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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骨 水初影 17583 字 15天前

第71章

她闻言愈发困惑,他大人来此送舆图仅待了几日,如何回了上京,却已出城一个月,路途耗费的时日也不会这般之久,究竟是为何故……

蓦地一念闪入思绪中。

如若困她之人真是陛下,那么,当日来茅屋屠尽歹人的男子当真是自投罗网,自坠陷阱……为的只是来救她。

为的只是保下她的性命,无旁的意图所求。

温玉仪呆愣一瞬,目光似拨云见日般清明,玉指于袖中触上那支遗落的发簪,良久抿动唇瓣。

“近日楼大人可有被派遣出城?”

“你是道那皇城使?”不明她因何忽然提及此人,少年颇感迷惑,但仍是如实相告,“事关朝局更动之际,身为陛下的爪牙,皇城司定是在城内护陛下安危的。”

解救的那一人,至始至终都是楚大人。

大人不惜眼睁睁地见着陛下毁尽朝堂之势,不惜置自己于重重危难中,也要保她性命无忧……

明知是拖住他回京的圈套,他仍旧跳了进,至此,是再挽回不得那昔日的鼎盛朝局。

大人现下被困王府,寸步难离,恐是时日无多……

孤立无援,安坐待毙,像大人那样高高在上的臣子,落此局面定是孤寂落寞,定是心怀不甘。

想他那平日孤傲高慢的模样,怎能受得了沦为阶下之囚……

风月情意仅露出尖尖角,她绝非会为此而做出荒唐之举,楚大人一败涂地,她大可将那男子舍弃,此后再寻一高枝去。

可她还能再找谁呢……

谁还能有楚大人那样对她死心塌地,有楚大人那样一手遮着朝堂之天,却非要攥着她不放。

纵使不为那可笑的情愫,不为痴心妄念,为的是母亲,是她将来的立命安身,她也该去赌一把的。

桃花簪被指尖相触,随后紧紧一握,她眸光微定,笃然而道。

“我随你一同回万晋,一会儿就启程。”

项辙本就是来劝她回京的,见她有此决意,便欣然应了下。

王府如今由重兵把守,少年不知府中近况,温姑娘聪颖,若她去了,定有法子能与楚大人见上一面。

逃出的机会虽渺茫,也总要试上一试。

谈论过后,与赫连岐郑重拜了别,而她也到了和这云间香坊的离别之时。

温玉仪再望被攥紧的花簪,抬指将它插于发髻上,之后款步行上马车。

残雪消逝,新春偷向着柳梢归,她端坐于车舆中,一撩帘幔,便见着丫头急匆匆地奔了来。

剪雪抬手递上几物,心底百感交集,主子此趟回城凶险万分,今时一别,真不知再见是何夕。

“这是赫连公子让奴婢交给主子的,火折子和香箸。公子觉得,主子若遇不测,许能用上。”

香箸被轻盈打开,里边放的是香坊中最为独到的迷香,温玉仪浅笑着收下,凝望丫头以泪洗面,又轻柔地递回一绣花方帕。

“此物我收下了,替我向公子道一声谢,”她笑意温和如初,溢满愁绪的玉容似有些释怀,轻声回道,“你便留在这香坊吧,前路凶险,不必跟着我了。”

接过巾帕擦拭起面上滂沱清泪,剪雪一面啜泣,一面悲切般道着,话语险些成不得句:“主子还未消气,是打算……是打算不要奴婢了……”

“赫连公子待你好,我欢喜还来不及,怎还会气恼。”眸中微光顺势投落在了香坊深处,温玉仪伸手轻揉着丫头墨发,朝其低低窃语。

“原本我就想为你寻一好人家,如今看来,都不必寻了。”

剪雪止了抽泣,泪水仍于眼眶中晃动不休,似想着何事,语声极为坚定:“奴婢此生能遇上主子,是八辈子修来之福。主子将来若有所需,可随时唤奴婢。”

“他可说要娶你?”探头微掩上丹唇,她似姊妹般小声问道。

顿时明了主子所言是指赫连公子,剪雪羞红了双颊,忙向周围张望,随之羞涩而回:“公子自是说了的……倘若公子反悔,奴婢便回去继续伺候主子,一辈子都不嫁了……”

“傻丫头……”温玉仪垂目淡笑,念着怎还会有女婢愿服侍一辈子的,也只有这笨拙的丫头能说出此话来。

“伺候我有什么好的……”

主子已然解了心结,剪雪由衷欣喜,思索瞬息,有一疑问萦绕心头,再不问怕是再也知晓不了答案。

丫头跟随着扬唇片刻,忽地开口问道:“主子着急回京,可是为了楚大人?”

“是也不是……”现下听此一问,她回得迟疑,将方才所想又悄无声息地思索了一回,柔声回着丫头,“我此行的目的一言难尽,你便当是为了楚大人吧。”

剪雪慌忙摇起头,豁然开朗般明媚一笑:“主子真是为了楚大人才决意回京?奴婢猜想的没错,主子当真是将楚大人爱慕在心的。”

方才项辙的所道之语字字落心,温玉仪明眸微凝,缓声言语:“当下胜败已定,大人岌岌可危,我此行便如扑火飞蛾,兴许这便是最后一面了。”

“他们那争权夺利之事,我这样的弱女子帮不上丝毫的忙……”

她柔和地说着,双手攥紧了拳,浑身轻微发着颤,欲将毕生的胆气都用于这趟回京上:“势单力薄,量小力微,是何结局我都要尝试。”

主子是痛下了赴死的决心,或许要与楚大人生死相依,相濡以沫了……

前路是凶是吉,无人可预料上几许,剪雪目光微颤,不欲让主子这般离去。

可楚大人朝不虑夕,主子忧心,定当是一刻也待不得。

“主子……”丫头连声低唤,想就此挽留却不得其法。

“楚大人若殒命于世间,母亲活不了,我也活不了,陛下和常芸公主不会放过我的,”马车内的姝影喃喃轻言,惝恍沉吟着,“我没得选……”

