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一年,才堪堪见了两面,下次再遇是何时已无人可知。
她遽然倾身向前,霎那回神时,见大人的衣袖已被自己牢牢攥紧,令人寸步难行。
温玉仪欲语还休,难以启齿的话溢出薄唇,桃颜满是羞愧:“大人在此留一晚,也并非不可。”
第66章
顷刻间听出她话里的微许挽留,深邃双眸淌过阵阵错愕,他蓦地回首,眸光紧锁温婉娇颜。
“有这一句话,此趟晟陵便没白来,等我……”
言语未道尽,震颤之感还未从心底翻腾而起,温玉仪知此人执意要离,为的是重振万晋朝纲,稳下多事之秋,平定动荡朝势。
也罢,她本就只想勾住这靠山的心,如今意图达成,便让他离去。
她玉指微松,欲送大人出此香坊,却忽听门外响起剪雪的禀报。
“主子在屋里吗?奴婢给主子送茶水。”
坏了,那丫头迟不来早不来,偏要在这时端茶送水……
见势慌张地一滞,温玉仪赶忙起身更衣,行过案几,不料又碰翻了案上的一只杯盏。
这下好了,连佯装房内无人都不可,一想剪雪听到声响,一时半刻是不会离开,她便感烦扰不安。
急中生智下,她计上心头。
一开壁墙旁的橱柜,她示意大人躲于其中,万不可出声。
楚扶晏瞧望敞开的衣橱眉头紧蹙,橱内虽能容下一人,可他是权倾朝野的万晋摄政王,哪能沦落至躲衣橱的境地。
本想再作一番商议,迟疑之际,他见此清艳身影已将他推入橱中。
橱门不由分说地被阖了上。
温玉仪故作泰然地一理裙袍,心下别提有多慌乱。
私藏男子在闺房,还青天白日地行窃玉偷香之举,若真被人知晓,她真要寻地缝钻去……
温玉仪轻开轩门,从容地伸手接过玉盏,向丫头浅浅一笑。
“正巧渴了,这壶盏交由我便可,剪雪去忙活别处之事吧。”
想镇定地再阖房门,她望剪雪不住地朝里瞧看,便又自然地阖紧了些,唯留一道门缝让丫头观望。
屋内十分昏暗,连长窗前的帘子都将雕窗遮得日晖不透,房中唯点了几盏灯火。
剪雪大惑未解,脱口便问:“这日间白昼的,主子在睡觉?”
“近来之日较为困乏,闲来无事便想着多歇息些。”温玉仪镇静回语,顺势一打哈欠,眸里染了层惺忪模糊般的雾色。
忆着方才不经意的瞥望,似于榻旁瞧见一双乌靴,丫头秀眉微凝,缓声道。
“房内有人?那双靴子像是男子的……”
“我从街市上的成衣铺买的,”她听言正色打断,极其肃然地回应着,思忖一霎,凛声又言,“在试着是否合脚,将来扮作男子时兴许能用得上。”
扮作男子?
自从主子离了楚大人,心思就飘忽不定,与那位大人一般让人不得捉摸,剪雪敛回目光,顿悟般不再打扰。
“原来如此……”丫头又一望幽暗的寝房,俯首行退,“主子既然困倦,奴婢便不打搅了。”
眼见着剪雪沿长廊渐行渐远,娇俏之影消逝于不远处的拐角,温玉仪一阖房门,回身再开那橱柜,欲让大人趁此时机离于香坊。
“阿晏,趁当下快……”
她见景蓦然一怔,瞧他竟是轻缓地靠于橱木旁,眼眸微阖。
大人竟困顿地睡着了。
灯火浅照倦容,几簇零散墨发落于肩上,眸前冷颜便这般毫无顾忌地阖目入了眠。
似乎有她在着,他就没了丝毫戒备。
若来日,大人能一直这样深信,暑去寒来,年年岁岁,她好似是欢喜的。
楚扶晏清醒之时,见这抹皎若秋月的姝色愣在身前。
他定了定神,不知她何故发着愣,估摸着是那女婢觉察出了端倪,惹她不快了。
沉默良久,温玉仪悠缓又清晰地道着,语声柔和浅淡,似芙蓉花般温软,却带有丝丝缕缕的笃定。
“大人曾说得对,我心里应是有大人的。”
话中字字若细针落地,响得清脆柔婉,但依旧化为道道惊雷直打于心间。
他猛地滞住,知晓其意的一霎,眸底掠过了一瞬澈亮。
“你说什么……”楚扶晏恍惚间开口,半晌抿动薄唇,轻问着她适才之语。
她理不清心绪,不明自己对眼前之人究竟是否藏有情念,此念来得太快,她分辨不了。
既理不清,就当是勾诱大人的第一步,为逢场作戏,她也要作些回应。
思绪被拉回,好不容易说出的话,他竟还要再听一遍……
满面羞意难褪,桃颊涌起灼热,连同着心火蔓延百骸,印刻入心髓里,温玉仪垂目轻言,忽地别开了视线。
“这般羞臊的话语,我不想说第二回。”
然大人几乎不依不饶,抬袖紧握她的玉骨薄肩,握得令她隐隐泛起疼痛。
他的双目浸染着渴求与喜色,眸中时明时暗的柔光欲将她吞没。
温玉仪执拗不过,眸光直望着榻下,直望方才被丫头偷瞥到的靴履,低声道着:“我……我喜欢阿晏。”
“再说一回。”
抬指抚上娇影的下颔,微微使力,将她的桃面轻扳回,他与她静默对望,急切地候着她的下文。
母亲的安危,与她自己的命数皆落于此人身上,他是她唯一能攀上的高台,不论风月,她也要吊住大人的心。
目色颤动得厉害,温玉仪面染红霞,回得娇艳欲滴,再顾不得利害得失,颤声言道:“阿晏,我也心悦你,
我对你……”
仿佛再不趁此时道出,他日便再无良机可勾诱。
后续之言被淹没了大半,唇上被覆的气息薄冷似雪,却予她留了份柔缓。
柔意化开,冰冷素雪下满是灼烫气息,她忽感思绪陷入了一片昏沉。
双颊热灼得要命,她迷茫无措,混沌间忽然有一问浮现于脑海里。
若从一开始,便没有楼栩和公主横于其中,她与大人真的可以长相厮守吗……
她堪堪思索了一会儿,浑身便不受控地由大人攫取,樱唇被灼息侵占。
男子散出的肃冷之息被揭开,眼底清潭涌动的尽是欲望。
“等我。”此吻戛然而止,楚扶晏深沉而望,似许着山盟海誓般正声言道。
“三月后我来接你。”
心上猛烈翻涌着万千意绪,她杏眸微抬,谨慎再道:“大人来接我做什么……”
“玉仪,我知你顾虑。”他直言无隐,欲将泛滥在心的妄念尽数告知,摆于她面前的像是一颗赤诚的心,不掺任何假言假语。
“若我还顾及常芸,那日在王府起争执时,我便不会与她道得决绝!”
