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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花之争 上曲 21552 字 16天前

第31章 日常祁聿一个生杀大权尽握的秉笔在作……

陆斜刚梳洗完,门前出现一道不轻不重声响。

他愣着瞪眼模模糊糊瞧见大片赤红,这鲜亮颜色必是祁聿。

往日祁聿早早就去上职了,今日这个时辰怎么还在直房?

她将手上玉递给陆斜,忘了他天不亮看不清。

“每日唐素给我盘这个结,今天他走了我不会。你会不会,不会我就不佩了。”

六月初始天便亮得早,可明度还是不够他完全看清,虽模糊但不妨碍他自荐。朝着赤红伸手,却一下探空。

祁聿人美心善,朝他走近,主动将手递他。

陆斜心无杂念摸索着握住玉,“我看不清,挂个简单的?”

祁聿钩着他的手直接放到自己腰带上,“都行。”

她又不挑什么花样,非得结个漂亮的才出门。

陆斜指腹简略探摸他腰腹衣带,食指一下钩穿革制盘带,然后绕着一手摸索到她后腰位置,一个巧力将祁聿腰间盘带取下。

没了束力,腰带整个掉地上,连同衣襟散开。

祁聿看着:

陆斜空等半响不见巴掌,嘴角抽紧。

“你不打我就挂玉了啊,别挂的时候打,这御赐之物我一条命赔不起。”

她听得挑眉:“我常打你吗?”

稍稍回想一番,不觉得自己常对他动手。

然后看着陆斜将玉的挂绳穿在盘带上,他自荐了种世上最简单、最敷衍的一种挂玉方式若是这种挂法她也会,就是不端雅、不是正经的好看。

悻悻‘嗤’声:“早知你是这种,我自己也能。”

“我就会这一种,以往也是旁人给我挂。”

陆斜提着挂好玉的盘带,蹲地上将腰带捡起,打算给她重新穿遍。

说的是,陆斜往日哪有服侍人的机会。

祁聿张开双臂,由着人伺候。几次亲密贴近,祁聿对他也没大防。

陆斜有君子骨,不会瞎盘量,再者她今日没气力推拒人。

“你是不是又起了热?我触着你身上不太对。一个人怎么能病这么久?”

陆斜抄起他腕子一握,又有些烫手了。

他攒眉朝外走:“我喊人给你端药,你可还有其它不适?”

后半句说完陆斜就当自己没说过。

祁聿身子很奇怪,一般热症会伴有风寒、肺热咳嗽,旁人的头晕眼花想吐他也没有。

就是话相对少些,性子略微静点。

祁聿看他出门。

陆斜清瘦脊梁养出了些肉,皮肉包裹下整张背素质彬彬,加之陆斜总是端肩,熟悉的林秀风骨透来。

今日她不忍看这张背,颈子一塌骤然重了下气息。

脚下没几步便走到陆斜身前,“我一病就是好得慢,虽反复起热但没旁的并症,其实还好。药吩咐声送去内书堂。”

“今日我们一起上学。”

药送去内书堂?一起上学?

陆斜闻之身前音量,脚下一下顿停,“今日归你值讲了?那今日我可是要唤你声老师?”

然后他随意扯位内侍,支着人去太医院等祁聿今日的药,着重讲明送去内书堂。

祁聿等他说完话才启唇。

问:“你往日称那几位大学士、翰林也是老师?不得不说你还挺会占便宜。”

叫那些人一声老师可难了,走出去说听过他们的学,都能在一般官员宴上坐头席。

“那倒是没,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以阉人之身喊,对面还指不定怎么批骂他。若捎带祖上一二句,他罪过难赎。

祁聿明白了,哼着嗓:“所以你是觉得我面前能放肆,故而占我便宜?”

