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局面那干爹想本督如何伺候?
老祖宗发话瞬间此事便定了结果,祁聿随意处置。
这人死活已定,就看祁聿想不想旁伸枝节牵累更多的人。
祁聿接手案子,伏地的人哭求不止,膝行着去抱老祖宗的腿。
她垂眸看着也没阻。
刘栩心软叫人揽住,细瞧人抽噎战栗的后颈。
冷腔掷地:“敢行事,就自己去担。”
这人蹭着他腿摇头,字字泣诉。
“奴婢指认祁秉笔,您将奴婢放他手上就是叫奴婢去死,您护着他却叫奴婢性命填奴婢冤枉。”
“求老祖宗救命,救救奴婢。”
哭声哽哽咽咽燥人耳朵,刘栩抖腿将人弃下出门。
厅内所有掌事随着老祖宗步伐,去往自己该行差的地处上差。
错身陆斜时刘栩暂停身形,眼下睥睨又不屑。
沉声:“今日你先去御前上值。”
陆斜胸腔气压一紧,浑身被震的刺麻,颈子垂低:“是。”
老祖宗这是在说闫宽事没完,他昨日拿权,今日不好清算罢了。
刘栩以陛下之面暂饶他。
经厂走空,陆斜撑着人起身,挺阔着肩胛站好。
身旁掌家蹲身给他拂扫膝头灰土,从后接过陛下赐的佩刀给他挂腰上。
祁聿从厅内朝外与他遥遥对眺眼,抬手叫人押着往东厂送。
这人一路挣扎,路过陆斜时他一掌抓住陆斜衣袖,狠狠扯着人不松。
惊慌尖叫:“陆督主,陆督主,你救救奴婢,真的是他,是他要毒害老祖宗,不是我,不是。你救救我。”
陆斜肩上猛地力道将他脚下扯晃,身形趔趄霎那间他瞧见祁聿在屋内勾唇笑了笑,犹如冷秋见煦阳。
喊冤喊到他头上还真是喊错了人。
这宫里谁都想害祁聿,唯独他捧的是一颗货真价实的真心,求爱都求不过来,怎么会叫他处半分危地。
只是陆斜启唇:“你的证据真不真,能”
他看着祁聿,眼底嵌分挑衅:“能将人扯下来摔死么,不能弄死我也不敢插手,祁督主本事并天,惹不起。”
经厂余留下还未走净的人听到陆斜如此言语,登时各个怵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段话要不了两刻就能传到老祖宗耳中。
祁聿挑眸,满意地勾唇,只是略显阴冷。
她两步出门,“从我东厂出去做了西厂王就不认干爹了?陆斜,你真是逆子。”
逆子?他都没逆起来,要真悖逆放肆
脑子浑然侵了片浑思,陆斜扭脸呛口,眼下迅速染抹略微诡异颜色。
想着昨日陆斜混账从指尖蹭到手腕、攀着衣裳的动作。
此刻脸上这意思,祁聿狠戾一瞪:“你”
看眼扯着陆斜不撒手的人,环看四周,“真是忘了旧日。”
知道自己胡思惹恼了人,陆斜脚下不由自主颠退半步。
余光瞧眼院子,众目睽睽之下他退不得。
指腹挑开腰上配钩,带鞘的绣春刀轻轻搭上祁聿颈侧。
寻衅道:“那‘干爹’想本督如何伺候?往日那般跪着候你回来赐些恩赏?”
一句‘本督’好生气派,‘干爹’二字也阴阳怪气的嘲讽,听得刺耳。
还有,几时陆斜跪着候她回来过,满嘴胡说八道,也就昨夜跪着得寸进尺。
祁聿眉角略压。
身
旁掌家动作比她快,一把按住带鞘的刀。
“放肆,还请陆督主将刀放下!”
“是放肆。”
祁聿抬手抓住这人胳膊狠手一扯,从陆斜身上强行扒下来,朝旁一推叫人缉住。
“带走。”
下颚朝陆斜微侧,“今日非陛下金口,谁都救不得,你有本事来东厂试试,看我能不能将你一并锁了。”
抬手推掉颈侧这柄独属陆斜手上的私权。
这案子摁进东厂,一个时辰就叫祁聿审清楚将始末摆到老祖宗案上。
陆斜在任上听到案子落地,惊诧祁聿动作快之外,听到始末心口猛怔,如此蹩脚的理由么。
夜半再度爬窗,祁聿一身换洗后的里衣披件水色薄氅伏案,身上镣铐私自暂褪了,搁在正屋堂中。
拂去周身束缚人看着轻盈许多。
听到身侧窸窣动静,她手上笔未落,轻声打趣人。
“还请陆督主跪着候我赐你恩赏。”
陆斜抿唇,眸色紧了紧、晕成一片煦和。
这不是白日人前做戏说些混账言语么,怎么还作真了与他戏闹。
他莞尔展唇凑到祁聿椅子旁,掀衣就跪,抿笑双手捧起:“那请干爹赐吧。”
祁聿余光看眼高大身影就那么直挺挺跪下去,双掌捧呈。
她无奈扭颈,眉心微蹙:“你真是听不出好赖话,什么身份了叫跪就跪,再跪打断你的腿,滚起来。”
笔尖朝旁一指:“拖张凳坐过来。”
祁聿如此端声该是有事吩咐。
陆斜嬉笑起身,拖张杌凳紧紧靠在祁聿帽椅旁,他轻轻攀在祁聿椅子扶手上,犹如并蹭在祁聿肩上样。
祁聿垂眸两人衣裳贴近的位置,咬牙无语。
陆斜胳膊肘拐她一下,“写啊,你别停,我一会儿要回去的,别浪费时间。”
腕子被力道顶出去,笔不受控朝纸上涂抹。
陆斜这时‘恰好’握住她小臂,帮她控力停下动作。
嗓子磨笑:“哎哟,不好意思。”
顺着又贴着人靠近两分,衣袍之下感官相撞。
祁聿看着他玩不尽的小动作,笔真想扔他脸上。
真是没看出陆斜嘴中不好意思,他明明相当好意思。
指尖笔转想悬停陆斜额前,逼人后退,不然她就直接画人脸上了。
陆斜颈子朝后微仰,还是浅笑。
“你再撞我一下是不是顺着还要托我的腰?今日留窗是有事要同你讲,别不正经。”
她实在对陆斜这样得寸入尺的模样有些吃不消。
嫌恶却又不敢直言表明,压着意思嗔怪。
“你同阉人如此,真不觉得有失家教训诫么。入宫前你也没少读书,你家究竟请的哪位夫子将你教成这副德行的。”
宗法、礼教、舆情陆斜真是一丝都不顾,往身后抛了个干干净净。
简直是文士下的异类。
陆斜下颚垫扶手上,指腹隔着衣裳蹭着她腕骨,歪头同她闲话。
放慢声音悠悠道:“别想拿我家家教说事,断袖自古就有,我们家三个儿子,两位兄长娶过了,我行幺断一下也无妨。再说我如今断不断袖别无二致。”
声音闷下二分调:“我要是同位姑娘要替对方考量世上诸般,不敢沾染坏了人家名声,如何都配不上。你反而不用考虑,咱们这就是被骂一句跟两句的区别。”
祁聿落一眼:
“原来你是权衡下选的阉人。”
小臂一抖,将人推出椅子。
才不是。
他们要遭受得更多,宗法、礼教、舆情全是重不堪背的大山,比跟姑娘难多了。
哪一座山单拎出来,都能将他们生生世世钉在不耻伦理之下千刀万剐磨魂灭魄。
衢州四年,他花了两年确定心意,花了两年纠正自己心意,在祁聿身上生生死死了无数次,然后彻底罢了。
他做不到,生死不顾的回宫,怎么会是权衡下才选的祁聿。
祁聿于他心底足以比肩江河湖海、日月光华,他才是以凡人之躯不敢碰触亵渎祁聿的卑劣之人。
如此赖皮求着眼前一幕一幕,自知是无耻的。
陆斜张口要解释。
祁聿对此并不在意,笔下再书最后一行搁手,将东西摆陆斜面前。
“未改国号前,上元十五年南方修建河坝,朝廷拨银一百二十万两。工部记石坝坝身长十丈,阔五丈,高一丈五尺,可如此坚固之物三年便冲毁了。此事是刘栩过手,监察也是司礼监派下去的人,虽然最后被水患始因处死了大批,但总有知晓的还活着。”
“诸如此类,这里记了十三道我觉得有疑的案子,件件是刘栩的死案,你愿不愿做”
她看着人,陆斜眼底还是方才她出口后的不甘、难以纾解的色彩。
嗓子滚滚,改口:“你愿不愿替我做。”
陆斜看着桌面几张笔墨沁满的罪行,可叹祁聿手握如此多的罪证,可他没人手去查、没法落实。
手上握紧一柄刃,知晓磨刀石在何处却不能开刃,也是苦了人数年。
没道出的心意虽然梗人,但祁聿本就没心思在情爱上。
“做,怎么不做,说了别问,你就不能直接吩咐么,你应该同我说何时想要结果,我尽力如期交给你才对。”
他嗓子噎口气,脑袋不带情欲、不带逾矩、不带放肆,就心疼地轻轻抵在祁聿臂膀上。
“这么多年就只有这十三道?还有没有,你写给我,我悄悄遣人去查。”
他叹自己可算有点用处了。
“你终于愿给自己算道活路了,真好,就这样,就这样走下去。我做什么都甘愿。”
祁聿听着他颤动不已的声音,心底冒了一丝丝前所未有的奇异。
世间有人盼她活着,甚至为她有这种想法而心生出无限感激在她数年抱着必死走下去的残道上,有人给她脚前填平几步。
她实在不适应自己活在人的期盼中,可陆斜过于炽烈与纯粹,总教她想避又贪恋。
此人终身于自己万般殊途,她此刻眼睁睁看着天真无邪的陆斜,切实的生出难过,沁体的痛苦剐杀的自己生死不能。
总有种不想再骗他的感觉要挣开意志,却如同无数次的往日,今次再被她摁住愧疚。
声音不自觉缓下音:“有的,我再去六部、文书房看看旧年档记,慢慢能找出来。”
刘栩纵然做得再干净,如今有人能为她的手,将刘栩那些翻覆开来只是时间问题。
陆斜悄悄将她衣袖扯扯:“今日毒杀刘栩之事是你么,是你想定闫宽本就该死的前因,替我清罪?”
