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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骨 水初影 17583 字 16天前

怕此宦官仍不嫌恶,她又决然抹上面颊,终于成了污手垢面之状。

浑身还散着些许恶臭,引得走近的侍从都捂上了口鼻。

“我这模样,想必陛下见了不愿触碰。如此将我带去陛下面前,高公公怕是要难逃罪罚。”

她婉声盈盈,极度可怜地看此宦官总管,似向高公公无声地发起了难堪。

此番的确是无法见驾……

高公公不住地抓耳挠腮,一想时辰所剩无几,赶忙吩咐侍卫将她带去沐浴:“那便先带温姑娘前去沐浴,待洗净了,再送去寝殿。”

抵不过圣意,她顺从地被押出牢狱。

出了天牢,便不知楚扶晏被押去了何处,兴许已在寝殿前被迫相候,又或是正受着陛下的刁难,她在木桶前沉思稍许,张望起这一方偏屋。

屋内窄小,此屋应是下人的寝房,桶中温水冒着热气,服侍她的一二名宫婢像是知晓她要得陛下临幸,伺候得着实细心周到。

第76章

温玉仪静观回木桶,却未解衣袍,令看守的女婢急切偷望,火急火燎地冲入房中。

“姑娘怎还不快沐浴?”房外一宫婢遮捂着口鼻快步走进,不知她究竟要做何举,着急得直跺脚,“陛下若等急了,我等可都是要被一同降罪的。”

“高公公去了何处?我要见他。”端然立至木桶边,她正声而语,胁迫地和这宫人话起了闲。

“若见不着高公公,这沐浴一事……就只能让陛下等着了。”

宫婢哪还能再听她多言,耽误了陛下的时辰,可是杀头的罪,慌忙边应着边退了下:“姑娘稍候,奴婢这就去请高公公来。”

未过几时,那年迈的宦官闻讯再度走来,拭着额间冷汗,对此娇女的这般举动心生了不悦。

高公公怒目而视,厉色问道:“老奴想不明白,姑娘沐浴归沐浴,非要唤老奴一个宦官前来是为哪般?”

“现下若唤上宫里的贵胄公子,无人敢来招惹我这个即将侍寝的女子,即便是来了,在这沐浴之地也会让人起疑……”温玉仪杏眸含笑,轻望这位传达圣意的宦官,欲将破此局的契机放至其身上。

“唯有公公,能来去自如,小女也诱引不得。”

一时听得云里雾里,未明白温宰相家的嫡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高公公顺她的话缓慢思索,自己的确是唯一能被她唤来之人。

双目紧盯着眸前娇姝,高公公半猜半问着,笃定不了温姑娘的意图:“姑娘不愿沐浴,是想谋害老奴,抗旨不从?”

“非也,小女只是想起了在温宅礼佛的母亲……”她垂目长叹,眸底流动着隐忍的泪水,似要立马于眼角滑落,当真可怜至极。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已断亲,可小女仍想给娘亲留一幅字画。只需一刻钟,高公公可否应允?”

陛下此次召见楚大人的旧妻,想必是不会将她放过,以陛下憎恨楚大人之态,这名娇女定会被糟蹋得惨不忍睹……

她有这请求,也并非是不可应许之事。

高公公浅思片霎,遂一清嗓,高声而呼:“传老奴的话,笔墨伺候!”

语声回荡还未休,几张宣纸与一墨笔便被放置于书案。

执笔蘸了墨水,温玉仪二话不说地落笔于纸张上,神情专注,似真的在作着一幅花鸟图。

此道圣旨下了已近一个时辰,时间紧迫,高公公凝神而观,待约定之时一到,忙命人撤下笔墨。

警惕起女子的一言一行,高公公冷声开口,已然失了耐性:“时辰已到,姑娘再这般拖着,老奴可要施威了。”

温玉仪眉眼稍弯,秋眸俯望案上画作,引公公上前观赏:“画已作完,高公公来瞧,小女这桃花落水图画得如何?”

听罢稳步凑近,高公公从然接过递来的纸张,凝滞一瞬,才觉画下还夹带着叠好的信件。

身侧女子从容地看着画卷,丝毫不惧他不领这情,将此密函交于陛下,她便再没了逢生之机。

高公公故作安然地放纸张入袖,随之端望起画作来。

“自当是栩栩如生……”

宦官凝视了几眼,便将宣纸收起,命随侍的奴才端了下,意味深长道:“温姑娘放心,老奴会命人送去温府,给温大夫人的。”

信件被收进了大袖中,她心思安定了些,才独自于房中沐浴。

待更上洁净衣物,她远望皇宫高墙,跟随高公公步向了宫闱内最是让后宫女色逸乐之处。

穿过清幽宫廊,顺石阶庄严而上,步步都显得沉重非常。

温玉仪面色堪称镇静,不曾行近,已望见那道清绝身姿端立至寝殿前。

大人未抬眸,只微低着一双清眸,漠然不看她。

这清瘦身影未动半步,任由她擦肩而过,走入未知的幽暗里。

只怕与她相视过后,他会疯了似的去夺殿内圣上的性命……楚扶晏在垂落的云袖内紧握双拳,欲将掌心握出血渍来。

殿中香炉冒着袅袅轻烟,帐内万千旖旎之色缓缓退去。

自打高公公入殿禀报了一言,榻前舞乐便止了,美人徐步而退,唯留一位后宫之妃不情不愿地坐于龙榻旁。

此嫔妃貌似已亡命的月娘,螓首蛾眉,妩媚动人,听了高公公所言的女子名姓,尤觉晦气。

“陛下原来是想和她耍玩,都不愿与臣妾一同寻乐了……”榻边美人娇声抱怨,却不敢对身旁龙颜真动怒,仅是娇嗔了几瞬,又扑至男子怀中。

李杸安抚着美艳惊鸿之色,喜笑着让美人避退:“朕待会儿便去寻慧妃,决不食言!”

