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个背影浅掠一扫,陆斜觉得有几分同祁聿相似?
脚下踩着祁聿后步紧跟着,被他半身一挡陆斜便花了目。
上桌她直接坐了背靠荷花池的地方,还挑了个离刘栩最远的位置坐下。
刘栩见祁聿身旁带着的不是唐素是陆斜,神色微微压深,掌下略紧半分力气。
酒水入口突然有些刮辣,心口郁塞闷疼,难舒。
何至见着祁聿人来,先走近给人斟杯酒,朗笑着叫人吃好喝好,热情的不得了。
陆斜将祁聿备的礼伸出去,何至人边笑着推说不好意思受他的大礼,手却是当场打开。
是块通透的玉。
陆斜拐过颈子看祁聿,这是什么意思?这人也配佩玉?
祁聿感受到陆斜忌讳神色,将陆斜拨到身后,清清淡淡:“贺你。”
何至权当没看见那人眼中嫌恶,重笑道:“这多不好意思,廷内只有祁秉笔才能佩玉,这我如何受得。”
说着东西已然递到自己掌家手上,打开双臂让人给他佩。
刘栩晦目沉色,李卜山夹菜的手顿了顿,继续给老祖宗布菜,一人躬着腰在另一旁斟酒。
全程只有何至一人不谙世事的喜呵呵。
陆斜不解祁聿在司礼监这些人际关系,但知道祁聿行事有因,便不管这些。
从后佝颈到祁聿耳旁,悄声:“来都来了,用么?我给你布菜?”
虽然他没做过,但也见过的,也被人侍奉过。
一阵温热从左边耳尖流落到颈侧,痒得她缩了下颈。
挑眸斜看陆斜,他知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众人前主动与她‘亲昵’,如同在众人前邀宠点自己身份。
陆斜懵然与祁聿对视,呆呆等人应。
祁聿胸腔塌一下,摸起筷子端起瓷碟:“你应该还没吃过御膳房这等菜色,要尝尝么。”
说着起身将瞧着精致的都夹一遍,夹一道菜擦次筷子。每道菜还分摆一隅,菜汁不会搅在一起串味儿。这菜布得很讲究、漂亮,一看便是精细学过。
祁聿真是没少伺候人。
陆斜看着这碟菜,又轻轻扫眼桌,每个人瞧他颜色都有些奇怪。
还有,陆斜有自知之明,他哪能在这处用祁聿夹的菜
祁聿换双干净筷子,惯性双手呈着中端,将执手那端递给他。
陆斜看着祁聿坐着却‘躬请’他用餐的动作,心底一阵搅乱,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见人不动,她轻轻携起陆斜的手,将筷子塞他手上。
陆斜还是不动,她掐眉挑眸:“难不成你还要我喂你?”
“这我也学过,那你坐”
司礼监执笔后倒是记不起多久没这样伺候过人了。
祁聿动身瞬间,陆斜伸出手轻轻抵住人肩胛:“不敢。”
他捏紧筷子,体内气息不畅的在四处顶撞。
祁聿手支着桌面,就这么温和瞧他。
陆斜很少见祁聿眼底如此柔润,常是清冷寡淡,这般带些温度将人生生灼了把,他惊惶若失。
脊梁酥麻顺着钻进心口,叫人难受。
是戏,是戏,祁聿在人前同他作戏!
他手上动作颤颤,筷子刚夹第一口菜,桌面突然一阵晃荡将他筷子上的菜惊掉进碟中。
她动作一下没将人摁住,陆斜好奇宝宝样偏偏要抬头看,就听李卜山当众隐晦十足得‘点她’。
“老祖宗,光用餐太无趣,不如叫这位开一嗓?”
陆斜正要循声去瞧让谁开嗓。
她一把掐住人颈子摁到自己身前,细声胁制:“乖,看我,别看他们。咱们的戏里他们才看是看客。”
陆斜拂面的热流痒得他扭动下身子,嗓子滚涌阵急的,闷了声软腔。
祁聿吓得松了手,略显震惊看他,陆斜发出的是什么响动?
陆斜耳朵赤红地扭开脑袋,想着祁聿吩咐,他僵着脊柱塌肩同她说:“不好意思,我未曾人前与人这般。”
这场戏他配合的实在吃力。
陆斜眸底眼色翻来翻去,他不明白自己了。但能清晰认知自己与祁聿的相处他只是惊心无措,不是排斥抗拒。
指腹悄悄绞着袖口,摸索着不净的心思。
话李卜山只要牵个头,何至就会往下铺接。
忙道:“是有些无趣,你去给大家唱一曲,就唱你拿手的《鸿鸾禧》。”
何至一边朝老祖宗身边人甩眼色,一边凑近老祖宗说解戏本:“戏里说婚姻本天定,一女不嫁二夫,必得从一而终。”
他直起身指着刘栩贴身侍奉的小宦:“这戏最适合你唱给老祖宗听。”
他打量老祖宗眼,试探句:“你与老祖宗也算一日‘夫妻’”
李卜山听到这里眼睛都笑弯了。
“这出戏妙,祁聿你说呢?不嫁二夫,须得从一而终。”
桌面上能听懂这话的就他们三人。
何至将人送桌前,当是李卜山给他脸面,喜笑颜开:“是是,从一而终。不曾听说祁秉笔爱听戏啊。”
“祁秉笔喜欢听么,那我再挑两个送你身边伺候,日日唱给您听?”
这话真是让李卜山又舒畅一阵,笑着端起酒吃了一杯。
实在是太久太久没见这般横行张狂的祁聿吃哑巴亏。
见祁聿神色乍变,人绷得不像话,极力忍耐了诸多。
陆斜悄悄往前站一步,弯腰提筷吃菜,用半身将祁聿视线尽数挡住。
司礼监都说祁聿是老祖宗疼爱提携上来的人,人所共知但不喧于口的‘秘密’。
可他没见过祁聿对司礼监这位老祖宗如何,反倒是作死的怨气一直挺重。
刘栩瞧见,隐着的气一下提上嗓子,又缓缓摁下去。
祁聿眸子略掀,入眼就是陆斜这张脸,下颌线流畅牵到颈子隐入领口。外头难听的声音与情景一下被陆斜全都挡住。
陆斜拢下来的阴影内,她得了片前所未有的清净。
唇角不由扯起来,挑眉在陆斜脸上:“你还有点用。”
嗯?
陆斜愣愣回看他眼,见祁聿眼底笑意,他又垂颈吃菜。
嘴里是什么味道他没太尝出来。
只是今日冲她来的,陆斜作用也有限。
然后就听见桌前一阵对词:
“咳,这是条裤子,怎么穿哪!”
“裤子有吉祥话呀。”
“什么吉祥话?”
“金银满库。”
“好,这白裤腰撕了吧。”
“撕不得,这也有个吉样话。”
“什么吉祥话。”
“白头到老哇。”
“好,吉祥吉祥,请姑老爷入库。”
这等淫词就这么堂而皇之在宫内唱开,实在匪夷所思。
陆斜听得脸上浸红,气息都羞得断续不接。
祁聿初听浑身僵硬呼吸不畅,渐渐耳鸣目昏,随后笑了。
她顶顶额角,松神后。赤目劈手夺了陆斜手上筷子,拿着帕子给他嘴一擦:“你能吃多少,挡不住了,起开。”
猛地被推开,陆斜脚下慌乱,尚不明白因缘。
掀开后祁聿又钩住他腕子,将人扯近绷紧下颚轻声问:“身后的荷花好看么?”
