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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骨 水初影 17733 字 16天前

第51章

温玉仪微微打量,想来入城面圣时,原先不修边幅的男子便是这打扮,如此着回装束,倒是顺心了许多。

“美人儿可让小爷我好找!”

只手用一巾帕紧捂着口鼻,赫连岐环顾起周围景致,又朝外头的庭院望去,目光最终落于倒在房门前的几名府卫身上,一想便大悟了。

“美人这是……被楚扶晏软禁了?”

她随之望向赫连公子,回想起楚大人赫然恼怒的情形,而现下这幽禁一事的确是真的,良久轻叹而答。

“昨日将他惹恼了,随后就被关在了寝房内,寸步都离不开。”

“有美娇娘为伴,却心存不满将发妻欺打,如今还囚禁上了……”赫连岐暗骂岂有此理,话至一般着实忍不住,便痛骂出声,“此人恶积祸盈,罪该万死!”

那一道清肃身影的罪状于赫连岐的眼里已难以洗清,在未离京前,只得让这公子继续误解着……

话语轻然一转,她再听府内异常寂然,纵使像这样寻常说话,也未惊动任何侍从,不禁疑惑道:“王府戒备森严,赫连公子是如何孤身潜进的?”

“府邸的侍卫被迷香迷倒了,一时半刻不会醒,美人可大胆离去。”

闻言自满地微扬双眉,赫连岐从袖中拿出一木盒,悠然打了开,呈于眼前的是一个香篆。

盒中香印有燃过之迹,想必这府宅内之人皆是闻了此物,才失了意识。

那么游廊旁的书室呢……

她朝其方位轻望,心想屏风后的案边男子,可也倒在了迷香中……

“这可是我从晟陵带来的迷香,闻此香者能昏迷一个时辰。”公子得意非常,执着香篆摇晃了几般,携美人而逃之事似真难不倒他。

“怎么样?我虽是喜好玩乐,却说一不二,说了能带美人逃离,便定是十拿九稳。”

此香一点,嗅者像是立马能陷入沉睡,暂且是唤不醒了,温玉仪顿感诧异,从不知晟陵的香有此效用:“晟陵的迷香竟有这奇效,是本宫孤陋寡闻了。”

“这香并非是晟陵才有,而是仅有赫连氏开的香坊才有!”他闻语自傲地扬眉,潇洒挥袖,落落大方般盛情而邀。

“美人若有兴致,等到了晟陵,可随我去香坊居住,日日可看到各种香料。”

被派遣他国的使臣虽是微官末职,官轻势微,却多少有些家底。能被择以来万晋商讨缔盟,这位世家公子所说的香坊,定有稀奇之处。

若真去了晟陵,无地可安,话中的香坊确是个极佳之选,她杏眸轻敛,婉笑回应着:“听赫连公子说的,本宫可是兴致盎然。”

“快用这绢布捂上口鼻,迷香无色无味,美人再闻着,也得倒下。”

从袖内再取出一块叠好的巾帕,赫连岐赶忙相递,示意着时辰无多,快步沿着长廊向府外行去。

接过递来的绢布,上边还沾有清水,此前见赫连公

子放浪纵脱,不想这公子却有几分心细,她轻盈一捂,便跟着面前人影奔走而去。

跟随她的女婢自然不可落下,又有一条方帕被轻巧抽出,他走前随性地递给剪雪。丫头面露欢愉,紧跟其步履离了此间寝房。

弯月高悬,院落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府侍,都阖眼安眠着,似乎被那迷香夺了心神。

未过半刻钟,府邸大门就映入双眸,她回望这玉宇般的府殿,心觉这里所受的冷落与幸宠,终是要远去了。

“还是王府外的空气新鲜!”

赫连岐取下方帕,猛地一呼气,余光瞥至一旁似等了很久的皓影,困惑开口:“那位是……”

她闻声瞧去,如墨夜色下立有一道修长身姿,笔直如松,月华正落于其身,衬得月夜更为明澈。

伫立之人是楼栩。

不明楼栩为何在此静候,思索不出因果,她柔和弯眉,朝其莞尔回笑。

温玉仪眼望几步之远的玉立风姿,沉默地与她相望,似有万千意绪藏于无言下。

她轻然启唇,告知着赫连岐:“他是我朝的皇城使,亦是先前替本宫传话之人,在此等候,想必是有话要与本宫说。”

“赫连公子可否稍等?”刻不待时,可她仍想再听楼栩说上几语,以作道别。

旁侧公子欲言又止,回首一瞧身后肃静的府邸,忙一挥袍袖:“美人快些去吧,我就怕那楚扶晏杀出来,到时我们二人都走不了。”

明了地颔首轻拜,温玉仪顺着巷道旁的壁墙端步走去。

眸中男子比此刻的月色还要皎洁,她轻步一止,缓缓俯身恭拜。

温玉仪正容而语,眸里不觉流淌过一丝柔意:“楼大人深夜到此,是为哪般?”

“下官只是想来护送娘娘,绝不打搅娘娘分毫。”掌中的剑鞘被握紧,楼栩想着她白日在马车中的遇刺之景,实在无法安心。

至此,是来将她护送出城的。

之前对楼栩放了些许狠话,她此时回忆起,却有少许懊悔了。

跟前的劲直之人不闻不问,仅是想护她安危,仅是……仅是不愿见她身陷危境,被困至惶恐之下,无人可求。

她听罢眸色微颤,桃面笑意未褪,忽而问道:“楼大人不问本宫何故出逃?”

轻缓摇头淡笑,他柔缓而答,剑眉也跟着扬起:“下官只愿娘娘平安顺遂,别无旁意。”

“听闻大人提亲了……”

念着早些时日前听得的传闻,温玉仪释怀般敛下视线,面色平静和缓:“本宫向大人道喜。”

现下想起,她已是面目无澜,连同心下困苦不安的心绪徐徐飘散。

忽感旧日里那份不可见人的情思已日月如流而疏淡,她已经不剩了念想。

楼栩蓦地僵了僵身,凝望身前娇柔无骨般的姝色,眸底浮上一层愕然:“娘娘是从何处听到的?”