“我这个人,患得患失,容易多想的……”小心翼翼地轻道出口,温玉仪悄然低语,诉说着埋于心上的丝许惶恐。
“我唯恐哪日大人会弃我而去。大人将情意断得干净,而我却身陷囹圄,再无法脱身而逃。”
将恐惧说得明白,意在让大人心生怜惜,对她不离不弃,此戏势必要作得真,她才能将楚大人这枚棋利用得当。
身前的清寒之影照旧说得信誓旦旦,在她耳畔承诺着不渝之势:“玉仪,我不负你。我楚扶晏此生的妻,唯温玉仪当得。”
话语真切,字字珠玑,听得他如是而言,她便佯装信了。
玉手穿过他宽大的云袖,环于其腰际上,温玉仪笑得灿若桃花,一扫昔日的阴霾与酸楚。
“再次见到阿晏,我居然觉着好欢喜……”她喃喃而语,忽觉这一冬日虽未开得繁花,却更是锦色生香。
楚扶晏极少见这娇姿雀跃至此,将她再作紧拥,故作正经般问着:“欢喜在何处?”
窗台一枝红梅绽开着,凌寒傲雪,桃李相妒,她凝望了几瞬,笑意染眉,遂悠然答道:“欢喜有阿晏陪着,这一世好似就没有畏惧之处了。”
“若非当下必须回朝,本王真想再待上几日。”他着实较她还要喜悦,可念起线人来报万晋纷乱之势,眼下不得不归朝,便心生遗憾。
若非如此,他定是要多留上数日的。
也知大人对江山社稷的昭昭野心,他日还需大人照拂,高枝可攀,却不能将它折断,温玉仪低笑着松手,示意他无需再不舍。
正一离身,她又被紧揽入怀中。
不明大人怎又欲求不满起来,她容色微凝,欲语还休,终是从丹唇溢出几字:“楚大人偷香怎还成瘾了……”
楚扶晏闻语低低作笑,轻抚女子柔软墨发,心魂皆要被这温声软语勾了走:“那要看与本王偷欢的是哪位姑娘了……”
“哪位啊……”语调骤轻,她敛眉明知故问着,明眸里映着此道肃穆清影。
对此似也来了玩心,他双眉微扬,意有所指般回道:“姑娘大可猜猜,猜中本王有赏。”
温玉仪轻凝眉眼,寻思得仔细,随后摇头作叹,愁思百转地轻眨着眼:“能让大人如痴如醉的,小女猜不透……”
“猜不着……是要罚的。”
清肃身姿拢了拢眉心,假意一副疾声厉色的模样,像是真想对她降下一罚。
秋眸随之漾开了点点水波,她羞怯地垂眸,似甘心乐意地领下大人所赐之罚,只因她深知,这场戏码是定要演下,对未知的前路有备无患。
“那小女只能认罚了,大人想怎么罚……”
“本王得好好思虑,等到下回见面,再罚也不迟……”言毕,楚扶晏遽然瞥向书案一角,望着上方放着的字画,欣然道。
“玉仪又有所长进了。”
见他望的是闲暇时随然作下的墨画,她轻步走近,将字画收起,递于他手中。
“阿晏若不鄙弃,这幅墨画我赠与阿晏。”
时至今日,从未有姑娘敢赠他字画,只因楚大人乃为惊世之才的留言传遍于上京,寻常人家怎敢在摄政王眼前献丑。
而他曾经亦是不屑观赏旁人字画,想从他这儿得上赞誉,应是比登天还难。
可如今这些书画出自她手,楚扶晏快心遂意,爱不释手,直将这画卷攥紧于掌心里。
“想来本王也可以睹物思人了。”
他绝非是喜爱吹嘘之人,这抹娇柔婉色所作之画的确是落纸烟云,栩栩如生,令他喜爱万分。
第67章
在此闺房缠欢太久,是时辰该走了。
楚扶晏默声良晌,似与怀内清姝无言道着别,而后离了这寝房。
她当真未再相送,只见这道琼树般的清癯身影缓步而离,行至无人的长廊上,再踏着清雪远去。
今时作别,不知何日再度能见。
待到那时,他兴许已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方才那一誓也不知大人是否会记于心上,是否会来此处与她再提旧事……
不过这一切都已无关紧要了。
温玉仪坐于雕窗旁,仰望窗外独自盛开的寒梅,面上的欣喜之色仍未止歇。
她所布的陷阱尤为拙劣,无非是以美色作饵。大人似未看破,又似早已看穿,当下心甘情愿地跳入其中,与她戏一场风月。
帐中承欢过后,唇瓣有些许红肿,加之这二日过于触情纵欲,温玉仪全身酸软,娇躯似要散架了般,累得不可言。
待大人走后,困意铺天盖地般涌来,她蒙着头钻入被褥间,未过几刻便入了深眠。
隔日膳堂桌案旁,赫连岐便望着身侧娇女唇如激丹,面若红玉,神采奕奕的柔眸似将要滴出水来,秀色可餐之样令所见之人思潮起伏。
她仅是淡雅一坐,单薄之躯仿佛要随那寒风而去,破碎于寒冬大雪里。
不免偷瞧得心湖泛起波澜,赫连岐眉目含春,眯眼笑道:“美人儿近日红润如玉,总带着一颦半笑的,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温玉仪柔婉地一抬茶盏,端庄清雅地倒上茶水,又为身旁公子斟了满:“哪有美事可言,还不是成日在香坊中研习制香,学乏了便去坊外散心解闷。”
“我听闻楚扶晏明日一早要回万晋了,他此趟还真就送了一幅舆图来,也未想见美人一面……”赫连岐啧啧了两声,盯着盏中荡漾的清茶,不禁感慨道,“是小爷我高看他了。”
不疾不徐地用完午膳,她顺势放落碗筷,悠然回应着:“朝中事务繁杂,万晋需大人回朝治理。”
瞧她容色安宁沉静,心想这娇色许是对楚扶晏真没了念想,赫连岐扬了扬眉,觉着美人往后可安心跟了他。
“美人儿不去见他也好,以免勾起伤心往事,回忆起曾经被折磨的种种时日。”
谈及此处,恰逢剪雪匆匆行步入堂,丫头拿着一串挂坠支吾其词,秀颜上溢满了忐忑。
“奴婢方才收
拾屋子,从床榻底下寻到一枚玉佩。“将玉坠悬于空中,剪雪轻然寻问,面色复杂地瞥至堂内公子身上。
“此玉佩……可是赫连公子的?”