正想放下帷幔,她远望一位衣冠楚楚公子快步行来。

来人是那成日来取悦讨好的张公子张琰。

瞧见温姑娘在舆中淡雅而坐,行囊皆被搬上了马车,张琰诧异万般,

忙前来拦下。

“温姑娘这是要走?”面对此景不明所以,张琰迟疑地问着,像是今日本打算再来买些香囊。

温玉仪微然俯首,嫣然回应,仿佛是再不会回来了:“来晟陵的这段时日,多亏了张公子照拂,小女在此拜谢了。”

这话外之意似被听得明白,张琰回忆起先前不经意说过的冒犯之言,立马道着歉:“姑娘可还在生小生的气?那日小生说错了话,惹姑娘不悦……”

“早就忘却了,我没往心里去,”她莞尔打断了此话,意在让张公子去别处寻觅心仪之人,“天涯芳草众多,张公子不必将心思都放在我这儿……”

“我心里有人的。”

佯装心里装了个情郎,若真要深究,她只可将楚大人再搬出一用。

温玉仪只感惬意畅怀,虽与这位公子隐晦地说过几回,可这一回是真要彻底断了公子的念想。

她早就想拒得干净了,奈何张公子对心悦一事只字不提,仅是以友人相称,她实在不知如何说明,又怕影响了香坊的生意。

趁此时机,她可一并拒下。

张琰听罢不由地愣住,半晌重复着她所言:“姑……姑娘有爱慕之人?”

话语仍是温柔似水,她言得浅淡,将远在京城的传言一一告知,对自己在晟陵的名声也不要了:“张公子许是不知,我此前成过婚,还与外头男子偷过香,名声臭不可闻,与公子所想有天壤之别。”

此言一落,张琰更是错愕不已。

原先只知温姑娘是从万晋而来,不料这一女子竟有这般不堪的旧往……

“姑娘怎么不早告知我?”张琰顿然怒气横生,话至嘴边,又觉不该向一姑娘动怒,眼中生起鄙弃之色,再未看向此处秀色,轻一甩袖,示意随行的侍从掉头回府。

“害我讨好这么久,真晦气……”

“主子怎么能这么诋毁自己,真相并非像主子所说……”瞧望张家公子的背影远于深巷拐角,剪雪着急起来,对那公子也改了观。

“还有那张公子,怎能因几句流言,便对主子这般不屑……”

温玉仪却不以为意,垂眸婉笑了几声,泰然自若地朝项府小公子招着手:“不论哪家的公子,听了这等谣言,都会避得远。我本对张公子无意,断了他的念想也好。”

吩咐下马夫可动身而行,项辙落拓地安坐于舆轼间,随马车朝前行去,心绪也安定下来。

初春将至,赤木染了微许青翠,垂柳隐约生出嫩芽,碧空映入溪水静湖,烟景最宜多。

微风拂面,浅草没上马蹄,本是绿意遍野之时,然舆内娇影已无心瞧观沿途春色。

只因心念着一人安危,她适才越是担忧,眼下却越是平静。

昔日所见的王府之景,莫名在此刻窜入脑海。

这世上之人皆暗自道着楚大人奸佞,道他扰乱朝纲,只有她知大人曾于多少个日夜案牍劳形。

而那皇帝昏庸无能,荒淫无度,江山之权本该是大人应得,温玉仪暗自而思,已然将王法纲常抛却在后。

正如此思忖着,前处帘幔忽然被掀起,她抬眸望项辙行入舆内,默不作声地在她身侧闲坐,便知少年是有话要说。

马车依旧平稳地行于山间石路,项辙凝思片晌,隐忍不住地开了口:“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告知温姑娘……”

她缄口不言,默声聆听,让少年续说下文。

如同揭开了尘封已久的往昔之事,少年似已沉思了漫长之时,思来想去,只敢与她说。

“我在自家的书阁中翻出了父亲和温大人昔日往来的书信,虽未说得明确……”

“但我怀疑那遗诏是伪造的。”

第72章

“伪造?”

此猜想太是令她惊诧,温玉仪微睁眼眸,正声答道:“假造圣旨,篡改诏令,欺上瞒下,已然是谋逆……”

项辙轻扯唇角,遮掩般一笑,见她不信,忙嬉笑着带过这一言:“那书信道得极是含糊,无凭无据的,仅是我的猜测而已,温姑娘切莫往心里去。”

然而她并非不信,只是这其中牵扯了太多私利,她与这少年一样,不敢再往深了想。

项辙不会平白无故和她道起此事,定是望见了信中不为人知的真相,得知了不该知晓的尘往。

那么……

那么促成她与那位大人亲事的婚旨亦是虚假,是温煊和项太尉当年一手策划……

可如此至关重大之事,楚大人辅佐陛下掌权几多年,又怎会被蒙在鼓中。

以大人多疑之性,应早就洞悉了一二,她更作不解,觉自己仍旧不知大人,而大人却于早些时日就将她洞察得透彻。

她所遭受的一切,皆像有心之人布的局,她注定身陷淤泥,早在许久前就成了温家的一枚棋。

“还有一件棘手之事……”见她良久未语,项辙思忖少时,不着痕迹地道出另一难题。

“王府已被围困,如今重兵把守着,姑娘入不得。”

那王府已被兵马围堵,外人根本无从入府,今时与楚大人能见一面已是难上加难,少年瞥望身旁的清丽玉姿,想让她快些想出个两全法。

“可有他法?”哪知她轻声反问,似也陷入了思索中。

“我若知晓,便不会千里迢迢地来寻你,”项辙长叹一息,又像思谋出了一计,此计却是唯她才可达成,“不过楚大人原先的朝势有些落在了温宰相手上,如果让温宰相出马,兴许能入那府邸。”

温煊揽权在手,得的是陛下恩赐。

父亲向来接贵攀高,追求权位,此次清除摄政王之势,定会倾其所有得陛下信任,而获立足之地。

父亲和楼栩如今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她若想去见那所谓的谋逆之臣一眼,还要得此二人成全。