祁聿眼底水光一显便隐入到心底最深处。
“什么?”陆斜愣愣朝后扭头。
一池塘的碧叶娇花,嫩蕊凝珠,荷叶当心折着各色光,粉色花苞出水玉立。风拂过,轻晃齐摆,粉绿姿态各异交缠在一处,雅致幽娴。
“好看,我往日没见过这种,又大又舒展。”
每个字都揪心,但祁聿噙着浅笑。
声音往下凉三分:“下头有直入池中的栈桥,你去折支最好看的来。”
陆斜不疑有他,‘哦’声就朝下去。
他身影擦出余光,祁聿屈指顶着额角,“李卜山,你们走吧。”
李卜山可算等到这,儒雅拂褶起身,冲何至浅声:“走吧何随堂,祁聿跟老祖宗有话说。”
何至再蠢也不会这点识不清,吩咐掌家抱着礼,朝老祖宗跟祁聿行个退礼,跟着李卜山就离去。
唱戏的小宦跟在人群最末,被何至一掌推回来。
祁聿这才打量李卜山嘴里这个照着她养了两年的戏子。
侧着乍然一瞧,身形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细细打量下来,也就眉眼像些。可惜他估计没被何至好好待过,人怯生生的软条条的太没意思。
刘栩喜欢的不是这种软性
这人如果用戏曲绷面将眉梢再吊起一二分,眼中再活些对刘栩的厌恶。
许是能将刘栩迷一阵,能当晚被刘栩弄死在床上。
她支着手撑着下颚看看,跳转体内气息,等一切归于平息后常常吐纳口。
这小宦左盼右盼茫然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见刘栩朝他招手。
他抬头在刘栩跟远处祁秉笔身上来回打量,这气氛汹涌得可怕。可老祖宗示意,只得战战兢兢帖服走去。
刘栩指尖掐着杯子一举,他立即端起酒壶给人斟得颤悠悠,惊怕恐慌不言而喻。
酒壶把手倏地被节隽秀腕骨钩走,他茫然跟着这节素白移挪目光,就见一翩然少年一身炽烈、微微弯肩给老祖宗斟酒。
“翁父,你我不该闹成这般。司礼监事那么多,不容我们父子生嫌隙。”
酒水入杯,声响清冽,这是好酒。
她目光微掀,与刘栩正正对上:“你不喜陆斜直接同儿子讲一声,我反手摁进护城河不就好了。作什么放人在我身边,又不开心了?”
酒斟满,她搁下酒壶,指尖掐住酒杯,朝刘栩面前轻轻悬递。
这是祁聿从来不会有的模样,人有云散之姿,眼下却如此真实的拂在面上。
刘栩挑眉,抬手要捉酒杯。
祁聿撩逗人玩似的绕开他动作,再次悬在他眼下。刘栩屏口气再三确认祁聿意思佝颈塌肩主动衔住祁聿手上动作。
耳边落声轻笑,笑得刘栩心口震荡不止,整条脊梁都是麻的,眼前恨不得泛起昏花。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酒,津甜绵长,刘栩顿感满足,咬住酒杯沿仰着将这杯酒水饮尽。
一杯见底,祁聿要松手时,刘栩一把扣住他腕子:“再斟一杯。”
眸底颜色多贪婪,混交几分餍足。
祁聿破天荒没躲、没抽手。
就望着刘栩身旁那戏子,下颚微微扬,不知是耀武扬威还是诚心。
启唇:“学会了?老祖宗需要人钩着玩。”
“他喝你一声你便跪,他一点也不痛快。”
刘栩掌下狠力,有几分凶狠地怒瞪。
祁聿有恃无恐与他对眼:“怎么,不是?”
“当年我是不是也如他一样,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是什么下场老祖宗还记得?偏生我转性后,你才跟条狗样往我身边凑。”
祁聿嫌恶万分地冷笑:“你贱不贱呐。”
那人听这些话,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地上伏地簌簌发抖,恨不得现在就是聋子、瞎子!
见了司礼监老祖宗这般没脸,他一会儿还能不能活!
“祁聿,你放肆!”
刘栩压着唇齿间愠怒狠狠斥他,可音下又总有股万般无奈。
她提口气转身,入目大片大片荷叶荷花,人颤抖不停。
刘栩将人拽转过来,“别看了!”
祁聿怕荷花,不能看。
她懒得听这些废话,他特意将自己拽过来、现下又这般做作干什么。提醒她也只是廷内任人拿捏磋磨的奴婢?
她再度转身朝向荷花池,晦目压深了色,狠狠顺道胸腔里的气。
嗓子不受控沾带了沙哑。
她指着入了栈桥的陆斜,牵带过刘栩视线,屈身在他身旁:“你瞧见那张背了么,像谁?”
陆斜在栈桥中央,双臂扑开荷叶,开得好的荷花尚在远处他够不着,只能勉力伸臂膀尽力钩着一支荷苞。
略斜的身子能看见大半张背,修窄笔挺,含书卷气自质风流,顺至朝上的颈子雪白刺目。
刘栩嗓子彻底沉下去:“像你。”
“像你十四岁的时候。”
手上不再敢抓着祁聿的腕子,可又舍不尽,以致手上半握又握不住。
祁聿听到这话,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想笑来着,却笑不出,就哽了两口气:“是,像我。”
“所以我想让他出宫,我想让‘自己’过一次正常人能过的生活,你觉得过分吗?”
“廷内奴婢这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你为什么不让?非叫我怜惜自己同他生些情愫杀人才好?我们互相绞心是不是大可不必?”
“老祖宗,你饶我一次吧。”
这些话如同凌迟,刘栩猛地抬头,一把将祁聿狠狠拽转回来。
不敢让他继续往荷花池瞧,不敢让祁聿继续看他五年前转圜不了错。
齿间生磨一阵,气息散的一干二净:“你,你拿什么换!”
祁聿抖开他的手,到那戏子身旁,冷声吩咐:“你脱衣服。”
那戏子根本不敢参和这些他完全不懂的情境中,眼下听吩咐就是了。
他为了保命,也不顾这是哪里,慌慌张张宽衣解带,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外袍解开捧手上。
祁聿跟着他动作也解了盘带、将秉笔职袍解脱下来,往刘栩身上一扔。
空气中短暂一声铃声脆起声便消失。
刘栩只见一道红扑来,这么多年来他本能在遮眸瞬间撤退,惯性一脚踹向桌子,他人连带椅子一起朝后滑动好几尺。
地上被椅子磨出的痕迹清晰,可见刘栩为人利落、谨慎。
祁聿从小戏子手上钩过他的衣裳,往身上一披。
虽然短一节,至少她是能保半分颜面回去了。
刘栩眼前清明之时祁聿衣裳已然穿好,只是腰带未系,亵衣下从腰间顺出来的银链在午时阳光下正折了他眸。
祁聿瞧刘栩色浑目沉,颈侧青筋显露,直觉胃里恶心。
强摁口气:“今夜你让他穿上这身衣裳,够你尽兴么?”
刘栩捏紧祁聿穿过的职袍,浑身直颤,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繁多情绪压不住。
“我想给陆斜请个税使名头将他送出去,晚些户籍做好让他‘死了’就行。”
“如此,我与他宫廷内外数千里
相隔再也无干系,而我与你永住廷内,老祖宗看好不好?”