温玉仪凝神一瞧,此玉石质地细腻温润,绝非寻常人家之物,定是与大人缠欢时落下的。
好在此二人不知这玉坠的罕见稀有之处……她淡然取回,放入衣袖里,神情是再镇定不过。
可闻听此语,赫连岐极为慌张地争辩着,欲遮欲掩般飘忽着神色:“这绝非小爷之物,小美人儿莫要冤枉,我已有许久没去拈花惹草了,较以往洁身自好了太多!”
“你这主子,我即便有千万个胆也绝不可能招惹!”
指天誓日般一举折扇,这位云间香坊的正主慌忙立誓,瞧望剪雪眉眼稍展,才定下心来。
她将这二道身影的细微异样望于眼中。
回想此前深夜,赫连岐唤丫头前去寝房,她便觉此事另有蹊跷,此时一瞧,却非她多虑了。
温玉仪疏淡地回着话,似为旁侧公子作着解释:“玉佩是我前些日子在街巷捡的,你们何必多虑忧思。”
毕竟玉坠的确不是赫连岐的,若任丫头误解,这香坊之主真当是冤枉了些。
剪雪一听,愁容顿时展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明媚笑靥。
这丫头似乎……极其在意着赫连岐的风月一事,就如同曾经的她在意楼栩一般。
此念头一闪,瞬间心颤不止。
温玉仪故作闲适地走出膳堂,来到庭园一角,随性将迎面来的两位女婢唤了住。
她颦眉淡笑,斟字酌句地问道:“你们可知,近日剪雪是否与赫连公子走得近?”
岂料两名侍婢互相凝望,对她所问尤为不解。
然疑惑之处更像是……香坊上下皆知的事,她又怎会毫不知情。
“温姑娘竟是不知?剪雪时常在赫连公子房中留宿,”其中一女婢无所隐瞒,抬声直言相道,“我们都觉得,剪雪兴许不久后要变作这云间香坊的主。”
实情和她所想无差,剪雪真与赫连岐共度了不少良宵佳夜。
她震颤万般,丫头究竟是何时有这不便告人的牵扯,她竟现下才知……
“那丫头竟对赫连公子情根深种……”温玉仪恍惚片刻,冲着被唤住的女婢婉笑道,“我还真是不曾察觉,几乎要成香坊最是糊涂之人……”
回于雅房休憩片晌,她顿感清闲,便点了灯火,再作起字画来。
想着下回见大人时,她也好又得他赞许几番,毕竟能得上楚大人的称扬是颇为难得的事。
然温玉仪越画越不是个滋味,服侍自己多年的贴身女婢寻觅了良人,此讯传得香坊人尽皆知。
丫头却唯独将她瞒着,似是刻意相瞒,有意不让她知晓太多。
正为此事发着愁,她忽而见着剪雪推门而入,举止轻缓地将从膳堂端来的晚膳放落于桌上。
她才恍然发觉天色已暗,又到了夜幕之时。
自离了温宅,就极少见得主子沾墨而画,剪雪仅瞧了几霎便望出了神,凑近了喃声低语:“奴婢已有许久未见主子执笔作画了……”
“得过他人赞许,我便想再精进一些。”她缓慢落下一笔一划,随之将墨笔搁下。
竟有晟陵的公子称许过主子,还让主子畅怀成如此模样,丫头双眉一弯,悄然问道:“主子这是得过哪家公子的称赞?是那张公子,还是李氏布庄的大公子呀?”
主子只是笑笑不语,端坐至肴膳前,桃容晦暗不明。
剪雪未洞察出主子有丝毫失常之处,又望适才端上的珍馐,满面春风地俏然开口:“今晚的菜肴极合主子胃口,主子可品尝得多一些。”
“你与赫连岐是何时情投意合的?”
见势直接了断地问着,温玉仪道得平缓,容色温和如故,但在眸底掠过了少许责怨之意:“瞒着主子我,却让整个香坊都知晓了。”
听罢,丫头手足无措而立,满目尽显心慌意乱。
未说上一语,剪雪便猛地跪落在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告明。
未过几瞬,清泪于眸中打起了转儿,剪雪慌乱地摇头,抽噎般道着:“奴婢并非和赫连公子同心合意,是公子落花有意,奴婢是被迫的……”
不想这丫头却是被迫为之,亏她曾经还觉赫连岐怜惜极了姑娘!
于她印象里,赫连公子虽喜逛青楼寻乐,却不会迫使女子入帐相欢……
“他岂敢如此!”