“陛下可莫让臣妾独守空闺了。”

唉声怨气地回着语,见那早些时日与楚大人成婚的温家长女端步走了来,美人不屑地婀娜离退。

饶过屏风走入寝殿时,瞧见陛下理正了龙袍,温玉仪端肃立至一侧。

她不言不语,也不行拜,单是直身立着,眸中透出冷漠与疏远。

可这女子越是不恭,李杸便越来兴致,又想着最为憎恨之人正于殿门静听,蠢蠢欲动的心更是扭曲至发狂。

“见了朕也不知跪拜,这性子与楚爱卿倒有微许相似。”

“是陛下说的,民女往后见了陛下皆不必行礼。”回想此皇帝于初见时在大人面前抬不起头的一幕,她柔缓地轻笑,悄然讽刺道。

“所谓天子之言,都应当作数,不然天下百姓会如何想陛下……难不成是言而无信的昏君?”

“放肆!”李杸怒目拍案,每听此女言说,实在难忍愤意,“在天牢待了一日,看来还瞧不清这掌权之势……”

“朕今日好好陪你玩玩,让门外那一人体会钻心刺骨之痛。”

她闻语不觉微微后退,望龙颜似会随时大怒,心下没了定数:“陛下这卑劣的作为非明君之道,民女不作苟同。”

“朕还需你一女子来提点?”声色再作几许凌厉,李杸猛然一抬袖,招呼她自行上这龙榻来。

“给朕过来!依顺地服侍朕便可……”

她已与楚大人成过婚,圆过房,在皇帝眼前应是名臣妻无误,虽解了夫妻之名,可陛下利用男女承欢之事将她辱尽,着实令人作恶。

温玉仪镇然站着未动,即便是抗旨,也不想违上此心奉命受辱。

看她未有前行的迹象,李杸大摇大摆地先行而上,蓦地一扯女子的发髻。

他将凌乱而散的墨发狠狠揪住,使她被迫仰颈,发丝被使力而扯,疼痛令她不由自主

地眼泛泪波。

相扯之时,髻上花簪顺势掉落,却未落于地上,直落至她手心里。

趁陛下未留意此物,温玉仪攥上发簪,藏于衣袖中。

“最好唤得大声些,让外头之人听得清晰真切……”面目稍显狰狞,李杸桀桀作笑,逼迫这娇女望向那紧阖的殿门,极其兴奋地扬声道。

“让皇宫上下都看着,看楚扶晏的心上人,是如何在朕的身下受尽辱没……”

她轻然一笑,直看殿门一处,瞧不见那清冷身影,也知他应能听着里边动静。

温玉仪佯装恭声回应,话语却极是不敬:“那陛下可就想错了,楚大人心悦的,可素来都是公主。辱没民女,气不着他……”

“到了这步田地,还以为朕瞧不出?”李杸闻言更讽笑不止。

此女不识地厚天高,此刻还敢提常芸?

门外一手遮天的摄政王所在意之人是谁,无人比他更明晰,故不再细言,李杸霍然松手,毫不怜惜地扯落她的肩处浴裳。

“如你所言,朕可要仔细瞧瞧,瞧那殿外的楚爱卿是怎般受这折磨的。”

一想月娘死于怀中,于哀声求饶下低微殒命,这昔日的傀儡皇帝在女子耳畔狠然而言,每一字都透着恨意:“他杀了朕的爱妃,朕便折辱尽他的夫人,礼尚往来,公平得很……”

“陛下无德,不配为帝……”

温玉仪婉声盈盈,瞧向身前男子颇为轻蔑,惹李杸倏然按她砸向房柱。

鲜血便从玉额上迅速流下。

李杸朝周围的奴才怒声喝道,怒火何处可宣泄,欲让她受尽恐惧。

“将这女子的衣物脱去,再扔到龙榻上!”

寝殿传出几番轻微声响后归于宁静,偶有床帐撕扯声隐约飘荡了来,随后响起一阵女子的呜咽与啜泣,似一玉石破碎得再无可复原。

楚扶晏冷眸蹙得紧,声声低咽若利刃剜在心,偏听不见她一句讨饶。

双手攥得太狠,掌心还当真握出了血痕,心头被剜得血肉模糊。

恰好经于此地,就见着这道清影容色苍白,垂落的云袖上沾了几簇殷红,常芸疑惑驻足,刚止下步子便听父皇的寝殿传来哀怜般的低哼。

“扶晏哥哥怎在父皇寝殿外?”

常芸歪了歪头,轻瞥庄肃的殿门,迟疑地启唇,不知里头是何情形:“父皇是在与哪位嫔妃……”

似乎眼下只能向这公主求上一回,楚扶晏抬目望去,眸光不住地颤动,素日的冷冽收敛得干净。

“放了她,公主让微臣做什么,微臣皆照做无怨。”

第77章

向来孤高自傲的楚大人竟能如是放下性子卑微而求,常芸大抵是能猜出,此时是何人在父皇的榻上,顿时浑身感到畅快解恨。

“是温玉仪在殿内……”

常芸轻扬秀眉,凤眸掀起几缕玩味,似爱莫能助般傲步而走:“能得父皇宠幸,她应该欢愉才是,可真是不识趣……”

然未转身,便听得寝殿内发出一声尖锐哀呼,常芸不解而滞。

而后殿门一开,高公公惊慌失措地吩咐起宫奴。

“传……传太医!快给朕传太医!”

李杸惊愕地直瞪双眼,紧捂着脖颈,鲜血顺指缝如注流下,染得龙榻触目骇心。

花簪已被摔得不成样,温玉仪跌坐至床榻几步之远,目光疏冷,心绪极为平静。

她沉静而望,忽地嗤笑几声,嘲讽着榻上九五之尊,亦嘲讽自己失手未夺下此人的性命。

“陛下执意羞辱,民女只好与陛下……同归于尽。”

寝殿已乱作一团,里里外外的奴才都关切起陛下的安危,无暇顾及此女,也不知该如何将她处置。

高公公注视起这胆大包天之女,又瞥望殿外错愕未语的楚大人,忙让宫卫带其回入牢狱。

“还愣着作甚,赶紧将此二人押回天牢去!”