她见景再度低眉,温和答道:“酒肆茶坊都传遍了,本宫即便是不想知晓也难。”

“家父对下官的婚事逼迫得紧,这传言是为遮人耳目。”觉她对此有所误会,楼栩陡然一顿,忽就明晓了她何故愈发疏远,连忙接上一语。

“下官与柳姑娘之间……一清二白,娘娘莫多想。”

坊间的流言果真是不可作信,当初没去多问几言,听那剪雪胡言乱语,她竟轻信了……

眼下回想,是她被情念扰乱了方寸,温玉仪凝滞了身躯,于心底自嘲般轻笑。

楼栩是为应对父亲的刁难,才出此一计,和柳姑娘逢场作戏,上演这一出。

楼大人从未变心,她欣喜若狂,原先油然而生的愁绪瞬间一散。

她借着月色多瞧了几眼,站于跟前的楼栩含笑而立,依旧是她的心上人。

月下澈影也未再多语,他望向仍在等候的赫连岐,正色凝眸,执剑抱拳道:“娘娘安心去吧,这一路由下官护送。”

“楼大人护得越久,本宫会越觉得不自在。”岂料她温婉行礼,遥望满天星辰,缓声回言,便行入了夜色里。

“楼大人止步于此,莫再跟着了。”

他似也听懂了话外意,待她回眸瞧望时,空巷已无人迹。

埋于心里的那个人,就这样消逝了。

温玉仪款步回于府门边的一角,寒露微重,夜风轻拂而过,着实寒冷,就唤剪雪取了件氅衣披至肩上。

“赫连公子久等了。”

嫣然言上歉意,她顺势朝巷道尽头走去,却被赫连公子一把拉了回。

谨慎地噤了噤声,赫连岐再望四周,将她往一侧的小径带去:“万不可走那巷道,美人想被捉回王府不成?跟紧我,我知晓一条僻径。”

才来万晋未有几日,这位晟陵公子竟能知晓偏僻之径,躲过追来的府卫,她暗自叹服,由他引路而去。

可在街巷中七弯八绕后,她仰目而望,终是落脚在了一所客栈前。

周遭荒凉,此客栈尤显破旧,连牌匾都已被毁得瞧不清上头字迹。

她不解转眸,瞧向身侧另有打算的公子。

夜半之时,城门已关,最早也只能等清晨再出城,赫连岐故作坦然地轻甩衣袖,无耻般一扬唇角,轻问:“今夜回客栈休息一顿,明日一早便启程,美人觉着如何?”

“小美人儿可有异议?”

娇姿玉色似在沉思,他又转头看向默默跟步的剪雪,不恭地再问。

剪雪微愣,未见过有公子会问女婢之意的,双颊顿时嫣红,轻声回道:“奴……奴婢听主子的。”

客栈坐落得隐蔽,今夜应不会有人找到此处来,这里倒真是个可安睡之地,温玉仪肃然应好,随之行入了客栈。

看来这权宜之计,是要等到晨时再走。

此客栈像是荒废了多时,从堂内举目观去,似乎仅有十间雅房,她瞥向趴在案桌已熟睡的掌柜,沉静回道:“在出城门前,我皆听赫连公子的。”

见她欲唤醒掌柜,赫连岐讨好般轻笑一声,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所带的盘缠着实不多,无法再开一雅间,今夜还得委屈美人与我住一间了。”

赫连公子真是一毛不拔,吝啬至极……

她瞬息明了,这赫连岐虽怜惜女子,却爱财如命,并且将钱财看得比美色还重要。

想他所拥有的香坊,以及晟陵使臣的身份,赫连公子便绝非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之人。

温玉仪敛眉淡笑,回忆起公子所言,上回他在青楼寻乐还是楚大人付的银钱,当真既荒谬又堪笑。

“一间如何能住下,”她上前轻叩案桌,抬高了语调,有礼有节地唤向掌柜,“劳烦掌柜再开一间客房,无需头房,地字号便可。”

第52章

语声刚出口,云袖被倏然一扯,她疑惑看着剪雪,见丫头犯难般支吾其词。

“主子,奴婢走得急……”丫头不断翻找着行囊内的物件,心急地嘟囔起来,“将钱袋落在屋舍了……”

她不由地一愣,当下囊空如洗,没有银两带在身,这往后之日她该如何过活……

许是只能将奁中的金银首饰变卖了,温玉仪沉默片刻,心下一狠,决意去取囊中的玉簪。

二位姑娘的窘迫之态悄然落至眼眸里,赫连岐抬声咳起嗓,一本正经地蹙眉发着誓:“美人将就一晚,我行得端坐得正,乃谦谦君子是也,发誓不碰美人,总行了吧?”

今宵已再想不出有何更适宜的计策,她回看剪雪,认了这穷困潦倒的处境,端然走上了阁楼。

“那就有劳赫连公子带路了。”

柔声浅道着,她一步步行上楼阶,引得赫连岐健步如飞地向前引路,面容布满了喜悦。

然而貌若天仙之女大多无情。

熄灭烛火前,赫连岐眼睁睁地见着

此姝影卧榻而眠,给他仅留了一张草席在地。

烛火一灭,雅间唯有玄晖相照,他失落般躺至席上,目光紧望软榻之上的娇姝背影:“美人儿,你当真狠心让小爷我席地入睡?”