温玉仪拍案而起,柔目顿然染了怒意,不可思议地听着这荒唐之言。
“奴婢厌恶自己,不敢告知主子……”剪雪一面道着,一面心觉无辜万般,那清泪就如断线珠子般掉落而下,莫提有多委屈。
“后来,奴婢觉失了贞洁,不可再嫁与他人,便想着服侍主子一辈子,便……便由着赫连公子日夜唤着……”
“奴婢欺主在先,不求主子谅解,甘愿受罚。
言说终了,丫头抹了抹泪珠,在她身前不停地磕着响头。
剪雪深知自己犯了大错,欺主之罪本就不可饶恕。
温玉仪重重而叹,气恼的并非是这娇小丫头,而是那罪该万死的赫连岐。
她语调渐渐转了轻,肃然开口:“他对你心怀不轨,召你入房时,你便该报知于我。我是你的主子,定会袒护你……”
“你是服侍我的丫头,他无权使唤。”柔语透了几分冷,她正色告知着理,杏眸凝了紧。
主子不但未责怪,还帮着女婢道起话来……剪雪呆愣少时,啜泣得更为汹涌了些,觉此世间唯有主子待自己最好。
“你退了吧,此事我会定夺。”那案上的佳膳自也吃不下了,她食不甘味,良久后问起赫连岐的行踪,欲去讨取个公道。
“赫连公子去了何地?”
哪知丫头闻言,抽咽了几声,伤切而回:“去……去醉春院了。”
分明在堂桌上理直气壮地说着,言道未再招惹花阶柳市中的莺莺燕燕,赫连岐怎还去青楼寻欢……
温玉仪愈发恼怒,若再不出面,自家的女婢怕是要被欺负尽了。
她转眸看向仍跪在地的女婢,面容满是难以置信:“他方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不去拈花摘草了?”
“公子与奴婢说,只是去听曲赏舞,不做别的举动……”话语回得轻之又轻,剪雪目色躲闪,自欺欺人般黯然神伤。
都道男子的哄骗之语切不可当真,何况赫连岐还是那成日混迹于花街柳巷的人。
想让赫连公子从一而终,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可真是痴傻透了!”
无奈长叹着,温玉仪轻扬衣袖,转瞬一顿,再垂落袖摆,心上愤意难消:“如此被男子欺负,竟还只字不言……你将我这个主子摆于何地!”
剪雪泣不成声,拭着清泪的衫袖已湿透,经几般擦拭,泪水却越拭越多,再度如泉而涌。
“奴婢是觉主子还居住于香坊中,若与赫连公子闹了僵,主子便没了去处……”
第68章
都已到何时,这傻丫头竟还为她身处之境考虑,当真是顾此失彼,愚笨无知。
云间香坊如果容她不得,她定会另寻他处,不信这晟陵寻不到一处栖身之所,再怎般也不会露宿街头,以乞讨过活。
可如今丫头已被赫连岐糟蹋,非议传遍了香坊,当下之计,只能让那嗜酒贪色的赫连公子迎娶剪雪,才能止了风言风语。
不论他们之间有何见不得人的干系,谣言已散,这名分是定要给的。
温玉仪念及此,势必要问清赫连岐当下的打算:“待我去去便回,我去醉春院向他讨个说法。”
“其实奴婢觉得不打紧,主子不必气恼成这样……”望主子是真气得急,丫头连忙低唤,秀面微俯,含糊道,“赫连公子待奴婢还是挺好的……”
“他若招惹别家姑娘,我不会管那闲事。可若欺我的人,我绝不姑息。”她见此执意出坊相寻,明了今日是必定要走上一趟。
端步行至房门时,与一小厮撞了个满怀,温玉仪随性瞥望,瞧见这小厮执着一封书信递上,其模样像是不断回忆着适才所见,心头蒙了层疑云。
“温姑娘,方才有个举止怪异的人,奴才瞧着鬼鬼祟祟的,在香坊前丢下这书信便跑了。”
小厮递过此书信,立至一侧,又觉举动太过冒失,向她再行拜了几番。
信函上的字迹是楚扶晏
所书无误,她闲然而展,望纸上仅有一行字。
字里行间透着放下身段的卑微思念,那位大人只是想在临行前再邀她一回。
“千思百念入心髓,佳人秀色方可医。”
剪雪瞧主子瞥了一眼便收起了信件,虽跪着身,仍作好奇着:“是何人给主子的信件?”
不改面色地说出一人,她随然取上笔墨,淡漠地回着书信,生起的怒意一时是褪不去了:“除了张家公子,还有谁会无礼至此……”
“也是,不过像张公子这样潇洒追寻心仪姑娘的男子,是可遇不可求,重要的还是家财万贯……”言至于此,丫头越发道得轻,觉主子是真在气头上,调侃之语又吞回了肚里,“主子真不思量着从了公子……”
她此刻哪还会去想私会一说,心思全落在了为丫头讨取名分一事上,提笔粗略一回,随后折宣纸入函。
“小女无闲暇,劳烦大人自医去。”
又在信上添了一家客栈的所在处,温玉仪向小厮嘱咐,量奴才是这香坊中最不敢通风报信之人,语调便柔缓了下来:“替我送去此地,莫要多问。”
先前就为温姑娘送过几回信件去邮驿,这小厮深知此意,执上回信便奔走远去。
温玉仪回首见丫头仍跪着,没好气地命其平身,口中不忘出着恶气:“张公子是可托付终身之人,只是并非我良人罢了……”
“话说那张公子可比赫连公子要好上太多,虽有妻室,对女子可是敬重有礼,哪会强行为之!”
