,楚某想知道所有……”

“那是我和楼大人之间的秘密,怎能说与大人听。”硬撑着气性,她试图挪远,却再被捉回。

冷眸间的笑意未减,只是不易察觉地寒凉了几许,他落吻至她的耳垂,喑哑低问。

“有何事是为夫不能知的?嗯?”

温灼之息流窜于耳廓旁,一丝一缕无不撩动起情妄之欲。

温玉仪和他挨得近,已感受起此人的紊乱之息,闪烁其词地回道:“有很多啊……楚大人凶横残暴,我当然是不敢乱说的。”

“夫人是觉我不够温柔?”

偏将凶横残暴一词听入了耳,他顺势压下此抹娇颜,轻然挥袖,绡帐便若盈蝶落下。

“那我便温柔一回给夫人看看……”

她以为逃不过这场劫掠,然而大人当真是柔和极了。

他不急不躁地褪去她的端雅薄裳,柔吻绵若春雨,从丹唇一路而下,使她瞬间卸了心防,秋眸浑浊不堪,似染了他的点点阴戾之色。

这回似真耐住了脾性,楚扶晏温和地啄吻,落至寸寸玉骨冰肌上,怀内的娇女难以忍耐地微微身颤。

“唔……”

肩头锦裳已被褪尽,她抬手遮上些羞赧面颜,却发觉十指已和大人交缠而扣,全身已不可动弹。

双目娇媚如丝,仅过了几霎她便欲念四起,心火灼烫蔓延。

可帐中的威仪身影偏就不给,惹她心切意急,眼角顿时溢出泪珠来。

“大人……”她娇声轻唤,急切求饶,桃颜满是绯色红霞。

太是羞于启齿却碍于难忍,温玉仪攥紧相扣的皙指,泪眼盈盈道:“大人别折磨我……”

这哪能克制得了……

最后一根心弦似悄然断裂,隐忍于心底的冲动倾泻而出,他听后不断狠然掠夺,再不留一分柔意。

“给你……”于她耳旁沉声而道,清冽嗓音极是发颤,楚扶晏低声耳语,不住重复着,“都给你……”

骤然一顿,他发了狠似的阴鸷道:“都是你的……”

岂会知晓,大人所道的温柔只持续了几瞬,实在不经勾诱,她想反悔,懊悔起适才的捉弄,却已追悔莫及。

楚大人果真不可被戏弄,她暗暗细思,顷刻间思绪又被打了乱。

“我方才是骗大人的……”双颊涨满绯红,温玉仪艰难地回想,知错般缓慢说道,“哪有什么事是大人不可知晓的,我只是……只是与楼栩寒暄了几语……”

他冷冷地低哼,感受到了她藏于礼数后的玩闹之心,拥她在怀,冷声告诫:“早就知夫人顽劣,这些深藏的戏闹之性,只能在为夫面前展露,知道了吗?”

“为何……”闻语困惑地眨了眨眼,她微然抬目,正巧撞上大人淌着情愫的目光。

“没有为何,玉仪只能是我的。”

楚扶晏被问得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堵了她后话,与她一同陷入了花雨云月里。

床幔随夜风而舞,窗旁一盏红烛不止摇曳,和月色辉映着照起榻旁壁墙。

墙上映出一双璧人之影,缠绵无度,娇娇低吟。

一声声轻吟被檐下铃响覆盖,给危机四伏的城楼徒添了几缕缱绻,宛若绫罗绸纱缠绕至刀剑间。

她深知近来一二日要生擒李杸,不宜太过承欢,就不尽兴地让大人及时就止,在困意下熟睡入梦。

至此又过了两日,仍旧未等到李杸与常芸公主途径城门而来。

万晋朝局还没有定数可言,温玉仪沉静而候,瞧大人镇定不慌乱,对此也从容应对。

直到第三日的午后,有侍从骑着骏马匆匆赶来,穿过城门,直奔城楼旁的客栈去。

急促的步履惊扰一片祥宁。

那侍卫于雅房前站定,持剑恭然而拜,便见着房门一开,楚大人肃颜负手立于门内,似是已等候此讯多时。

第98章

更为敬畏地垂下双眼,侍卫收敛仓促之息,恭敬禀告:“报!陛下将至城门口,满城将士都在等大人下令。”