“阉人搞文人那套收弟子,那群神经敏感的言官又要骂我。我虽常年住他们嘴上心里,但能少一句还是少一句,不想费工夫跟他们对骂。”

他还跟言官对骂,这场景陆斜积极想了下,却想不出完整的来。

然后他再次感慨,祁聿当真对自己受的那一刀十分释然,脱口而出的毫无避忌。

陆斜指着她腰间:“陛下都认可的才学也很难占便宜,我耍次滑占一占不可以么。”

祁聿拨正他指尖,“你指歪了,这边。”

“那你占吧,叫了我亲自授你诗书?”

这前半句纯戏言,陆斜肯定听得出意思的。

祁聿这句松适自然,心绪好似比之昨日宽泛不少,他莫名觉得宽慰。

祁聿指尖又软又烫,一种不明的碰触让陆斜彷徨了下。当祁聿抽走时,他心底猛地有意想再触触,却不敢失礼的自然抽回手。

心下细颤颤,嗓子一滚便轻松出口:“老师?”

“今日你教大家哪篇。”

祁聿:

还真叫!陆斜竟也有这种性子附和她戏言,怪意外的。许是她对陆詹事的刻板印象太深缘故吧。

“我是去听课的,不上讲台。”

祁聿懒散的腔挺好听,陆斜眉间挑蹙,“那你今日不去经厂?今日的早议、事务呢?”

之前她病的只剩半条命还要伏案批阅,说文书比他命重。

今日怎么突然不重了,还有闲心听课。

是祁聿敬仰的哪位来授课了?

“是啊,不去。”

今日不想去。

她走陆斜前头,走了一段后余光总见不着人,嫌人走得慢打算催促。

回头见他走得颈子浮层汗,脚下蹒跚却半步不慢。

她不自觉放慢速度,候一候他。

陆斜虚瞧着赤红颜色越来越远,脚下跟着速步却有些失衡,气息促起在体内来回翻。

结果下一步突然慢下来,陡然撞了一大片赤红入目。

他这才缓口气,说:“祁聿,你等等我。”

听着促喘轻声,她直勾勾打量起陆斜。

宫内遍布没有职品的松蓝袍子,就陆斜一人能穿出风采,活脱清逸之姿。就是眼瞎让陆斜眼中无光,一种鲥鱼多刺的难受。

瞥眼这条宫道四下无人,她并不在意有人如何称呼她。

“嗯,等你。”

两人一前一后变成并肩,有一搭没一搭叙两句,到内书堂都快开课了。

所见的人皆起势要跪,祁聿提前绕手示意不必。

陆斜就觉得怪了,无论廷内还是朝堂跪拜是敬尊,是人必须要认清的尊卑。

这种规矩一旦有废,他日便会有人以善僭越。故而有些掌权的人就是遇着亲人,众人眼下能不疏规矩的都不疏规矩。

就是要人前固着尊卑、身份、礼教,这是很重的理念。

可以跪一半或跪后速速叫起,但不能没这个动作。

祁聿拼命得来的尊身,今日是怎么了。

不待他偏头询视,祁聿钩住他腕子:“桌椅多,我带你走。”

话被祁聿动作堵回去,任由人牵着往后排走。

到了后排,祁聿毫不客气挤走自己身旁十岁的小内侍从他桌上随意抽本最下面的书,往脑袋上一盖就开始睡。

陆斜看着模糊色块做出的行径,始终不愿相信这是祁聿能做出来的事。

吏部到底是什么帐,让他萎糜不振成这副样子。

消极到他头次认知祁聿另一角。

进门的赵翰林朝后一瞥,看见个‘大人’已然习惯了。但是今日瞧见他身旁另个身影,还要死的拿书盖着脑袋光明正大继续睡觉!