可她昔时已和温家绝断往来,德行尽失,恐是不可好言相求。

“我去求家父。”

她深思了很久,久到身侧的少年险些以为请她回京仅是徒劳,才启唇道。

项辙霎时坐直了身,想到她回温家那进退两难之境,觉此举是让她为难了:“只是你与那温府……”

“刻不待时,我会想方设法求家父应允,项公子不必挂心。”透过轩窗望向上空高悬明月,她笃然而语,心底已有了盘算。

此番回上京的确是凶多吉少,一着不慎,她便再见不得天日。

前路被大雾所遮,或许还未将大人见着,她就提早踏入了泥潭。

回至温宅已是翌日深夜。

项辙撑不下劳困,先回了府邸安眠,温玉仪仰望温府庄严的牌匾,趁门前府卫交班时,顺着一地的月色潜入府中。

月出星隐,似银钩而悬,长廊寂落清寥。

路遇一处寝屋时,瞧望里头还亮着幽暗的孤灯,温玉仪顿足一瞬,随后悄然走了进。

此屋为她母亲所居,当初被陛下胁迫,走得匆忙,她却未好生道别,愧疚顿时如浪翻涌。

室内烟雾轻绕,佛像前的几支香被徐徐点燃。

杨宛潼正于房中礼佛,举手投足间满是温良贤淑之息,感到有人闯入了屋内,也未曾惊慌一霎。

瞧着佛香即将燃尽,这位温府大夫人才柔声开口:“擅闯温家府邸,又在佛前迟迟不肯出来,你究竟是何人?”

“娘亲,是我。”

听见清似幽泉般的嗓音,杨宛潼忽地怔住,立马诧然回首。

几步之远处,女子一身玄衣劲服,头戴帷帽,掩着面容。

帷帽被玉指揭开之际,一抹清丽容颜便现于眼前。

“玉仪……”杨宛潼半晌唤出此

名,不住地端详起这离家而去的娇女。

低声唤着,泪水就模糊了眸前之景,见她完好地行立于面前,杨宛潼的愁绪终是缓解了下来。

望娘亲较旧日又有了几分憔悴,温玉仪愧怍于心,低眸问道:“这一年娘亲过得是否安好?”

“娘亲自是过得与从前无异。”走近轻抚上女子玉面,杨宛潼悄无声息地再作端量,确认她着实无碍,才安定而下,静问起这段时日的去向。

“倒是你……这寒来暑往的,你都上哪去了?”

她摇头未答,不愿再让人知晓那香坊所在,仅是惭愧地喃喃低言,痛疚道:“未与娘亲道别,是我的不是,已不求能得娘亲宽恕……”

“无恙便好,无恙便好……”

双手移下再抚她的瘦弱双肩,杨宛潼忽作释然,惆怅面颜露了几般浅淡笑意。

好似只要她安然,便再无伤切之处。

“此刻父亲可在府上?”温玉仪瞥向庭院另一侧的寝屋,灯火仍是通明,若未记错,那是此前父亲所纳妾室居住之所,想必父亲是又寻得了新欢。

“今夜前来,我有一事相求于父亲。”

邵雨兰已于长久前暴病,父亲此般仍留宿于那寝房,定是从府外带回了心仪的姑娘。

对此长叹,早些年的不甘已被岁月磨平,杨宛潼婉声轻笑,提点她莫再粗莽:“当初你留了罪己书一走了之,温大人可是气病了好几日。”

“趁着今时,你快些去认个错,切忌莽撞行事了。”

当下之形危在旦夕,她无从再拖着时辰,若想明日一早便与大人相见,今夜定要和父亲做一番商讨。

温玉仪恭敬拜退,只得待他日闲暇之余,再来向母亲请罪:“娘亲的告诫之言我谨记,现下有更为打紧之事等着我去做,暂且一别。”

行出此间寝屋,她再踏游廊,走至温煊所待雅间。

堪堪行近微许,她便听着房内飘出几缕娇嗔,和那青楼中的莺语燕呼相差无几。

心知父亲在行着何等羞涩之事,或许还在那兴头上,她稍许犯了难,犹豫着是否要闯入其中。

“小姐……”房外候命的府婢认出了这道娇丽皎姿,恍然低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清嗓一咳,眸光落至长窗的剪影上,敛声而问:“父亲歇下了吗?”

一年之隔,小姐又回了来,温大人若知此事许会欢喜,那女婢欲转身禀报,却被此姝色霍然拦下:“刚歇了下,奴婢去为小姐传告!”

“若真入睡了,我明早再来。”

温玉仪徐缓摆头,听着房中娇羞之语频频透出,她再望身前侍婢,早已听得耳赤面红。

旁侧寝房内的娇哼声蓦地止了住。

随之一钗横鬓乱的风尘女无言走出,全身只披着一袭烟罗衫,瞥看了她两眼,面无神色地离远。

不知方才言语的女婢是何时进屋禀告的,待回神时,她已见着侍婢敞开房门,告知着温大人正候她行入。

“小姐且慢!”侍婢喜上眉梢,心觉温大人终究是惦念着小姐,若小姐诚挚忏悔,再恳求上几言,许是可回于温宅来,“一听是小姐,温大人便下榻了,正等着小姐入屋呢。”

温玉仪缓步而入,淡漠地瞧温煊已正襟危坐至榻案上。

父亲一副极其严厉苛责的模样,凌厉与她相望,示意她下跪再说。

父亲自小待她严苛,从未予过厚爱与关切,对于这骨肉至亲,她只会顺话而为,旁的,未有丝毫情念在。

理衣恭肃而跪,她想听这年迈的宰相先发话,娇身跪得端直,温婉之下透着一股坚毅。

温煊取过茶盏,冷哼一声,尤显居高不下之样:“你应知晓,若非是夜半,温某不会见你。”

遥想曾经遵陛下之意自毁的名声,她肃声而答,磕头再拜:“儿臣知道的,所以才择这时辰来,求父亲帮上一忙。”

“莫唤我父亲,我没你这恬不知耻的姑娘!”