她未听丫头辩驳,转头就出了云间香坊,顺着街巷稳步向那醉春院行去。
她未随同着去过此青楼,但闻听赫连岐时常道起,便也隐约记着去路。
月色苍茫,正值深冬之夜。
巷道内昏暗无光,不远处楼阁灯火通明,鸣筝舞乐曲解缓着行人思愁。
空巷虽寂静,也被那醉春院的丝竹管弦之乐染了几许喧扰。
温玉仪眼望一巷之隔的阁楼雅苑,眼前之景忽而一黑,便觉身后有冲她而来。
未来得及惊呼出声,桃面已猛然被捂了住。
她不禁忆起此前深夜见到的黑影,才觉果真是暗中被人盯了上。
惊恐之感还未席卷全身,意绪已涣散了开,温玉仪顺势倒落在地。
倏然停止了思索,她只感身子一坠,而后再没了知觉,陷入一片黑暗里。
越日晨时,晟陵城中一客栈前候着一行兵马,皆等着楚大人下令回京,这一等便等了二三时辰。
已近晌午,可楚大人仍未有要离城的迹象,似在坐待着何人一般,在房内踌躇未歇。
“大人,温姑娘回信来了。”
忽有随侍叩门禀报,语声一落,房门被陡然打开。
楚扶晏张望向随侍身后,不见那清婉柔姿,眸光不觉一暗,回坐于案几前凛声道:“还不快给本王呈上。”
“是……”
洞察出大人今日心有郁结,侍从哆嗦着递上信件,怕稍有不慎丢了性命,以大人的暴怒无常之性不无可能。
书信被展开之际,肃穆身影悄然微滞,忽觉自己竟是被一女子冷落了。
凭什么他非得随唤随到,而她却可断然相拒……
楚扶晏凝滞片刻,不动声色地将书信揉皱于掌中,良久未说一语。
然他不甘又能如何,万般艰辛才得她爱慕之意,他只得宠着惯着,万不可将未来的夫人吓跑。
楚大人的容色实在阴冷,一旁的随侍默然半刻,又俯望客栈外等候已久的护卫,如临深渊般言道:“大人,马车已备好,可……可启程了。”
“焚毁了它,走吧。”
仅书了几字的纸张被扔置而下,楚扶晏似已死心,起身欲从雅间离去。
余光瞥至那书信,随侍已从命地将纸张拾起,朝旁侧的烛台走去,他又反悔般一阻,转身拿了上。
“且慢,还是莫烧了。”
罢了,待他夺权而归,何愁与她见不着……
等到那时,他定是要日夜将她守着,让她无心再去想旁的男子。
当午日明,檐上霜雪已渐渐融化。
楚扶晏一跃上马,再三回望,终未见那抹勾走心魂的姝色,便一拉缰绳,马匹随着万晋来的侍卫缓慢行远。
冰雪消融后的晟陵天朗气清,唯剩薄薄雪层浮于花木间。
城北郊外的一方偏僻院落破败不堪,各处壁角长满青苔,尤显沉寂与萧条。
思绪混沌浑噩,喉间极其干涩,温玉仪于昏睡中方醒,发觉自己被蒙住了眼。
双手被捆绑在后,她躺于杂草堆中,怎般也动弹不得。
她身在何处,来此过了几日,又是因何而来,她通通不知,只知眼下以一己之力,如何都逃脱不得……
除却干渴,腹中似空无一物,她才感昏迷的数多时日未饮未食,身子已尤为虚弱。
纵使发声呼救都艰难至极。
求救……
霎时想到这一词,她赶忙张口竭力而喊,惊觉欲说之言已被巾帕封堵,根本无从呼救。
究竟是谁将她关押在此,那幕后之人的目的为何……
在这晟陵城中,她未与旁人结过怨,绝不会无端被人寻仇。
那一晚所遇的窗外玄影再次闪于脑海,这几日的行迹应是皆被人掌控着,她被劫而来,对背后之主定有利可图。
若她所想为真,这些无耻恶徒许是为要挟大人,才铤而走险地行下此举。
原本就对自身安危有所担忧,朝堂之上明争暗斗,明枪暗箭难防,她不愿成为累赘,不愿趟这摊浑水,才安居于远在千里之外的晟陵……
却不想,她早已成为他人棋盘上的棋。
沉心凝思了一阵,有跫音一前一后地在屋外响起,温玉仪定神细听,靠于草堆之上佯装昏睡不动,想知是何人将她绑来。
屋门被推了开,日光斜照入屋。
两名面布刀疤的匪贼走了进,直望屋内似奄奄一息的女子嗤笑了几瞬,抬足轻踢着那柔弱娇躯。
其中一壮汉身材魁梧,微眯起眼,与身旁衣着文雅的男子道:“你说这姑娘已有二日未饮水进食,饥渴交攻,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没命了。”
男子觉他所言在理,一指石桌上摆放的扁壶,示意此人前去喂下清水。
“你去看看她可还活着,拿那壶水给她灌下。”
了然般颔首走前,那壮汉抬起女子下颔,粗鲁地一扯其口中巾帕,未等她缓过气,便蓦地将茶水灌入唇齿间,引得她猛烈咳喘。
“咳咳……”
咳声未休止,温玉仪未料绑她而来的歹人如此不知轻重。
如若劫她真是为了胁迫,一旦她有三长两短,那下令的主子定会为当初收留这二人而悔不当初。
然此时最要紧的还是需饱腹,她隐忍下不适,感到巾帕又要被塞回,忙抿动着樱唇,无力道。
“小女饥饿……求二位爷给小女来些吃食,否则小女活不过今夜……”
她道得孱弱,令屋中恶徒微许犹豫,本是极度凶狠的语调和气而缓,也顿时印证了她的猜想。
“你将那吃剩的馒头取来,”男子闻言,似觉有几分忌惮,再指角落只剩一半的馒头,凛声又道,“她若死了,不好交代。”
吩咐一下,唇畔就被喂下了吃食。
她不管不顾地大口吞咽,只想着食饱了肚子,才能想出计策而逃,至少不可沦落于任人宰割之境。
蹲于身前的彪形大汉静观片刻,便觉此女长得肤白美艳。
面容虽沾了些灰烬,仍是楚楚动人得很,难怪上头的人
偏是擒她一个女子为诱,多少是有考量在内。
前一二日怎没发觉她这般娇柔婉约,壮汉扬眉轻笑,回望锦衣男子,鄙陋龌龊地与之商议道。
“这女子生得倒极是娇美,可让你我过过瘾,交出之后无人会察觉。”
第69章
听罢不由地微僵,才刚回了些气力,便听见这残暴之言……
温玉仪晃神一霎,真受此屈辱,倒不如死了为好,一想被玷污成那模样,她便是再无颜见人,还要承受万分屈辱,心就害怕得慌。
她娇弱低语,弱不禁风般倚回草堆旁,佯装病骨支离之貌,浑身不住地颤抖。
“小女体弱多病,若再承上些欢合,不知能否撑得过明日……”
“小娘子谎话连篇,只是为求自保罢了,”那壮汉听多了求饶的言辞,对此不为所动,狰狞笑着,将馒头粗鄙地塞入她口中,“快些食完,爷会好好疼你!”