她眼底有些虚焦,又强行让是耳清目明应付此情。
祁聿音调下一副他永远都在,永远都会陪他的错觉。
刘栩又遥遥瞥眼荷塘那张背
“好。”
“你我永住廷内。”
祁聿将腰带简单系好,脚尖踢踢那人腿边:“我的玉乃御赐,阖宫只有一枚,你今晚佩戴时小心些。”
“似我者死,你被何至真是坑惨了。”
如此携几分张扬,刘栩又觉得祁聿活生生在眼前,一时舒了些心。
可今日他不痛快。
“你今日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累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将自己‘剥’了个干净,竟然是为了个陆斜真是冤孽。
“我等我儿子,同他再说两句,明日我就将人送走,刚好赶得上衢州巡检那批官员的队伍。”
祁聿转身朝下走,刘栩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祁聿将时间算得这般清楚,今日到底是他来诛人心,还是入了祁聿的谋心局!
祁聿看见陆斜手中几支荷花,眸色是压也压不住的哀怨痛恨。
看祁聿眼底情绪太多,但没一样是好的,陆斜下意识便将花往身后放,“你,是不是不喜欢?”
祁聿突然换了身同自己身上一样松蓝职袍,还极其不合身,没等问,便看见祁聿眸底浓郁化不开的忧戚悲怆,衣裳便过嘴不谈。
祁聿没说话,就哽了哽嗓。
陆斜同感共情了一丝不知哪里来的伤情,只觉心口窝疼。当即撒手要扔,祁聿伸手握住他的腕子。
耳畔碎声脆的如同濒死般虚弱:“别扔,我要用它诛人心,这是我的局”
这支荷花,能将陆斜的良籍钉死在她手上。
陆斜听不懂什么局,就知道祁聿不开心、不喜欢。簌簌抖开祁聿腕子,将花朝祁聿方向拿远些:“我不扔,我拿着成么?”
祁聿手缩开,两人并肩上去。
好好的一桌珍馐美味,除了陆斜无人动筷,真便宜了这小子!
刘栩见着祁聿从陆斜手上取下支荷花朝他走来,刘栩当即拍桌失态大怒,目眦欲裂冲祁聿厉喝。
“扔了!你给我扔了!”
祁聿指尖转了把荷花,皮笑肉不笑朝他抛来。
这支荷花擦过刘栩蟒袍、手背,最终掉到那位小戏子眼前。
“老祖宗爱插花,今晚不用它助兴?不太是你的风格。刚摘下来的,开得正好看。”
这小戏子听明白意思,眼泪夺眶而出,朝地上猛地磕头。
“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
刘栩疯了从桌上抓起金筷子就朝祁聿狠狠砸过去:“祁聿!”
陆斜惊愕看着司礼监掌印发怒,还只是为了支荷花发怒
一切都乱七八糟没个头绪。
祁聿声音突然在他耳旁说:“走吧,回去了,我想回护城河的直房。”
陆斜想也没想扔了荷花,脚下跟着声音就走。
今日好像发生了什么很多事,但他不明白是什么事
第37章 离宫我给你两道‘求天签’
陆斜一身白色飞鱼服,跨着革带金扣,原先的小乌纱帽换成了有品级的大圆帽。
换身利索衣裳人看着都结实很多,尚宝监送来的朝廷巡税使铜牌一挂,人顿时有几分威肃之气。
祁聿上下一瞧,“不错。”
伸手给人将领口整整,“出去了好好领略京城外的风景。”这可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临行难免嘱托多,祁聿少这般喋喋不休的。
“到了当地请个老师给自己授书,之前卫所教你武功的我也支进队伍了,他会贴身保护你,也会盯着你习武。”
“你是我儿子,出门别被人欺负了。膝盖软一下,相隔千里我也能着人打你屁股。”
陆斜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情况,就看着祁聿欣慰非常的给他置办所有。
抓把腰上铜牌,他不懂自己怎么突然就是衢州巡税使。
朝廷在某处收税高或开了新矿场,都会安排宫里太监去督察当地,特称‘税使’‘矿使’。
“我出宫是替你去衢州督税?税帐誊抄回来就结束了么。”
当地找老师陆斜揪眉,一把牵住祁聿衣袖:“我要去多久?”
怎么感觉好像时间不短?
祁聿正声纠正:“是替陛下去衢州督税。”
陆斜眉角一拧,满是茫然。
祁聿走近,塌肩到他耳旁说悄悄话。
“这是廷内抢破头的差事。你偷偷张口加税无人敢不应,笔下账目一改就全到你手上了。说你是当地的‘土皇帝’都不为过。当地若因你有暴乱,杀了便是。”
他替陛下督税,万千私权掌握,还真能是‘土皇帝’。
但私自给百姓加税、改账这等搜刮民脂民膏之事,他干不出来!陆斜瞪眼祁聿,完全在教坏他。
祁聿瞧他怨怼的眼神笑着起身,以上位姿态微微俯视他眼睛,眸底却弥起层浓雾。
“去多久?你想什么时候回便什么时候回,不回也可。有我在京中替你做挡,天下任你东西。”
这话说得当真是狂傲,可祁聿真能。
只要祁聿不从司礼监跌下来,自己好像能一辈子在他的荫蔽下唯所欲为。
陆斜指腹摩挲下他袖口:“那我去将差事替陛下行完就回来,这税使改换他人吧,我不想做。”
祁聿真是笑了。
陆斜被教的天真,不知这是多大笔横财。出去的哪个不是三请五请的才肯回宫,回来的人恨不得衣角都在淌油水。
她掐眉不解:“你就只想活着,不想活个旁的出来?”
陆家上下将最小的儿子是真宠坏了,陆斜同他两位哥哥一点也不像。明明一个十七殿考做了太子身边录事,另一个也早早考取督察院八品照磨。就他人事不通?
果然大家里总有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废物。
她瞥眼陆斜也行吧。
那就只活着,安稳富贵的活着。
她有钱养得起。便是哪日她死了,她也能将陆斜后半生安排妥当。
陆斜正要张口,门外唐素喊:“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往东华门去吧,那边行仗起了。”
“今儿您还要带何随堂亲自去吏部,他的掌家来催了。”
祁聿神色陡然翻变,从门里往外喝。
“让他自己滚去坐记,这都不会还进什么司礼监,回经厂门前继续洒扫去!”
唐素提声:“是。”
祁聿一声喝犹如平地乍响,陆斜不惊反笑,曳眉慢慢看着人。
感知到目光她循着掀眼,见陆斜笑得眉眼舒展。
“怎么。”她问。
陆斜摇头,就一手握着腰牌一手扯着她袖子:“非得去?”
祁聿不懂陆斜为什么要在宫里做内侍,他又不去谁宫里服侍人,也没想过去十二监上职。
宫里哪里比京外好?
晓得陆斜骨子里算得上‘正人君子’,她故意懒腔搅人心。
“就当你去给我存银子了,我日后缺银钱了也不用到宫外下帖,免得收了钱还得‘还’。日后找你,你直接从国库里给干爹划笔零花钱花。”
每年税收上缴全进国库,祁聿原来是叫他去侵占国库税银。这等抄家灭族的死罪由他这个没有家没有族的人做,最合适不过了
陆斜闭嘴了,手也松开祁聿袖口。
没想到是祁聿既想搜刮民脂民膏,又不想亲自去太远丢了京城人脉手段。
这般周全算计陆斜一时不适。
瞧清陆斜眼底想法,祁聿心底漠然一片。
这人单纯到——蠢,说什么信什么。
她想要何必如此行远,再要钱,也不会直接吃啃百姓。是国库没有,官员没有,还是富商不够?