心知这恋酒贪色的公子怀着何等心思,温玉仪拢了拢被褥,置若罔闻地阖目安寝。

“我瞧榻上宽敞,你挪一挪身,我与美人共枕眠……”

可榻下男子似极为不甘,默然一阵,又委屈地开口。

“赫连公子向来都这般轻浮?”她半晌微启丹唇,轻柔嗓音在寂夜下透出丝许淡漠,“男女本就授受不亲,无亲无故睡于同张床塌,是要被他人嚼尽了舌根。”

这女子瞧着柔弱可欺,心却冷得很,赫连岐意绪烦乱,闷头一入衾被,觉此等美色是不论怎般都得不到了。

“明早一出京城,离了此地,还会被何人非议……”

客栈雅间是赫连公子付的银钱,她占了房中床榻,还让其睡于席草,的确是过意不去,温玉仪思忖一霎,缓慢挪动身子,为之腾出了一块地。

“仅此一晚。”她颇为将就而道,使得公子眸光一亮。

可这抹娇色只是心生同情,并非是想相邀风月,赫连岐翻身上榻,望她依旧冷漠不言,又觉白欣喜一场。

房内幽静,他辗转反侧良久,迟疑再三后问着:“美人儿真不想陷一晚柳影花阴?”

然换来的仅是一声冰寒之至的话语,令他不敢再道:“公子再沉湎淫逸,就躺回席上去。”

“美人的心真是狠透了……”

赫连岐郁结缠心,紧抿了几瞬薄唇,心觉美人定是被那心狠手辣的夫君带偏了:“小爷自诩也是风流倜傥,潇洒自如,美人淡漠至此,定是和楚扶晏那厮学的……”

说起楚大人的名姓,她莫名心头一颤。

不知等大人醒来,觉察她不见了,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可他是喜是怒,是哀是惧,与她有何干系……她只不过是居住王府的一名过客,而今限期已到,她该毫无留念地走远。

客栈外有寒风喧嚣,树枝随冷风猛烈而晃,晃落一地树影,映于轩窗上,使房中壁墙若明若暗,将华光轻挡。

那风声便如安眠之曲,她静听少时,稳然入梦熟寐。

原想着日升之初就动身离城,然而当真到了清醒之刻便已近午时。

她想去埋怨剪雪为何没将她唤醒,更衣之际,忽见丫头急匆匆地跑来,急不可待地朝她相告。

“主子,出大事了!”

剪雪拧紧着眉眼,气喘吁吁了好半刻,才将方才传得满城风雨的道听途说之言清晰说出,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下心绪。

“今早,楚大人在朝堂之上大动肝火,意在朝中有人蓄意谋反,妄图逼宫,字字句句皆指向皇城使。”

于此,丫头难以置信地摇头,深感其中定藏有蹊跷:“可主子深知楼大人的为人,忠心赤胆,廉洁奉公,又怎会……”

时日万千,偏选在今日早朝时,偏冲着楼栩发难,楚大人是有意为之……

明知她唯对楼栩怀着倾慕之绪,他寻不到她,便以这一计迫使她现身。

温玉仪怔愣,垂落的眼睫微微颤动。

她轻攥玉指,不禁发出一叹:“他在引我回王府,想将我逼到绝路。”

“楚大人专横霸道,残暴不仁,终会失民失天下之心,”剪雪恍然一僵,听得明白,觉楚大人行此举未免也太得不偿失,“为见主子一面,大人宁愿失掉威势……”

他行出之举已近乎疯狂,似是不计一切后果也要将她寻回府中,让她成为无处可逃的掌中物,欲困她在府殿一世不得安。

透过长窗,远望熙来攘往的城门,温玉仪眸色微晃,口中喃喃:“再不走,城门恐是要出不去了。”

剪雪没了主意,眼望身前的婉色指骨轻颤,恍惚言道:“主子决意要走,那楼大人的安危……”

楼大人的生死安危当如何是好。

本是决然欲离的思绪忽作凌乱,无澜静潭逐渐泛起轻微浅波,她垂目一笑,却感无奈与悲凉。

为难之下,再度缄默良晌,她才缓声相道:“陛下让我离京,只要离了京城,便会留我一命。我若回去,就是违逆圣意……”

丫头蓦地瞪大了双眼,不由自主地捂上唇,瞬间如梦初醒。

剪雪将主子近来之日所见的不宁与忐忑相合为一,顿悟般颤声道:“主子是说,回府途中遇上的刺客,是陛下想……”

“可主子为何不告知楚大人?”

剪雪心上发慌,猛地抬眸低喃:“大人的权势大,定能护住主子的……”

道理她都明白,可若向大人摇尾哀求,所得的仅是他的嘲讽与傲视,来日她又当如何卑微立命……

何况,大人对公主执念至深,陛下欲除之人也正是他想除去的人,他怎会好意帮她……

陛下除她性命,他与公主百年相守,一石二鸟,一举多得。

她许久不答,也无回作答,欲言又止下听闻赫连岐在房外高声呐喊。

“美人儿,是时候启程了!”

怅然浅笑着,温玉仪命丫头带上行囊,开了房门,随着门前伫立的公子一同下楼。

年久未修,楼阶已有轻许摇晃,扶着阶栏稳步而行,等目光落至客栈堂中,她步调再缓。

不经意间,她闻听二三名布衣男子正话着闲。

“你们可有听闻温宰相杀妾一事?”一位其貌不扬的公子于胸前挥动折扇,抬扇一挡,极有兴致地问起。

被问的男子现出一脸鄙夷,轻蔑般一啐:“温宰相失德背道,杀了侍妾与其腹中骨肉,引起百官愤慨,许是要被削去官职,流放千里了。”

就此长叹不已,那公子感慨良深,将折扇收起,一饮案几上的粗茶:“连自家骨肉都下得去手,温宰相罪孽深重啊……”

听于此处,步子顿然停下,她浑身颤动得紧,着实难以再向前走去。

她仍未出现,他便转头又对温家下手,知她最在意之事是温府的兴衰,他便不顾情面地逼迫……

若她再不乖顺地回府,接下来将听见的传言或者更加荒唐,她已承受不起。

那侍妾暴病而亡,明明是大人自己所为,他怎能卑劣地将罪名安于她父亲身上……

“主子……”瞧她久久未动弹,剪雪慌神未定,低声轻唤道。

“回王府。”

温玉仪凝望行至客栈外的不羁之影,目色一凝,冷静地下了决断。

望此景大惑未解,赫连岐赶忙疾步走回,愁容满面地凝紧了双眸:“美人这是改了主意,不愿走了?”