他直勾勾盯着人,想祁聿用答案满足他。
因为那人喜欢闫宽,记恨他因孝敬祁聿杀了闫宽,选择毒杀刘栩嫁祸祁聿实在太扯了,没见过这么牵强的动机。
根本谈不上合理。
不过案情是真是假,其实只要刘栩不是真心想追究,敷衍就够了。
刘栩真想追究,再确凿的动机都是假。
祁聿吐口气。
“如果不是你,他应该有机会在床上动手,杀成了皆大欢喜,没有,就是闫宽做的。闫宽对李卜山的提携之恩是真放心上数年的,对我有杀心是自然,我一早便知。”
所以早有防范。
再说,闫宽能上随堂之位本也是她略微促进过,不然廷内那么多能人,闫宽如何进的老祖宗眼。
她扭颈,无责无怪,就是平述:“你常害我。”
闫宽本就有闫宽的死法,本该合她一局。
其实陆斜如何捣蛋都不会太影响她的计划,一环并着一环结果是一致的,中间小插曲无碍。
甚至有时候陆斜这样,也挺好。
她过于无聊的日复一日被陆斜鲜活的打破,叫自己死水样的苦日子生动了一二,她不恼,还有些感激。
陆斜点头,不知可否:“我常害你。”
指尖搓着氅衣的毛边,下颚垫在自己臂膀上。
祁聿瞧着赤
红衣袍兜住陆斜下颚,整张清质的脸软在衣褶里,人显得格外温煦。
烛火下他脸上多道隐绰流光,光斑划过他的唇,点亮陆斜几分童稚。
他眸底拂煦。
“你怎么不信我自己也能脱罪呢,我手上有陛下赐的私权,查闫宽进司礼监前一两桩罪也算简单。加上他切实害你,刘”
祁聿轻浅一眼,陆斜曳眉、磨着牙被迫改口。
“老祖宗!”
“老祖宗能容他多久,他李卜山的遗物又如何,”他阴阳怪气瞥人,携着半分怨怼,“能比的上心尖上的祁督主么。”
他有法子动手,自然能周全。
只是祁聿不给他机会,总是自顾自要护他,从不放他一人宫中独行。
他一面想向祁聿自证自己有本事,一面又享受着祁聿如此偏护他,以致自己至今看起来还如同个废物。
这番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
她扯住衣袖,打算断了陆斜得寸进尺的余地。
横眉蹙额:“你就不会好好说话是吧。”
陆斜这鬼调调祁聿听得背后起毛,跟同用生锈的锯子拉曲样,叫人听得难受至极。
陆斜反是指腹力道一扯,强扭着不松手。
“不然你从说话开始教我。”
这样祁聿能再同他靠近些。
祁聿倏地被力道扯过去,人直接俯陆斜面上,陆斜气汹汹一句不满扑她一脸。
她下意识抬手扫鼻尖潮热,再揉揉痒痒的耳朵,脊梁蹿上的异样她一时压不住,刺着感官叫人泛昏。
陆斜吞着祁聿急急吐纳的气息也是一怔,眼底流动慌促,喉咙上下涌个没完。
指腹才松半分,祁聿慌慌起身要逃,他又拽紧将人钉着不准动。
“我”
祁聿翻手掩住他口,“你别胡说八道,赶紧拿了东西回去记下就烧了。”
另一只手将桌上东西粗制叠起塞陆斜怀中,手急忙扯陆斜拽住的衣角,扯两下扯不动,祁聿抬手褪了薄氅,从另一端跳出椅子。
抬手指着窗,眼神张皇不敢看人:“你回去,以后不许来。”
陆斜看着椅中衣裳,祁聿也真是被逼的没法了,脱衣服都能想出来。
但祁聿这话根本行不通。
他笑出的声绵绵泛软:“我查出来要不要同你讲明?不来怎么告诉你。”
陆斜从怀里捡起祁聿塞的纸张,这就是他日后的通行证。
“不来了不来了”笑着笑着他俯扶手上,将祁聿衣裳朝下颚塞,“日后我随时会来,不管如何,你可不能再锁窗了。”
还是做了秉笔好,随堂住护城河边,想都想不过半座皇城这么远。
看陆斜在自己衣裳堆里笑的轻松恣意,她恓惶地抿紧唇。
一股生冷气息将心尖顶刺,疼得她猝然抬手捧心,随后转开身不敢看陆斜。
喉咙有番话上下涌动,却如何也出不了嗓,就闷了些难过泛至周身。
知晓祁聿不适应人如此贴近,他脑袋朝衣裳里滚了滚,散股笑。
“嗯,我回去了。”
有他相助的话,“这次你的局里会是你的生路么。”
这个问题祁聿不知如何回答,那是服侍了陛下四十余年贴心贴己的奴婢,她说不上结果如何。
但没避,转过眸子看着陆斜:“尽力。”
两个字光是吐出来,祁聿其实已经用了半条命。
祁聿的尽力和回答是他知晓许多后诚求天地的结果,陆斜满意地点头。
够了,祁聿这二字便是条可以走活的路。
陛下六十一还能活几年,新君继位加这些罪状,刘栩无生路可言。
自己没本事做司礼监掌印,祁聿有,来朝祁聿才是该登上众人跪拜望尘莫及高位的人。
他甘愿跪在下手见礼,就是自己同祁聿这个就很难讲清楚谁疼谁。
陆斜端肩坐正,隔着一张椅看人。
“你报完仇后,府邸开个中门,遣人细扫庭院,将我迎进你的祠堂吧,我们二人一道开宗。”
“若你出了意外,我寻个风水宝地与你同葬。”
“你现在带着两条命,我万万求你步步珍重,别骗我。”
室内响起滚热有力的心跳,她数着频,却不敢共振。
祁聿心底震撼,一股莫名的穿堂风拂过,这三句话印骨刻髓,叫她一时难消此情此意。
气息倏然在体内平静下细涌、翻滚,又流于她的无知中。
她神思微动,扭过头不敢看人。
陆斜究竟喜欢祁聿什么,她不明白,却第一次有想明白的冲动,但她张不开口问。
“当年救你乃无心之举并非有意,我们实际相处不足一年之数,不需要你为我献祭。”
不能叫陆斜无知的因她死两回。
祁聿声音冷下:“你是殿下为天下选的司礼监掌印,此位关乎民生。”
“你是我为自己选的心上人。”
第102章 失局我想杀老祖宗的局好像被他知道了……
刘栩垂下手中信笺,体内搅涌的细浪狂生,渐渐拍死神智。
攒眉蹙紧额心,一声重息叫满堂十数人伏地。
纸上一笔一画有些剐他脏腑,刘栩觉得自己遵约耐心这么多年如同被戏耍。
纸张在烛火上一把扬了,铺陈纸笔重新书写一封。
指尖搭递:“替他送去。”
案旁伏地的人膝行捧住信笺,屈身背退出门。
祁聿等贴身掌家回话‘信笺送到’,她正蹲火笼子旁烤火,身上印的全是火光。
她轻巧启嗓闲适的‘嗯’声,“将东厂旧卷再搬些来。”
陈诉往日替刘栩行过不少私差,她虽未曾接手,也深知廷内手段。
都是滴水不漏的人,谁不懂谁的套路,多翻多看总能撬出端倪,她能再挖几道刘栩死案。
瞥眼赤红的火星子,祁聿觉得腕子上的镣铐都不冻人了。
好像真有条能行的径,叫她能痛痛快快走两步。
陆斜替她拨开的薄雾不多,但够了,本生陆斜于她就是误闯之人,眼下确实感激。
这样的好心绪在两个时辰后打碎。
她望着眼前刘栩的贴身掌家,嗓子不禁激涌。
体内浊气顶出句话:“你再说遍,翁父叫我查谁?”