瞥眼垂下去的手,祁聿沉目。
绕到桌后,提笔捉袖:“我给你两道‘求天签’,日后遇着难拿去用。不会用就直接蠢死你好了,别在外头说是我儿子,我怕我气的直接千里枭你首。”
求天签?什么东西能求得到天?
他好奇心使然走过去,就见祁聿信手写的两道折子,一道上写‘祁聿’,另一道上写‘要么他去,要么我去’。
这是什么?
陆斜刚拧眉,祁聿摸出自己司礼监的秉笔私印往上一盖。
又晾下便收起递给他。
“我名字这张,出了急事就找附近最大的官员卖,五千两起价。”
“另
一道,你想做之事有人拦就给他看,要么应你所求,要么我锁他命。”
陆斜看着两道折子微微怔愣,还真是求到了天。
祁聿朝外看眼时辰,提溜着他胳膊就出门。
这一路祁聿抓着他腕子,一步步将他往宫门送,步子稳又急。
陆斜感觉很奇异,心底翻烂,有些什么不可言述的东西搅着嗓子。直到祁聿一把送他上了一队很长的官仗马车上。
他才急急拉住祁聿,嗓子鼓动。
祁聿在车下仰头看他,用着他从未听过的口吻:“我娘曾对我说‘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陆斜,你也是,要无灾无难到公卿。”
祁聿眼底闪着的光温煦又柔软,陆斜指尖颤了颤。
祁聿好像在送什么希冀出宫样想开口留下的话一时语塞,他这瞬更想让祁聿不落空。话一下倒回肺腑里。
祁聿温声催促:“去吧。”
别回京城了。
一定要在外面生活好点。
陆斜脚下不知不觉迈入马车,一把掀开车帘看着车下的人。
祁聿身上赤红的职袍这瞬间与他格格不入,怎么看都别扭,陆斜也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昨日出了那场宴一切都在加速,他一觉醒来就成了税使,转眼间便上了出京的车,什么都来不及细想。
“祁聿。”
刚出声,前面官杖就开始出发,他眼见着马车要朝前驶,急着抓住马车轸板:“你等我回来。”
陆斜糊里糊涂张口:“我给你划零花钱。”
祁聿紧张恐慌的心在他后半句里鲜活撞了下胸腔。唇角扯起个好看的弧度,陆斜见他笑了才猛然被宽慰了把。
马车轱辘朝前滚动,她便适时朝后退几步。
这几步便是人生鸿沟,他们再无相交。只是陆斜还扒着车扭头看她,对此一概无知。
亲眼看见陆斜坐的马车走出硕大宫墙倾轧的阴影,被大束大束澄清的太阳光铺洒照耀。祁聿心口身上由冰冷渐化成暖洋洋的一片。
他——终于走出阴霾尽罩的地方。
终于走出去了。
祁聿内心翻搅,汹涌到无言以述。
眼下倏地红了,嗓子深处凝的酸将人混刺得不像话。
抬手掐住额角用狠狠顶了那么几下,缓缓才清神,再抬头,那队官仗已然掉了个尾端。
转身,忽然见东华门内刘栩,扶着李卜山远远与他对视。
祁聿脚下一踏,便迈进皇城笼下来的阴影里。
她进来之时,从未想过能从这座皇城活生生走出去,她会和这座皇城死在一处!
刘栩看见这一步,气息凝住,狠狠拿把李卜山。
祁聿身后光明明那么澄亮,却落不到他身上半分反尽浸染满他一身疏落。
祁聿挪开目光,对唐素说:“走,去吏部看何至行的差如何了,可别太早砸了我的计划。”
司礼监那些烂帐总要人清一清。
唐素余光瞧量眼宫门口,垂颈跟着人走。
才跨进吏部,便看见有官员速速从内堂朝外速步,又没到散职时刻、也没听说近日有急桩,怎么
她支手点位人:“怎么了。”
这些大珰都是要将细事报于宫里的,被点的官员不敢不停,走近后浑身挣扎满脸难言。
什么话这么难说。
祁聿神色刚重,这官员求命道:“还请祁秉笔进门去瞧。你们你们派了个什么人来。”
祁聿:“”
唐素:“”
两人相顾无言后,祁聿冷哼一声:“进门看看咱们这位何随堂能作出什么妖。”
天下是要有佞臣的。
还没进门就听见何至不知死活冲着吏部尚书叫嚷:“徐尚书,本随堂劝您识些时务现在收了我的帖,去吃我的酒,今年京察我容你一笔。”
还识时务收他的帖,去吃他的酒,还官员考核容徐照山一笔。
这话也只有老祖宗扔这里,徐照山能心惊几分,何至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前朝内廷本就判若水火,两处交道打的本就若涉渊冰,他倒是不知者一顿乱劈狂砍。
何至当真是妙啊。
祁聿进门支手便让人将何至拿下,先去徐照山面前佝肩。
恬笑道:“新来的不知规矩,尚书大人还请恕回,我这就将人提回去管教”
徐照山拂袖震怒:“你又当你懂什么规矩!今日这事老夫当即去云台奏禀陛下,你们司礼监以京察胁帖强行收受银钱,乱纲乱法无纪!”
“这处的银子都敢想,你们真是逆天之妄。”
可不是,何至真是要翻天,吏部是国家的银子,他张嘴都明张到这处了,这也是让她没想到的。
知道蠢,不知道这么蠢。
祁聿一眼,唐素一脚就将何至踹到地上稳稳伏地。
她再说:“你们这处可有刑杖?我当即亲手刑到您解气为止,日后他学不会规矩定不让他进这处的门。”
第38章 清算惨,真惨。何至被你一手绕死。……
赵执跟手下人围着吃铜炉热锅,一边骂大过年的还要在镇抚司衙门值夜,就听到衙门前头院中雪‘嘎吱嘎吱’的声。
他们都是动武的人,对声响格外敏感。
“谁来了,去看看。”赵执狠喝了声厌烦。
最好今夜不要生事出兵,不然他可要寻人泄愤了。
大过年的所有官衙都封印了,不办差的。
这边门栓拉开,就见一艳红斗篷翩然进屋,橘光一照,斗篷上颜色便晕开层水汽没入布料里。
那人将斗篷掀开,人拢着袖子就往火笼子旁边凑。
赵执看着人愣着让出点地儿。
祁聿摘了狐皮帽,手可劲搓脸,睫毛上挂酥凝成水珠,瞧着他晶莹剔透。
他声音抖着寒:“镇抚司大门从里挂把锁,找我的全拒了。”
“今年我就住这儿了,不敢回去,何至非要拉着人给我唱戏,说是宫外摆了三十桌庆我新年好。那个神经病!”