“给我适可而止!”
见势,锦袍男子却急了眼,厉声提点上一句,话语意有所指:“何人授意你又并非不知,有何闪失,我们谁都担不起!”
“行行行!这等姿色只能看,不得碰,真是为难了爷。”无趣般松了手,魁梧之汉桀桀而笑,粗糙大手抚过白嫩玉肤,如饥似渴般言道。
“小娘子识相些,爷今晚再来给你喂水。”
巾帕又被塞回口里,屋门一阖,光束就暗了下。
双眸虽瞧不见,她也能感到日晖已散,唯留阴冷之息徘徊于狭小茅屋内。
她能暂且逃过此劫,全凭着歹人对幕后之主畏惧,可见下令之人身居高位。
能想到用她要挟楚扶晏,还能暗中得知她躲于晟陵,除了陛下,她再猜不出何人会为之。
一年前让她自毁声誉,再断了与温家的血脉之系,命她逃离上京,陛下才对她网开一面。
如今回想,她真是愚笨可笑,一度竟信了陛下之言。
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定会借陛下之手将她除去,又怎会留她活命一条……
在朝野之上,陛下拿楚大人毫无办法,便以她作诱饵威胁,使着卑劣无耻的手段。
往后的几日,那歹人仍会定时来屋中喂水,她挣脱不开,双目始终被蒙,只感受着白昼黑夜更迭,浑然不知已过了多久。
许是过了半月,亦或是将近一月,她已渐渐忘却时日。
好在送水的恶徒暂且不会将主意打至她身上,她应是未有性命之忧,只需将这日子硬生生地熬下,总能熬到可逃出时。
然而她还是小觑了那贼人的贪色之心。
此日艳阳高照,屋门被轻缓而推,隔着眼布仍能感到光线刺目,温玉仪照旧被入屋的壮汉灌了清水,喘气之际,便觉危机迫近。
蹲于身前的歹人忽地猛扑而来,低笑着撕扯起裙裳,一声声布料撕碎之音响于茅屋中。
她惊恐万状,想挣逃却无计可施。
大汉扳回女子转头而避的桃颜,轻拍着玉颊,在她耳廓旁俯首轻笑:“小娘子,我日日来给你喂食喂水的,你总要回报我一些不是?”
艰难地一动被缚的双手,她婉声回言,一言一行都显着可怜万般:“爷莫说笑了,小女被你们这般绑着,何处都去不得,又如何能报恩呢……”
“你若想报偿,这还不简单……”大汉已觊觎良久,想必是忍耐到了极致,见近日送水无人看管,终是按捺不住了。
“今日就从了我,让我尝尝小娘子的美色……”
“爷擅自行事,不怕被主子问罪?”温玉仪惊慌中念及大汉所惧之人,赶忙佯装镇静地问道。
“怕,当然怕,”就此笑得更是欢畅瘆人,那壮汉继续扯着素雅罗裳,浅眯着眼,发了狂一般将覆于玉躯上的布料撕得粉碎,“可小娘子秀色可餐,我甘愿于牡丹花下死……”
“小女身染重疾,当真使不得!”
这狂风骤雨之势欲将她推入深渊下,无人能遏止,她情不自禁地颤声呼救,却始终想不出有谁会前来。
衣物凌乱又残破,她低声哀求,没了他法,溢出的清泪浸湿了杏眸前的黑布,极度惶恐不安着。
“爷行行好,饶过小女……”
大人已回京多日,纵使被陛下胁迫,也断不会因她毁去多年揽下的朝中权势。
权衡轻重,他明彻在心,换作任何一人都会如此作择。
兵戎相交声忽于院落中隐约传来,混杂着凄厉喊叫飘荡至上空回旋。
她细听长剑划破冷风,剑芒所至之处带起一片哀嚎。
屋外响起一阵噪杂,壮汉闻声站起,见一道阴寒身影缓步行来。
来者如同从黄泉为索命来的恶鬼,杀意四起周遭。
见此景,双腿不禁软下半分,面布刀疤的壮汉后退一步,扬声道:“你是何人?胆敢……”
“快擒住他!”
锦衣公子执扇高喝赶来,身后几名恶徒顺势提着大刀上前,却在几瞬后又没了动静。
寒光凛凛,闯入之人冷哼一声,杀心四溢开来。
壮汉随锦衣公子猛然下跪讨饶,狰狞的颜面露出了惧怕之色。
“大爷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
可话还未言尽,长剑已贯穿二人身躯。
殷红鲜血顺剑锋滴落而下,一滴,一滴……
血腥之息弥漫四周,院落沉寂,那可怖的杀意似也退了。
温玉仪惊愕未歇,局势变化来得突然,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他不言,她也未敢开口。
忽而想起自己乃是衣不蔽体,心下太是难堪,她往草堆处挪着娇身,竭力羞愧地遮掩,压抑着方才所受的恐惧。
面前人影依旧不语,轻柔地将一件氅衣披于她身上,随后蹲至身侧,不紧不慢地解落绳索。
此人是有意为救她而来,她莫名笃定,唯觉这一人她应是熟知不过。
“敢问恩人是……”
温玉仪启唇轻问,话至唇边,束缚双手的绳索已落。
身旁男子一语未说,已走了远。
他解下草绳,偏偏未解双目前的布条,待她自行而解时,院落内已不见他的踪影。
他是刻意不让她见着,不愿她知晓是何人相救……
他究竟是谁……
院中歹人皆被一剑刺穿,鲜血染遍杂草荒木,温玉仪取下眼布时,瞧见的便是这景象。
那人身手利落,却非是楚大人的行事作风,此番看来,倒更像是那长久未见的浩然刚直之影。
她拢紧肩处宽大氅衣,衣物极不合身,便觉此袍衫是那男子从屋舍搜寻来的。
狭小院落充斥着森冷与萧索,心绪逐渐沉静,她疾步欲离,倏然瞥见一角的荒草边静放着一支发簪。
她蓦然一怔,静望那桃花簪出了神,料想是适才那人出剑时无意间掉落。
可所望的花簪如何会……
如何与她曾经在街市肆铺上望见的那支极其相似……
她回忆着那发簪被楼栩买下相赠,之后就被王府中的一名女婢摔断了。
彼时惋惜了好久,她当初可是喜爱极了那桃花状的簪子,但它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是楼栩……
方才来解救的那一人,是皇城使楼栩。
僵愣半刻,拾回花簪入了衣袖,她忽感心乱如麻,疑惑着若是楚大人来人救,她又会有何等心绪……
然她转瞬再想,大人分明要去谋权夺势,谋夺江山后还要予她不少好处,怎能因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落日随山影归去,疏影横斜于清水湖面,千思万绪不得清明。
不闹不扰地行回香坊时,温玉仪见平日随行左右的丫头红肿着双眼,朝她一遍又一遍地打量。
剪雪震颤着望主子衣衫褴褛,全身仅以一件氅衣相裹,玉肌上沾了污垢与尘土,哪有丝毫大家闺秀之样。
“真的是主子……”
才说出几字,剪雪便泪如雨下,清泪猛地夺眶而出,再是止不住:“主子失踪整整一个月,奴婢深夜都未敢合眼,今日可算是等到主子了……”
她平静地走入坊内,沿着回廊行向寝房,将遭遇之事道得风轻云淡:“被人持质了,困于一处院落,好在能够侥幸脱逃。”
“劫持主子的是何人?”