这又是谁塞进来的大活人?内书堂规矩是祁聿开头后,众人完全打算不遵循了么。

气势汹汹拿着戒尺准备去斥训一番,好好立立内书堂规矩。走到教室一半位置,从桌下看见那人腿间的玉,他步子登时一转重新回讲台。

赵翰林清咳一声:“今日学《内令》,书翻至二十七页。”

上学嘛,即便看不清也得翻开书做做样子,不能在行径上惹恼讲师、丢祁聿的人。

陆斜打算随便翻一本,才拿最上一册准备翻开。

满屋书册声下,清楚听到左侧蝇蝇小声:“拿错了,你这本是《内廷守则》,下面那本才是。”

陆斜惶然循声拧颈,祁聿明明还是那片光影没动,但刚才就是他声音!

陆斜一下回到当初学堂上与人交头接耳的情景。

虚瞪着震惊祁聿这个言行。

他一个司礼监秉笔,还在课上同人交头接耳,这实在让人震撼。

手却老实按照祁聿所言摸索着换本,照着讲师翻到二十七页。

身旁又传来细声:“你这是我四年前的旧版,三十三页才是赵翰林手上的二十七页。”

他本就过了内书堂规矩的年纪,是没有书发的,所以凑拿的全是祁聿书架上的旧卷。

陆斜:

指尖麻木僵着往后再数六页。

然后左边没声了。

陆斜久久震惊在这样的祁聿身上。

可惜自己看不清祁聿是以怎样的神情说出这些。

他片刻觉得祁聿有些符合十九这个年纪的人了。

头上的赵翰林与大部分小宦都听见了后头动静,所有人却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将此幕不往心上放。

大家一道齐齐地瞎了、聋了、哑了。

自那日被祁聿训过,他开始好好听课。一堂课记听结束,外头天光亮起,他能看得更清楚些。

才在课间扭头朝左侧看,祁聿脑袋正顶本《千家诗》,整张脸都在书册下看不清。

细颈朝下望,祁聿原本锁骨附近的玉叩都侧得要上背了,再往下看,腰带盘带全也系歪了,一块玉本该侧在腿上,现在正吊两腿正中。

陆斜一下意识过来赤红团领衫子他没给人穿正。

他睁眼借着天光上下打量,越看头皮越生发麻。

合着祁聿衣冠不整走了一路?内书堂所有人也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祁聿为什么不提说一句他给人穿歪了、或自己随手扯正?

他给穿成什么样子,祁聿就什么样子出门?

君子正衣冠,祁聿一个生杀大权尽握的秉笔在作什么。

丢人现眼?

陆斜:

他深深拧眉,抬手想将人推醒说衣裳问题。

下堂课讲师进门,遥遥看眼后排,陆斜缩了指尖,怕误了大家学习。

讲师言简意赅:“《孝经》,七十八页。”

屋内尽是翻书声。

他看着祁聿缓缓睁眼,一节指腹掀开头顶书册边沿,清素脂玉的脸露出来,模糊的眼睛朦朦胧胧聚焦在他桌上。

陆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装瞎’,随意在书里抽本。

左侧一道细声再次提醒:“整摞最下那本,六十七页。”

祁聿指节再度将书盖自己一脸,脑袋朝衣褶深处一垂。

陆斜抽出书,看着书封唇角不自觉牵了丝微末笑意。

第32章 撩拨那时我们算不算有肌。肤。之。亲……

李卜山带着文书来内书堂,刚踩进这道院眼底便只见炽烈赤色。

祁聿旷着衣襟正斜倚在桌边喝药,腕骨一翻,精巧颈子便仰牵,涌动的部位实在令人倾动。

他一身恣肆无忌十分惹眼,祁聿深处透出来的惫懒狂狼实在咬人心神。

偌大内廷几万奴婢,他这模样、这番风姿的真数第一。

不是位列高职,怕是谁在他上头都会想辱他一辱。

这脸这身姿给他的大多是无妄之灾,偏他能杀至如今将自己护住,当是了不起。

陆斜拿着祁聿的玉,在一旁跟位御马监掌事学盘系绳结。

祁聿从碗旁余光瞧见院门进来的人,晦气别目,腕子再翻,彻底饮尽。

李卜山才走至院中,陆斜陡然拿着玉挡她身前举功。

“我学会了。”

她本就斜依坐着桌面,半身微倾。陆斜这般站着恰好挡了她视线,李卜山被他的脸替住、再兼这般欢声。

祁聿莞尔松嗓:“嗯,那给我佩吧。”

她搁下药碗,张臂让陆斜重新给她穿戴。

李卜山看着陆斜从旁边桌上钩取腰带,大胆冲祁聿说。

“你站起来,衣裳不扯正一会儿又是歪的。你衣冠不正真不会被罚么?”