“夫妻一场,我去与他来个了断,”恭然朝公子拜去,她大为不安,心藏歉疚道,“等我两个时辰,一个时辰也成……”

赫连岐欣然应着,只是一想她折回府邸能否再脱身已无法得知,便悄声问:“我们在城门处等着,美人可想好了退路?”

恭谦俯身又拜,她未作停留,当机立断奔出了客栈:“给公子添了乱,我来日再赔不是。”

街巷中车水马龙,两旁肆铺吆喝声无休,腾腾热气时不时飘荡而出,又消散于雾色里。

草木凋零,裸露的枝条于风中摇曳,挂着凝结成冰的露珠。

回至王府已是午后未时,等这抹婉约清丽露面于府邸前,府卫皆惊吓了住。

“王……王妃娘娘……”

绯烟恰巧路过,望见这道皎玉般的身姿,手中的承盘险些没端稳。

忙停下手上粗活,绯烟急迫地拉她至一旁,心里七上八下道:“娘娘去了哪儿,可把大人着急坏了……”

“他在何处?”

温玉仪走入庭院回廊,出神地望向游廊深处的那一间书室,心里已有了答案。

“还能在何处,这时辰定是在书室的。”面上似又升起了忧愁,绯烟随她的目光,望那书室紧阖的房门。

想来大人已近半日滴水未沾,如此放任大人,全府上下便不得安宁,绯烟继续回忆,与她再次道起:“可自早朝后,大人就伏于案牍,不声不响,也不让人入内……”

言此嗟叹,绯烟轻晃着头额,总觉得这府邸太是怪异:“奴婢觉着再这么下去,大人太过伤身。”

第53章

她闻语了然地走到书室前,命府侍备了许些菜肴,理

了理思绪,随后叩响了轩门。

为寻她回来,楚大人不计得失,伤人伤己又伤身的,真叫她烦闷不堪……不辞而别之法行不通,她便回府郑重道别,也好和他有个了断。

“大人,是妾身。”闻听房内未有丝毫动静,她再轻盈开口。

然而几字轻落后,步履声隐约轻响,房门便被猛然打开。

她沉静地端立于门前,见门内清癯身姿冷肃而望,清容透着疲惫,眸中竟泛有血丝,目光里的愁苦与心伤之绪隐隐交织缠绕。

“你去了何处?”

楚扶晏猛地握上她的肩骨,双手使上了前所未有的狠劲,手指颤抖得不成话。

他欲将跟前的这道娇柔狠狠捏碎,却又不忍伤到她:“本王去了寝房找不见你,行囊细软皆空,以为……”

温玉仪转眸命侍从端上菜品,露出一贯的莞尔笑意:“大人再怎么急切,也不可饿坏了身子。妾身来陪大人用膳,用完膳再说其余的事。”

“好。”

岂知大人应得果断,眼底的失魂落魄陡然散尽,清眸溢着失而复得之喜。

轻柔地在案旁坐下,她抬手执筷,将玉碟中的佳肴夹至大人碗中,柔声道着:“大人把妾身逼迫得走投无路,兰艾同焚,玉石俱摧,只是想引妾身回府。”

楚扶晏低眸冷笑,眸光落于碗里,让人不明心绪。

顿了良晌,他压低语声,终是边说边用起膳来:“你是本王的发妻,本王绝不会放走你……”

“相看两生厌,何必两生嫌,大人是何故执着……”安然坐于他身侧,好言好语地细声相道,温玉仪已然无计可施,只能提点般和大人说着理,“大人将妾身休了,除去束缚,可自在安宁些。”

她的话里仍有要走之意,楚扶晏身子微僵,不悦地放落碗筷,眉宇不由地拧紧,语气却平和着。

“你回来,本王既往不咎,原谅你违命而逃,并且将那些罪状都撤了,可好?”

虽然强横,让人不得抗拒一丝一毫,但此刻他极力遏止着愤意,近乎哀求地恳请她留在府中。

“妾身非走不可,求大人应允。”

可眸前娇婉女子依旧未领会此意,与几日前相似地跪地一拜,再温声软语地求他放过。

秋眸含着潋滟水光,似要落下清泪。

“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才能因我而留下……”

眼望身前如碎玉般的娇色,楚扶晏轻阖深眸,默了良久,低低地道出声,放于案桌上的手缓慢握紧:“成婚以来,我已在尝试了,我……我已在尽心尽力地护着了。”

她闻声浅笑,灿如桃花,回想起大人这些时日的脾性变化,倒真是一次次地将她容忍,心下似有哪一处的寒冰逐渐融化:“大人待妾身好,妾身都记在心里,妾身会回报……”

“温玉仪,我有些心悦你。”

清冽之声飘落下,打断了原本想说的话。

她震颤抬眸,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大人所言,将此语印落在心。

神思清晰后,她才觉得大人疯了。

温玉仪全身发了凉,欲语还休了一会儿,终又疑虑着:“大人在说什么?”

待冷眸再度睁开,氤氲散开,眸底一片清冷,他直直地对望,再道:“我说,我心悦你。”

她一指自己,顿感荒谬绝伦,缓声再问:“大人……喜欢妾身?”