茶盏猛地被投掷在侧,碎得七零八落,茶水溅上了玄衣。

温玉仪闻声抬眸,见温煊怒目圆瞪,愤恼得似不留丝许情分。

她见势赶忙一改称呼,正色又道,话语轻柔,却带着不可相拒之势。

“恳请温大人带民女入摄政王府,从今以后,民女绝不再拖累温家!”

“何止是拖累,你不听听外头是如何传你的?你这是让整个温家蒙了羞!”温煊怒不可遏,冷然一拂袖摆,忆着她亲笔书下罪状,自行和温府断了干系,便转低了语声。

“不过好在你识趣,及时与温家断绝了来往,避免酿出了大祸。”

眸光再度凝肃了些许,温玉仪又磕下一响头,抬目轻问:“看在民女未殃及温府的份上,温大人可否应下民女最后这一求?”

如此逼迫而来的气势让温煊瞋目切齿,心想今朝已揽得多数实权,竟还能被一女子威逼,这般成什么笑话……

温煊微眯起冷眼静望,唇角笑意不减,良晌反问:“若温某不应,你又当如何?”

“那民女只好将温大人……当年拉拢梁公公与项太尉,篡改先帝遗诏一事公之于众,让世人评判去。”

一语落得轻盈,如同一缕轻烟弥漫而落,飘出之际便被夜风吹散。

温玉仪杏眸冷漠一凝,使得闻语的温宰相陡然一颤。

第73章

往日之事行得那般隐蔽,身为成日待于深闺的千金嫡女,她是如何知晓的……

额上大半冒出了冷汗,温煊微颤着双手,冷声问道:“你何时得知……”

原先尚不明晰,只听项小公子与她道过一言,剩下的皆是她自行猜出,这下是彻底明朗了。

温玉仪颦眉浅笑,若非项辙谈及,她还从不会料想,真相竟是如此。

温煊若暗中与项太尉联手伪造圣谕,定还需一位能服侍先帝左右的人,梁公公是为不二人选。

只可惜那位宦官错信了二位老臣,本以为能攀附上高枝,却不想被灭了口。

目光静落于这权欲熏心的朝臣身上,温玉仪依旧跪拜着,抬高了语调,端庄而问:“温大人可认此罪?”

“你在威胁温某?”

温煊闻言更是气愤,起身顿然掀翻了桌椅,引得温宅上下混乱不安,人心惶惶:“温某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温家!”

“让你成为王妃,有何不妥?”凛然问向跪于床榻前的姝丽之影,温煊扬袖欲掌上一掴,又想她知得此事,应是除去才好。

“到手的荣华皆被你自己毁了!”

大袖于空中被放落,宰相大人冷叹一声,忽地从壁上悬挂的剑鞘中抽出长剑,亲手直架于姝影脖颈:“不过也好,朝局变化无常,楚大人如今大势已去,你被给予休书一封,还能保下一条小命……”

“可你得知了此等隐秘之事,温某留你不得,你应该明白的。”

温煊目色冰寒,像是下一瞬便要取了面前柔婉女子的首级。

她静跪着不动,双眸沉冷,镇定自若般回着话:“民女敢这样口无遮拦,温大人应也明白,若民女丧了命,这欺君之举便会满城尽知!”

“你!”顿时被气恼得急火攻心,温煊扬声怒喝,又觉这桩事不宜闹大,不禁压轻了话语,“温某从未听闻,这天下子女,还有谁敢这样威胁家父的!”

“可温大人也未将民女视作女儿……”温玉仪浅浅婉笑,待长剑抽离了少许,她犹如乞求般恭然叩拜。

“大人带民女入王府,换此事民女绝不再提,世人也永不会知。”

虽是恳求,但经这女子一言,逼迫得他不得不为之。

“好,好……”

倏然摔落长剑,温煊气恨得一时忘了该怎般回应,半晌沉静下思绪,苦笑道:“未想曾经养于深闺的千金有如此能耐,温某拜服……”

他望月思忖,随即转身,冷道下一语:“明早卯时,换一身装扮去府前候着。”

“谢温大人成全。”

听房内之人终于应了这番央求,她肃穆行上一拜,

不作叨扰地离了去。

温宅恢复一方宁静,唯有月色流转于园中回廊,与两侧宫灯朦胧辉映。

寝房尤为狼藉,温煊被扫得兴致全无,命人前来收拾了碎屑,立于窗前久久不得平静。

隔日晓雾蒙蒙,锁绕远山,浅映苍穹,清风袅袅泛着稀薄晨辉,城中街巷难辨西东。

朝廷禁军将摄政王府围堵,府内时不时传出剑锋相抵之声,似在擒拿着被困府邸的那名谋逆命犯。

瞧望不远处行来了温宰相,看守王府的兵马纷纷让出一条道,令宰相大人走得舒适些。

谁人都知,温大人如今已成陛下亲信,此人若来探望摄政王,虽未执有圣旨,也无人敢阻拦。

温煊悠步来到王府庭院,见着皇城使楼栩正于一旁冷眼而观,剑眉紧锁,眸光直落至被禁卫围困的人影。

不觉正容走近,温煊随然行揖,凝目问道:“楼大人今日怎在这王府守着?”