此日夜幕又落,唯有一弯月高挂,浮云时隐时现,照着幽暗的牢房透下几缕柔光。

思绪纷乱如麻,失魂荡魄地被押回牢狱,温玉仪心神未定,心上七慌八乱。

她恨着自己适才何不刺得准一些,令那皇帝再无呼救之法。

全身缩于一隅角落,四下无人,她才敢轻微发起颤来,随着恐惧徐徐漾开,充斥着心间各角,颤抖更甚。

此次行刺失败,意图弑君之罪她必须担下,再寻不得峰回路转之机。

前后皆为万丈悬崖,她已将出路斩断。

颤栗了许久,她才觉牢中的清肃男子正一语不发地向她望来。

顺其眸光垂目一瞧,她察觉身上衣物散乱,赶忙拢紧衣裳,怕他心忧,便开口作解释。

“何人都羞辱不着我,即便是陛下,也碰不了我……”她微然抿了抿樱唇,适才被宫奴扔于龙榻后,她娇泣连连,是想寻一时机,取下那皇帝之命,旁的想法再无有之。

“方才是我假意示弱,想让陛下掉以轻心,我才能取了他的命,可惜……”

她越是娇怯,李杸越会放落戒备,这一美人计,算是让陛下吃了些苦头,对此长上些教训。

“让阿晏担忧了,我未受床榻之欺,只是此番再无回头路了。”陛下仅是扯乱了她的裙裳,之后未有肌肤之亲,温玉仪恐他弃嫌,又往牢壁处缩了缩,顺手理起了发髻。

“可我身上凌乱肮脏,待我洗净前,阿晏且莫触碰……”

在陛下跟前闹了这一回,她又变回了蓬头垢面之样,世上的哪位公子见了都会鄙弃,更何况是曾身居高位,见惯了美色的楚大人。

然身侧男子轻缓挨近,似对她所言的肮脏满不在乎,轻抬衣袖拭上额间伤口,鲜血已凝固了住。

“都被伤成了这样,还道得这么轻易?”

他既已靠近,她推却不得,便任他拉至怀中。

隐忍良久的委屈漫上心头,清泪若雨珠接连而落,几刻钟后,她缓慢平复下心潮。

“只是被砸了一下,几日后就愈合了。”她扬唇娇笑,杏眸还泛着秋水,惹人怜爱得要命。

一想起那爱不释手的发簪在行刺时被毁尽,温玉仪心生怅惘,眸色柔和发颤,似是悲从中来:“花簪没来得及取回,无法再戴着了……”

他闻语忙安慰着,轻揽她纤腰的长指移上薄肩,低声轻语地回道:“以后我去寻一寻各处珠宝铺,定能仿出一样的。”

“可我就喜欢……就喜欢那支,较楼大人送的还要喜欢……”正色又娇气地朝他瞧看,硬是要将所谓的爱慕愤恨而道,她沉思片晌,仍觉那失手之举太是可惜。

楚扶晏听得怔愣,本就有微许劫后余生之感,再度欣喜上片刻,顿觉死于牢中已然无悔。

“我适才着急,一不留神刺偏了……”说起帐中之景,她已而后怕在心,茫然若失般垂落眼睫,喃喃道。

“原本应能弑君的。”

李杸捂着颈处满目惊恐的一幕浮现于眸前。

楚扶晏忽而双目一染笑意,轻狂作笑:“夫人好生厉害,瞧着娇弱,竟能伤到皇帝,而且见那阵仗,应伤得不轻。”

从他口中闻听夸赞之言,她本该欣悦,毕竟是有着惊世之才的楚大人予她赞誉。

可她行的是刺杀帝王之举,待陛下回过神,赐她极刑,降下死罪……

她应是瞧见不了明时的日光。

“我……我许是过不了今夜了,”温玉仪从裳袖深处取出一把匕首,若今晚被赐死,她只得先他一步前往黄泉,“他们若再刁难,我便在黄泉之下等阿晏。”

这匕首小巧精致,极易藏身,搜身之人难以发觉,是她曾被陛下恫吓后,回府途中遭刺客行刺,她留下的此匕刃。

锋刃锐利,她便命人做了刀鞘,由于藏得太深,方才未来得及取出,她只可以那发簪刺帝。

而今等候她的是千百酷刑,若死得凄惨,不如自戕于牢里。

楚扶晏望清她手中之物,深知她打算,蓦然诧异道:“哪来的匕首?”

“此前回府途中遇了刺,就将刺来的匕首收下了。”刚道出这一言,她便觉讽刺。

原本这匕刃就是要来取她性命,现下她却要自行了断,将这条命献于它。

身旁姝色本是深闺娇女,怎能将自刎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她像是决意回京那一刻起,便料及了今日光景。

“你不该承受这些的……”

他肃声回言,再是淡漠的话语也于当下变得柔缓。

“阿晏早就

知晓父亲篡改了遗诏,为何不借机毁去温家,解了婚旨……“遽然想起项小公子言道那伪造先帝之诏的揣测,温玉仪凝眸轻望,欲解心底又一桩困惑,“欺君乃是死罪,更何况是欺天下。”

当初他权倾朝野,如何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端倪。

洞悉并知晓了此事,他又如何不将婚旨的玄机道破,偏要与她成上那一婚,偏要……和她拜堂礼成。

“我想看看温煊塞于我怀中的,是怎样的女子,想看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最初所念猝不及防再涌入意绪,楚扶晏低笑一霎,觉自己昔日的抉择真是不可理喻:“未想她蛊诱得厉害,惑得我连常芸都舍下了。”

他分明心念着常芸,却任由大婚如期而行,只为看温煊耍着何等把戏。

在大人心里,风情月意一直远不及权势来得重要。如今一朝坠落,他心藏多少不甘,她不得而知。

遥想初识之刻,在王府所见的种种情根深种之态皆是他假仁假义,温玉仪恍然颔首,才明了自己也被骗了去。

“大人是自甘行此婚的,还与公主演得那般依依不舍,曾让公主觉着大人深情,连我也一同瞒骗了。”

不过眼下一切已淡然处之,所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一心只想带此人逃离。

奈何力不从心,天牢四周把守严密,她许是只能先落黄泉为安。

见她忽有一瞬失落,他轻许一顿,正声答着:“你也知原先的我,在朝权和利益面前,一切皆可抛。”

他把原先二字道得微重,生怕她不明弦外之音,恐她再想得偏远,微蹙的清眉不禁再作几分严肃。

“这的确是我所识的楚大人……”似已谅解他早先将公主摆于随时可弃之地,她默然又想,觉他查出真相大可揭露温煊昭昭罪行,何故放任至今,大惑未解般再问,“可那欺君之罪已足够让温府一夕殒没,大人为何瞒到今时?”