丫头边在一旁拭着泪水,边关切地问,一想主子无故所受的欺辱,便想将那些恶徒大卸八块。
“我也不知,此时还困惑着,”端步回入雅间,又命人备上温水,温玉仪在柜中寻了件浅素罗裙,轻声回应着,“不过歹人皆已丧命,暂且应不会有性命之忧。”
赫连岐闻讯赶到闺房时,见美人
已更了衣。
想她曾是在去寻他的途中被劫,他便懊悔多时,此刻看她平安回府,终于定了心神。
抬袖一拭额上残留的细汗,赫连岐眉宇微展,心有余悸般商谈道:“未来这一二月,美人莫再出香坊了,实在让小爷我惊出了一身汗。”
一见这放浪形骸的公子,迫使丫头行那房事一说再度闪过万千思绪,她微凝眉眼,愠怒随之翻涌:“我还未找赫连公子算剪雪这笔账呢!我的婢女,公子如何能欺辱?”
“冤枉啊!我顺从的可都是小美人之愿,怎到了美人口中,便成了霸王硬上弓了?”闻言顿感糊涂,赫连岐疑惑地一望旁侧丫头,不明这来龙去脉。
剪雪见此情形慌忙避开目光,将头垂得极低,良晌半吞半吐道。
“原……原本就是,公子怎能不认账……”
此情此景就彻底让她了悟,丫头与她道了谎。
赫连岐从未强迫,两厢情愿之举,不谈对错之分。
分明二人心甘情愿,丫头何故诋毁……她不想细思,也不愿深究,被困于茅屋太久,眼下只想安寝上几日,不让任何人来扰。
第70章
一木桶的清水被抬了进来,温玉仪见温水已备好,便淡然唤眼前二道身影出屋去:“你们二人之事,事非关我,往后我再不多管了。”
“主子要怎般……怎般才会原谅奴婢?”
剪雪着急万分,急赤白脸地抬袖拭泪,实在担忧主子将此事记恨。
“关乎你的终身大事,你自行决断,”转眸瞥望一侧郑重而立的公子,如此一看,与丫头倒是有般配之处,她轻浅一笑,意在早作了谅解,“既是两情相悦,你何苦要说是赫连公子迫使……”
“奴婢是怕主子责怪,怕主子……也对公子有意,再是不理奴婢,”泪水依旧盈盈而落,剪雪涕泗滂沱,几霎过后,失声痛哭了起,“哪知主子这般袒护着奴婢……”
退至寝房门外,剪雪悔悟不已,深感此回是犯了大错:“奴婢愧疚多日,无从向主子坦白一切……”
她轻盈阖上房门,示意丫头来日再道,轻然落下一语:“若非被欺负,择取良人是你的私己之事,你我仅是主仆,我管不上的。”
“主子……”剪雪欲再作解上几言,可轩门已阖,多说无益,便撇过头来埋怨着赫连岐,口中低喃。
“都怨公子……”
才觉方才是他说漏了嘴,赫连岐一举折扇敲了敲脑袋,半晌懊恼道:“言多必失,祸从口出,是我错了,小美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过我瞧着美人那模样,应是未将我俩之事太放于心上。”回想她寡淡无澜的神色,赫连岐微拧眉心,迟疑问道。
“你不觉得……美人从外头归来便魂不守舍的?”