楚扶晏了然地命其退下,抬眸一望城墙上的艳阳,双眸微凝,哂笑般启了唇。

“终于到了,此仇……楚某加倍奉还。”

她顺从跟于左右,为大人理正着好的庄重锦袍,待整理终了,便持重得体地退至一旁,似在此安静候他归来。

“夫人可愿随我一同?去会会那命早就该绝的李杸。”这娇婉女子究竟在想什么,如此雪恨之景自当是要带上她,他诚然相邀,夹带丝许阴狠,柔声与她道。

“以报旧日之仇,解过往之恨。”

闻听她也可前往,明眸微亮了起来,温玉仪轻步跟了近,从然浅笑着:“我自是愿随大人左右。大人憎恶之人,我亦痛恶至极。”

前处城楼似玉宇琼楼巍峨凌空,周围高城深池,云深不见城头路,守城护卫较寻常更是凝重肃穆。

李杸行至不远处时,便感前方有异样,忙下了命令让使团止步,并派上一人前去打探动静。

一盏茶的功夫,被派遣的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额上渗出了冷汗,双手哆嗦地不知该从何开始禀报。

那随侍浑身猛烈地颤抖,酝酿半晌,才开口言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前方万晋城门已被封锁。”

“封锁之人乃是……乃是楚大人。”

“楚大人?”已有许久未听此称呼,李杸恍若隔世,难以置信般蹙眉再问,“你说的可是那楚扶晏?”

“正……正是,”随侍慌乱而答,烈日当空,额间的细汗涔涔流下,“不知怎地,城中将士皆听着楚大人所下之令,连同皇城使也是……”

朝堂中最大的隐患早已被除尽,怎还会死而复生,借着使团出使晟陵,还暗中将皇城内的兵权夺去……

李杸始料未及,直望气贯白虹的高楼,身为堂堂帝王,却被奸佞之臣摆了一道。

如今像是回不了城了。

“他不是死了吗?又怎会诈尸还魂!”

李杸猛地揪起随从衣襟,怒目圆瞪,龙颜大怒地朝其一吼,使那随侍直打着颤。

转念再深思,他蓦然就想了明白。

此前的死讯是楼栩假意而传,原在那时皇城使便已经……李杸幡然醒悟,踉跄一后退,才觉自己早已入了一盘大棋。

“皇城使楼栩……他敢欺君……”

见势慌忙在陛下跟前跪拜,随侍遏止不住地颤动,良晌又颤起声来:“如今各方兵权都落在了楚大人手上……”

“万晋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荒唐,那些兵权又如何会落回至他手上,那朝堂上下究竟又多少向着楚扶晏的势力,假意表以忠心诚意……李杸瞬间气急,怒然上前将跪着的侍卫猛踹上一脚。

“逆贼……一个个的,都是

逆贼!都要与朕对着干!“凝神瞧向城门驻守的兵将,他大挥龙袖,抽出一柄长剑,忽而高喝着。

“还有多少兵马?随朕杀进城去!”

使团内的掌事快步行来,抬手悄声附耳:“回禀陛下,眼下可听命的将士……已不足三万。”

“混账!”

李杸惊愕一滞,出乎意料地瞪直了眼,走到跪拜不起的随侍,双手一伸,将其猛然拎起,切齿而问:“吴相礼、许元川二将呢?项仲明,还有那温煊,都去哪了!”

“皆……皆降了,”畏惧地缓缓作答,那侍卫心觉陛下许是忘却治了项太尉的罪,小声提醒道。

“项太尉早因被弹劾德行败坏一事被陛下削去官职,陛下莫不是忘了……”

对了,项仲明虽被参本治罪,可那人欲除楚扶晏之心是真,李杸拍掌冷笑,忙扬手又拽上旁侧一人,狠然问着。

“项太尉如今人在何方?”将摆正身躯继续跪地的宫卫再踹了几脚,李杸凌厉朝城门一指,“传朕旨意,他若能助朕度此危难,朕可将他重新重用。”

随侍闻言一动未动,语声发颤更甚,支吾着禀报:“据说回于家中后,便……便自戕了……”