楚扶晏凝眉将她观望,只感自己曾是被这抹娇色迷了心魂,最终连欲得的皇权都顾不上了。

“圆房那日在亭台中饮酒,我本想折辱你一番,再于次日降罪温煊。可你郁郁不乐,所藏的忧愁似比我还重,我便忽然好奇……好奇你如何解局。”

“后来……后来就不愿看你受欺了。”

他回得稍有生硬,觉那情意绵绵之语难以言出口,目光不由地移向牢门外。

他所道之意字字淌着怜惜与爱护,仿佛她是王府中被栽种下的木芙蓉,他尝试护于掌中多时,却不慎将她弄丢了……

瞧其万分怅然,温玉仪婉笑着钻入清怀,触上他微凉指尖,望见掌心还未干的血迹。

这是在寝殿外听她哭喊时所留的伤,他不愿刁难温家,仅是因她在乎,仅是……不愿见她伤切。

她垂眸轻声道,泪水不受控地断线而落:“多谢大人曾经手下留了情,让我如今无怨无悔地活着……”

“大人说我蛊惑万般……”倏然抬眸,临死前她想回报此恩,桃颜上的清泪未拭,便凑上樱唇,吻上他脖颈寸寸肌肤,温缓又缠绵。

“既然人之将死,那我在临死前再诱引一回,大人可能受得住?”

才吻了几瞬,便感身前肃影的气息已乱,她小心翼翼移至滚动喉结处。

正将丹唇覆上,她又觉一股力道握上她双肩,猛地被拉开距离。

第78章

“玉仪……”

他直直相看,深邃眸中涌动起欲望,蓦地偏头,回吻住她柔软薄唇,灼热四散开来。

她未曾与他有过这般炽灼又绵延的吻,犹如道尽途殚,放落所有礼数纲常,唯有彼此可依偎而伴。

这身躯唯他触着,她才感舒心惬意,才感自己是真实地属于他。

而非是那些欲将她羞辱利用之人。

独属他的微冷之息彻底侵占着各处娇弱,微微低吟过后,她轻解裳裙,和眼前朝思暮念之影疯了般缠绵至深。

褪落毕生所学的廉耻,她惬心回应,十指触上其锦袍的一颗颗暗扣,将之尽数扯落。

前路已是暗无天日,不如就这样死了好。

至少是死于大人的怀中,她也算了了丝许欲念上的渴望。

本在此姝影面前就易乱方寸,她此时尤为主动,抛却平日端庄,尽显百媚千娇。

已然心荡神摇的他哪能受下这蛊惑,楚扶晏将怀内娇女桎梏得紧,不断加深着此般柔吻。

可待衣裳滑落,她忽地啜泣起来,竟不知是何原由。

是埋怨他失了力道,还是后怕着那弑君之举……她柔声抽泣,靠入素怀里,身颤着半晌未抬首。

“方才在寝宫内,我怕极了……”她低声呜咽,抖动着娇身喃语道,“阿晏,我怕极了……”

念起站于殿外无能为力之景,他冷然一握拳,重重地砸至牢壁上,由着道道血痕隐隐现出,锥心痛感使他更为愧疚。

“我理当被千刀万剐,堂堂男子,怎会护不住一姑娘……”

温玉仪微愣着望几道鲜血顺壁墙流下,本意只想发泄心底翻涌而至的惧怕,未想他自责颇深。

如今大人失掉权势多半是因救她所致,她明白在心,觉得身前的冷雪身影也让人有些许疼惜之处,缓声道着:“我只想……只想得阿晏一点抚慰,未有埋怨之意。”

作势又轻然拥紧此姝色,他默声理起她那乱不成样的青丝,将褪下的衣物穿回其身,未再继续行承欢一事,只沉声相告着。

“玉仪是我见过的,最乖顺,又最性烈的女子,让我魂颠梦倒,心仪若狂……”

“阿晏称赞起姑娘来,都这般言过其实的?”温玉仪娇羞一笑,只觉这些不害臊的几言从大人的唇畔飘出,真是极少闻之。

然而他只是言笑晏晏,答道:“并非虚言,都是真话。”

天牢内未有宫卫前来宣旨,陛下应是还处于失血昏迷的状态,她将精巧的匕首收于袖里,岂料竟掉出一瓷罐,杏眸顿然微亮。

“迷香……”

此为离于香坊前赫连岐所赠之香,她颦眉思忖,死寂目色掠过一层明朗。

“阿晏,我想到逃出之法了。”

至夜半之时,星云淡薄,月色通明若灯火,映照入皇城各角,于花木上洒下清寂一片。

提早备好香篆与火折子,摸清狱吏巡视的顺序,温玉仪趁狱卒来牢门处送水之际,用布料沾了清水一捂口鼻。

她慎之又慎,让大人留意着散出的迷香。

牢壁两旁的油灯忽明忽暗,铁窗透出丝缕夜风,吹得各个囚犯一身凉寒。

火折子在寒夜下被点燃,香篆散起无色无味的幽香,她瞧准良机,见那腰挂锁钥的牢吏缓步行过,赶忙伸手招呼。

“官爷留步,此间牢房有腐鼠之气,楚大人不忍闻。”她回首一望壁角肃冷,再悄然递上一两白银,极其谄媚相言。

“官爷行行好,可否将小女与楚大人换一牢间,好处自不会少了官爷。”

牢吏瞥目看向话中这位楚大人,见他真以巾帕捂着肃面,满目流窜着不悦之绪。

想来素日里尊荣尽享的摄政王落魄于此,的确是待得不舒心。

可天牢之下,哪位被关押的囚徒能舒心畅意,狱吏冷声哼笑,觉此大人是痴心妄想,成为陛下的眼中钉,下场定不会好。

“将死之人还想着要一间干净的牢狱?楚大人异想天开了。”