“你想安稳度此生,想有人相守相护,我都可以做到。”起身来到她面前蹲了身,楚扶晏抚上她散落至肩处的一缕墨发,似求和般让着步。

大人怎能心悦她呢……

若被旁人听去,再流传出府邸千里,恐要被世人妄议,皆会以为是她硬夺了公主的心上人。

眼下她已成了陛下和公主的眼中钉,成了二人的肉中刺,当下情形,在这风口浪尖上,她需躲着陛下的耳目才最是妥当。

可大人说,他心悦她。

这是否意味着,大人打心底里是愿意护她的。

她暗暗压下窃喜之感,如若近时来的微许期望有了莫大的回应,此外,还有些遗憾。

喜的是终有人愿将她护着,遗憾的是该戛然止住了。

温玉仪淡然作笑,微俯首敛眉,轻声将他提醒着:“楼大人提亲一事皆是谣言,公主也还未成婚,一切仍有转机,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你心系楼栩,还想与他厮守?”

说起此名,烦乱之绪尤甚,他凛声发问,又感说重了些,眸色颤乱得紧。

“大人不想和公主天长地久?”

她轻然发问,似在有意地试探着大人的心悦:“妾身说过了,大人那痴心妄念,莫付错了人……”

楚扶晏更是不解,一扬云袖,道得十分傲然:“付错了又如何?世上何人敢阻我?”

眼前的肃影说得不可一世,仿佛是这世间最是孤傲的一缕月华,她见势一愣,任由些许异样的念想作乱。

此念怪异,几时起,几时会灭,她都答不上,只觉着大人愿意护着她,便是再好不过之事。

“此次回府,妾身是来道别的。”一封信函被取出衣袖,她缓缓拆出书信,将纸张摊开,平静道。

“妾身已为大人备好了休书,大人只需在上面签押,这门荒唐的亲事就会告终。”

听大人表明着心意,温玉仪心无波澜,唯想的是自身安危,觉得如果再在京城待着,楚大人与温家皆要因她受上牵连。

离开上京,断了和两者间的干系,她才可以重新立命于世。

她也想护着一些人与事,护着母亲与温府,姑且借此一避纷争,倒是个两全之法。

休书赫然在她手中展开,一字字真切映入眸里,宛若把把利刃扎于心上。

他说了心悦,她置若罔闻,眸色平静得似一滩死水,还递他休书一封。

究竟是谁要休谁,他已分辨不出。

楚扶晏纹丝未动,仅默然盯着,薄唇紧抿,许久未张口。

见大人颇为不愿,她再次无言,斟酌了好半刻,垂目回道:“一厢情愿换不了两心相悦,妾身求大人……求大人开恩……”

“罪己文已被人送去了温宅,大人放妾身走吧……”

愉悦之余,却留有几分哀伤,若她早知大人的情意,知大人愿倾力相护,便不会被这样逼向绝路。

她定会尽数告知,以得楚大人的偏护。

温玉仪眼睫轻颤,喃喃恳求,此情此景顺着大人的心,她当真显露的一副求怜之样。

“你所书是何罪?”

楚扶晏只手接过休书,将其放于案几上,正声问起那罪己书。

关乎她的名节之事,他或多或少心下在意着。

深思熟虑过后,温玉仪如实而答,婉声盈盈,令他惊愕地:“妾身轻薄无德,与他人有染,做了伤风败俗之事,愚不可及。”

“大人不知情,是妾身……妾身杨花水性,背夫偷香。”

她真将一切罪过揽于自己身上,想将名声二字彻底毁去,以换她自由……

楚扶晏本该勃然大怒,本该大发雷霆。

可一望眸中娇女,他如何也气恼不起来,心底淌过的尽是疼惜与哀伤。

“何人允许你这么写的……”楚扶晏微微切齿,双目透出万般冷意,硬生生地吞下怒气,半晌再言,“身为女子,这若传遍上京,可就真没了容身之处……”

说到此处,他忽而就明白了。

风言风语流传于京城各地,她不甚在乎,只因她已不介怀。

她只想逃之夭夭,不愿留于王府……

“你要走?”愕然瞧向此抹娇丽,楚扶晏轻缓摇头,沉声问道,“你要去何处……”

心念被这清肃之影的一举一动搅得天翻地覆,温玉仪缓然避开视线,悄然抿动着唇瓣,小声沉吟着。

“大人快些签押。臭名一传,妾身会殃及大人的威名。”

闻言,他踉跄地走了几步,抬袖指向壁墙旁软榻,嘲讽般低笑了几瞬,目色浑浊而起。

“你既然说你举止轻浮,那便自行脱了衣,躺到塌上去。”

温玉仪大吃一惊,生怕自己听错了。

如此羞辱之言猝不及防地落于耳畔,她微睁着杏眸,眼见大人面无神色地指着卧榻,一副凛然不可拒的模样,似乎要让这折辱印刻在她心头。

“没听清吗?本王让你脱下衣物。”

“待我多要几回……”他一攥休书,淡漠一挥,眸底若有暗流汹涌,“等要够了,我就顺你的意,签了这休书。”

“妾身从命。”

恭然直立起身,徐步走于榻旁,她不慌不忙地解落裳扣,照他所言褪尽了素裳。

只感自己大抵也是无药可医了,她再抬指取下发簪,发丝如瀑而落。

心想着倘若与她云雨缠绵的人是他,她好似是愿意的……

反正早与大人同过房,此请求不过分。只要能让她离开,服侍这些她都是愿的。

楚扶晏滞在房中,觉她乖顺得不可理喻,他如是说,她便如是做了。

唯独那颗心,怎般也不属于他,所谓爱而不得,原来是这样无力。

望她褪落层层薄纱,一句埋怨也没有,他错愕地观望,忽地轻问:“你没觉着受了轻贱?”