言语一落,又奔来一位打探消息而归的将士,同样冒着冷汗,双腿一软,跪至另一侧:“陛下!未降的几名老臣已被带至城楼上,楚大人要当着陛下的面……”

“要……斩首示众。”

仿佛已见识到了楚大人的可怕之处,禀告的将士心感寒凉透彻,似是再无法见到转机。

想来那佞臣已将他多年所布的势力一一铲除,此举是在向他示着威……

不,是冷嘲热讽。

堂堂帝王,竟被一奸佞之臣算计成这局面,也唯有万晋皇帝能这般低微,李杸怔于原地,良久向磕着头的几人问起话来。

“你们说说,现下朕该如何做?”

问语随风荡入耳中,四周陷入寂静,皆知此局无解,无人敢吱出一声。

“你们愚笨不知……”李杸轻缓颔首,转身再看向跟于身后的使臣与宫卫,抬指又道,“那你们来说!”

依旧是鸦雀无声。

众人皆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得出路,未有一人献上一策,引得此皇帝不由地大笑,笑声透了微许凄凉。

“楚扶晏……哈哈哈哈……”

他狠狠念着此名,指间的力道似要将之撕得粉碎,随之仰天怒骂:“好一个德高望重的摄政王,辅佐了朕几年,竟将这整个江山都放入囊中!”

“欺君罔上,包藏祸心,便是株连九族也不解恨意!”

泄愤般朝着宫卫掌了几掴,仍未解心头之恨,李杸行了几步,再度垂目,换了另一侍从又掌起掴,面色逐渐难看。

“还唤他楚大人?”他扬唇倏然冷冷作笑,声色冰冷至极,“朕看你们分明也想归顺,对朕的忠心可是一点也瞧不见啊……”

闻语的侍卫连连磕头,不久便磕出了血,但依旧不敢抬头而望:“小的绝无二心,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既然前方是死路,那便只可撤退再从长计议,李杸沉默好一阵,尤为不甘地下着令。

“朕不回城了,先折道北上吧。”

他怒甩龙袖,却见随步在后的使团未听命挪出一步。

掌事恭肃一拜,万般艰难回言:“陛……陛下,后方已被围堵,我等已……已无路可退了。”

楚扶晏真当是辅佐先帝谋策之人,凡事思索得面面俱到,就连他想夹尾而逃的机会都不愿给……

偏是要他成为彻头彻尾的阶下囚。

李杸穷其法,一脸疲惫地瞥望起诧异多时的常芸。

身旁俏艳呆愣着,听了此讯又喜又悲,哭笑不得,神色变化万千。

“扶晏哥哥还活着……”她喃喃低语,忽地抬目,眸色泛了些微光,“父皇,儿臣去和他好好商议,扶晏哥哥会放过我们的……”

“他曾经爱慕过儿臣,他定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口中振振有词,常芸悲凉一笑,不断念道。

“他不会的……念及旧情,他不会将儿臣逼上绝路……”

执念似的几言倒是将他提醒,李杸像是无意间寻得了救命稻草,将眼前这娇贵公主一遍遍地打量。

淡漠之念陡然涌起。

“来人!将常芸公主给朕拿下!”

他毫不留情地凛声命令,一字字薄冷得令所听的将领都觉胆寒:“押她去城门之下,让楚扶晏归降……”

只要那逆贼还念着几许旧情,他便还有生还之路可寻……当下事态紧急,他已顾不得血脉之亲,只想着如何能独自逃命。

常芸在身边震颤得道不出一词,眼睁睁瞧着几把长剑架于脖颈处,冰冷触感传至心底。

她真切地感到世态凉薄,世人皆为私己之利而活。

“父皇……您不能这么对儿臣,您这是在拿儿臣的性命作赌……”回神了好久,常芸才抿动唇瓣,认清摆于面前的情形,她虽为公主,已无人可依。

“都言虎毒不食子,您这是……”

“住嘴!”李杸不欲再往下听,愤然打断常芸的话,缓步走于她身前,眸中充斥着悍然不顾般的狠色,“楚扶晏夺朕的兵将,封朕的城门,朕只能靠你了……”

“朕只能用你威胁他,只要他肯服软,把江山还给朕,你便还是享尽荣华富贵的当朝公主……”

“否则,你就和朕陪葬!”