“官爷既不愿,便要将收下的银子还给小女。”温玉仪故作着急地欲夺回银钱,却被牢

吏轻巧一躲,眼见那白银被无耻地收了下。

银两本为身外之物,这狱卒贪财却是无意帮了她稍许。

她要的,是让牢门前的这一人因迷香而倒,她才可得牢房锁钥。

牢吏色厉回望,唇角轻扬一抹挖苦之笑,不予避讳地朝那昔日威仪万般的大人讥讽着:“死期在即,还在乎这银子作甚!不如用它给我等狱卒买几坛酒,待弟兄们快活了,许会善心大发,为楚大人烧些纸钱。”

“让大人在黄泉路上财源滚滚,不失为一件美事啊……”

嘲笑了几声,狱卒顿感头昏眼花,话道了大半,轻缓倒地,再没了动静。

“大人您说,小的说的……说的……”

这一回,赫连岐是当真帮了大忙。

赫连公子料想恐会有今日,临别时给她特制迷香以脱逃。

她只手伸向牢吏衣角轻扯,又唤了几语,确认狱卒已暂时不会清醒,便再度探向腰际锁钥。

可这狱吏倒得略微远了些,她蹲身尽力伸着纤指,如何也够不着,不免犯了难。

“我来。”

身后清影似乎知得了她的计策,随她一同蹲了身,几霎便取上了锁匙。

几番试锁,试对了门钥,温玉仪听闻牢中寂静,唯剩几处清晰可辨的滴水声。

心知天牢中人已被云间香坊所制之香抽走了神志。

她带着身侧男子快步行出,顺着狭小牢道内的月色逃离其中,如同重获自由的鸟雀,紧攥他衣袂的手偏是不放。

“慢着。”

楚扶晏阴冷望向倒于牢前的那狱卒,从其剑鞘中拔出长剑,猛地直扎于那人胸口。

阴寒面色像极了夺人性命的恶鬼,他冷笑一声,随然跟她步调行去:“如此,便顺心了。”

见景莫名胆寒上三分,而她转瞬再思,又觉大人是拜过堂的夫君,就算杀尽天下之人,也不会伤她分毫,有何可惧之地。

眼见天牢大门已现于几步之远,她仰望玄晖倾落,欲朝前而奔。

下一刻,便见一道人影遮挡了月华。

定神而望时,她顿时一怔。

拦于面前的,是她旧时所念,是那刚正若清风之影。

“楼大人……”

温玉仪垂首低唤,不禁发颤而退,只感好不容易逃于此处,皆要付之东流。

她微展云袖,护着大人在后,却被楚扶晏不由分说地带至旁侧。

大人的那双冷眸凝向楼栩,杀意悠缓地漫出双目。

牢内未听声响,二人又将口鼻紧捂。

楼栩一瞬便猜出了眼下情形,手中剑鞘良晌未出剑,若有所思地凝望起这抹娇姝。

片晌后似乎下了一决意,楼栩朝旁一退,让开了一条道。

“趁着此刻快些走,只给你们一刻钟。”

温玉仪闻言惊诧,不可置信皇城使竟会闭眼放他们走。

这若被陛下知晓,后果不容设想。

“天牢本就由朝廷掌管,今时极为动荡,陛下又不谙朝政,信任的唯有皇城司。”正声端肃地开口相道,楼栩如实而言,浅说着陛下已有所洞悉,令他们快撤离。

“今夜,是陛下察觉有异样,派下官来巡视的。”

当下刻不容缓,她无从细思此人是何意图,只想着彼时这刚直之躯在摄政王府受下过一剑。

她抬眸瞧向楼栩的心口处,虽着了锦衣,仍有血渍透过衫袍。

迟疑瞬息,温玉仪终究是疏冷不下,念着昔时与此人未成善终的情愫,轻言着:“楼大人的伤势……”

“牢狱重犯使得迷香,迷倒狱卒与下官,夺走锁钥趁机而逃。”

而他肃然指出一明路,将回禀陛下的话道得天衣无缝。

此事唯在场的三人知,旁人皆不明真相,他是诚心想放他们走。

听罢,她立时心颤,低沉启唇:“如此,楼大人便是御前失职,会引来血光之灾……”

“敢这么做,下官就已想好了退路。”

楼栩淡然一笑,手执长剑一步步走向布满迷香的天牢中,将这戏码演足。

望楼栩的背影凛然行入牢狱内,如旧日一般光风霁月,她俯身轻拜,端声恭敬道:“民女心存感激,此恩无以回报,愿大人岁发长欢愉,万事皆胜意。”

闻语,步子沉重一止,楼栩忽而转眸相望,蓦然问出深埋心底的一惑。

“温姑娘可觉下官走错了这一步?”

他投奔陛下,本是为重振尊卑朝纲,这一切怪他不得,人各为己利而争,他是为天下安定而竭力尽心。

她从未怪过他一丝一毫,这清风般的男子只是在寻着自己的道义。

“楼大人一心为朝廷,何错之有,”温玉仪莞尔一笑,明眸溢满了浅浅柔色,若山涧柔风于晨时拂过,“满朝达官中,楼大人向来最是公道。”

随后,她再未听他说出一字,身影走入了牢狱。

兴许自欺欺人地得到了她的一语肯定,他才觉心下未留有罪恶之绪,之后不再身陷迷茫里。

月色皎皎,凉风吹拂过柳林,带起阵阵柳絮,如霜雪纷纷扬扬,洒落于殿檐宫墙。

奔出天牢行至宽广宫道上,一路竟瞧不见一名宫卫。

她心起疑惑,忽觉楼栩所道的给一刻钟竟是如此。

第79章

他一早便谋划着要助他们而逃,对此铺好了路,撤去宫道旁的守卫,让这二人畅行无阻。

她牵着身侧冷肃清癯的人影,奔走出偌大的宫城,踏着浓墨般的夜色疾步来到城门。

万家灯火已灭,月辉幽暗,她瞧不清前方等待着何人,唯见着城门前有一少年无言而立。

待凑近了,少年双眸清亮,朝他们扬手而招。

慵懒地靠向马车一侧,项辙微扬眉眼,见了楚大人慌忙又直起身板,为他轻撩车幔。

“要不是许久前温姑娘让我备这一辆马车,我今晚还不知该如何送你们出城呢。”

温玉仪更是不解,仰望云层间的弯月,再将少年端量了遍:“项小公子为何会在此?”