楼栩见此景肃敬回礼,拢紧的眉心未作丝毫舒展,抬手又命旁侧一护卫提剑而上。

“下官奉陛下之命,押此朝廷钦犯去天牢。”

那护卫浑身一哆嗦,极是不愿地瞥向满地殷红,奈何圣意不可违抗,只得胆怯朝前挪步。

“温某府上有一丫头,吵嚷着非要见楚大人一面。”

面露难色地与之相视,温煊回望跟步在后的姝色,似笑非笑着:“执拗不过,温某便带了来,让楼大人见笑了。”

这才留意起跟随其后的女子,楼栩静默而望,眼见此道娇姿摘下帷帽,一抹娇丽温婉的玉容便似芙蓉般绽于眼前。

“温姑娘……”

楼栩错愕万般,本是专注的心神霎时纷乱,不曾想再见会是这光景。

然而眸中清丽桃颜未曾回看,只是直直凝睇前方,想将命若悬丝的那一人锁于杏眸里。

似已拼死抵抗了许些时辰,伫立草木间的清肃身影唇角噙着冷笑,以着寒气逼人的姿态轻挥着银剑。

他将上前擒拿的禁卫一一斩杀,再撑不了几时。

温玉仪忽觉心头颤得猛烈,院中花木已被鲜血染成嫣红,惊艳又张扬,已分不清是何人之血在流淌。

是倒于四处的皇城护卫,亦或是遍体鳞伤的他。

撞上她柔缓的视线时,肃影惊愕了一霎,手中的长剑似乎已握不稳。

恍然脱手,长剑清脆掉落在地,原本阴冷的肃杀之气也顺势褪了不少。

再瞧不下这惨烈萧索之景,她徐步走至楚大人身前,回身朝那不断下令的人郑重而拜,声色止不住地打颤。

“民女乞求楼大人莫再伤他……”

楼栩再度惊诧,未料她竟是为这佞臣求情而来,以身犯险,舍身求法,只为保下这昔日故人。

可皇命已下,他必须从命为之,转目以余光望向身旁侍卫,楼栩狠然再一喝令:“他杀了这么多的禁卫,至今还违逆着圣意……看来只得打折他的双腿,才能行陛下之意!”

“楼大人若执意,就先将民女的双腿废去。”

她心颤无休,不假思索地寒凉道,语声淡漠又疏远。

仿佛旧日未得结果的情念已化作虚无,不落一丝痕迹。

见此情形,楼栩仍是有耐性地作答,不明她何故非要为这逆贼求上这一情,刚正相道:“温姑娘,此乃圣旨……”

“佞臣当道,民不聊生……”他肃然清晰而告,仗剑指着她身后之影,关乎惩恶扬善一事,实在无能为力。

“他行的,是大逆不道之举。”

所谓善恶是非,世人又有谁能明辨而出,无非是为私己之欲谋求心安罢了……

楚大人既是祸乱朝纲之臣,那她便也随这污名而去。善恶黑白,她已通通抛却,再不思他念。

她如此疯狂,是该陷入淤泥的。

“他都不在乎我声名狼藉,我还介怀他万恶不赦做什么……”缓声俯首低言,温玉仪蓦然轻笑,忽感孰是孰非已无关紧要,低微再作哀求。

“看在相识已久的份上,楼大人可否……可否不下死手……”

作势不停地下拜,她决然相道,柔语荡于府院上空:“民女温玉仪,恳请楼大人手下留情,恳请大人让民女陪其左右,伴他断命而终!”

楼栩讶然一僵,大惑未解她为何变得这般执迷不悟,竟能为一奸佞权臣做到这一步……

心上疑惑似迷雾弥散而开,有个无法认定的想法徘徊于心绪里,他霎那间又愣了神,迟疑再问:“你与他早已了无干系,如此帮一乱臣贼子,是为哪般?”

许是瞧不惯跟前娇色卑躬屈膝地苦苦怜求,楚扶晏颇感不耐,走前轻扯她的衣角,凛声命令道。

“你让开,此处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既然被问了,她就将此戏演全,演得情深意重,才有渺茫之机救下这位故人。

“阿晏,本以为再过好久才会再遇,未想短短几日又见了。”

她灿笑着回眸,眼望满身沾血的孤影,仿佛楚大人最初之时便是从深渊而来,如今是要带上她回至深渊去。

听这抹娇婉欢欣地唤着,楼栩再次一愣,悬于半空的手缓慢握紧了拳,竟忘了再下一道令。

身侧的禁卫面面相觑,不知是进是退。

凝滞片晌,楼栩低声确认着:“温姑娘唤他……”

闻语回望向肃立的几人,她莞尔弯眉,眉眼盈盈若春水而清,闻声回道:“他是我夫君,我本应和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

“温姑娘不是已经与他……”楼栩茫然不解,脱口便问。

那城中流传的秽闻他已听得了上千遍,他一概不信,只将那楚大人休妻一事烙于心。

分明和这位大人已无瓜葛,她为何犯险而来,偏护着曾因婚旨才被迫相结连理的旧夫,连性命都不顾了。

她究竟有何目的,又或是她……

“相思难解,此情难忘……”

悠然相告着周遭围观之人,温玉仪仍旧徐缓而道,欲将此戏淋漓尽致:“此次回京,若有幸相见,我便想再和他成亲一回。”

话语不期而落,如一片新叶轻浅地落至湖潭。

楼栩面色僵硬,眸光颤动得紧,似是有什么从心底抽离,到此永久失去了。

锦袍沾染血渍的清绝身姿也随之僵愣,容色苍白如雪,却因此言硬生生地掠过诧异与怡然。

下一刻,一串狞诈笑声响彻至王府各处,由远及近荡漾而来。

众侍卫望清来人慌忙俯首让道,连一侧皇城使与温宰相亦躬身行礼。

狞笑转为几缕戏谑,李杸傲睨而瞧。

看庭园中央的二人走投无路的模样,嗤笑更甚,李杸笑得更是大声。

第74章

挡于楚扶晏身前的娇姝跪地不起,与往昔一般端婉又坚忍。

李杸桀笑更欢,将这苦命鸳鸯嘲笑了尽:“一个背夫偷汉,一个谋逆不轨,好一对愚陋鸳侣,被朕把玩于掌心还有所不知……”

随其步来的宫人忙端来了椅凳,却被陛下漠然而拒,便知晓陛下是起了玩心,此时正兴致盎然。

“不分昼夜地从晟陵赶回,只为见旧日夫郎,真是可歌可泣啊!”