决然的话语狠厉而落,想那位大人如若弃之不理,他这帝王便要与她一同入天牢问审。

常芸不禁惧怕起来,平日跋扈的姿态褪得了无痕迹,清泪于凤眸里打了几转,而后潸然落下:“父皇这是不顾儿臣的安危了……”

“江山都已被他人强占,何谈安危……”眸光已变得极为冷漠,李杸回首又望直插云天的城楼,行步朝前,冷然下了令。

“带走!随朕去城门一带!”

残阳渐落,为霞尚满天,花影于城门旁随风微晃,姹紫嫣红得似不知接下来欲到来之事。

庄肃城楼前伫立着几位朝堂老臣,视死如归般仰望天际霞光,面容平静若水。

仿佛陛下来与不来皆成败局,这许是最后一回能见着天日了。

李杸带着使团人马行于城墙之下,望见那端然威肃的身影正于守城将士旁相候。

第99章

此人并非是旁人,而是他处心积虑欲将之千刀万剐的逆臣,楚扶晏。

他终究落败,不敌这摄政王诡计多端。

见陛下默然不语,楚扶晏隔空行了一举长揖,仍犹如臣子般恭然开了口。

“这几日听闻陛下日夜操劳,还亲自去了趟晟陵,微臣来此为陛下接风洗尘。”

“除微臣外,还有这些老臣也来迎接陛下……”展袖示意着身侧宁死不降的朝臣,这位已掌了皇权的摄政王低

声轻笑,悠然反问道。

“陛下可还欢喜?”

字字皆如尖针刺于心上,李杸凛眉冷冷回笑,却隐忍不得怒火攻心,直望此奸佞破口大骂。

“楚扶晏,你这乱臣贼子!敢不敢下此城墙,朕要亲手取了你的首级!”

似已知命数般破罐破摔了,李杸朝其怒吼,发泄起阴郁之气,想寻一长剑,却察觉随行之人都避得远。

“陛下何故动怒,微臣可皆是尽心竭力地在为陛下治理着江山,一直为朝廷效命……”楚扶晏见此景从然作笑,见陛下在寻剑,便顺手取了一把,随性地扔下城墙。

“陛下怎能觉着微臣不忠不义,怀有二心呢……”

那长剑恰巧落于君王的几步之遥处,李杸忍辱拾起剑,握紧了剑柄,略为狰狞地朝天而指。

剑刃上的锋芒缓慢下落,定格于双目锁定的谋逆之影上,李杸愤恨而言,冷语相向着:“你是否怀有贼心,天下尽知!早在天牢时,朕就该将你处死,哪能容得你逼宫篡位!”

“微臣分明赤胆忠心,陛下却说微臣犯上作乱。颠倒黑白,不分是非,绝非明君之举。”楚扶晏回得云淡风轻,像是对此妄加之罪拒不承认,两手一摊,提醒着自家皇帝认下这一罪的后果。

“微臣冤枉,此罪名可是要受尽极刑,株连九族的,微臣担不得……”

李杸自是最听不得这些嘲讽之语,兴许是听了一辈子,那耻辱便如烙印般刻入了骨髓里,怎般都不可拔除。

“谁若将此逆贼拿下,朕封他作正一品!”扬言向已归降的周遭将士高喊,李杸正色再道,铁了心欲做最后的挣扎,“君无戏言,说到做到……”

“逆贼?何来的逆贼?”

楚扶晏为此淡然一笑,转眸看向身旁的几名兵将,故作高声地问道:“你们有见过吗?”

那些侍卫一听赶忙否认,摇着头纷纷回答:“没有……”

深邃目光不经意又落至挺拔而立的皇城使身上,他微抬眉眼,肃声再问:“楼大人可有见过?”

楼栩闻言一僵,忙双手执剑柄朝其恭敬俯首:“下官不曾瞧见。”

如此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谋逆,这些奸臣个个眼盲,都将楚扶晏捧至天上,全然不顾万晋皇帝的安危……

李杸气得七窍生烟,怒气填胸,却只剩得任人宰割的份。

“朕说的便是你楚扶晏!”对着城楼之人大肆咆哮,李杸一脸怒容,忍无可忍地回道,“再没有逆贼像你这般猖狂!”