“楼大人唤我来的,”轻一拍胸脯,以示自己办事牢靠,项辙指向身后那皇宫的方向,敛声挥袖道,“闲话不多说,再不走,追兵可就要到了!”

天牢出了如此祸端,陛下闻讯定会派兵捉拿。

她不作片刻逗留,忙随着清绝身姿一同行上马车,快马加鞭入了冷风中。

舆内归于几许沉寂,车轮滚动至离城门不远的石路,颠簸尤甚。

只得微扶着窗沿才可平稳而坐,她这才有闲心一想适才所遇,想楼栩是如何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谋得这一夜。

若她未使得迷香,如此阵仗,楼栩也会前来劫狱,拼了命地将他们送出皇城。

那一向秉公尽职的皇城使真是傻得可以,为救一女子,竟与皇权相抗。

渎失其职,会酿成不可赎的大罪。

楚扶晏细微观着旁侧玉容,瞧芙蓉般的面颜轻蹙着黛眉,将他晾至一旁,心上念的却是于天牢前所见的楼栩,不悦之感油然而生。

凛眸瞧观这马车,他忽地开口问着,故作清闲地一理衣襟:“何时托项辙备的马车?”

嗓音清冽沉冷地响彻于车舆中,温玉仪倏然回神,见身旁另一身影阴沉着清容。

楚大人极是别扭地垂落眸光于车厢之底,静候她回言。

“温府回来后,”她思忖片时,思绪随之飘了远,轻声回道,“我觉王府的车辇张扬了些,就让项小公子相助着……”

“怎不道与我听?”凛声又作反问,楚扶晏只觉心绪微堵,良晌释放不得,“所求所需未想着夫君,非要和外人说……”

一时不明大人为何气恼,她柔声而答,想当时朝暮不见他,大人成日忙于朝务,如何还能让他添忧:“我想过的,可那时见大人忙碌,我才……”

“方才在想楼栩?”

他顺势打断此话,缄默半刻,觉心底不是滋味,凝肃问道。

“他像是原本有劫狱之意……”将所想娓娓轻道,温玉仪未解一二,转目望时,见身边肃色微显愠怒,立马不再续说,

“可我所识的他,绝不可能行这等谋逆之举,他为何……”

怒意似藤蔓萦绕于心,他默了几瞬,硬生生地咽下一缕怨气。

眸中的娇色无辜回望,与从前一样,欲听他发落。

“这些男子在你心里占据了多少?”楚扶晏实在怜惜得紧,拢紧着眉心,轻数着围绕她周围的男子,每道一人,面色就黯了半分。

“项辙,楼栩,还有那赫连岐……”

随后一撩满是血迹的锦袍,他愁眉未展,顿声问着:“我伤成这样,你几时能念着我一些?”

堂堂楚大人,竟是为了争上一女子的偏宠而恼怒,这若被他人见得,可真是会让世人惊叹万般。

她掩唇止住笑意,不晓大人何时变得这般爱争风吃醋了。

随即淡雅地坐直娇躯,温玉仪佯装从容,回得闲然自若,偏是装出一副不甚在意之样:“往后惦念的日子还长着,阿晏为这也要动怒……”

“大人要怒便怒去,反正我也不怕了,”她垂目低言,眉目稍弯,故作打趣般轻蔑而道,“手无寸权之人,又有何可惧。”

“你……”

这姝色胆敢如是狂妄,似要反了这天,楚扶晏怒恼更甚,却仍不舍道下一句重言,终是轻叹作罢。

“在王府时本应多罚的,失了大策……”

一方车舆再陷清寂里。

曾于王府内遭遇的种种缓慢过眼,她侧目望去,瞧大人正拧紧了双眉,似乎寻思着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她不欢愉了。

温玉仪轻盈一哼,转了转眸子,娇声问:“所以当初为何不罚……”

“许是忙碌忘了……”随性寻一借口,他极为严肃,显出言笑不苟的姿态。

她见势低笑,半晌还附和着:“大人一直日理万机,顾不上府中女眷本是常事,忘了惩处情有可原。”

夜风吹得山林簌簌而响,周遭树影剧烈摇晃,顷刻间两侧掠过几道玄影,直拦于于马车前。

兵马声若穿云裂石,震天动地般响于石路上,环困住此辆马车,刀剑于夜色中泛起凛凛寒光。

骏马扬蹄高声嘶吼,急切而停,惊扰初春月夜。

“不好!有埋伏!”

项辙惊慌高喊,拔出腰际佩剑跃下马车,凛然护于车前。

圆月当空,兵马中走出一道俏艳之姿。

女子透着缕缕跋扈之气,却在瞧见舆内之人的霎那,敛下微许气焰,凤眸闪着难以言喻的微光。

目光追随舆内之人徐缓而移,常芸抬袖愤然指向一旁的柔婉,厉声而问。

“扶晏哥哥这是要去哪,是要弃下芸儿,带着别家女子私奔而逃吗?”

楚扶晏淡然看向追捕而来的昔时旧欢,想那强行降下的婚旨早可废去,肃声提点:“以你父皇如今的一己之力,婚旨随时可废止。”

“那婚旨是扶晏哥哥下的,芸儿才不要让父皇收回旨意,”哪知常芸扯唇凄凉一笑,笑意蕴藏的意绪繁复万千,终化作几缕哀伤。

“连仅剩的一点牵连都断了,芸儿之后该如何思念……”

何人料到当朝公主对楚大人的情意已成痴成狂,不论成婚与否,而今的常芸已不在乎。

仅是想将楚大人留下,若皇宫留他不得,常芸便想随此庄肃之影逃离而去。

示意随行来的奴才一举行囊,她泪眼盈盈而望,上前攥紧大人的衣袂,悄声恳求道:“扶晏哥哥带上芸儿一起离城好不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芸儿皆不要了。”

“从天牢脱逃,离城前还带上了公主,不知晓的,以为公主是被劫持走的。”楚扶晏漠然退步,边道着边行上一揖。

“草民担不起这罪。”

眼前男子的一言一行是越发疏远,常芸心寒万分,唯将这股气撒在跟随其后的那道娇姿上。

若非此女嫁入王府,楚大人根本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冷漠,常芸狠然盯着这早已成庶民的女子,苦涩而笑:“不愿带芸儿走……扶晏哥哥能带她私奔而逃,却不愿让芸儿跟着。”

“扶晏哥哥早就心悦她了,在和她成亲后的不久便暗生了情愫,芸儿说得可对?”