李杸走近几步,故作正经地蹙眉寻思,随后似赐下一道天大的恩赏,宽宏大度地言道:“姿色虽与朕的后宫嫔妃比不得,却着实有上几分。你若将此长剑刺进他的心口,再讨好朕几番……朕欢悦,兴许便封你为嫔。”

“洗去你那污名,温宰相定也欢喜……”

目光瞥过旁侧目睹一切的温煊,这刚揽权而归的皇帝意有所指,意在已给足了她莫大的皇恩。

温煊见势一展眉目,阿谀作笑着叩首一拜,望她无动于衷,厉声而喊:“陛下已开恩至此,还不快谢恩!”

直身跪着的娇柔婉色忽而淡笑,她翕动着眼睫,回得柔声细语,明眸却隐约一凝:“民女此生只认一位夫君,他便是万晋摄政王楚大人。其余之人,入不了小女的眼……包括陛下亦是。”

“陛下连楚大人的万分之一都比

不得……”

怕这九五之尊听不真切,温玉仪肃声又添一语,欲将此君王的一无是处明晰又干脆地道尽。

她此话不假,对楚大人虽未钟情,此番是为得他死心塌地才说的话语,可若真相较起来,陛下本不及大人。

“放肆!”

李杸勃然大怒,猛然大挥龙袖,脸色顿时铁青,怒火似要将意绪皆烧毁,恨不得立马杀了此女:“何时轮得到你这俗女来讥嘲朕!”

“你这孽障何故步步踏错,清醒不得!”

难以容忍此般行径,温煊双目涌动着怒意,借势行去,霍然掌掴而下。

恐她适才之语牵连到整个温氏,这些时日挖空心思揽得的朝权皆会毁于一旦,温煊颤巍巍地臣服而拜,急于撇清和她的种种干系。

“微臣管教无方,令她酿此大错,愿听从陛下发落。可此女早已并非是温府的人……如何惩处,微臣听陛下之意。”

面颊如火烧般疼得厉害,口中似有血腥味流窜。

温玉仪轻盈吐下些许鲜血,眉眼处的柔和不改,反而多了分快意。

她道得更加肆无忌惮,自知在劫难逃,便不顾君臣之仪,继续口出狂言,惹得面前天子的面容一阵青一阵紫:“民女说得有错吗?这王土之上,何人见了楚大人,不是俯首称臣,毕恭毕敬?”

“又有几人会记得,这江山是属于陛下的……”

“住口!”再听不得这讽刺之言,李杸恼羞成怒,凌厉吩咐着,拂袖欲离,忽念着此二人已是囚徒,又何故怒恼成此样。

“好一个目无王法,礼抗君王的刁民!连同此女一道押下去!”

眸光落至女子护着的那道人影上,此逆臣已手无抗衡之力,此生能瞧其沦落至山穷水尽处,李杸心生畅快,轻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蔑视道。

“楚爱卿辅佐朕多年,朕自是要好好嘉奖的……”

话外之意便是要将这些年岁所受的折磨尽数奉还,这位被操控多年的万晋皇帝,绝不让此佞臣死得轻易。

定是要让他尝尽痛不欲生之刑,将堆积的恨意宣泄殆尽……

一缕寒意锋芒袭来,冷光闪得骤不及防。

一柄长剑犹如封喉般猛烈逼近,如同庭院内猛地刮起一道凉风。

李杸吓得跌坐于地。

仰首望去之时,见皇城使已在前挡下了剑锋,银剑刺入其胸口。

那抹刚直之影趔趄而立,血流如注。

顺阴冷剑光瞧去,姝影挡护的穷途末路之人冷然轻笑,真如黄泉而来的夺命恶鬼。

李杸浑身一抖,才觉方才是楚扶晏拾了地上长剑直投而刺,殊死一搏,为的是取帝王之命。

若非皇城使护驾,现下已然一命呜呼……

李杸慌乱地起身,示意周围禁卫趁此时机擒拿,见他再无还手之势,才哆嗦地理了理龙袍。

“胆敢弑君……”踉跄地一指眼前冷肃清姿,这君王立时怒喝,“将此逆贼押入天牢,死罪永不赦免!”

温玉仪被两侧侍卫扣押,朝着关押朝廷命犯的天牢缓步而行。

临走前她遥望了几番楼栩,望那人双眸半睁半阖,身子靠一剑鞘支撑,血滴不止。

如果她未瞧错,那一剑刺中的正是心脉。

心间震了一瞬,而她已无暇顾及旁人安危,与诸般多的禁卫相抗,纵使是身手再高之人,也逃不过云罗天网。

她再望寒凉而笑的清冷身影,行姿修长若玉树,唇边噙笑,一路无言而去。

似无人能知楚大人所思所想,与她初见时别无二致。他依旧让人捉摸不定,不可揆度。

牢狱昏暗幽怖,潮湿之息混杂着鲜血干涸之气弥漫各角,许是走入时带了丝缕微风,牢道旁的油灯被吹灭了二盏。

本想了许多再见时想说的话,可行至牢房,闻听着牢门被上紧了锁,她欲语还休,瞧他也缄默不语。

大人一身的阴寒将人逼得远,恍若她再靠近些,他便真会毫不留情地令她断气。

不明他为何疏离成这般,原本在晟陵偷欢时也非如此,温玉仪顺着其意,避于牢房一角,与他一同默不作声。

想着还是头一回见楚大人这么狼狈,让他独自静上一静也无碍。

已至深夜,日光透过铁窗斜照上石墙,映出一隅苍凉,丝丝寒风不知从何处吹入。

冷风凉彻入骨,引得她轻缩起娇躯,倚靠于牢墙边。

楚扶晏时不时看向壁角那娇似鸟雀的身躯,终是见不得她受着这等苦寒,凛然开了口。

唇角涌起一抹嘲讽似的笑意,他微扬薄唇,哂笑了几瞬。

“怎么,心疼他了?”