闻语,愁思又一涌眉梢,深知主子平素的性子,剪雪悔恨着自己,徐缓回语:“主子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在外受了欺侮……她从不与旁人说的。”
赫连岐离步出了院廊,借着廊上灯火,回望身后雅间,心也跟着一悬:“那你可得多陪陪你家主子,万一哪日美人想不开了……”
“不用公子言说,奴婢也会尽心服侍的。”丫头连连颔首,于心底暗自发着誓,将来再不将主子隐瞒。
“怕只怕主子真就不理奴婢,奴婢连赎罪都无能为力……”
夜幕渐深,游廊尽头的闺房亮着明黄灯火。
未过几刻,房灯便熄灭了下,徒留园内几盏廊灯与月辉相照,更显一方寂寥。
说来也是怪异,此后的几日,主子一直静待于寝房内,再未踏出过门。
剪雪时不时地关切而望,常见着主子以清水沐浴,面上若有所思。
如赫连公子所说,主子未曾责怪于心,却像是更为在意着他事。
丫头猜不透主子所遇,只见着房中那抹姝色沐浴过后又坐于窗台边,安静地看着手中之物。
直到某日离得近了,剪雪才瞧清主子所看的是何物。
那花簪尤为眼熟,而后丫头才想起,早些时日楼大人曾赠予过。
楼大人……
主子究竟在念着何事始终不为人知,丫头只知,定是和楼大人脱不了干系。
将端入房中的糕点轻放,剪雪徐步凑近了些许,悄声开口:“这花簪奴婢怎记得……之前是摔断了的。”
“这支是偶然所得,有些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温玉仪仍望着桃花发簪发愣,左思右想着,总感到有何异样之处。
倘若真是陛下使了卑劣手段持质要挟,前来相救之人又怎会是楼栩……
可若是楚大人,又为何会有这花簪,又为何要遂陛下之意折回晟陵,而放弃江山之权……
“奴婢记忆犹新,这发簪是楼大人从街铺上买下,赠与主子的,只可惜后来再见,就已断成了两截。”
未免遗憾而叹,剪雪说于此,想到旧日王府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奴才,心上怨意陡然生起:“如今一想,那王府的侍婢当真是可恶……”
玉指抚摸上这支她曾喜爱的发簪,温玉仪恍然回语,将其再放回衣袖里:“如今失而复得,也算是上天垂怜我。”
曾几何时,楼栩所赠的每一物,她皆如获至珍般捧于掌中,今时岁月如流,她却觉并非有那般欢喜……
她如今想的,仅是大人的安危。
“主子这些天是受了不少委屈……”剪雪悄然低语,此刻觉着未得主子责罚,心里更是不好受,“主子虽不说,奴婢也能猜着一些。”
丫头还在反躬自省,陷于内疚中,她回眸轻柔一笑,似早已对那欺瞒一事释了怀。
“我都未伤切,你何故悲伤成这样。况且你寻到了心意相通之人,我理应为你欢喜才是。”
想再与主子话一会儿闲,剪雪闻听有奴才快步来禀,那房门仅被叩了两声,门外便传来禀报。
“温姑娘,坊外有位小公子说要求见,恳请着姑娘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
温玉仪不解,朝丫头轻瞥上一眼,眸光若明若暗。
待行出香坊,巷道榆树旁一位少年赫然映入双眸,她缄默而观,步子猛然一止。
不想竟会在千里外的晟陵遇见项辙。
许是一路奔波着未曾歇脚,少年虽挺直着身板执剑端立,面上却仍染了些乏倦。
“项小公子怎来了晟陵?”她不由地将此少年缓缓端量,心有预感,似发生了不测之事。
“可算找着温姑娘了!”
挺拔的身躯忽地松垮而下,项辙一身无拘地行入香坊,聚精会神地与她娓娓而道:“我在晟陵寻了整整五日,到处差人打听,才知这云间香坊于一年前来了个姓温的姑娘。”
少年一拍掌,直为自己佩服钦羡:“我算了算时日,猜测你便在此香坊中,不曾想还真寻着了!”
抬袖为少年引着路,温玉仪婉容端凝,柔声问着:“项小公子急切相寻,可是有要事发生?”
“容我饮几盏茶,这一路奔来我是一刻也没停息……”
项辙走入房中闲然而坐,一提茶盏竟是空的,不免无声抱怨,晃了晃空壶,又咳了几声嗓。
“剪雪,快为项公子备茶去。”她见此肃然吩咐,忽而想着这女婢将来会是云间香坊的夫人,如此使唤已有些不妥,便转首看向了另一侍婢。
恭敬朝其行了一礼,温玉仪婉声言道:“彩云你去吧,有劳了。”
被差遣的女婢未见过这般端庄有礼
的姑娘,轻笑着回应,赶忙去添了茶水:“温姑娘这是哪儿的话,赫连公子本就说着姑娘可以肆意差遣坊中侍婢。”
剪雪顿感主子有疏远之意,跟上那女婢的步调,一同为项小公子添茶去。
“看来你在此地过得很是安逸……”
随性四顾起这座香坊,一双剑眉却随之微蹙,项辙轻揉起眉眼,丝缕忧愁铺展了开。
待茶水被斟满于玉盏中,少年一饮而尽,斟酌良晌,才缓慢道出口。
“温姑娘在晟陵安闲自得,可会念着远在京城的楚大人?”项辙再饮上几口清茶,敛下稍许桀骜之心,倏然正色道。
“我先前想着,大人忽然要来晟陵,许是因温姑娘待在此地。此时看来,大人对姑娘是一往情深。”
大人再度猝不及防地被道于话中,温玉仪低眉不自觉一攥衣袂,柔缓答着:“我与大人之间已有一份休书作隔,早没了联系。”
“陛下暗中派兵围堵了皇城,以除奸佞为由将大人困入了王府中……”顿然凝神相望,项辙谨慎地压低语声,慎重告知着京城近况。
“大人败局已定,命悬一线。”
她难以置信地微抬杏眸,纤弱身躯不禁一僵。
惊觉楚大人当下已是四面楚歌。
回想帐中偷欢时,大人还得心应手地说着要夺取明月山河,要将皇权揽至于怀中,怎会……
她浑身颤栗,心上发了慌,微颤着眸光轻问:“大人怎会这般无力还手?”
“皇城使早已归顺陛下,欲同陛下一道重振朝纲,灭尽楚大人早些年于朝中揽下的势力。”项辙面容凝肃,所言的绝非玩笑之语,握着剑鞘的右手抖动一霎,话语极为凝重。
“趁大人此次离京,他们借机清剿了大半势力……”
皇城使……
楼栩原来早已成了陛下的人,原来早就对大人异议颇深……
也是,像楼栩那般秉公无私,对朝廷忠心赤胆之人,又怎会让一摄政王凌驾皇权,让楚大人多年把持着朝政……
那刚正不阿的男子效忠的是皇城,对企图谋权之臣自是痛恨在心。
楼栩听命陛下,未有何不当。
只是……
只是那清癯消瘦的身姿分明只来了短短数日,与她偷香两回,便回了京城。
不论怎般盘算,他多年积攒的朝势都不会被轻易除去,怎能落此下场……
疑惑地轻摇着头,温玉仪一凝黛眉,几念过后更觉谬妄:“可大人仅来了三日,如此短的时间,绝无可能。”
“三日?大人明明出京了一月有余……”
项辙惊诧地凛紧了眉目,顿觉事有蹊跷,兴许有人从旁作梗,其中绊住了大人,好让陛下趁此揽尽朝中权势:“那定是有旁事耽搁了……”
一月有余?
如何会是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