“那日在项府马厩,她也在那草屋内,芸儿都瞧见了……”常芸回忆起马厩之景,彼时楚大人便是为了这女子弃了她。

原是在那一刻,大人就已被狐媚勾走了神魂。

想至此处,常芸冷眼望向躲至大人身后的柔色,直言辱骂道:“你这狐媚贱骨,仗着身后有温宰相,便敢抢本宫的人,真是好大的胆!”

若说是躲,不如说是皓腕被紧攥不放,可听了这一语,温玉仪确为忍不下恶气,猛然抽手轻步走出,不忘朝这尊贵之躯行上一礼。

“我是八抬大轿抬入王府,与楚大人行过大婚之仪的摄政王妃。公主虽金尊玉贵,也不可插足他人的家事。”

徒咽着一口气,生怕道出些不好听的话给他添了乱,温玉仪阖唇再拜,回退于原处。

常芸听罢不由地讥笑未止,都到了如此境地,这娇婉端庄之女竟还想做回王妃,真是可笑得很:“你还想着做王妃?早在一年前大人给你休书的时候,你便不是了……”

“你这无名无分的女子,比那青楼中的风尘之女还要可悲,跟着大人,却连个妾室都算不得。”

“请公主放尊重。”容色再度黯沉,楚扶晏似极度不满,凛紧了冷眸,使得寒风急掠的深夜更作森冷。

“楚某在世一日,她就是楚某认定的妻。”

如何都未曾想过,一年前这温家长女遭楚大人休妻,时至今日,竟还令大人念念不忘。

常芸惊诧不已,身子颤动不休,忽而凄笑般再扬唇角。

“扶晏哥哥是遭了她的蛊惑,再不念及芸儿了……”

“既是如此,那芸儿就把扶晏哥哥关起来,牢牢地绑在榻上。”常芸轻然笑了几声,娇俏眼眸散着一股狠劲,势必是不让楚大人再逃一步。

“这样,芸儿便能日日夜夜见着扶晏哥哥,不必担忧被居心叵测之人夺走了。”

“朝廷命犯离狱而逃,给本宫拿下!”

俏艳面容骤变,一切神色皆化作欲将此男子据为己有的偏执,常芸冷声高喝,随即转身行向林间石路。

四周玄影听命将几人层层围堵,而后断然押了下。

项辙见景避开宫卫,赶忙奔至公主身前,将这傲影挡得寸步难行。

第80章

少年双手一摊,尤为无奈地求上几句情:“公主这就不厚道了,曾与扶晏哥相识多载,也知扶晏哥心归何处,公主怎能翻脸无情呢?”

“你少不更事,又知晓什么……你根本不知情爱,不知求而不得有多让人伤心!”常芸见此又挥云袖,不愿再见任何一人为其求情。

“项太尉之子项辙,共谋劫狱一事,一并擒拿!”

项辙被惊吓了着,欲脱身逃去,已被玄衣侍卫擒下,便怒气横生道:“公主是破碗破摔,连往日的情分都不顾了?”

“亏我曾经还及时报信,让公主来了马厩,和扶晏哥共骑一马。公主真不懂知恩图报!”

闻言稳步走了近,常芸作势冷哼,高傲地一抬凤眸,恣意妄为地回道:“本宫是当朝公主,行事用不着你这项府的小公子来指点……”

“你们捉拿就捉拿,蒙我双眼作甚……”未听公主道完,项辙忽觉眼前一黑,竟被缎布蒙住了眼。

少年正想抱怨几语,便感口鼻处被捂上了迷药,顿时没了意识。

从天牢奔波出逃半宿,加之又被迷晕了神思,温玉仪于昏沉中醒来,也不明过了几时。

她凝了凝神,逃离时遇公主埋伏的一幕幕浮现至思绪里。

将他们蒙眼迷昏送于此地,公主便是不愿让陛下知晓此事,也不愿令被绑的人知晓前来之路。

她沉静地打量起身处的茅屋,与此前在晟陵城郊处所待的草房有些相似。

院落内杂草丛生,

几近萧条,可奇怪的是,却未见一名守卫。

她透过矮窗仔细瞧观,觉这庭园宽阔无比,而她应是被关在颇为偏僻的柴房。

也罢,于公主而言,她一介庶民,如今还被朝廷通缉,常人避之不及,本就没有可利用之处。

公主在意的,是那被拉下权位的楚大人。

念到那一人,她四处瞧望,如何也不见人影,连同项小公子也未知影踪。

绑于素手的绳索极为结实,她拾起角落的一粒石子,耐着性子磨损着麻绳。

正磨了没一会儿,闻见两名侍卫路过此偏院,温玉仪一止举动,贴上轩窗旁的屋壁,静听谈天之语,欲从中寻得蛛丝马迹。

“公主真够狠心的,竟将楚大人绑于床榻上……”其中一侍卫左顾右盼着,环顾完院落,才谨言慎行地低语。

“身为男子,如此屈辱,楚大人纵使千万般不愿,也得受着……”

另一随侍压低着嗓,也怕被人听见,不敢多加妄议:“但我觉着,是公主用情太深。那楚大人已是谋逆之臣,公主还这般梦寐不忘,可见昔日对大人是有多心悦……”

大人竟当真被公主羞辱在床……

她闻语不禁一滞。

大人傲冷惯了,怎能令女子肆意践踏,如此,原先的尊威皆被公主踏至靴履之下,泯灭不复而存。

原以为公主仅是说说作罢,未想竟真的囚困他于帐中,还将他藏于这山林深处的屋舍里。

她微感诧异,这常芸公主太是不好招架,不解当初大人怎会和公主纠缠在一起。

方才率先言说之人摇了摇头,小声再道:“楚大人从天牢逃出,公主不将他交于朝廷,而是关押在此地,便是不想让陛下知晓……”

“可那林间的房室终日不见光,公主为何将大人囚困在那儿……”