温玉仪低着黛眉,嫣然一笑,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柔婉答着:“此话若从楚大人口中说出……便不觉轻贱,毕竟妾身早就是大人的了。”

“温玉仪……我会让你后悔的。”

听着身后传来冷语,似从凉薄的唇瓣间一一挤出,带有丝丝狠厉,使得凉意缠身,她莫名心颤了一霎。

还未转身,便觉皓腕被狠然一扯,温玉仪步子不稳,顷刻间摔在了床榻上。

高山冷雪般的寒息急促侵袭而来,待回过神时,她已被这寂落身影压下。

双手被他死死地桎梏。

不等她道出一字,凉寒气息迫不及待地将她裹挟,冷寒之气覆上了樱唇。

温玉仪不由地一抖,未有分毫余力去反抗。

第54章

与他所说相似,她真当是悔了。

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顺从地应下,大人素来毫不留情,她应知晓的……

娇躯犹如火烧般灼热,炽灼游离于寸寸玉肌上,她抑制不住地发颤。

旁侧被褥乱作一团,无处可攥,她只可抓着男子的衣襟,若一随风而荡的叶片,绵软地承下此劫难。

清癯身影衣冠齐楚,霁月清风,而她却寸缕不挂,羞愧难当,有些像是狐媚玉骨缠上了权贵臣子,祸乱着宫城朝纲。

温玉仪闷声哼吟,却有清泪从明眸中落下,哽咽被冷冽吞噬,淹没在了冰寒里。

然楚扶晏置之不理,听而不闻,此番势必要让她尝上些他所受的痛楚,那剜心之痛定是要令她知晓一些。

今日此娇羞之女落至他怀里,他便绝不放她离去。

“妾身求……求大人……”

趁着少许间隙,她连声央求,泪珠盈睫地朝他瞧看,未得他法,只得娇声轻唤。

“阿晏……”

这一唤还真惹他止了住。

幡然醒悟自己方才唤得有多亲近,她想掩面作羞,奈何玉指与大人紧紧相扣,不可抽离。

“求我什么?”楚扶晏灼然相望,俯视而下,戏谑般问道。

见景霎那晃神,她竟也不知在求着何事,只觉清泪湿润着眼眶,茫然而答:“我不知……我……”

楚扶晏不留情面地讽笑着,似在床笫上未曾心慈手软,倾身至她耳旁低语,欲让她羞愤不已:“惹我忧思成疾,我定要让你尝些苦头。”

“反正我是你唯一的枕边人,他日若有人碰你,你也会无休止地想起我。”

“温玉仪,你摆脱不了我的……”

而后,他发了狂一般贪婪索求,引她颤栗连连,碎吻如狂风骤雨倾落。

他眼见姝色在怀内支离破碎,啜泣连连,快意弥漫至暖帐各角,似有春水旖旎不绝。

“我想……我想求一碗避子汤。”温玉仪杏目通红,由着细吻落满脖颈,羞然轻语着。

若真因此有了身孕,她又该如何离开京城……况且,她已有离京之意,当真不想和大人再有牵连。

可楚扶晏根本未听她哀求,冷冷轻笑一声,随即漠然拒之:“他事可允,此事允不了。如此,你才可彻底归于我。”

“大人也太不讲理了……”

夫妻间哪有这般逼迫的,她泪眼婆娑,眼底淌出汩汩委屈。

楚扶晏阴冷再望,困她入怀,仿佛想让此娇姝与他一样不安生:“欲夺想要之物,我偏是不择手段,倚势凌人的。与我相处已有了些时日,你还不知我?”

随后又是一场疾风怒雨,她隐隐抽泣,卑微乞求,仍换不来他的一瞬怜惜。

“呜……”羞赧之意极难作忍,呜咽如缕而起,温玉仪紧咬着丹唇,不住地吭着声。

“阿晏……”

她不断地低唤,思绪乱得若针线缠绕,却全然不知是因何唤他。

许是被这唤声萦绕,他像是更来了兴致。

所过之处染上几许凶横,楚扶晏低笑未止,欲迫使她逐渐臣服,随同那薄冷的心也屈从于他。

可堪堪持续了片刻,柔吻正巧落至颈窝,他埋头于她的颈处,静然不动。

“别这么唤我……”

嗓音极为阴沉,透着浅浅喑哑,楚扶晏半晌未行举止,低声又道:“再这样唤着,我会不舍。”

她觉心上猛烈一震,感受颈肤沾了几点温湿。

伏于身躯上的清凛之姿迟迟未动,禁锢她的力道却似解了。

心思混沌又缠乱,温玉仪伸手轻环起清瘦腰身,抚上大人的后背,怅惘地将他宽慰。

竟有那么一瞬,她有些动摇起所下的决意。

伸指想去解大人的衣袍暗扣,双手却被倏然擒于掌中,顿觉他是误解了,她娇然浅笑。

“我不逃,我只是想……为你解衣。”

楚扶晏闻声轻愣,徐缓松开了手,任怀中女子一颗一颗地解下衣扣。

锦袍顺着纤纤玉手的拨动慢慢滑落,紧绷的弦也慢慢断得无处可寻。

怀内女子解得极是认真,皙指似有若无地触上微凉肌肤,杏花般的笑靥晕染羞涩,诱他再将她紧拥。

侧身一转,便如一只鸟雀被他从身后环抱,她哑口无声,却察觉大人再未有所行动。

他只是拥她在怀,狠心之下涌现着淡淡柔意。

楚扶晏再沉默几许,遽然开口:“玉仪……你别走,我可以护好你。”

似猜测到了什么,思忖过后,他又问着:“你急着离京,可是有人要暗害你?”

此刻这般,是如何也瞒不下了。

无尽的委屈与困苦在心底叫嚣,温玉仪轻拭桃靥泪痕,往他的清怀钻了钻。

“陛下欲杀我,若不尽快离城,我活不了。”她抿动唇瓣,转回身子撞上他的深邃目光。

听闻这一事,终于了悟她何故执意要离京,原是那傀儡皇帝作的祟……

楚扶晏忽有心疼之意,将这只鸟雀再往清怀一带,眉目间的柔色褪去,唯留一缕森寒淌于眸色里。

隔了好一会儿,他轻藐地扬唇,凛紧着眸光投向窗外:“区区一个无权势的皇帝,能让你畏惧成这样?”