她晃神须臾,才惊觉他是在冷声逼问。

而话里所道的,是适才因挡下他长剑,负伤惨重的楼栩。

被困王府之际,大人显然是对陛下起了杀心,楼栩屡次三番听命陛下行事,他定是想连同那皇城使一并杀了。

那一剑使楼栩心脉受损,性命垂危,当真不知晓可否能度过这场劫难。

温玉仪回望伤痕累累的清影,臂上鲜血还不止而流,心下阵阵发颤。

可她又觉他正于气头上,索性仍作沉默,良久不回言,环抱着双膝,向他静默观望。

此姝色未作回应,楚扶晏更是烦乱,眸中冷意再降了几度,讽笑着再道:“你若心疼了,大可与我撇清干系,求陛下开恩,再去看望他几回。”

“他那伤势应是不可痊愈了……”

一想长剑刺入的可是那人的心口,他低低一笑,洞悉着她微变的神色。

似乎对于未卜的前路,他更是在意她所想。

她仍旧双瞳无澜,平静似水,楚扶晏冷冷哼笑,顿足摆弄起牢内的几粒石子:“你此刻反悔还来得及,向那昏君禀明投靠之意,再将我刺上一剑以示忠心,方可得一条生路。”

“不说话,是被我说中了?”

他抬声再追问,似想从她的口中听出什么,既期许又畏怯,还带了稍许阴戾之息。

仿佛她若说出对那皇城使还留有情思,他就将她彻底毁尽。

因她只能被他占有。

温玉仪垂目缩向墙角,像是太寒冷,从容地裹紧了氅衣:“他受了重伤,大人这般快活?”

“那是自然,我早就想杀他了……”顺势走了近,他居高临下地望了少时,想替她挡下丝许凉风,却差强人意。

“他听命于李杸,还为昏君挡剑,这该是他受的。”

兴许被威势震吓了住,娇弱玉姿小心翼翼地蜷缩着,楚扶晏徐缓地坐于她身侧,扬声再问:“你害怕了?费尽心机来寻我,现在才知我是十恶不赦之人,悔之不及了?”

心觉身旁的人听不着回语,怕是会喋喋不休地问,她欲轻启丹唇,眸光轻掠时,见汩汩而流的鲜血太是刺目,便徒手撕下一条衣布,垂眸默声地为之包扎伤口。

他愕然俯视,望不清女子垂下的容颜,只感受着她正纤悉不苟地行着一举一动。

温和得如同不经意拂过的微风。

“你……”

道出的狠厉之言霎时冰解云散,徒然生起的阴鸷之色也渺无影踪。

楚扶晏忽地止了思索,目光移不到别处去,皆落于皎姿上。

想起入牢后强横问出的每一言,他便顿感自疚。她分明是为他来的,又如何会因楼栩受了重伤而对他生恨……

终究是他多虑了。

温玉仪却如风过耳,小心谨慎地处理着伤势,似想到了何事,从容道:“我方才是作戏给他们看的,胡言乱语了几句,阿晏莫当真了。”

胡言乱语?她

说得情深意切,竟是胡言……掩不住错愕之绪,他闻语犹如坠入悬崖,眸底静潭似起了剧烈跌宕。

“嗯。”他只低声回了一字。

万千思绪在顷刻间莫名炸了开,真情假意不敢深究,也未敢深想她是何意。

而后这间牢房又陷于寂静里,似是不知再能说上什么,亦或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第75章

牢中气氛出奇地古怪,猜不出大人在想着什么,她道得薄情,大人也只哼了声。

她轻缓抬眸,羞然挽上包扎好的臂膀,不顾锦袍上沾满的血渍,惬意得不像身处牢狱中。

“你为何忽然回京……”

楚扶晏缓声轻问,云袖轻扬,极为生疏地将她轻拥入怀。

她为何忽然冒死回京,为何欲和他一同入狱,为何使得浑身解数来寻他,他想听她说来意……

承欢多回,却从未像这般安静地互诉情意,晟陵偷香时离得仓促,他未来得及理清二人之间的相思情。

曾有瞬息觉着她许在说笑,可她回了京城,回至他身边,还愿共赴生死……应是喜欢他的吧。

他喜不自胜,觉眼下如梦如幻,极是难以置信。娇影真切待于怀中,痛意也真切遍布全身,他不禁紧拥,懊悔起方才心急言道了恶言冷语。

杏眸徐徐抬望,凝出一抹落英浅笑,她眸中含泪,半晌才浅道着:“我想回来看看母亲,再瞧瞧曾经只手遮天的楚大人有着何等狼狈样……”

“我那母亲已不指望温宰相能相护,能依靠的唯有我这个女儿……”温玉仪细声而言,莫名想起这一月被困茅房所受的苦楚,两行清泪应声而落,欲将他的铁石之心都要哭碎了。

“而我唯能靠大人……等大人东山再起时,可否多照拂些母亲?”

字字句句不离利益,她好似是真为利用他而来。

他见势心一冷,低望怀内娇女,玉软花柔地蹭着素怀,对他透出的疏冷满不在乎。

罢了,成此局面,她已是他的,还顾念情意,顾念她是否心悦作甚。

“疼吗?”

长指轻触桃面上未消的红痕,方才温煊那一掌当真是直打在他心上。

楚扶晏微阖眼眸,良晌指尖上移至女子后颈,几近轻柔地将她安抚。

而此刻他却连帮她上药都心余力绌,牢狱森冷阴潮,只能予她微许暖意。

可她真就想得云淡风轻,温婉眸光落于被斑驳血迹染尽的庄严锦袍上,谈笑自若般回道。

“与大人的比起来,这已是微不足道的伤。”

曾在晟陵城郊外拾得的花簪忽窜入思绪里,温玉仪忽而笑得明灿,歪起头来朝他示意着发髻上的簪子。

她疑惑了许久,为何他会命人复刻一支发簪,却仅是藏着,连赠她之举都不曾有……

思来想去,她便在回京的路上有了答案。

这位位极人臣的楚大人,一直以来想弥补她初来王府时遭受的冷遇。那断裂的花簪他牢记于心,却碍于颜面,碍于不知她心意,才迟迟未送出。

她浅晃着脑袋,满面春风地问着,桃颜神采奕奕:“这花簪我戴着好看吗?我可喜欢了!”