目光随之落于被密林遮挡的房舍,侍卫极是好奇,奈何未被派去那一处当差,里头的近况不甚知晓。

旁侧宫卫赶忙阻止,眼色使向一旁的茅屋,凝重地回道:“嘘,小心被旁人听去。”

“这里除了温姑娘,未再有旁的人了。一个公主厌恶至极的女子,我们怕她作甚?”见景不屑作嘲,随同者蔑视一笑。

“公主将那姑娘扔在此处,连碗口水都没送来,便是让她自生自灭了。”

温玉仪才发觉这屋舍的确无人看守,唇瓣也干涩异常,公主之意原是让她听天由命了。

“我听那传言,这姑娘可是曾经背着楚大人在外偷腥的……”说起这温姑娘,侍卫可来了兴致,将语调压得极低,悄声再语。

“对此,温宰相都和她断了血脉之系,嫌她丢尽了温家的颜面。”

既如传闻那般,温姑娘怎又与楚大人一同逃出天牢,另一侍从稍有困惑,只能得出一结论:“敢让楚大人和温宰相难堪?温姑娘的胆子也真够大的……”

“所以救大人出牢狱,也是她出的主意?她拼死相救,是想在大人面前将功补过?”

见前头有人招呼他们过去,那随侍做着噤声之举,快步行了远:“快走了,这事不可深谈,小心掉了脑袋。”

眼下所知,楚扶晏被困于一间房室内,由公主亲自囚禁着,项小公子下落不明,而她已被扔至别院一角,鲜少有人来此问津。

温玉仪懊悔起自己太过大意,离了皇城,应当再慎重择路,便不会落入公主的圈套。

好在公主未将他们押回京都,当下仍有逃跑之机。

只是何人会施以援手寻来此地相救,她再想不出有谁可为。

几棵杉树遮蔽的房舍缭绕起白雾,房内玉龙香炉飘着淡烟,炉烟袅袅,云缕数千,绕出了一隅潋滟春景。

“扶晏哥哥,芸儿终于得到你了……”

凝望榻上被束缚着四肢的肃穆之影,常芸娇媚作笑,纤纤玉指抚过其阴冷面颊,俯下身躯轻道在男子耳畔。

“芸儿可与你在这院落内白头到老,永不让父皇知晓。”

楚扶晏容色生冷,无动于衷地回望身前俏丽,狠厉地问道:“公主将她带去了何处?”

如此被绑至软榻,竟还关切着那女子的安危,常芸忽而气恼,皙指悠缓地落于其颈间,指尖停顿于微动的喉结处:“扶晏哥哥还心念着她?她究竟是如何勾走大人的心魂的……”

“大人原本心悦的分明是芸儿……”

“那在日摄政王府,扶晏哥哥对芸儿凶狠又疏远,芸儿可吓坏了,心痛得茶饭不思,至今还伤心着……”公主回忆起亭台之下的诀别,字字戳心,越不愿回思,越是夜夜梦回,让她不得安眠数多日。

“芸儿打算将扶晏哥哥藏于此,日日都来看望,”就此躺于他身侧,常芸将大人的腰身环得紧,眉语目笑道,“芸儿……也算是大人的共枕入眠之人。扶晏哥哥可欢喜?”

“公主保她无恙,此番折辱,微臣认了。”

他无所动容,轻阖起冷眸,与身旁的公主淡漠地道起交易。

常芸一听,本是生有愠色的双眸更为怫然。

忽地起身,常芸直望现下任她宰割的男子,阖上的深眸不为所动,满目清冷,未有丝毫动欲之念。

“好一个狐媚,大人字字不离她,定是被她迷惑了神志……”向房中随侍一使神色,常芸微扬凤眸,再抚着眸中的沉冷清容,因爱生恨般轻语着。

“她从芸儿这里夺走了扶晏哥哥,那芸儿便让她也感受一回被夺心上人的滋味。”

他的确是与这俏艳道过山盟海誓的,可曾几何时也和公主道得明白,只是公主誓死不松手罢了。

楚扶晏思忖片晌,着实觉着自己负了此情,正色相道:“常芸,是我有负于你,只是风月情念一事本就不可控,她是我日夜相伴的妻……”

“够了,芸儿不想再听下去……”听那日夜相伴几字,常芸便愠怒更甚,再是难容忍,眸光移向端来的汤药,娇声连连着。

“这合欢散,扶晏哥哥还是……乖顺地服下为好。”

柔缓之色骤然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决,公主遂一扬袖,毫不余情地吩咐道。

“将此药给楚大人饮下!”

“常芸……”他见势一僵,眉眼蹙得更紧,静望汤药迫近而来,凛声发问,“如此逼迫,于你有何好处?”

他一当朝摄政王落魄成此,还被女子捆绑在榻灌以合欢散,如此威严尽失,受得无尽耻辱,他从何洗清颜面……

还有那柔似芙蓉的婉色,仍不晓被关押于何处,她若见了,定会厌恶。

楚扶晏本想抵抗,可眸前汤药已然灌入了咽喉。

丝丝缕缕的灼烧之感瞬息间弥漫,牵扯着欲念弥散开来,他便知此药并非寻常的催情散。

“好处?”轻念这一词,常芸娇笑未歇,遣退了房内侍从,眉欢眼笑着扯上他的锦衣,“芸儿从不要什么好处,只觉着芸儿得不到的,他人也休想觊觎分毫。”

榻上的男子越不愿,她便越要让他亲眼见着是如何肌肤相亲,常芸低笑着靠至怀中,微凉纤指触上他薄唇:“扶晏哥哥……”

“屋外满是侍卫把守,如此,再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了。”

然他极力忍下汹涌的私欲,不多时,额上已冒出了大片热汗,眸光逐渐发起颤:“放了她,微臣遂公主之意……”

“从何时起,扶晏哥哥的眼中都是她了……究竟是从何时起的……”再次听得他谈及那温家嫡女,常芸咬紧着牙关,双目忧伤地轻戳其胸口,“芸儿想得到扶晏哥哥的心,将扶晏哥哥夜夜囚困,这颗心便迟早会

是芸儿的。”

“若没有过往的情分在,我定会杀了你。”

楚扶晏死死地握紧双拳,迫使自己冷静而下,奈何药力凶猛,心念已被欲望搅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