她恍然埋了埋身躯,细声相语着,又觉得毫无遮掩,被风吹着凉,便伸指去够那掉落榻下的被褥:“阿晏,他终究是陛下,他为君,你为臣,又怎可乱了君臣之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从,更何况我仅是一名臣妻。”

良久够不着,温玉仪罢休地回于

软榻,忽瞧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被褥拾起,大人温和地盖衾被在她身上。

“若非楼栩相救,那匕首未偏移,我已丢了性命,”难得见大人和气温柔,她轻声诉说,将早先遭遇的事低声相诉,边说着,边感惧怕不安。

“先前无惧,从那之后我就惶恐了起来……”

来龙去脉已知得清晰,楚扶晏一凝目色,似涌过了丝许杀意。此杀意并非是对她,而是对那远在深宫,沉湎淫逸的当今圣上。

他蹙眉暗忖了一阵,静默地想了半刻,似是已有了谋划:“莫怕,你去城外避上一阵,此事我会有打算。”

说出口终是畅快了许多,知大人的情意为真,愁眉莫名地舒展开来,温玉仪不禁回想起这几日的遭遇:“那日你不在,我被召进宫了。此事重大,可我不敢说,我怕大人说的护我,只是些玩笑话。”

“说了再不试探,你不信我?”闻言更作疑惑,他清冷地反问着,一行一举都颇为轻柔,生怕她又逃得无影无踪。

“阿晏……我其实挺畏怯的……”

温玉仪悄然放落了心防,可想到那城门处还有等她的人,离京的决意便不改。

至少在大人稳固局势前,她要远离这是非之地,不让母亲,不让楚大人,不让任何人因她有所困扰。

“此举是冲我而来,并非你之过,”心下掠过丝缕笃然,楚扶晏抚过女子肩处垂落的青丝,仍有担忧如藤蔓缠心,“除此之外,可还有令你胆怯之事?”

她缓慢垂目摆头,视大人作唯一的靠山,毫不避讳地倚仗起他威震四方之势。

这念头与情念无关,她走投无路,想从他人身上寻一处依靠。恰好大人能护,恰好大人心悦,她可利用这一点仰仗其威,过此劫数。

见势已是喜形于色,这抹娇婉之色未将他拒以千里,他满怀憧憬,想着她许是也有心悦之情。

念及此,楚扶晏欣喜若狂,近来之日渐渐滋长的情思似有所释放。

他眼望案上平放的宣纸,默然几瞬,语声里夹带些恳切:“那休书……能否不签了?”

有时对这人真是无计可施,平日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貌,此时在帐中,大人竟如此低微相求,她顿然心软,说不上一词。

“你不说,我便当你是默许了。”

他见此更觉欢喜,吻着她的颈肩,落着梅花似的轻浅红痕。

不自觉地微仰长颈,任由碎吻绵延而落,温玉仪娇然低吟,语不成句地为自己辩驳道。

“休妻本就是我的恳求,阿晏……阿晏执意不签,我也是……也是无能为力的。”

花叶片片飘落至窗台,连同跌宕的心一道平稳落地,她微弯起眉眼,转首勾上他后颈,软弱地回吻着。

于是,身旁的冷月清姿就被欲念占红了眼,在她耳畔缓然呢喃。

“玉仪,你心里应是有我的。”

她随之陷入一方冰湖,再坠进深渊火海,浑然间声息紊乱:“阿晏疯了,我……我受不住。”

“是夫人太可欺了……”

低低一笑,大人顺势拉她入风花云月,引得她微颤不止,羞人连绵。

之后,她回忆不起翻云覆雨了几回,唯模糊地记得与大人沉醉颇深。

云雨一过,楚大人仍是应她所求签了休书。

笔墨落下的瞬间,他不易察觉地细微一颤,此后又平静如初。

温玉仪瞥望递来的纸张,缄无言地将其收好,再一理素裳恭然拜退,于此书室内不留一丝痕迹。

仅剩悬于榻上的幔帐轻微晃动,遗落几分道不明的缱绻。

城门一带祥和如常,没有追兵来此地擒人的迹象。

赫连岐宽心宁神着,悠缓地远望着行来的过路人,揣测她和那楚大人谈得应当还算和缓。

正如是作想,如山似海的人群里端然走出一清丽娇色。

剪雪双目忽地明朗,抬袖朝面前的淡雅女子挥动起双手。

丫头心觉困惑,欢悦之余,打量了她一圈:“主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难事?”

第55章

回思起适才与大人在软帐内醉梦承欢之景,桃面不禁绯红,温玉仪佯装淡然,从容地上了马车:“方才被困住了片刻,赫连公子久等了。”

“困住?楚扶晏果真禽兽不如!他可有伤你?”

听罢,赫连岐赶忙走近而望,一瞧便瞧见她脖颈处二三点醒目的殷红,蓦地惊跳而起。

走入舆内沉静坐下,她一撩车帷,从然回道:“未曾伤着,公子可启程了。”

“我都见着了!你还要为他隐瞒此行径?”赫连岐在意起颈上遗留的几处嫣红,笃定她回了这趟王府,定又被欺辱了,不免恨得牙痒痒,忧虑地看向身侧的剪雪。

“快劝劝你家主子,被欺负了都不知,她这是鬼迷心窍了!”

可剪雪望主子面染桃花,眉眼掩不住复杂之绪,稍许了然地紧跟上,轻巧摊手道:“主子纵使鬼迷心窍了,迷的也是与楚大人之间的事,奴婢人微言轻,自然管不着。”

“愚忠!这是愚忠啊!”