听祁聿咬牙切齿赵执笑了。
信手取壶热酒给人倒杯:“上次你才同我说何至好用,怎么今儿被人摆了三十桌,还给逼我这儿来了。”
廷内都说祁聿手把手教这位新晋的何随堂,以致二人日日‘黏’在一处处理公务。
何随堂无论前朝廷内闯了多大篓子,祁聿都会亲临现场去解祸。甚至有回还因为在刑部捞何至,祁聿在陛下面前还吃了廷杖。
自那日起,何至日日将祁聿当祖宗一样供着。
宫外生祠都给祁聿建了六座,请大师上供十二时辰不间断的念经祈福。还让附近百姓初一十五都得去诵经,给祁聿积善。
他本人也初一十五、逢年过节沐浴斋戒,亲自去给祁聿念经。
任何地方听到有人说祁聿半个字不好,转眼他就押着人送来诏狱,随意点个罪名直接让人当场折磨死。上刑一看何至当日心情,二看那人说祁聿不好的程度。
反正有个人被何至活生生剥皮血尽而亡。
赵执觉得,何至才是一个廷内阉奴好儿子的代表祁聿对何至比对亲收的那个陆斜明显要好得多,可祁聿并没盟帖收何至。
也挺奇怪的。
何至仗着自己有祁聿撑腰,肆无忌惮作恶。
他放帖卖官一百两起,官品有价,只要有人给得起钱,何至就给的起品级。
滥用职权与皇商勾结,还在上个月山东冷害时干涉物价,冻死近两千人。有人往京里递消息,祁聿悄悄将案子摁到山东不朝上报,以致朝廷知情者少之甚少。
诸多此类,何至恶名那是一件胜过一件,短短大半年已然罄竹难书,更难评的就
是无限包容何至的祁聿。
果真廷内阉人都不是什么好货,往日也算看错祁聿了。
不过他们锦衣卫也不全然是好人,受皇命杀的人好坏掺半,他们只能听令。
镇抚司跟司礼监都是陛下最听话的狗,他们对开,赵执无权指摘祁聿半个字。
祁聿仰头饮尽,他抬手再给祁聿斟一杯,祁聿满杯又仰尽,脸上这才缓出热气,徐徐红润出色。
赵执:“眼下诏狱寒凉,今夜住进去明早起不来怎么办。”
诏狱窗子没堵好,吹点风进来,每日冻死几个挺正常。
祁聿不以为意,拢把身上貂袄:“我穿得厚。”
赵执:
看祁聿当真,他招手使唤个人凑近:“去给祁秉笔找间干净的,烧个火笼子去。”
然后他恣肆无忌打量祁聿,真的不能理解:“你非要大年三十住诏狱?全天下谁在这日不图个吉利,你怎么”
祁聿抓把果子慢慢嗑,粲然一笑,由心的轻松。
“我全家就我一个,在哪儿都一样。诏狱的好你们不懂。”
大过年的说这个,赵执觉得室内挂的年灯颜色都暗了半分,红都不太鲜亮了。
一般人确实不太能懂诏狱的好在哪儿。
赵执一壶酒丢祁聿面前:“那你多吃几杯再去。这才刚一更天,离天亮少说四五个时辰。”
先把身子暖着。
祁聿刚两杯下肚起身,就听见衙门‘哐哐’有人敲。
“有人吗,我们何随堂请祁秉笔去吃酒,听闻他一人过年来着。”
祁聿掉头速步就往诏狱去,压着声音:“说我在里头歇了。”
歇下了总没人敢喊她了吧。
真的,要不是何至一直纠缠,她还能在司礼监喝点热汤、看看宫里烟火,串个宫门同人吃饺子。
今日整个皇宫都燃灯,上高楼可漂亮了。
就是有人烦她。
今夜这条路尤为漆黑,前头提灯引路的该是没学过伺候人,灯都不知如何往人脚前放,真是让她一脚黑一脚亮,踩得相当不踏实。
刚进去一股刺骨的寒就使劲往衣裳里钻,煨暖的衣裳瞬间成冰,她一下冻得冷战贯脊。
到了位置她刚佝腰进门,气窗就朝她脸狠狠刮来,两眼昏花加上颈子冲风,她一下哆嗦蹲下去,用衣裳将自己裹起来。
温吞吞朝火笼子旁边凑,将地上‘破’棉被披上。腐腥气笼进鼻头,让她眼睛都酸了。
气窗几下猛灌后,她闻不到这股刺鼻气味。
正要安然倒干草里缩着,隔壁不知是谁,一掌狠狠劈向牢房木栏将祁聿吓一跳。
用尽气力叫骂:“祁聿你个畜牲!你包庇何至杀朝臣,纵容他坑害百姓,你们不得好死!”
嗯?
她裹着棉被转身,看见钦天监灵台郎。
祁聿瞪眼:“就是,何至杀朝臣、坑害百姓,你们为什么要骂太子无人君之道?只因北方下寒冻死了人,生了暴乱?难道气象也是太子能影响的?”
“告到”
祁聿抢他的嘴:“告到太子门前,太子没当即下刑案开卷,就是不配为人君?”
“陛下就这么个成子,你们大过年午门告‘国储无君道’,天家不想好好过年了?山东那边就是官商勾结屯粮发天灾钱。朝廷封印情况下已经紧急特批了吏部遵印空白划了钱粮,还未运到就暴乱。当地官员不作为暴力镇压,附近使节第一时间就领兵护民、缉拿贪官。你们钦天监还要给太子摁个这名头。”
“过半个月又是大祭,去年太子才在这上面栽跟头,今年还未开始你们就先张口。不午门刑廷杖打死你们钦天监,今年怕是过不了这个祭祀。”
“怎么,你们想太子跟去年样,开完春再去皇陵侍奉先祖、久离朝廷?太子不在京城日日外派,你们一个个到底想做什么?何至进言打死你们活该。”
说罢她卷着棉被转回去。
后面的灵台郎大发议论,细数何至诸条罪行。她权当耳旁风,当数不过就开始骂她,说司礼监都是畜牲干这等祸国祸民蛀世。
其实何至这次主张将钦天监这帮舌头全午门打死,正对司礼监、正对皇爷心思。
不是何至张口,司礼监也要挑个人出来将皇爷这道心结给解了。
何至就是这么用的。
天家的罪总要扣在一个实人的头上,日后才好拨乱反正。
唯一不对的就是何至确实悄用权力将山东粮价、布价、炭价上调,也阻了使节带兵旨意时间,这才造成了冻灾跟暴乱死了两千多人。
这件事何至确实该死,是她放的权力太甚,一时不查导致的。
这道死账祁聿认,算自己头上改日以命抵了她觉得该。
祁聿缩在衣裳里,已然完全屏蔽掉诏狱诸般声音。
掐指一算,开春后何至就平完了帐,这人马上就没用了她终于不会被人缠着日日孝敬了,还次次孝敬到腿上,真是一点心也不用。
司礼监也终于要回归正轨。
这个年过的比去年平安,安安稳稳开了春。
当正月十九朝廷上下开印,积压了近一个月的案子全都调度出来。
各部手上清完已然到了二月中下旬,祁聿‘痛彻心扉’去御前伏地致罪,将何至进司礼监九个月的罪行全都抖了个遍。
数罪并列了近三十条,皇爷大怒,着东厂将人拿了先查,廷内出这么大纰漏不好自纠,势要送到前朝审问的,这样才能将司礼监里头脓疮由外人‘清洗’干净。
陈诉一脚将何至踹进都察院。
何至罪行涉及之广、之恶,最终都擦院向陛下请了三法司并案。
他私吞公款、卖官鬻爵、坑杀朝臣、冬天山东天灾何至在其中做的控价、无视旨意等。