这人瞧着祁聿神色滞涩阴郁,本能惊惧眉眼垂下一二分。
“老祖宗说钦天监厅主簿蒋明瀚蒋大人,跟刚赐封的升宁道长。”
“蒋大人方才给陛下推举了位云游颇有仙名的方士,奉了颗能延年益寿的红丸仙丹,陛下服了说神清气爽。老祖宗怕陛下受人蒙哄,特叫您细察二人来历。”
祁聿气息凝滞一息,陛下服了?
面色努力缓松,摁住差点稳不住的心跳:“嗯,我立即着人出宫查。”
他明明是带老祖宗令而来,祁聿语气生硬掷地叫人听出赶人走的意思。
他略微掀眸看出祁聿不痛快,忙行礼退下。
祁聿看着手上文书眼都没抬,直到人出门影踪消失。
冷静吐纳两口她才指人吩咐:“去查。”
耳畔得令的人出动,每声脚步都踩她心尖上。
祁聿两眼一黑,手上文书无力要掉落瞬间被紧紧抓住,腕子青筋暴起。
好半响祁聿才顺口气,撑着额头闷了会儿,她扔了文书搭件衣裳出门,身后人跟上时她费力喝停。
“我自己出去走走,不用跟。”
“今儿冷,我四更天去城楼上,快教我多吃两口。”
唐素正摆碗筷要同一个直房同伴用膳,桌边所有人倏地全朝门口跪下,他指腹碗还没来得及放下,膝盖惯性一软朝门先跪下。
余光抬起一瞧,脚踝锁着镣铐,再往上是片赤红。
唐素猛地抬头,真是祁聿
他惊愕:“秉笔,您怎么来了。我这”
他怀里捧着三四个饭碗,地上放不得,拐身搁桌子上。
也不好仗着旧日情分先起身,嗓子又顿声:“您可是有事吩咐,奴婢能做什么。”
祁聿看着这间直房连她屋子半间大都没有还要住七人,一起吃饭的桌子也是将将好挤下几人,一群人伏地不敢抬头。
“我就是想你同我去那个院子坐坐。”
唐素干脆应声,“奴婢这就陪您去。”
起身就打算领着人出门。
祁聿看他扔下饭就要走,伸出腿拦住人。
“一会儿你上玄武门楼上打更,再用饭就到天亮了,你吃了再来,我能候你一会儿。”
唐素不会叫她等的,肯定随便应付两口就追上来。
她余光扫到桌面就一锅白菜炖肉,从腰上将东厂牌子扔地上。
“叫膳房再送几道菜来,说我要用,你们一会儿扒两碗送旁边废弃的院子来,我跟唐素有
话要说。”
地上腰牌砸出的声儿惊了屋子所有人,众人怔愣间唐素已经跟人出去。
耳畔镣铐声已经淡出听觉许久。
两人枯坐两刻后,唐素看着祁聿手上一个海大的碗,里头扣着几道并不精致的菜。
皱眉拧过头:“我跟您七年就没见您用过这样糙的饭菜,不然您还是回去吃?您今日在外头吃了,老祖宗候您用膳怎么办。”
她救唐素时自己已经是司礼监随堂,这种饭菜唐素确实没见她用过。
但她早年连这么一碗也吃不起。
祁聿从食篮抽双筷子扒口饭,一边嚼一边轻言:“不用管他,他暂时不会管我的。”
真是太久没吃过这种饭菜,嘴好像被养刁了,一口就吃出来油不好、菜也不太新鲜,就连肉也勉勉强强。
这还是她丢了腰牌,要没丢,怕是更次。
唐素看他动筷只觉心里有些不痛快,耳边听着镣铐摇触撞的声儿也不太舒服。
喉咙上下凝噎:“您遇着什么事了。”
祁聿筷子顿了顿。
“我想杀老祖宗的局好像被他知道了,今天有点不敢回去,怕死。”
唐素手上碗差点掉地上,目眦欲裂拎着心肝颤。
“您还是出手了?怎么”
嗓子陡然卡住,他不敢说祁聿为什么想不开还是这样做,明明活着很好,为什么非要寻死路。
他服侍祁聿的时间长,见过老祖宗房里死出来的人是什么模样,就知道祁聿能那样活一年多不可思议。
脑袋拧到另一侧,当看见身后那扇钉死的门,还是祁聿往日住过的屋子。
唐素胸肺噎得要死,浑身战栗番,颤颤巍巍张口。
“那您往下怎么办。”
暂时不回老祖宗也是会找来的,根本逃不掉。
听到唐素哽咽的声音祁聿笑了,又扒口饭,用力嚼了嚼。
语调还算轻松道:“整个内廷都是他的,他知道也很正常。”
这是意料之中,现在从她执棋变成了刘栩执棋而已。
“怎么办他这回不弄死我,我就继续找机会呗,能怎么办。”
总不能失利就颓吧,她时间有限没空浪费在这上。往日遇着烦闷还能睡一觉,此刻她连睡一觉都不敢睡。
唐素听他这个腔狠狠咬住牙。
祁聿杀人是凶、手段也狠绝,他局里的人没有善终的,他委实算不得良善之辈。
可他从不故意折磨人,历来也是祸不及妻孥,不会赶尽杀绝,又算有半分良心。
祁聿最终杀不杀得了老祖宗,他都会死。
无非是在老祖宗死前他被折磨死、或是老祖宗死后自戕,两道死法区别罢了。
小民平静安宁被打碎,遭人如此折磨,面对强权渺小又无助,除了以命换命他没别的法子。
祁聿万般作恶在唐素眼中就是被逼上绝境的好人,事了自尽是因为他心中尚存法理正义,作过的孽叫他无法心安理得踏在上面苟活。
所以祁聿结局注定是场悲剧。
实在是看祁聿长久鲜活忘了,忘了自己一直不敢想的结局。此刻猛地被扯到眼前,唐素一口气息翻不上来,噎得眼前一黑。
“”
他劝不了人收手,也帮不上忙。
难怪今日祁聿会找他,会重新回到更鼓房这个亲口封了的院子。
是祁聿实在没地方去了,也实在没人找了。
回头看祁聿还埋头吃饭,面上丝毫没有沉重,反像是没心没肺不知死活的那种超脱。
唐素颈子实在直不住,慢慢垂到抱碗的双臂中。
胸腔被双膝顶住,他呼吸不畅、难受至极。
那一个扭头她看见了唐素泛红的眼睛,扒饭的手突然滞住。
嗓子涌了涌,祁聿叹口气:“唐素,你替我哭一会儿吧,我哭不出来。”
这话开了闸,唐素立马呜咽出声。
“您到底做什么不小心叫老祖宗知道了,您到底有没有事。”
祁聿抱着碗有些迷茫,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
她传给刑部那张信笺是叫停一道案子,实际到太子手上应该叫停的是蒋明瀚送仙丹入宫,叫停的是弑君。
可蒋明瀚进宫了,方士也进宫了,毒杀陛下的仙丹也入宫了。
这个本该她御前伺候替陛下试药,以她生死叫刘栩安心‘无毒’的仙丹,在没有她的境况过了刘栩这关。
刘栩贴身情况下,他不松口,这枚仙丹入不了陛下的口。
刘栩故意放纵了他最最敬重的主子亲口服下了毒,还叫贴身掌家将这二人名姓点到她脸上。
她弑君是为了改朝易君杀刘栩。
太子弑君是因他坐了储君之位三十三载,且早年间陛下有动摇过易储念头,他想自保、想早日登位。
刘栩为了什么?
他一个善毒忠君的人,为什么叫陛下在他眼皮子底下用了‘来历不明’的丹药?