见景扶额长叹,赫连岐执起折扇轻指着二位姑娘,随后无奈地一上马车,示意马夫快些赶路出城。

车辇驶出了上京,随山色苍茫,浮云归拢,行向了落日残霞中。

她当真离了这愁绪纷飞之地。

陛下的恫吓之言依旧徘徊于耳边,若不想让温家因她受上牵连,她暂且从都城离去。

愿签那休书,大人是为了护她周全,待到风平浪静时,他再与她道一番后话。

至于是否将此桩婚事复圆,一切便再议了。

此举虽看着是休妻,却更似和离。

夕阳渐落,天幕陷入漆黑一片,她左思右想,那床笫间的一幕回荡于思绪里,挥之不去。

驶过几条山路,车轮辘辘声于夜幕下尤为明晰,剪雪坐于旁侧寻思良晌,才缓道出声:“主子……适才和楚大人……”

“嗯,”温玉仪抬手一掩颈间吻痕,云淡风轻般回道,“是大人执意的。”

“他说他……心悦我,”倏而一瞥身侧的丫头,她恍然一顿,欲遮还羞地为自身又言上一语,“大人吃软不吃硬,我顺从着,他才会应我……”

可不论怎样作解,都遮不住滋生起的贪欲,她回想那未作深思的几个时辰,觉自己是丢了冷静。

都已狠心地让大人去签那休书,已决意做一了断,她怎能……怎能就那般顺服了。

主子微变的窘迫之色落入了眼底,剪雪见她思绪万般,皱眉思索了几许,忽问:“主子的心可还是仍旧被楼大人占得满?”

似被丫头说中了心事,端直的身躯微滞着,她微低下杏眸,良久未答,心绪乱得很。

她不明与楚大人之间的道别,怎成了那不堪启齿的抱枕之约……

“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温玉仪惘然轻吐了几字,觉如今能倾诉的,也唯有这贴身女婢,“大人如何能这么对我……而我又怎能荒唐地从了命……”

主子对楚大人念念不忘,而大人亦对主子疼惜在心,剪雪托着腮,只当主子是真的动了情:“在风情月思上,哪有什么能不能的。主子就是思虑过多,瞻前顾后,才给自己徒留不痛快。”

唯有她自己知,在她心上,与楼栩相比,楚大人根本不及分毫。

她回应不了大人的心悦,只想利用着这份情感,让大人护着她与温府上下,其余的她不去深想。

温玉仪浅浅一笑,悄然言道:“你说的在理,是我思虑过多了,往后只为自己快活便好……”

剪雪回望时,瞧主子眉目含春,碧玉娇羞,是从心底里散出的怡悦,愈发觉得主子是真对楚大人。

“除去和楼大人相识那一日,奴婢从未见主子如此欢喜,想来主子是敞开了心扉。”欢畅言笑着,丫头心感惬意,这才解了大半心结,抬起帷帘,赏起夜空中从层云里钻出的明月来。

温玉仪浅打着哈欠,困倦地倾斜身子,倚靠至轩窗旁,将氅衣解下盖在身上,羞惭道:“方才太为纵恣,我先休憩一会儿,实在有些乏了。”

“主子快歇着去,奴婢不扰了。”忙将薄氅盖得严实,剪雪闭口不作打搅,欣然又望起山路边的晚景。

约摸着过了半时辰,马车徐徐驶过山间石路,马蹄声寂寥,四周唯有虫鸣与马车碾过宽路之音游

荡于山林。

温玉仪阖眼入眠,心绪上时不时浮现着那肃穆之影。

在她走后,大人会想些什么呢……

眼下休书已签,她也远走他乡,他们本该是形同陌路,再无交集。为何她却因床褥间听到的花言巧语,心神动摇得厉害……

她此趟一走,何日才能再相见犹未可知,亦或是再见时,他已娶妻纳妾,儿孙满堂。

而这一段荒唐的日子便是过眼烟云,消散后再无人记起。

胡思乱想了片霎,就沉沉地做起了大梦,温玉仪已想不起梦见了谁,只是觉着既安心又哀伤。

隔日模糊睁眼之刻,旭日已上了三竿,窗外路景已非崎岖山路,映入眸中的是宽广官道。

车轮许是碾过了坑洼之地,马车猛地左右摇晃,颠簸了几瞬,她彻底清醒,明眸内褪去了惺忪之意。

赫连岐不羁地坐在舆前,一手肘撑着脑袋,另一手掀开帷幔,喜笑地问道:“美人儿可睡醒了?前面便是晟陵了。”

身旁的剪雪顿时来了兴致,探出身去张望了良久,望前处沿街的肆铺人声鼎沸,九衢三市行人如织:“虽与京城景致不同,也好是热闹!”

就此行过城门,眼望路人奔走如市,毂击肩摩,掎裳连袂,熙攘声四起,她瞧望两旁的街景,听得一声声吆喝传入耳中,觉晟陵一地真是热情得紧。

“姑娘,我这儿的胭脂色泽很鲜艳!”耳旁不经意飘来几声叫卖,她循声而瞧,见高呼声是一位胭脂铺的肆主喊得。

“一抹嫣红,如诗如画,姑娘要不要来看看!”

“劳烦停一停!”温玉仪轻然朝前一喊,待马车停稳,她望清摊主身前的摊位。

摊铺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胭脂,乍一瞧还十分精致。

在摊铺前挑选了几番,挑中一个最是喜爱的胭脂色,她莞尔浅笑,柔声问向摊主:“这胭脂需几钱?”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见眼前闺秀知书达理的模样,着实喜欢,不声不响,便将零头抹去了:“姑娘手里拿着的需一两。”

伸手再取上一罐红釉瓷器,她敛声又问:“那罐唇脂呢?”

“我瞧姑娘是真心喜爱,这样吧,我一共收姑娘二两银子,姑娘可将此二物都拿走。”在空中比划了一霎,摊主眉语目笑,暗示着此价是不可再低了。

“给。”

然这走来的姑娘颇为爽快,拿出钱袋便利落地将银两放于摊上,取上胭脂就轻步回了车舆。

这一举使在旁观望的赫连岐与剪雪目瞪口呆,不知她何时有这么多的银钱,瞧钱袋鼓囊之样,应能花上好一阵子。

马车沿路继续行去,剪雪按捺不住,靠近悄声问道:“主子哪来的银钱?”

温玉仪深不可测般一扬黛眉,柔缓答着:“临行前楚大人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