随之司礼监有人从工部贪污皇木金额,上任秉笔边呈月以次充好虚报开支,五年间偷奸国库七十万两之多。
何至上任司礼监后暗自又接了这道手,九个月从国库贪走五十万两。
因为祁聿跟何至关系最近,祁聿跟着一起下狱。
可是所有人案子均是何至一人签字下派。祁聿还主动戴罪立功,说去年送边呈月头七时看他夫人在棺材里藏了东西。
刑部出兵一挖,将五年来的皇木账册从棺材里挖了出来,账本一核,数目全对。
祁聿在其中什么也没做,人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司礼监老祖宗亲自上门把祁聿接走。
何至跟司礼监跟随他的一行人判了死刑,选了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斩首。
这日朝臣叩陛下英明,百姓也欢喜斩了奸佞。开年除奸,今年必然富贵清明。
这日一早祁聿进门经厂大门都痛快,终于甩掉了个蠢货。
陈诉瞥眼他一身轻,就啧啧感慨:“惨,真惨。何至被你一手绕死。”
祁聿眼睛一翻,“合着你没唆使他杀一直盯着你的那几个前朝官员?怎么就是我一手弄死他,咱们司礼监谁没把自己身上脏水教他背上一背。”
“他三十四条罪里,有多少是替你跟老祖宗背的。”
在陈诉对面刚落座,陈诉就推杯茶来:“辛苦,多谢了。他这么将我的死罪背走,我今日一下就觉得轻松不少,痛快。”
陈诉笑得开心。
祁聿接过喝一口。
何至是真的蠢,九个月所作所为廷内明眼都知道他在作什么,奈何就是没人同他张一句嘴提醒提醒。
他真是下不得人心,中不服他,上看不起他。整个廷内都在坑杀他。
司礼监就是个死人堆,不知道为什么何至个活人要往里进。
细数这张桌子上的人,谁没背上数条死罪坐这里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翻云覆雨。
唯一一个带着何至玩的她,生生给人挖了九个月的坑,坑挖好了一脚将人踹进去。
何至至死都以为是自己跌坑里死在国法上殊不知在老祖宗点他名字、陛下划他名册那刻他就已经死了。
第39章 再见多年不见,干爹与我如此生分……
祁聿看早膳开了热锅烫肉,端着碗先喝口汤,听门外风声愈发凌厉,搅合雨声一道刮得耳朵都冷,她脖子缩缩。
刘栩看眼祁聿,立马有人往火笼子里加炭,朝祁聿身后推了把。
刘栩:“春分过了,再冷
冷不了多久。”
扫眼祁聿披挂的红袄,便是这般臃肿的衣裳祁聿也一身轻落,看着人萧条得紧,好似又瘦了。
眉心刚凝,李卜山便将一大盘肉推向祁聿。
陈诉:“天一热,海寇又会来犯海南,冬日里市舶司造战船速度也不行,怕是开年要吃两场亏。”
许之乘:“东南战时也还没结束,但天热了好打,若失物资到的及时,估计五六月就能班师回朝。”
见都发言,庚合跟一句:“又是三年,今年大计、京察要不要早做手脚?派谁去。”
还是要早早议出来。
祁聿一言不发涮肉,陈诉视线绕开锅子正要问祁聿政事,只听门外一声喝报。
“老祖宗,衢州巡税使死了。”
“说是被人刺杀,案犯共九人,已经全押进京到刑部落案了。”
陈诉人一震,桌上好几人猛地抬头不约而同看向同一人祁聿还在镇定涮锅子,吃得正悠哉。
感受到视线,她抬头扫眼诸位:“怎么?”
陈诉吃口菜,慢悠悠道:“衢州巡税使死了。”
你儿子死了。
“然后了?”
祁聿破天荒丢块肉到刘栩碗里,刘栩看着肉一怔,再看两眼人,心里火热地低头将肉喂嘴里。
嗯,烫的正好,不柴不老,正嫩。
转眼刘栩贪恋非常的将碗递到祁聿面前。
祁聿瞥眼桌面手旁的碗,用筷子示意李卜山:“老祖宗要你服侍,你别吃了,过来。”
刘栩:
李卜山:
陈诉认真看向自己碗里。
就听见对面祁聿声响不轻不淡:“死了就死了,关我什么事。说是我儿子,其实在我面前也没待多久。出去四年一封信也没有,逢年过节孝敬也是不递的,就当没这个人吧。”
自陆斜出宫,她从未在宫里提过这人。
至于陆斜在宫外长成了什么样子她不知道,没找人探听过。出去了就两别,没必要藕断丝连联系,她与这个人不同世。
多年未曾听到他消息,祁聿心底鼓动翻,支着胳膊拧眉,“他要是没死,今年该”
脑袋往旁一递,看向庚合:“阖宫上下你不用调册数万人全记得来着,那谁今年十几了?”
庚合被点名,搁下筷子:“三月十六便及冠。”
那没几日便二十岁生辰了。
祁聿吃口肉,面上有些可惜,但不多。
咋舌:“那死得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话是可惜,可底下一点可惜的意思也没有,然后嘴里就没这人了。
陈诉看眼祁聿,也是,祁聿跟那人‘父子’情缘淡薄,实际宫中相处时间也没多久。宫内的忙得顾不上外面,外面的大抵过舒服了也没给宫里交待,陆斜白眼狼一个。
祁聿没闲下心千里操纵弄死那人,都算惦念半分这个‘儿子’了。
现在好,也不知道陆斜在当地作的什么孽,被九人刺杀,这不得捅成筛子。也算彻底断了‘父子’情缘。
祁聿这寡相,还是有些可怜,入宫数十年只有唐素一人陪在身旁能说上几句。
一顿饭吃完,祁聿出门前支着庚合:“衢州那边需要人补上,你总个名单上来。”
步子迈出去她又回头,厉色沉嗓:“找个聪明的,知道往监里供点。给吏部的帐做那么漂亮有什么用,老百姓能念几分好。”
司礼监拿了,就要按司礼监税额规矩来,比放任贪官要好多了。
反正祁聿相信自己,不相信任何官员。这么些年看下来,好的没几个,整个官场都烂透了。就分烂的好点、还是更烂。
庚合应声:“是。我这就去挑人报给您。”
出门,唐素将斗篷给她披上,伞撑过头顶。
院子风一吹,祁聿冻得人缩了缩。
“都三月了,还这么冷,今年的天有些妖异。”
每年上半年很忙,觉得到了下半年就不忙,然后下半年就觉得年过完了开春就好了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司礼监好似每天都在变,每天又都一模一样。
转眼进了五月天气热起来,今年气温格外不同寻常的高。
从入了四月,京师、直隶、山西等地就没怎么下过雨。天气炎热,气候干旱,直隶、山西等地的督抚也纷纷上报朝廷说天实在是太热,已有百姓出门热死在路上,望朝廷尽快帮忙想想办法。