事态发展诡异且超脱她的预期。
她明明手握东厂,陆斜也正要助她一臂之力,数年布局明明眼见就要终结,此刻却垮得她看不明白。
祁聿不知道今日见到刘栩会是什么情况。
只知这一局八成是要废了,多年心血付之东流,她要从零开始起局。
“还是你跟的久,真是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祁聿捧着碗,指尖温温热热的,米饭沁着油花叫人看着犯腻。
心底大片茫白使不上劲,现在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想,感觉延伸出去都有壁,撞得她快要筋疲力尽了。
闷着又扒口饭,味同嚼蜡。
“你晚上要忙,吃饭吧,我特意给你要了几个菜,给个脸吃两口。”
她不张口,唐素更是一口也吃不下。
唐素:
他气息真的一时平稳不下来。
祁聿无论遭遇什么都能如此镇定,吃得下、睡得着,不妨碍一丝日常。可人终究是人,他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嗓子凝噎的哭腔愈发沉重:“您给我腰牌点我出宫办事,您出去吧。虽然现下宫门已关,您的脸面还是能出去的。”
“您出去吧。”
出去
这两个字才是真正叫她一口气提上不来。
唐素命也不要都想换她出宫,真是其实她出了宫也出不去京城,出得去京城也出不去自己执罔。
天地早都没她一席之地了。
祁聿筷子戳戳米饭,轻轻启嗓:“刘栩没死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看着他咽气。”
第103章 绝境你说的,日后你任我为。
颠越不恭之言才落,院子一道身影轧进眸底。
祁聿本能畏惧性浑身一震,嗓子烧炽到刺疼。
唐素听到身旁气息滞重,赤红着瞳顺着祁聿僵涩目光看到院前,瞧见他在更鼓房根本无缘一见的老祖宗。
惯性屈膝跪下,手上捧着的碗搁地面,伏身不敢动弹。
方才同祁聿说的话也不知被老祖宗听去多少,他生出几分胆怯心慌,肩胛一片死僵。
祁聿脚尖碰碰唐素小腿:“你回吧,我同老祖宗可能有话要说。”
她敢做,没什么不敢认。没死之前局都不算定死,一定能生变数。
唐素扭颈,目光擦过地面看向身旁。
祁聿还自顾自扒饭,神态不急不徐甚至描了闲适自然,一
丝畏怯也不曾有。
“您真无”事么。
祁聿轻轻一脚踹停他的话:“回去。”
她故意大点声儿讲给刘栩听,带分不知所谓地冷。
“我真死了,你给我烧点金元宝,这是硬通货。”
唐素眉心一蹙,仰嗓就如往日那般嘱托祁聿。
“秉笔莫要胡诌。”
眼下怎么还能顽笑,但他身上朝院子外那半身已然麻痹。
祁聿觉得院子前刘栩听到这话好像气息重了些。
细听一耳,这倒像是她的半丝生机。
唐素除了换身职袍,还跟在自己身旁做掌家样,会在某个她不在意的细枝末节提两句僭越。
她诚心道:“多谢你陪了会儿,快回去吃饭,休息会儿该你值守。”
现时这里容不下他。
唐素也知道自己无用,此处该交给祁聿,他能处理好。
再深深看眼祁聿清淡眉眼,嘴角尽力压着颤。
“您保重,晒的竹茹明日能收,奴婢寻个时辰给您送去。”
祁聿不知一会儿是个什么光景,谈什么明日。
抬眸遥看到院子前,看不清刘栩面容。
落声:“行。”
唐素朝院子前叩头示请,刘栩挥手叫人起。
他捧着几近凉透的饭起身,嗓子凝噎一番又一番,最终掷声。
“饭菜凉了,秉笔身子不好,您别用了。”
祁聿这口冷饭刚扒嘴里,一下就觉得冷凝的油糊住唇齿,腻的难受。
“嗯,好。”
闷着声还是将难吃的饭嚼两口咽下去。
脚尖踩踩,催促人快走,空中镣铐轻微响动两声。
唐素三步一顿地出门,到刘栩面前还没行退礼,他先招手叫人快走。
刘栩朝院子阔步,身后跟随的人均往后退几步,将此处围起来。
听着门前诸般动静祁聿头也不抬,就闷头吃。
但闻见兵刃击在胄甲的声音,着实令她心跳枯漏,心慌偏斜将她神智扯得几分惊惧侵体,实打实害怕起来。
碗沿出现赤红织金,她叹口气息停下手上动作,将碗搁在膝头仰颈。
刘栩慈蔼面容下狰起的情绪明显在强压,浅浅撕在她眸底。
两人对看半盏茶时间,祁聿轻声意外。
“你不打我?”
她都弑君了。
刘栩到她身侧坐下,与人并肩。
松散着语气,不喜不怒,毫无情绪一字字出嗓。
“打你做什么,内廷九年无数人拿你没办法。如今你自己作死将自己送到我面前,我欣喜不已,为什么要动气。”
只是祁聿胆子实在吞天,他想过,却未料祁聿真敢。
她将自己送到他面前?
祁聿扭头看向身旁:“翁父借我的手‘弑君’,是想举告定我死罪么。”
然后在牢中救她?
弑君之罪陛下饶不了她,内阁饶不了她,想大创司礼监的文官集团更是不可能放过她。届时无数旧罪杀来,刘栩未必救得下她。
告她,要么陪她一起死,要么看着她死。
要么不告不让她死。
刘栩不将此等死罪捅穿叫所有人知晓,口头胁迫她不怕的。
对她,只能下死手,把她彻底摁死翻不了身的那种才行。
能喘一口气她都会活下去,挣着站起来活。
院子一片清寂,刘栩鼻腔重息。
“还吃得下?”
祁聿无意识捧下膝头的碗,筷子犹疑地戳戳。
再不吃还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为什么不吃,只是油凝成团有些难吃不想吃了。
这犹疑小动作刘栩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一身凌厉散然有些任人揉捏般乖巧了。
放缓声‘安抚’:“不告,你照你的安排继续行事。”
不告?祁聿怔愣不已。
“我继续?”
刘栩是不是疯了,叫她继续弑君?
刘栩将祁聿手中的碗取走。
清淡道:“凉了,你再用病了怎么办。”
祁聿顺着力道松开手,彻彻底底有些听不出刘栩来意与希图。
刘栩嗓音今日格外轻。
“主子年逾六十有一,本也没多少年。我六岁随侍在侧为主子尽心五十载,如今五十六,也不知自己还有多少年。你想大逆不道就去,我趁着你的计划与你早出宫也好。”
“照你计划该是新君登位,你拿着我的经年罪行御前呈报,你积录了多少,够吗。”
祁聿脊椎此刻彻底撑不住她,两臂环着腿,脑袋轻轻搁膝头。
听着肩旁声音她胆寒心惊,刘栩越是这样淡然,越叫人听不明意味,她怎好有对策。
秋日的天黑得很快,明明方才还能见橘蓝,此刻已然覆上层灰青。
“祁聿,来日天下易主,你的主子要是不杀我呢。你经年布的局中自己该如何脱身?还是你从未想过脱身之策。”
祁聿这些年死罪也算罄竹难书。
刘栩有些无奈,唇角颤抖:“我值得你用命来杀,你恨我真是恨得厉害。”
她好似五感尽失,此刻完全听不清刘栩情绪,他的嗔怨怒恨统统不明。
自己的此刻亦不明。
祁聿指腹揪住衣裳,心思绷紧,平缓地吐纳每口气,试图叫自己理智些、再理智些。
“翁父内廷一手遮天,我与天斗本就毫无胜算,能到这般地步也有您对我的偏疼。凡是您心狠半分,我早死了。”
“殿下不杀?看来翁父还有超脱自身千万死罪、能诱来日君心之物,我竟九年未知。”
刘栩敢如此笃定出口,定是算准她力有未逮、没法子逆天改命,原来至今她连刘栩底牌都没摸不到。
祁聿倏地体内胀涩,在缓缓流失许多精力,但此刻她强行叫自己打醒意志。
今日生死一遭叫她再窥探些旁的也是好。
刘栩抬手落祁聿帽上。
祁聿是无望挣扎,就动也不动任刘栩如此,修白颈子却明显绷紧。
脑袋轻轻扭到一侧,两人视线一撞,她瞳孔猛地收缩了下。
刘栩定睛看他,祁聿一双颤着水色、惊惧又沉静的眸子实在吸人。
细瞧下,他还正摸索眼下情景,寻着与自己有利的信息点,真是‘死到临头’不咽气就决不罢手。
“你当年敢跪在我面前与我以身做赌,不也是咬定我予你有份偏私。”
“你说你不自戕,有人能逼你求饶便任我所为我以为我有胜算、且是轻而易举,可当我听到第一柄刀架你颈子上你闭眼之时,我就知道内廷无人能奈何得了你。”
刘栩感知到掌下的轻颤,也感知到掌下坚韧强忍,更能感知到祁聿绝望。
他也想如愿叫人高兴,可祁聿要的是他的命,他给不了。
刘栩声音下难得透出疲惫。
“棋局之上胜负不在力敌,在布局;世事之中成败不拘勇猛,在筹谋。你以我一丝偏私为刃,在廷内也算无往不胜。”
“十六入司礼监随堂,十九为秉笔,如今二十三掌东厂。是我疼你?是你用尽所有一步步走到如今,说靠我偏私概不全你的本事。”
刘栩语下浸出欣喜,满满对祁聿的骄傲。
“本座这份偏私何尝未给过李卜山、未给过陈诉,就连边呈月、闫宽我也给过,他们如你么。”
他看着祁聿慢慢死去的神色,喉咙噎了噎。
“陛下数十年前‘顽笑’似闹了句废太子,惊了殿下数年,朝廷大臣于太子开始行模棱两可之道,五六年前你抓住他心底症结投靠过去。”
“四年前你给殿下亲手做出的大祭案,以流言使太子立于摇摇欲坠之地,御前一句‘太子身旁有怠忽之人’,太子左右春坊处置了不少人。四方群臣看清这位敦厚之君,激起众臣万民引护、两京学子宫前跪谏太子无辜。”
“太子一时‘犯错’,却成了所有人想拥护的储君。你如此反其道行之真是大胆,他如何敢听你胡言乱语的。”
殿下此前名声一直中庸不上不下,因多年前皇爷一句‘废太子’,不少朝臣在殿下面前畏首畏尾不全然尽心辅佐。
生怕哪日陛下提位皇子,易了储君。
太子身旁那么多人,怎么就是听她一人胡言便能行的。太子不长脑子?他身侧老师、辅臣都不长脑子?谁没促成此事。
这顶锅叩得着实太大,她一人背不动。
不过此事确实是她五年前谏言,殿下考量一年后才应允冒险一试的。
刘栩轻哼。
“四年前以泼天民心臣怨、无数杀孽促开西厂。所以宫内外杀得昏天暗地你在内廷朝边呈月下‘战帖’,想将他扯下自己做秉笔,日以继夜熬出判仿首名为辅,西厂一开就会落你身上。你是不是与殿下说日后会以西厂护他私行?”