陛下的震怒之声回荡于城门上空。

可方圆百里之将无动于衷,面目漠然如初,似是只听那一人之命,对陛下所言置若罔闻。

楚扶晏敛目淡笑,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眸光却悠缓地暗了下:“陛下笃定微臣是逆贼,那微臣只好……乱给陛下看一看了。”

“你们都听到了吧?”闻声立马讥笑了起,李杸向四周兵马怒声再喊,微跺着脚,似笑非笑地高喝道,“他承认谋逆!承认要夺朕的江山!”

“杀了他!替朕杀了他!”

可将士官臣照旧不动声色。

这名已然被夺了权势的帝王怒到语无伦次,将长剑怒掷在地,侧目回身猛拽上身后随侍。

李杸将一个个的侍从都朝前扔去,引得几位宫卫狼狈跪地,颤抖着不敢答话:“都给朕上,都给朕上啊!”

城楼下的孤影已孤立无援,成了万锦城最大的笑话。

楚扶晏冷眼俯望,仿佛时机已成熟,此处的万千将士只等他一声令下,收拾了这残局。

回望乖顺地站于一侧的婉色,他冷颜微柔,语调不自觉轻柔了些:“夫人暂且回避,楚某怕待会儿脏了夫人的眼。”

温玉仪低眉俯身,欲寻一安宁之地观赏此光景,已有太久未像这般畅意雪耻释恨了。

然她未走二三步,便感一阵寒风直逼而来。

还未有何反应,又觉一道剑芒断然挥下。

断裂声清脆一响,一支羽箭断成了两段,落于她脚边。

“夫人当心!”担惊受怕地快步行来,楚扶晏轻握她薄肩细细端量,确认她无碍后眉宇才稍展,随后冷目望向箭支射来的方向。

拉弓之人,在场无人能猜得到,竟是温姑娘的生父温煊温宰相。

父亲假意投诚,自知楚大人暂且容下这一命也不会长久,多次迂回于各处势力间,大人绝不信其忠心。

既活不久,不如将她这温家所出的长女一并带走,以解心头怨气……

操持温家半生,但落得无力回天的下场,而她作为温府嫡女,凭什么便能安然待于楚大人左右,却罔顾温家。

温玉仪心里清楚,自己从来便是温家培养的一枚棋。如今断了干系,她自在自如,不必再瞧父亲的眼色而活。

而这位生父从未予她情面,所谈尽是利益……此刻想夺她性命,温煊必定是不想活命了。

她眼望眸中已年迈的温煊扔落长弓,拔腿就跑,边仓皇逃着边凶狠道。

“温某活不成了,不如拉你这温家孽障一同下黄泉!”

许是被射出的这一箭彻底惹了怒,楚扶晏命旁侧随从递上弓箭。

他淡漠拉开弓,冷箭瞄准着正于落日下奔跑的人影。

“夫人可要留他?”心下忽有顾忌,念箭下之人毕竟为她生父,他忽地敛下气性,问起她来。

“不留了。”

温婉玉容透了一抹冷意,温玉仪从旁轻缓而拜,嫣然娇笑:“有劳大人。”

话语柔似清风,伴随箭支狠然一射,徐缓飘荡在了城墙上,随之消逝不见。

“你……你们……”

愕然垂目一望,温煊紧盯着心口刺上的一箭,欲再道几语,已说不出一字。

这位宰相恍然跪倒于地,不再动弹。

她凝望已断了气的温煊,想着一旁的大人素来不会轻易饶恕背弃者,定要使上千般残忍手段毁尸灭迹……

可她歪头瞧去,见大人已收手放落长弓,还遣人将其厚葬。

娇姝尤为困惑,楚扶晏凛然作起解释。

“既是岳丈,便留他全尸。”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的,压根未将城门前的人放在眼里。

李杸眯眼细观,想不明白当初已让这女子自毁了名声和清誉,还看着她逃离了京城,至此,二人怎还能恩爱如常。

瞧此情形,好似较曾经更是难舍难分了。

李杸忽而忆起身边还留有楚扶晏最为心悦的常芸,忙唤人带了上:“仅凭着一道先帝留下的婚旨结缘,你们二人竟能相守至今,朕大开眼界!”