陛下在多地抗暑折子里无奈向天下了罪己诏。
【京师自五月杪以来。天气亢旱。且溽暑炎蒸。甚于往岁。明细上天垂象以示儆。朕夙夜忧惕。莫释于怀。皆因朕躬之阙失。或用人行政之失宜。】
这份邸报一散,各地纷纷从五月开始求雨。
恰逢太子妃早产三个月,添个小皇孙,孩子早产本就身子弱、这天燥得小皇孙日日啼哭。
皇爷看着案头各处防暑折子跟小皇孙脉案,身子也越来越差。
钦天监观星一测,今年是我朝五十年来夏日最高的一年,内阁跟司礼监合议,一同朝陛下提议今年去趯台避暑。
离宫日子由钦天监算,六月初六正是好日子。
那边日子定下来,这边司礼监就开始商议那些人跟皇爷走,哪些留下。
祁聿不爱四处动,先应声:“我留下。”
刘栩皱眉:“这么多年没出过宫,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这话就是让陈诉留下。
祁聿眼皮子都没掀,翻着手上边防图敷衍:“嗯,不去,我不热。热了我去诏狱。”
刘栩还要张口劝着人跟着一起出宫避暑,祁聿收了册子就往外走,“我去兵部问问这个。”
屁。股刚起,她就又回头,唇角扯得阴测测。
“那个随堂都死了两个月,有补上的没。刚好你们都走了我在宫里带带,等你们回了正好就能上手事务。”
“年下的大计、京察用得上。”推出去做刀得罪人。
这四年里,就当年她的缺每一两年换个人,没人能同她一样将随堂这个位置多稳坐几年的。
桌上几人对祁聿这个‘带带’直觉脊背发寒。
现在廷内都知道进了司礼监不要让祁聿带,他带必死,做什么都要离他远些
祁聿看他们玩味神色很无奈,司礼监的锅要背,陛下的嘴、手、刀要做。
他们这几人不想主动背负骂名被前朝官员拖下去,司礼监总要有人做这档烂事吧。
那些人又不是因她而死,不都是自己蠢死的么。
诸般圈套框在身上硬是看不来、挣脱不掉,活活陷在里面。她做随堂时候可不是这种光景,这等死孽她不背,只怪上位的人越来越蠢。
这些年她没少将这些罪名摁给李卜山,奈何他聪明、狡猾的很,几遭都摁不到他头上。
凡是速速要见效的,只能丢给好下手的。也辛苦给李卜山织了些网,眼下没到时候罢了。
这话刘栩眉头突然跳了下。
祁聿歪头又深深瞧了眼:“翁父有人选了?那在你们出发前将人提进来,借着人多好认识认识。”
也不关心人是谁,提步便出门去。反正是谁都一样,活不活得下去都靠脑子。
外头烈焰一晒,一股热浪将人混混拥住,密不透风的热刮得人直冒汗。
隔着伞祁聿也皱眉,今年是有些热
走出
经厂,祁聿扯把领口贪些凉,到条僻静宫道上她斜眸问唐素。
“四年前你说陆斜解决完再考虑你,今年三月解决了你又说再想想。眼下如何,要出去?我可给人打好招呼了。”
‘还是想留下来陪我’这话祁聿不敢张嘴,人有了奢望便总会失望。人生太长,人心瞬息万变。
她孤寂时间太长,总是对能多说得上话的人生些希冀。
唐素掐眸,陡然万分笃定道:“奴婢想留下陪您。”
这般坚定让祁聿一步踩停,目光携着杀色钉到唐素身上。
“宫里有你所想?”
祁聿不是问,是笃定后询问是何人。
唐素闻声不对立马跪下,跪下前还将伞递给她。地面炽热烫人膝盖,他依旧挺直着肩胛伏地。
情愿在宫里当个任人使唤的奴婢,也不愿如陆斜样换个良籍出宫,宫里有谁?
除了宫女便是那些娘娘
祁聿心里直接惊了把寒,执伞蹲唐素身前,从地面捞起唐素下颚,指腹缓缓掐紧,疼得唐素眉眼挤皱。
“是宫女我指了。”
便是有品级的女官,她有的是钱,多给些,再给放归良籍,哪位会不愿。
就算家中有婚,只要唐素不介意,嫁未嫁过,对方有心,她都能解决。就怕对方不愿。
可她根本没听说唐素喜欢过谁,去谁宫里勤,想与谁结对食。
唐素一动不动,眼底生红。
祁聿直觉两眼一黑,唐素跟了她七年,七年她吞半响气,咬紧后槽牙:“哪个宫的。”
唐素肩胛抖涩不止,不肯张口。
祁聿一把将人甩出去,多年不用脚了,眼下气急,抬腿照着唐素心窝子狠狠给了一脚。
许久不曾听闻的铃声一响,她耻辱的将腰摁紧。
过会儿指着地上喘不上气的唐素:“你真是给自己找了条好死的路!”
余下要骂的话全塞在胸口,将人堵的生疼。
李卜山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你怎么对唐素动手,他做了什么。”
真是稀奇。
祁聿懒得理人,头都不回。冲唐素厉喝:“滚起来。”
“是奴婢冒犯了秉笔,无事。”唐素捂着心口跌跌撞撞爬起来,满头汗渍,缓着步子跌跌跄跄跟上祁聿。
祁聿听到身后唐素的话又气了通,他也怕被李卜山知道害了自己心上人。
你个廷内奴婢,还能害着人家娘娘?只有自己不得好死的份儿!
李卜山:“新任的陆随堂正要去司礼监见老祖宗,您不先看眼人么?”
祁聿压根没听太清李卜山的内容,就知道又有个送死的上门了。
头也没回:“明日自然见了。”眼下唐素更要紧。
“多年不见,干爹与我如此生分,竟是一眼也不愿看”
第40章 难见祁聿那样好的人,这个司礼监在对……
唐素听到身后声音清朗略带熟悉,正要回头,祁聿一把将他颈子摁住,掐着人往前走。
李卜山看着祁聿背影,眉目往身旁一扫,嗤声讪笑:“看来你与祁秉笔要重新认识了?”
这人缄默好大一阵,匀匀沉嗓,“那先去见老祖宗吧。”
都在一个宫里,倒是不急。
转踏旁边宫道时,他再一次将目光落在错开的宫墙远处。
众人之首那道赤艳颜色烈焰下执柄素伞,纤挑背影令人回溯多年遐想,映着记忆中影像是一模一样。
气温酷热,祁聿一段领口扯得比想得要低些,从后观他雪颈尽裸,削细可握。就连掐着唐素的手,指节分明细长好看。
只是他颓颓垂目,指尖磋磨阵衣袖,有些委屈。他可是扒了好几层皮才回来的
可祁聿不识得他声音,头也不回心底真是有些受刺。
到了兵部,祁聿取了自己要的文书,直接找兵部侍郎借间空屋子休息两刻,让所有人撤开。
唐素知道自己要受审,进屋后屈膝伏地跪的端端正正。
祁聿看着他的背,两眼昏花阵再昏阵,腮帮子咬紧,几回踱步。
她坐上头踌躇开口:“那位她知晓你这意思么。”
唐素肩胛狠狠抖把,不言不语。
祁聿头疼的屈指顶住额角,声量一压再压,此刻倒灌口气:“你觉得你瞒得了我?”