“四年前你开成了,是我按下的。”
祁聿哽了口气。
“原来如此。”
是说那种泼天血案,东厂、镇抚司细数下也存逾越君主令,民怨臣心都要压不住。
陛下启用西厂说监察厂卫,以此给个群臣百姓个交代也顺理成章,怎么就没了下文
刘栩突然悔道:“当年就该让陛下启了西厂,助你早早登位才对。”
也就不用枯等这四年。
这话说的
祁聿懒笑:“促成我早早弑君?”
刘栩到底什么意思。
“翁父,你对皇爷的忠心呢,五十年的忠心呢。”
想当初她为丹药入宫想了无数瞒骗刘栩的法子,结果竟是这番怪诞模样。
刘栩眼底祁聿的笑声过于凄凉,一如不知何时凝寂的夜幕。
祁聿圈着腿小小地缩在身边,看得有些可怜。
“如你所言,我尽心竭力侍奉了一生,为何余下几年主子不能满足我的夙愿?本就是你犯上弑君、泼天死罪与我何干,我不过是被你、太子、蒋大人、升宁道长蒙蔽之过。”
“太子弑杀君父,他也不敢与人提及此事。”
此事能将他完完全全摘出去。
刘栩屈指将祁聿脑袋弹一下。
“今年即便没有大旱天灾,你火烧宫殿、并兼上林苑监树心有字、羽禽绣字,依然能促成‘君主受奸佞所惑’的流言。不过大小罢了。”
“我想没有暑热大旱,另外三省你该有旁的手段促起京中流言,今年是天助你,叫你少行了不少杀孽。”
“李卜山你杀了,陈诉你踹了。以百十条人命开了西厂豁口,又叫闫宽蠢里蠢气进司礼监为你铺陈。你即便登入东厂时日尚短,可你手下的东厂怎么会有人听他挑唆。你故意放任他收买贴刑官,好为你在左顺门之事上推进西厂建立。”
“说什么他要杀十数人朝臣嫁祸于你、要你性命,指责我偏护闫宽振振有词。那些朝臣到底是谁要杀你真当我不知晓,我护的哪里是他,我不是在合你的局么。”
祁聿:
嗯,都是她造的杀孽。
刘栩垂眸看祁聿,这幅好皮囊从更鼓房朝司礼监一步步都有计划,靠近太子,造案杀人升职、开西厂,企图均异常清晰明显。
熬得,苦得,忍得,狠得,实在是个前所未有的凶煞之人。
他轻声好奇。
“陆斜不杀闫宽的话,闫宽送来的人会如何杀我?”
“我死也是闫宽送的人,与你毫无干系。我不死,便要借我的手替你清除左顺门你要偷杀朝臣闫宽这个‘活证据’。真是好一手面面俱全。”
“这人心甘情愿以命相弃投靠闫宽,与我榻上承欢,你是如何做的。”
那人是为‘护’陆斜杀闫宽之过,毫无计划草草赴死。
现在发生时日尚短,暂时没看出祁聿这么护着陆斜余下企图是什么。但祁聿不会白用一条人命护着陆斜,他出手有因有果从未吃亏。
不是他至今没寻闫宽献进来的人与祁聿勾结的铁证,要有证据,早能拿下祁聿问罪。
祁聿过手的人事物太干净了,干净到有时候他也定不了祁聿的罪。
祁聿想起那人那天伏在她面前,抿着唇,气息涌了一阵又一阵。
“我们相识在六年前,叫他投了李卜山、闫宽后我们从未有交。你没证据说我杀你,翁父不能随便给我‘扣罪’,我冤枉。”
冤枉?
真亏祁聿张得出来口。
好,一柄尖刀放六年,不愧是祁聿。
祁聿嗓子缓缓声,喉下滚了不少凉意。
“你造的孽太多不记得,他也有亲人死在你手上,与我差不多吧。我给他机会杀你,你死了是他亲手报仇,你没死我会如他的愿,他——不亏。”
刘栩嗓子噎紧,第一次听说丢命是不亏,有些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因为祁聿是以自己认知、真诚的认为用命报复换他一命不亏刘栩心尖刺疼,一个带有密密麻麻的石磨寸寸滚轧周身,叫人生死不能。
狠狠缓上几口气。
刘栩:“说到陆斜,他就更有意思。你给他西厂是盼望着这个儿子与你同心同德孝敬你?以他的西厂想绕开我新查我什么罪过呢。”
“祁聿,你四年前是怎么敢救他,如今又是怎么敢叫他为你办事的?”
这个名点的祁聿缄默,脑袋突然就埋进衣褶中不敢听刘栩说下去。
浑身巨颤,有些止不住的那种。
刘栩瞧他这样有丝惊愕。
“你对他亏心?你为了杀我推动了无数大案,杀了无数人,对陆斜竟有亏心?”
“不是你跟太子闹起的大祭案,陆老这几年该入内阁,陆斜会是内阁辅臣宠爱的幺子。没你,他如今这个年数早该成家立业,膝下逗儿。”
“你将人害至此境,还利用他为你查我的死罪,将他往深渊再推一把。这种人放在身边,你就不怕自己屠杀他满门的事泄漏,叫他亲手杀了你吗。”
“现在亏心是什么,怕?你还会怕?”
什么榻上关系,且不论两人仇怨,就祁聿看都看不得下头有人行此污秽之事,怎么会与人生出苟且之心。
有人沾身都恨不得退避三尺,也就宫里这些蠢材才会传祁聿与人榻上缠绵。
“你,别提他。”
她不想从旁人嘴里知晓自己对陆斜有多残忍。
早就说了死人债好偿,活人债难清。
这么多年她累累罪行不可胜记、罪该万死,她都知晓。
她也不想,真的不想。
歪头眼底印清楚刘栩这张脸,一张阖然闭眸的脸覆上颅内,将她神魂狠狠震动。
她枯漏百疮的心重新鲜活蹦撞,又重新觉得死后千刀万剐、背负千万罪过也无碍。
“是他蠢。”
刘栩听到这句冷言,指腹挪到祁聿眉心弹动。
“你就不怕他此刻在院外?”