“可楚扶晏你莫忘了一人……”凉薄地将娇贵之躯带至最前方,李杸猛地夺过银剑,亲手架上常芸颈部,冷笑着仰望城楼。

“常芸公主的生死,你是管,还是不管?”

天地之大,已无处能容得她这位盛宠一时的公主,常芸茫然落泪,只好将仅存的希冀放于大人身上。

“扶晏哥哥……”刚说出口,常芸便泣不成声,泪水打落在剑刃上,连同着绝望落至尘埃里。

“看在往昔情分上,楚大人和父皇认个错,本宫绝不会让父皇伤到大人……”

所闻之言着实荒谬,楚扶晏微蹙起清眉,怀疑起自己是否听错了。

往昔情分?那情念早就烟消云散了,如今何谈那情分…,

他斟酌了片刻,犯了难般沉声问道:“公主是觉着,微臣会为了公主,放弃江山社稷?”

方才见大人深思,原以为大人是真念起了旧情,常芸慌乱地摇头,泪水如泉不止,而后移着目光锁于他身后那不起眼的女子上。

“本宫不信大人一丝旧情都不念了,本宫不信……不信大人真被那狐媚迷了心窍。”

楚扶晏似不愿再耗费气神,轻声命令着,凝肃地转身欲离去:“楚某不愿再多费口舌,将陛下擒入大牢。那些官臣……都斩了吧。”

这下,李杸顿时心乱如麻。

傀儡皇帝瞪大了双眼,惊恐地见着几位朝臣人头落地。

犹如诸多年攒下的势力,一并付之东流。

“楚扶晏!你敢不敢看着朕杀了常芸!”

李杸手足无措地攥紧剑柄,却因不受控地颤抖,那剑刃划上肌肤,鲜血从白嫩玉颈上流淌而下,此人怒目再望,疯了般冷喝。

“这有何不敢的……”楚扶晏泰然自若地做出请便之势,眉间透的,唯有事不关己的疏离之冷。

“陛下想杀何人,尽管杀了便是,与微臣有何干。”

于是,最终的希冀也若红烛熄灭。

常芸本觉着,这一世享尽了荣华,失了大人的偏爱,应也不会太过惨淡。

可到了此般境地,真如温氏之女所言,离了楚大人,她便一无所得,什么也没有了。

第100章

曾冒然将楚大人囚困于林间屋舍,那日救兵赶来,她便知他的心上已装满了另一人,而她,或许再不能唤他一声亲近称呼,他的偏宠早转移给了那名为温玉仪的女子。

常芸蓦然含泪而笑,仰眸望向陨落下的夕晖,悄然低语着。

“父皇狠心,扶晏哥哥也这般狠心,芸儿活着还有何意义……”

柔笑着朝脖颈旁的长剑骤然一靠,她面染落霞之色,俏艳花颜布满清泪。

重重倒落,女子似一朵再无法绽放的春花。

李杸惊吓得浑身一抖,手中剑柄滑落。

剑刃陡然坠至地上,沾了丝许血迹,似再无人敢将其拿起。

“常芸!”

忽于此时传来隐约呼喊,常芸循声朝城楼观望,终是见着了所唤之人。

是她常芸公主的驸马孙筠。

她凄凉而笑,心知这位驸马听不见,却还是使着全身的气力虚弱道。

“孙大人这驸马做着也累了,本宫……本宫予你自由……”

这抹昔日于宫中风风火火,肆意妄为的娇艳之姿香消玉殒,倾倒于城门前一卧不起,丢了声息,使得李杸再没了退路,颓然跪坐,仰天长啸。

“疯了……都疯了……”似说着呓语,李杸观向眸前景致中的每一人,了然地低声而道,认清自己已一败涂地,无东山再起之机。

“你们都要逼死朕,都要逼死朕……”

楚扶晏冷望着这一幕,神色不改,淡然启了薄唇:“陛下被鬼魅所惑,神志不清,押入天牢,让陛下醒一醒神。”

“至于那朝中大权,微臣代为效劳。”

话中有话地凝眸再添一语,他肃然伫立,仍是那威仪之样,让人见了不免心生畏怯。

楚大人已下令,将士提着剑稳步而去,将这退无可退的落魄帝王毫不犹豫地拿下,向宫城扣押而行。

“楚扶晏!你不得好死!”