经她提醒,他才看向墨发上的那支桃花簪。

与她温柔相映,又不失一分娇丽,给她戴着,煞是美艳,直令他颤动着心神。

“好看,”楚扶晏恍然而答,见花簪因适才所闹有些歪斜,抬手将之取下,再为她重新戴上,“不论戴怎样的发簪,玉仪都好看。”

“夫君觉得赏心悦目,我便一直戴着。”

至此便不说破,她躺回冷雪之怀,目光顺壁墙向上挪移,停于狭小的铁窗。

他低笑了几声,带有一贯的阴冷和孤傲,笑意逐渐肆意张狂,口中缓缓轻言。

“你终于是我的了……”

作戏也好,谎言也罢,他都不在乎。当下被困于天牢,二人都不可逃脱,她离不开,他也走不了……

那么,她就是他的。

温玉仪一想嫁入王府后的遭遇,想到床笫缠绵,想到圆房之夜,以及每个缱绻的夜晚,想她此生也唯有过这一名男子,便笑道:“我从来都是阿晏的,未有过别的男子。”

“我是指心上……”修长玉指攥上她白皙素手,静指着桃颜下的心口处,他肃穆而回,似在回答,又似在威逼她顺服。

“玉仪的心上,再不会有旁人之位了。”

她听着此言敛回眸光,未再理会,心思回于当下处境上。

四周高墙相环,牢外有狱卒不断行来走去,若要逃出这禁军重重的天牢,简直难如登天。

“为何救我?”

倏然柔声问道,温玉仪离身望起此间牢房,问的是他折返回晟陵行解救之举:“他们为拖大人离朝的时日,才将我劫去。分明知晓是罗网陷阱,大人为何折道而回……”

话语已至薄唇边,他只觉别扭尤甚,对此斟酌了片刻,沉声回言。

“我……我见不得你有难。”

不由地想起那些被一剑刺心的歹恶之徒,楚扶晏深眸微蹙,容色渐渐沉冷:“若非需快马加鞭赶回上京,我如何也不会让他们死得那样轻易。”

“见那院中歹人的死状,那般干净利落,我竟以为前来相救之人是楼栩。”她温声而告,娇笑着与此清肃谈及着所谓的风情月意。

“楼栩?”这抹娇柔分明曾对那楼栩爱慕至深的,可说这话时,竟有些失落和惋惜,他不免困惑。

温玉仪敛声笑笑,道得和缓,仿佛说着不足为奇之事,回得平静又坦然:“来者若真是楼栩,我恐会更加欣喜……”

语毕,她偷偷瞥向旁侧男子,果真见他神色陡然黯下。

此道柔色饶有兴致地端量着,他低喃而道,神情极为复杂,良久无奈地叹出一息:“那你就当来者是楼栩吧。”

“我想想如何出去,定有法子的,定有的……”

沉心凝思了几霎,她回首看大人正浅浅相望,便悄然抬着轻步挪近了些。

如今真当是孤掌难鸣,宫城内外都缺了接应之人,唯有一位项小公子可策应,其余的都已效命于陛下。

奈何项辙手无权势,又是项太尉之子,不论怎般作想,也暂无可用之处。

铁窗外的白日青天徐缓暗下,周围变得更是阴寒湿冷,她只得与旁侧男子挨得紧,才可取上几许温热之意。

不想平日瞧他冷目肃面的,怀里却颇为温暖。

才待了几刻,困倦涌遍了百骸四肢,她还没想出计策,就已于沉寂中入了梦。

次日午时,寂静牢狱内传来阵阵步履声,似乎来了几名宫卫,止步于牢房前。

随后锁钥一晃,撞上铁柱发出清响,牢锁便被解了开。

微睁潋滟明眸,望来人是伺候陛下左右的高公公,温玉仪顷刻间清醒,起身轻拍衣上尘埃,将一旁的清癯身姿也摇醒。

高公公笑脸相迎着望向狱中二人,立于牢门前轻甩拂尘,毕恭毕敬地道出圣意。

“陛下有令,命温姑娘前往侍寝。”

“什么……”闻言生怕听错了话,她片晌低言,眸色里溢满了愕然,“侍寝?”

那昏庸之帝当真是疯了,竟让一个天牢死囚前去侍寝,也不怕身上染了脏污……

震颤半刻,她转念又想,李杸最憎恶的是和她一起关押的这位大人,此举是为了让大人尝尽屈辱……

老谋深算地再看向坐躺于一侧的人影,高公公言笑自若,悠缓再道:“陛下说了,楚大人在殿前好好听着,若不顺从,便去榻前看得仔细些。”

她听言微微颤栗,如此诛心之法,极像那皇帝能想出的。

面对落入网中的摄政王,李杸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将诸些年的怨恨报复而回。

此举辱没她身,摧毁他心,于陛下而言,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阿晏……”温玉仪身颤不止,转眸瞧向那道冷傲身影。

他双眸泛起凉寒,冷玉般的十指握成了拳,握得青筋都要暴起。

心有杀意不得释放,坐靠于壁角的人影闻语直立而起,他朝牢门前的宦官正色作揖,终是低声下气地启了唇。

“传报陛下一声,本王欲与陛下作一番商谈。”

“商谈?”高公公听罢讽笑不已,余光落至身后随行的宫卫,身旁之人皆在窃笑着,拉扯起嗓音,尖锐回语。

“楚大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何处境,如何配得上与陛下商谈……”

目色里又涌了些恳请与无奈,楚扶晏行揖再拜,俯首未抬起,尤为恭肃地与公公商榷道:“那便代为转达,要杀要剐,或是受之极刑,只要莫冲着她去,本王皆可受下。”

“楚大人之言,老奴会思量,”未曾想过权倾天下的楚大人也会有今朝,高公公觉这世上之事越发荒唐,冷漠地一甩拂尘,欲行出天牢去,“先带走!”

“慢着!”

侍卫正想从牢中押人前往,温玉仪沉静高

喝,蹲身抓起土灰便往身上涂抹,原本白净的肌肤顿时肮脏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