祁聿两眼陡然一黑,扼息间身子塌垮。
陆斜在院外?他听到了?听到了吗
她不敢抬头、不敢张望,强摁住心跳试图用心神寻人踪迹,却一次次败在惊恐失措的心慌上。
祁聿掐紧衣裳,胸肺中噎了太多太多道不明的东西。
陆斜说喜欢她,她却害了陆家满门,叫他一个好好的贵公子变成这番不人不鬼的样子,她
九年来自己所有死罪她都甘愿伏法,唯陆斜这道她不知该如何认罪。
周身血液在体内急涌奔撞,挣扎出体的难过令她无言以述,嗓子呼哧的声扯得她脆弱的喉管,疼得鼻头一涩。
刘栩声音继续落下。
“你以为我放他入宫为了什么,就为束你手脚。你想弑君就弑君去,想捧呈我的罪就捧呈去。届时你亲眼看看你数年力气改换朝堂后,新君会不会如你的愿判我死罪。”
祁聿突然浑身失力,他撑掌将人扶住,耳边杂息紊乱到要绷断。
“祁聿,你亲自进的死罪绝境,不自戕下我保你一命,这道赌约就是我胜了。你说的,日后你任我为。”
这一日至转春时,他等了足足十年。
“往下就是数九寒冬,你身子不好,我们就在来年新春,择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一道进诏狱吧。”
“我等着你送陛下宾天。”
祁聿喉咙滚句话却没发出声。
——我没送人入宫弑君。
第104章 芜湖他进来看清我们这算不算捉奸?……
明明刘栩不出手,她都打算尝试寻不弑君的蹊径摁他死罪,想为殿下寻其他稳固君心、继承大统的法子。
陆斜难得叫她有了旁的生机,自己却一步也未来得及踏出,便叫刘栩再度扼了生路。
如今还丢了唯一肯真心无所图助她的陆斜,真是
此刻心口猝疼,搅得人想死。
天地崩塌俶尔骤起,满目残烟土尘覆身,微粒飘渺叫人窒息。
魂撕裂魄之痛贯行全身,死去活来一阵,她猛地吐口气,这才发觉眼底炙烫。
生机不适合她,她还是适合与刘栩死杀到底。
抬手扣紧刘栩腕子。
刘栩内腕层层用力,倏地一道劲将他扔开。
层层围守的寂默院子乍响镣铐寒声。
刘栩落目身侧。
祁聿抬起头,指腹松巧拨正乌纱帽,眼底邃密颜色乍寒,尖锐、刺人。
挥手将额间被刘栩拂过的肌肤反复擦拭,试图扫净他留存在肌肤上的触感。
“儿子依你,来年寻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我们一道去诏狱。我要看您究竟有什么手段,能在诸般国律下、百臣求叩下苟生。”
凭什么易主的朝廷,会留他个罪行累累恶积祸盈前朝佞宦的残命。
“西厂用不了便不用,陆斜知晓真相非要阻我、碍我,杀了便是。我手下冤魂不缺他这一条。”
“当年救他纯是意外,予他愧疚是有几分,但那是对他刚直不阿、蒙冤受屈的陆詹事,陆斜此生意外之人罢了。”
祁聿字字铿锵,目光却不敢朝院前瞧,心口砸出的声已经要震碎她的违心。
她描着刘栩勉强称算慈蔼的面目。
浅浅抿唇:“明年,我非要扯着您跟我一起跪在刑场上枭首、凌迟。”
“翁父想同我长长久久在一起,阴司吧。”
祁聿扭扭腕子,将虚着扣锁的地方扯开,脚上也扯了,假样子不想做了。
起身扫袍,脚尖碾着镣铐,又闷又脆的声升腾股迷惘。
“戴太久了,翁父明日还是去帮我在皇爷面前求两句。索性您给了倒计时,便再私疼我一回,我该御前上值了。”
“许是我竭尽全力也翻不起浪了,替我容情一句无伤大雅,翁父百战不摧。”
气息微微一吐,祁聿信步朝外去。
杀不了刘栩,她实在死不瞑目。
祁聿起身,刘栩便在浓黑中瞧不清他面貌,只有一字字赤。裸的恨坠在耳畔,炸得人耳膜疼。
这般炽烈颜色从眼前翩迁而起,连扬起的衣袂与他也决绝无干。
刘栩知晓伸手抓不住,搐动的腕子被意志摁下没抬起。
“你身子差,我带你出宫要是亏着你了怎么办,我们就不能好好在宫中?”
祁聿日日没个好物吊着养着,身子不是病就是倦的,生来就是个富贵命哪有奴婢样。
如果祁聿能放下,他们不弑君,在宫中养着总比到了外头风雨飘零得好。
刘栩些许哽噎。
“我一生行恶心肝肺全是黑的,唯心上你所立之处不敢叫俗恶污了你。你同我一起在宫中怎么不好!”
凭什么行了一年混账事,非要要他以命相抵?
这等无耻之言。
她鼻头一酸,脖子堪堪扬起,她都觉得祁聿冤魂此刻在身后望着。
“我苟活至今为了杀你,你叫我同你一处”
祁聿活生生遭受的那一年算什么,祁聿一条性命算什么,算他刘栩认真将人放在心上?
去他娘的喜欢,牲口都不要。
她后槽牙都恨不得要咬碎,气息一稳再稳也平不住,体内横冲乱撞叫她恨不得撕了胸腔顺一顺气。
“原来你出宫养不起我,那翁父还是同我在诏狱双双做归宿不好么。或者你当真心疼我,早早自绝,我独留宫中怎么养不好自己,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她转身,天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可她知晓刘栩坐在哪个位置。
眼中倏然能看清刘栩背后那张封死的门,怕脑中残覆上祁聿身影,她跌着步后退、再后退,脚下慌忙踩着急促出院子。
模糊不清的视线陡然撞上灯火,她才发觉自己到了院外。
陆斜两个字突然叫她窒息,惊恐下她僵着身子环视,一圈、两圈没看见害怕出现的熟稔身影,更没看见那双好看的眼睛。
但陆斜方才在不在她不知晓
再度想到此人,她脚下踉跄人差点跌到地上。
悔愧顶喉,她没咬住吐了声呜咽,随后紧紧揪紧胸口衣裳。
脊梁生重,压得她直不起腰。
左臂灌力撑膝,好不容易站直,蹒跚几步便朝着护城河旧日直房去。
河边风大,吹的她整颗脑袋冰凉凉的,四肢也抖得厉害。
庚合同许之乘屋前小酌,看清落泊失意的祁聿晃晃颤颤往这边走。
两人相觑后暗自示意彼此上前,都不想先踏出一步。
庚合想着前些时日判仿得的陛下那言夸赞,起身还未来得及朝祁聿见礼。
祁聿视若无睹地绕开他、拉开旧日房门‘啪’就合上了。
两人相视无言。
许之乘叫声自己的掌家,压音吩咐:“去给老祖宗传信,人在这边,看着有些不大好。”
庚合看着祁聿紧闭的门,细想今日也没什么异常,怎么祁聿这副样子了,半死不活丢魂丧魄般。
与老祖宗吵架闹不成这样,往常祁聿有事失手才会如此狼狈。
失手如今要年下,朝廷内外还有什么祁聿要办的事失手?
他自来周全稳妥,能失手的人事物屈指可数。
庚合轻轻敛目。
许之乘对此不闻不问,更不想细究:“八成又是跟老祖宗闹气性,咱们管不上。”
指尖酒杯私撞庚合位子上的酒水:“我进屋了,不想惹事,你自便。”
他‘啧’声烦闷,被祁聿搅得没尽兴。
祁聿进屋轻车熟路踩着朝床上跌,八百年没洗过的褥子还在床上,都落满了灰。
随便掸掸扯着褥子将脑袋蒙住,整个人缩里面。陈旧的腐气呛得人嗓子起刺,眼睛也迷疼了。
她扒出被子喘口气,鼻腔里全是室内、床幔上的灰尘。
此刻心绪烦乱不知如何疏解,她双臂缴着被褥,脑袋惫懒疲倦地埋在其中,费力动着脑筋在想要不要开柜子重新抱床被子盖上。
视线直。射在看不清浓色的床幔顶端,眸底混搅成一片模糊。
她能感受到难过在体内沸腾,又随着无能为力沉静进血脉中,闷闷难疏的难过在体内流淌来去,叫她颓然瘫软。
这回她缩在旧日的床里狠狠睡了一日一夜,再睁眼又是挥不去衔接前一日的夜幕,心里堵得吐口气。
不过今日比昨日清明许多。
门突然被轻轻敲响:“秉笔?”
祁聿脑袋往外不自觉滚了下,“唐素?”