李杸怒然咒骂,骂声渐远,不久后便听得不甚清晰:“朕要杀了你……”

“朕要杀了你……”

薄暮冥冥,云霞缓缓淡去,落日余晖似要落尽,城楼上点起不计其数的灯盏。

灯火如昼,照得孤高之影人人敬畏。

顺着楼阶徐步走来,高公公在楚大人面前一拜,回看这一方之地上等候皇命的守城兵将,回首似央求般郑重而跪。

“朝中不可一日无帝,我等恳请楚大人即刻登基称帝,保万晋太平安宁!”

高培阔恭敬叩首,引着文武之官一同拜下。

连高公公都如是说了,在场的人不会不明其意,跟随御前宦官一道而呼,高呼声像是震颤着整个万晋城。

“楚大人洪福齐天,万岁万万岁!”

温玉仪未见过这般壮阔景象,怔然了许久,瞧那威凛之人从容向她行来,才忽而回过神,不解地与他相望。

见楚大人未答话,高培阔着急瞧望,忙心切再道:“请楚大人重掌皇权,登上那金殿龙椅。”

“此事本王还需再作思量……”楚扶晏不急于一时,眸光定格至她的玉容上。

“然在此之前,本王要先做一件事。”

走至她身前,他谦顺淡笑,遂正容撩袍而跪,每一礼都显得极不合礼法。

周围疑惑声渐起,文武官臣不禁窃窃私语,跪于城墙之上不敢抬目。

皆悄声议论着楚大人何故做这举动。

高培阔也困惑一二,欲言又止片晌,觉此举太是煞大人威势,小声提醒:“楚大人乃万尊之躯,怎可对一女子跪拜……”

“她乃本王的夫人,不论本王是否得这些朝堂之权,她皆是本王的妻,是本王……最敬重之女。”

可楚大人道得悠然自得,平静无澜地向这宦官说起理来。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高培阔回身看向众将士,谨慎一挥衣袖,挪了挪方向,又朝着此娇女恭然行拜。

“楚……楚大人所言极是,诸位还不快向温姑娘敬拜。”

此生未受得这礼遇,似比皇后还要威风万般,温玉仪诧然僵身,又觉自己失了仪态,忙抬袖轻掩羞赧面颊。

待平复了些许心绪,她才故作镇定地放落衣袖,端庄淡雅而望。

楚扶晏跪直着身,清癯身姿修长若琼树,肃颜开口一问:“应先前之约,楚某接诰命夫人回府,夫人可愿赏楚某这个颜面?”

此番阵仗,竟是为了兑现离开香坊时的那一承诺……

他说,他终有一日会来接她归府,她信了,便安然待于坊内相候。

那一等,就等了半月之久。

她一度以为今生再等不回大人,一度以为他就此殒了命……可大人仍是不负她所望,暗藏野心,夺回该属于他的皇权。

半晌未听答语,他又当着众人的面弃了剑,长剑碰响青玉砖。

“今以九州作轿,求夫人再嫁我一次。”

“这次不画他人眉眼,不唤故人名讳,只看眼前人。”

他夺回权势,毁李杸的江山,好似只为换她一声“夫君”,从此予她安定之日。

这一语掷地有声,话中的笃定像是要震碎整座城楼,震颤着万千人心。

这阵仗再是不应,大人恐是无法收场。

她原本想调笑似的拒绝一回,可面前的男子太认真了,他直直地望着,忐忑之绪似要涌出深眸,生怕她说出不合预想的话。

“楚大人既然如此诚心,小女……便应了吧。”

温玉仪柔声回语,似享了一回受万人叩拜之仪,学着帝王之样令众位平身,城墙上下之将才敢慎重而起。

区区一女子,竟能受如此大礼,还让楚大人甘愿屈膝而跪,瞬间惹得一兵一卒颇感好奇。

人群中一侍卫瞥目悄望旁侧之人,语声极轻地问道:“那姑娘是何人?为何能让楚大人跪拜而接……”

“这你们都不记得了?”