唐素从不逾矩犯错,猛地来一遭真是胆大包天,她手底下的人加起来的死罪都没唐素这回厉害。
祁聿音下压的戾气重得让唐素浑身战栗,嗓子也虚颤抖不出声,就眼眶倏地一红,头重重磕在地面。
“秉笔将我放出身边吧,奴婢不好连累您。”
嗯,情愿下贬也要护一护‘心上人’,唐素还有几分男子血性,倒是让她能看一眼。
“确实累及我,等老祖宗走了你就收拾东西滚到更鼓房日值,往后别踏入我眼下。”
直接去守城门,离内宫远些好。
唐素脊梁簌簌发抖,听到这心里猛地难受。
嗓子黏糊:“是。”
他知道祁聿为他好。
经过前几位随堂下场,他知道祁聿一遍遍拦自己的原因,也就不敢想入司礼监了。
里头坐的人都有本事,他只是听吩咐办事相对周全罢了。若自己执掌一方,唐素自觉差距甚远。无祁聿时刻点拨,自己恐是坐不稳的。
这般回想,当年祁聿十六入司礼监能安然到十九死战边呈月,可谓惊天手。
祁聿扫看唐素,眼下突然发难将人赶出去,必然引起他人疑心。
当所有人去趯台避暑,她指个不大不小的错,众人前盛怒一场才保得住唐素。
唐素能瞒这许久也算他有本事,司礼监各个人精,终是纸包不住火,这柄杀人刀还是要再悬高些才好。
希望唐素能如往日样,将这份情愫摁死在心底将自己护好。
宫里诸般死路她都能救一救,唯独喜恋后妃这个她救不下来。不光救不了,还可能将她拽下去。
祁聿头疼也心闷,打开文书根本看不进,背着唐素狠狠躺罗汉床上暗气暗恼。
唐素也不敢起,就伏地一直跪着。
不知多久门外忽一声禀告:“祁秉笔,新进的陆随堂说想见您,有事务要同您请教。”
祁聿听见了但懒得应声,唐素瞥眼榻上那张背影出声:“秉笔已然憩下了,让人退下。”
到这里外头的人本应该识时务退下,门外却作死出声:“随堂说自己叫陆”
本就烦,还有上赶着的,她起身抓把瓷碗朝门上一砸:“叫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滚!他是明日会死不成,非要今日搅扰我。”
门板骤然乍响,屋里惊动的门外禀报内侍直接双膝触地,跪着退下去。
这人惊着身上皮凑到新进的陆随堂身旁,将刚接过手的银子塞还回去。
“您看,今日恐是见不了。还是明日早议再与祁秉笔见?”
他看着手上金锭,嗓子涌上涌下一阵心塞。
“”
第二次没见着人
他无奈道:“行吧。”
明日司礼监早议那是必然能见,不会如今日这般连连被拒。
他往层层着人把守的屋子再看眼,心底生吞两口气——原来见祁聿这般难。
他以为如往日那般好见。
掉头走几步,他又折回来,将手上金锭还是递给那人:“你们秉笔一般回宫走哪个门?”
这人小心敬慎:“回直房走徽音门。”
“多谢。”
他指尖又变枚金馃子递过去。
这人得了这么多赏陡然有些恐慌,扯着嗓好心提醒道。
“您若真想讨秉笔好,少仗势欺人他才会高看您眼。钱财,不管用的。”
啊?祁聿不喜欢钱?
当年收一千多帖听闻上百万两,怎么会不喜欢,现在是钱贪够了?
“那他喜欢”
话还未问出,那人肩胛抖涩将手上金子捧还给他:“奴婢不知,您还是问旁人吧。”
他看这动作只好罢手不问,掉头回宫去徽音门打算堵人。
结果门前蹲到近子时不见人回来,他舔着脸进门求问陈诉陈秉笔。
陈诉出门看见‘老熟人’,听闻他今日找了祁聿几遭都没见着人,有些发笑。
看眼对面未曾亮灯的屋子:
“祁聿今日跟我换了文书房值夜,现下宿在文书房。”
意思是今日祁聿不回直房,他白等了
“”
陈诉望着眼前人哑口不言,满脸万般无奈。他上下将人好好打量。
祁聿当年不常将这人带身边,但还记得那时此人年纪轻幼一身秀骨风韵、平生风清。眼下长成冠玉少年,周身舒隽拢身,内峻外和苍松翠柏之相,与祁聿是截然不同的玉质。
祁聿琨玉秋霜,这人褪去当年的灼幼,风姿特秀,外貌能与祁聿齐上。
陈诉臂膀垫靠在门框上,好奇看他。
“你二月被刺杀,三月衢州巡税使死讯传入京,案犯随之上京判了刑,眼下流放一千五里出发了两个月,那九人怕是到了有几日。”
陈诉眼底精光云散在眼底,“你是怎么活着的,怎么回京,怎么入宫,又怎么入的司礼监,做了这随堂?”
“你跟祁聿玩什么呢,不若浅浅同我说解两句,我好着东厂弟兄照应着点你们?”
祁聿义子贸然成了随堂回来,这不是联手要做些什么吧,老祖宗又打什么算盘呢。
陆斜眼底混色,抿紧唇:“他不知我回来。”
甚至是祁聿让人杀了他!他死了段时间才想清自己必须回宫,问问祁聿为什么这样做。
这四年他递了无数封回信想回宫,祁聿为何不应。为什么四年间无任何祁聿主动发出的消息。他只能从官衙邸报里,看京中大小事件下推算司礼监做过什么,其中是否有祁聿手笔。
自己只是出宫督税,为什么像被抛弃在衢州样无人问津。
祁聿为何不管不顾将他丢弃四年之久!
“祁聿不知?当真不当真啊。”
陈诉笑了,骨肉下的阴鸷略显。
转而有和风细雨地提眸,祁聿知不知情明日早议便知晓了。
陆斜入司礼监,防着祁聿的心就要再谨慎几分了,鬼知道祁聿心底会打什么算盘。
陈诉悄然牵唇:“既然你入了司礼监,那就告诉你进司礼监人所共知的‘秘密’。”
目光紧瞧陆斜,松腔:“祁聿啊,就是个爬老祖宗床起来的小畜生。若你他日大祸临头、或想求老祖宗欢心,只要想法子将祁聿弄老祖宗床上就好了。便是皇爷要你死,只要你还吊一口气,老祖宗都会逆天救你。”
“祁聿与老祖宗有君子之约,以致我们所有人受制祁聿。与祁聿对上只要他张口求饶就必须留他一条命,老祖宗保他。但保下后他的命归老祖宗。他两条命的,别轻易弄死了,不然你算是连同祖上一并遭灾。祁聿可是老祖宗心尖上唯一的人。”
“只是吧他太聪明,九年了,还没人能将他弄老祖宗床上。老祖宗年纪也大了有些急。”
信息量太大,陆斜一下懵死,两耳嗡鸣脑子乱轰轰的。
听得明白陈诉意思,只是他从未想到祁聿身上背负这些还有陈诉最后一句是在点他,告诉他司礼监生存的最后一手。
他该不该多谢陈诉好心?
所以,司礼监所有人、甚至是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在想法子将祁聿摁老祖宗床上去,以求自身权柄富贵?
多年无人成功,只因祁聿聪明?
陆斜胸腔气息陡然翻涌得不像话,体内四处撞得有些顿疼不适。
后槽牙磨了磨,压着神色挑眉同陈诉说:“多谢陈督主,明日早议见。”
陈诉看着人转身,莞尔抿唇。
陆斜只要起了半分对付祁聿的心,他们父子情谊便荡然无存,祁聿下手可不认人。
他若不起异心一心一意对祁聿,就他们睡过的关系,老祖宗能忍几时?
不消他动手,此二人便是一生一死的下场,也就不用过度防备祁聿生异心了。
出了秉笔直房,陆斜一下跌在宫墙上,狠撑把才堪堪站稳身子,却缓缓佝下肩脊。
祁聿那样好的人,这个司礼监在对他作什么?这个内廷在对他作什么?
他此刻陡然想起自己‘死后’,在生僻的宅子里醒来,桌上放着祁聿给他的及冠礼。
他的良籍文书,不是阉人奴身,是清清白白的良民。一箱家私,数张房契银票,够他过一辈子。
桌上一封简单信笺,就一句:遥叩芳辰,生辰吉乐,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旁边是支及冠后寻常男子该簪的流云玉簪跟顶冠。
他以为自己真死了。
那刻才知道是祁聿将他彻底送出宫,让他堂堂正正做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