门外舒口气:“您睡醒了?要用饭么,我带了碗跟昨日一样的。”
“晒好的竹茹夜带来了,陶罐也带了,我们去河边煮点?您想喝么。”
祁聿神经迟缓地翻了个身。
更鼓房城楼值夜风雨无阻,唐素只要不是病的起不来身,根本告不了假。
是刘栩叫唐素来照看她,也知晓她如今吃不下他亲手备膳食,就备了昨日一模一样的。
刘栩只要活着,这辈子做再多也无用。
抬手摘了框束许久的网巾,拔了簪披散下头发,手揉揉脑袋。
“好。”
爬起来才发觉自己为什么睡得不畅快,腰上盘带没解,是说老觉得上不了气。
扯了扣,连同玉一把扔床上。
靴就不想穿了,周身宽适地直接出门。
唐素看人职袍皱的稀烂,周身灰蒙蒙,披头散发毫无仪状,鞋也不着。
他皱眉抿唇,鼻息哼了哼:“还好是夜间。”
青天白日被人瞧着,到了御前这是要论板子的,尤其祁聿这种贴身大太监。
许多言行算陛下行径,半分差错都不能出。
嗅到昨日那个不算好的油味,直让她拧眉,提手要去接食篮。
唐素收手挡开祁聿动作:“我来。老地方坐会儿?这回秉笔想要椅子、矮凳,还是坐地上。”
祁聿听着‘啧’一声。
“你看你回来多好,做什么非要留在更鼓房,陪我不好么,廷内就数你跟的时间长。”
非要喜欢个什么娘娘糟践自身前程,真是见了鬼。
她陡然翻想,其实不然,唐素只是跟着自己有连带险情,日后没了自己他喜欢就喜欢,被人发现与她无关,胁迫也少一道、为难也少一道。
不是唐素带累她,是她累及了唐素。
对祁聿向他略带的缅怀,唐素闷声:“是奴婢不懂事。”
祁聿噎了嗓,摆手:“坐地上,走吧。”
日后她会为唐素安排好的。
两人坐护城河边架起小火堆,陶罐煮着竹茹。
风照旧吹得脑仁冰凉、还有些疼,可眼下她喜欢这份受冻。
唐素频频看向火另一边的人,赤色衣袍火光流彩。
祁聿就安静温顿捧着碗小口吃着饭,望着风吹起的涟漪默不做声。
他隽秀文静的一点也不像位秉笔,更不像常年手上沾血之人。
“秉笔。”
祁聿歪头,“嗯?”
火色跳进祁聿眉眼,清冷无神即便染了橘色还是无光。
唐素嗓子噎噎,将冒犯的话吞下:“每月我们房里几人会凑回钱买鸡腿,明日我给您要一个?吃么。”
祁聿破笑:“吃,我请你们。”
唐素看他这样低下头,那句‘能不能不杀老祖宗,好好活着’犹如硬骨卡喉。
“明日奴我请您,你。”
嗯?
祁聿嗓中哼出的笑声更大了丝,点头:“好。”
护城河边风大,唐素眼睁睁看着如此随和宁静的祁聿被吹走几分。
身旁坐的好似是个活人,又是个活骨背皮的死人。
吃完饭,竹茹水也煮好,河边冷风吹得实在头疼,她衣袖包着陶罐把手起身。
“还没睡够我回了,将火灭了。”
这片烧起来,杀头都是轻的。
唐素小鸡啄米:“是。”
起身目送祁聿回房,一身萧索埋入夜色里,赤灿的颜色浸润昏黑中渐渐模糊。
拎着滚烫的竹茹水回去,一步才踏门槛,耳畔气流轻浮。
祁聿身形朝后猛退出门,手上竹茹水精准朝气息处扔出。
腕子被人骤然捉住往屋中扯拽,耳畔响倒吸、随后瓦罐落下碎地上,将此间氛围砸出不安。
受力栽进不明境遇中时祁聿袖中薄刃落进掌心,心算清楚对方位置,朝臂膀扯动方向狠狠刺去。
薄刃在门前夜色中渡层寒光,不待落下,腕子再被一只手扣紧。
两只手紧紧吸附在腕子上将人锁死。
执刃的手内扣要削人手背,那人适力掐紧她腕中穴位卸了祁聿手中薄刃。
空寂室内‘铮’一声,薄刃直直嵌进地板中。
祁聿顺着再次拉扯力道朝前跌两步直接进门,脑袋撞进一道温煦肩胛上,磕得人一怔。
她抬腿就踹这人两腿之间,衣料蹭擦间簌簌声叠起,这人抬腿格挡后,钩着祁聿脚踝往后一踹将门阖上。
祁聿咬牙要喝来者。
耳侧笼落‘啧’声:“干爹,你实在没必要这么狠,我要死你手下了。”
怎么还往人腿间踹。
陆斜嗓子涌着后怕:“你防身花样怎么又多又凶狠”
祁聿嗓子倒噎。
室外转室内,过沉的色叫人双目模糊宛如瞎子,但耳畔气息、鼻尖蹭擦的布料,两腕束紧的力道忽然黏起来
他们贴的过于紧密,且她备受桎梏,有些挣扎不开。
“你”
她刚启声。
门板多出一股力推门:“秉笔,什么东西砸了,我正要回去,听到声音特来问问,您还好么。”
是唐素。
陆斜钩着她脚踝,遣力一踹将门抵紧,怕唐素推开。
想起刘栩昨日说陆斜在院外,说不定已经听到当年害他全家枭首的是自己,就地监刑的是自己,将他害成这般模样的还是自己。
陆斜现在是来亲手复仇的吗。
祁聿喉咙激颤阵。
理智告诉她该叫唐素进门,唤人将陆斜拿住押开。
眸子此刻适应屋内浓色,她能瞧见陆斜半分轮廓,将她罩得一丝不透。
陆斜身影压得她有口气没衔上,叫祁聿愧悔地拧过视线。
陆斜两只手将人朝身上带一把,叫人彻底贴怀中。
祁聿突然拼命挣扎。
他掌下使力将人两只腕子掐紧,颈子垂下,唇峰不小心擦到祁聿额角,人倏然不动了。
他嗓子哼出散笑,颈子顺着缓缓朝下。
唇峰擦过人眉尾、眼角、到面颊时肩胛略提,唇角正巧将人耳尖触到。
“说话啊,他进来看清我们,这算不算捉奸?干爹,救救我,老祖宗要认为我轻薄你,会杀了我的。”
“我不想死。”
“你救救我。”
陆斜字字轻飘,浮游在耳尖,裹着热息直往体内钻。
明明是轻佻言语,却叫他以讨饶姿态说得黏黏糊糊,娇声娇气的做作又不合他言下极力忍着的笑意与满足。
一种怪诞的撒娇嵌着得寸进尺的讨求,如温柔刀磨杀人。
她胸腔起了阵不明瘙痒,惹得人气息急促又染了股酥软游在脊柱中,这种诡异之感在周身形成涟漪层层荡开。
涟漪细纹每撞一回切实感官,她气息就重一分。
“你”
“秉笔!你到底如何了!”
唐素一声焦急将她唤清几缕神智。
她仰头,眸底更清晰几分,陆斜软糯含笑的眼睛水灵灵的漂亮,里头清澈纯质。
陆斜眼底尽是她,旁的东西根本看不到半分。
陆斜这种模样简称:不谙世事的蠢货。
看来是不知昨日种种,老祖宗想骗她与陆斜离心虽日后还是有暴露风险,眼下能用还是要用的。
祁聿抿紧唇。
愧怍顶了顶心绪,她又悄然将难过歉疚强摁紧心底最深处掩起来。
脚下门又被唐素推搡把,看样子是要进门。
陆斜蓦地松开她的手,放肆地揽住她腰推着退两步,将她摁在门板上抵住唐素下次可能的突然动作。
脑袋拢祁聿耳侧,“你”要我死?
刚出声,一只手精准捂住他嘴。
唐素就在门外,陆斜还敢出声!作死。
祁聿清冷声:“我没事,烫着手在找药,你回吧。”
陆斜抬手扣住自己口上的手,指腹扫扫祁聿手背,绵软滑嫩的手感兼此刻情景就挺刺激。
门板后是跟了祁聿七年的贴身掌家,宫内所有内侍也都是刘栩眼线,被所有人‘盯视’的祁聿却在他身前,与他紧紧交缠在一块,还心疼的护着他性命。
这种隐秘又公然的相处,简直是种言不清的寻。欢方式。
他畅然的在祁聿耳边偷笑,笑不尽,闷颤着起伏的胸腔将脑袋砸祁聿肩上,祁聿披散的头发叫自己揉乱。
祁聿颈子微微紧绷,敛息的这口气实在又乱又慌,陆斜更是痛快。
搭在腰上的手不受控地紧了紧,将祁聿提贴在自己身上。
除了衣料,他们也紧密粘附在彼此感官上。
陆斜眸底才起层侵占,在祁聿乱七八糟的气息中缓缓灭散。
他是来问祁聿发生了何事,不是来求欢的。
牙有些痒,没控制住将祁聿咬了口。
祁聿掌心肌肤猛地刺疼,她心底大大的‘畜牲’二字恨不得刻他脸上。
拧眉想将人扇开,想到薄薄层门板后就是唐素,她咬牙切齿的将话、将动作忍下。
一阵气后她翻个白眼,尝试平缓气息。
门外唐素不疑有他:“是,火我灭了,您早早歇息。”
祁聿忙衔声‘嗯’打发人。
听着声儿远去,祁聿抬手一把将陆斜脑袋推开,腕子抽动从陆斜嘴上撤了动作。
压眉眺人,掐住陆斜单手环她腰上的小臂上:“乖,松开。”
有些后悔叫卓成授习他武艺,他虽才接触四年,但克她够了。
方才一招一式自己尽落下风,陆斜心思混账!