高培阔听清了后方议论,拔高了嗓音答道:“当年温宰相的长女和楚大人结了亲事,她便是当时的王妃娘娘啊!”

不曾想竟还是和楚大人成过亲的姑娘,那侍卫更是百思未解,回忆起街巷中的传言,欲语还休着:“可他们不是奉旨成婚?”

“我记得王妃娘娘是背了妇道,被楚大人一纸休书赶出了王府,如今怎么会……”

身旁闻听者沉思了一会儿,赶忙接上话:“这还用问吗,定是楚大人对这位故妻念念不忘,又屈尊重新追回了人家……”

“怎么可能!像楚大人那样一心谋权掌事之人,如何会为一女子折腰……”侍卫诧异地直了直身,忽感自己礼数不周,慌忙埋下头去。

“再者说了,大人心狠是满城将士皆知的事,方才连常芸公主的死活都没顾及,你也是看到的。”

要说是别家公子愿成妻奴,倒能信上一些,可若是楚大人,无人敢信半分。

楚大人可是这天下最有威望的摄政王,怎能……怎能为一名姑娘卑微成此。

一旁的将士似被说服了,眉心不觉一拢,顺势思索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奇了怪了,那温姑娘究竟使的何等伎俩,竟能让楚大人心悦诚服……”

“还……还令大人在众多人面前甘心下跪……”

“反正往后楚大人不能惹,温姑娘是万万不可惹……”高培阔好心再提点,一想这姑娘假借作画之由塞了字条,才点醒自己另择了主,便觉此女绝不可小觑。

朝权动荡之变已休止,邻国缔盟依旧作数,各国罢战息兵,四方归于安宁。

上京城内各处热闹非凡,酒肆茶馆无一不在谈论着那日城门之景。

可让人最为惊诧的是,分明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楚大人却终究放弃了帝位。

这又是何故……

莫非楚大人对称帝不着兴趣?

消息一传万传,未过几日便传得城中百姓家喻户晓,之后偏有几人将旧时谣言搬了出。

百姓仔细一琢磨,便觉此举许是与温姑娘有关。

楚大人在城墙上的那一番举止深入人心,意在告知天下人,从今以后,人前人后皆听夫人的话。温姑娘不允之事,楚大人似乎不会擅自而行。

故而登基一事,大人应是未得夫人应允。

因此八街九巷便传起了楚大人威震四方,待人薄情冷意,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宠妻奴。

这位摄政王唯对温姑娘百依百顺,唯命是从。

这位温家长女的流言仍在盛传,可这一回散布的多数谣言,倒是牵扯上了楚大人的威名。

本是不愿多打听外头的浮言,然而这传言实在难以轻忽,不经意传入耳中,温玉仪便在意起来。

在大人一次留宿时,她轻然言道,欲听听他心中所想。

她端立于寝殿的座椅旁,为着这刚从案牍边回殿的威严身影揉起了肩,边揉边轻问道。

“大人可听了坊间相传的流言?如今那些不堪言论可是连大人也一同带上了,大人若执意要娶小女,怕是再难堵上悠悠众口……”

此话却是有着些道理。她原本名声败坏,在京城内已被传出各种风言风语,而大人又刚谋回权势,若在此刻行大婚,多少会对他树立威望有不利之处。

旁人许会听上些利害得失之话,但楚扶晏自不会在乎分毫。安排一场成婚之仪可是他思索了良久的事,回想他曾经有多冷落,现下便有多懊悔。

再不成上这一亲,怕是会被他人趁虚而入……

楚扶晏昨日还听闻随侍前来禀报,说温姑娘在街市上和城西金铺的孙六郎话闲了半个时辰。

他闻言一顿,心下想的却是赶紧成完此婚。

成,这婚成定了。

“本王行事,还要看他人脸色?未将城中百姓治上一罪,本王已极是仁慈。”饮完一盏茶,楚扶晏面容凝肃地放下茶盏,命她不必再揉,所谓的流言,他已有了决断。

“夫人放心,本王已抓获了几名散步谣言者,明日便斩首示众,杀鸡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