听祁聿磨牙愠怒的腔有些刺,陆斜不敢造次,手缓缓从人腰上卸下动作
在祁聿更恼火前,他哼着腔先软声认错:“方才事出不意是儿子冒失,您宽谅宽谅我吧。”
祁聿听他求宽谅,心底压着的愧悔再度顶
上心头,不由咬紧牙。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要谅解谁陆斜就是个傻子。
她抬手将陆斜撑远些,直到一臂后再也推不开。
缄默半响,嗓子才颤出话:“你来做什么,今日你没值,早早该歇息在屋内才是,一路过来没人瞧见?”
他怎么老喜欢干这些偷鸡摸狗的荒唐事,这里住了几千人,但凡被人瞧见必然会报到老祖宗那边。
他就不想想自己性命还在宫中悬着、还在老祖宗手下么,当是自己的天下任由他四处通达。
陆斜胸口是祁聿撑开的距离,实在远的叫人心凉。
小臂抽搐阵,强行摁住想抬手握住人的想法,手没控制住,抬起手将祁聿披散的头发钩了缕在指腹盘玩。
“我如何来的不重要,你怎么了。”
祁聿看他如此放肆,想打掉的动作思忖片刻又放下。
早晚有日他们中间不会是这般轻松相处,是要生死相见。
这样纯质的陆斜要是知晓真相她此刻不敢想陆斜会如何,光是动念就有些替陆斜难过。
真心相信过的人,结果最不值得相信。实意依恋过的人,结果是该亲手刀剑相向的人。
陆詹事还是祁聿与她的恩人,当年明晓的诸般结局,还是同殿下说了这样坑害人的谋划,从头至尾有无数个能叫停的瞬间她都没做。
她放任整个计划的实施推进,看着陆詹事一家被冤枭首,踩着无数条性命极力想促成西厂启复。
祁聿颓臂放下撑开两人的手。
陆斜怔了瞬间,不知祁聿为何要放任两人距离,脚下不自觉就往前踩了半步。
人不动,他欣喜又震惊,又往前一步。
指腹贪婪地将人发丝多缠了些在指节上玩,这样祁聿再想推开还有些麻烦。
祁聿抬眸一瞪,乌黑中人的轮廓模糊,可祁聿周身凌傲的气质不变。
他被凶煞目色镇了镇手上狂浪动作。
清咳声:“听闻你被刘老祖宗用一小支兵扣更鼓房院子里了,你们说了什么,怎么不回去住。听人说你在此处睡了一日一夜,你到底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祁聿为什么每次都一个人躲起来消化,他这么不值得信任么。
怎么了。
想到昨日,想到刘栩说的明年春暖花开,她胸腔压缩的委屈、痛苦倾泻流出,却不敢将此种心绪侵染到陆斜。
“没事,求他”解开刑罚
她话还没说清,陆斜激动的一步上前将她胳膊狠狠提住。
厉声震喝:“你求他?你求他什么?你要做什么!”
“你为了做什么张口求他,你什么把柄落他手上了,叫你要到张口求人的地步!”
陆斜有些疯疯癫癫地紧逼,还不给她张口空间。
胳膊捏的刺疼,感觉再捏下去她都要淤青了。
想到陈诉、想到庚合往日所言,陆斜浑身颤抖,脊梁寒了一片。
“你求他,你是要同他”
后面的话陆斜张不了口,就觉得两眼昏花脏腑绞痛。
祁聿看他精神状态惊恐又绷紧,慌慌张张的失措有些胡言乱语。
抬手一巴掌打人脸上叫人清醒两分。
“让他在御前向皇爷为我说两句话好话,卸我的刑。”
“你怎么”
陆斜听清后一把将人拢住。
依旧惶恐不安:“真的?只是卸刑?你没把柄落他手上?你怎么张口求人了,你好吓人,祁聿,你真的好吓人。”
第105章 上药下次再腻腻乎乎碰我,我就扒了你……
祁聿将手中一瓶未开封过的药油递去。
“拿着快回去。”
她进门砸的竹茹水全泼陆斜右肩上,那么烫半天也没因此出声,挺能忍。
怕陆斜放赖,她声音略缓些。
“你如今身为西厂掌事,多得是公务,万一有人敲你房门同你禀商事务怎么办。”
看着陆斜接药油的手瞄着她指尖摩挲而来。
瞧惯陆斜无耻把戏,指腹轻轻一抛将药油扔过去。
陆斜叹息口抬腕接住药油,拧着眉,祁聿每每同他相处都赶他走
“是啊,我这新官上任多得是事,偏偏你最叫我揪心。”
陆斜散漫音调探人心思的贪多求盛,祁聿顶头一个无语。
从小到大就没人说她让人操心的,陆斜这身份出口真是没大没小、没轻没重。
本就没燃灯的昏暗在眼中叠层阴影,她顺着倾轧而来的灰黑色轻仰颈子,陆斜又欺到她面前来。
陆斜指腹挑开她鬓角发丝拨到耳后。
絮絮温声:“所以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冒死前来,同我说一说,别都自己熬着,卸一点给我试试。”
刘栩为什么拿兵围祁聿,两人到底在院中说了些什么,现在他们又是个什么相处状态。
他想清楚、想张口说自己不是废物,自己能帮得上忙。
启唇瞬间祁聿抬手挥开他动作。
“我能处理,不用你。”
她与刘栩之事无人能插。进手,陆斜等来年那个好日子稳坐局势就行了。
现在刘栩知晓她弑君的手段,明年何时动手她已经说了不算,全看刘栩心情。
眼下只能尽快再多寻刘栩身上旧案,来日舆论够大,将人拖下去就够了。
她只要牵头,前朝官员不可能没落井下石的,总有人惦记刘栩这条命,她一定能与人玉石俱焚。
此刻触到陆斜温热的肌肤,祁聿怔着落目到眼前。
陆斜秀隽面庞被阴暗笼切,轮廓的凌厉加重,水汪汪的眼睛此刻罩着昏暗色泽太沉、太凶。
她指腹突然掐住人下颚,将陆斜往窗边推。
陆斜不懂祁聿要做什么,但脚下、整具身体任祁聿拿捏。
遂着祁聿推送的力道,他一步步颠退,人被祁聿钳着塌肩、扬起下颚。
握着的手药瓶狠狠捏紧,心口细细密密怦然响起躁乱,体内一把火从脚底‘嘭’地烧至颅顶,他思绪有些恍惚。
窗上透进几分月光,莹莹柔柔颜色绘出陆斜本身温隽神情,眸底一片缱绻煦和瞧得人心安。
来日恨是来日恨,生死相向也是将来,祁聿希望此刻陆斜别恨她。
她孤身数年,往下时日不多,骤然贪念起陆斜这么一分蠢死的纯粹。
指腹将人脸掐到自己眼前细瞧,祁聿对他心起愧疚又起歉意,纷种杂绪缠上心脏。
她诸般难事能清、诸般死路能蹚活,唯独唯独陆斜如此模样在眼前,她实在不知如何办。
自己数年所杀之人、共加对陆府满门的歉疚,全堆在陆斜一个活人身上。
她放不清陆斜位置,就为他独开特例、卸了底线,对人一退再退、一容再容。只要陆斜不直接威胁她性命,他可以在自己面前无忌些、放肆些。
望能还一些,可她身上所负的血海冤仇债台高筑,用命都还不尽半毫。
祁聿抬指蹭蹭陆斜额角,又抚上他眼睛。陆斜因动作阖上眸子,指尖描了他眉眼,手落到陆斜面颊上。
这个人是为什么会喜欢她的。
喜欢一个她这样的‘阉人’。
陆斜细皮嫩肉的手感不错,她看着蒙着月尘的人,思绪偏离。
陆斜如果没遭劫,这般俊逸样貌该在京城公子少爷中名声大噪。
他借着内阁爹爹的名声,上头两位哥哥的名头能肆意京城,该是多尊傲的富贵样子娶的娘子也一等一的好,生的孩子也一定漂亮乖巧。
她将人祸成如今模样,陆斜还捧着真心到她面前晃来求去,她真是万死难赎。
陆斜抬起手捧住祁聿动作,浓浓色的眸子装满祁聿。
“描我的骨是要往心里记?那这里太暗了怕你看不清,点盏灯好好瞧我吧。”
记,全都记住,最好此生不忘。
陆斜这副样子真的无耻亦无礼要是没遭劫,也可能会是位‘秉直’浪荡的公子哥儿。
祁聿笑声淡淡,指腹一弹要扔开陆斜动作。
她想道歉,但没有由头张口。
望着人,将所有心中梗涩一如往日尽数吞下只字不言,恍若不曾亏欠。
陆斜指尖紧紧将人抓紧贴自己脸上,轻轻侧颌思忖番,吻上祁聿掌心。
祁聿不拒绝、不挣扎,甚至是平淡的接受了他这次恣肆的逾矩。
陆斜微微震愕后体内猛地撞了口浊息,抬眸对上祁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