陆斜对他在外毫无顾忌旷敞衫子的放浪样子直皱眉。

不说走出去丢人的话,这样宫内行走,又是御前贴身亲侍,祁聿真不会打板子么。

祁聿清质朗笑。

“无碍,今日我值夜,等去御前时你已经给我穿好了。若你恨我,就如早上那般胡乱套,让我御前碍着皇爷的眼给我一顿好打也行。”

“我今日就着你给我穿的样子上职。”

一副身家性命无忌得全抛给他的样子。

陆斜额前潮热扑面,灼得他一时不知所措。

祁聿怎么突然同他这般言辞?亲昵的令人惊慌。

抬眸,陆斜看见祁聿眼底全是他。

这等猎杀的眸色不得不让陆斜多思,祁聿真看中自己了?那往下是什么

略微清晰的眼底瞳孔陡然开始虚化,陆斜手一下不知该如何摆放,气息滚起惊惶不安。

祁聿站直身目光压来,一把握住他携着腰带的手朝自己腰间放。

动作之坦荡、之暧昧令他浑身一震。

“怎么突然紧张了,早晨不是帮我穿过么。室外所以羞了?”

虽然内书堂现下散学无学子,但四处洒扫的人还是不少,祁聿大庭广众下在作什么呢!

“你给我上药时将我剥的

一。丝。不。挂,那时我们算不算有肌肤之亲?”

陆斜猛地缩手,这话简直秽污难听。

明明净洁相处,却被冠以难述的龌浊,他脏腑被人赫然紧扼。

陆斜吓得跌退几步,惊恐瞪着祁聿。

嗓子抖着:“你怎么了。”

“你别这样。”

祁聿此时有种他形容不出的疯感,极其妖冶又癫狂。

祁聿直身再迈近一步,风将他旷散的衫袍吹起,衣袂飘飘,陆斜万般形似都形容不出他这副绝艳姿容。

脚下趔趄跌到室内窗框上,触及墙边后他退无可退。

祁聿清冷眸子无甚情愫,却依旧张口‘撩拨’。

“你此刻握着我的盘带、握着我的玉,还问我怎样?你觉得我想怎样?”

“廷内太大,我寂寞难耐,你陪陪我吧”

最后一句溢满出的真挚情愫让陆斜始料不及,只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意思。

人吓得哭腔从嗓子里直泄:“祁聿,祁秉笔,干爹,我我”

他有些怕这样步步逼近的祁聿,还是个衣袍松散又步步逼近的祁聿。

廷内掌事玩弄手下无品阶内侍的事儿多,哪个监都有。

只要人起欲,手下长得过去的都能亵玩一把,这算得上共知。

可遇见祁聿的第一日他都不曾如此龌龊,现在到底怎么被刺激了。

“祁”他喊不出声。

就眼眶泛红怵在窗边。

“你也不想陪我了?”

这声音蓦然轻碎,陆斜跟着心口生了异样。

祁聿神色片刻失落后眉梢又扬起跋扈恣睢:“我要你陪,你只能从我。”

陆斜天灵盖被雷击中般瞬间茫白,肢体僵硬。

一眼万变的祁聿让陆斜满心满眼不解,却又没什么身份说些什么,就被动杵着、怕着、‘恨’着。

陆斜眼下这等血红剐杀的神情,刺得祁聿莞尔扯唇。

李卜山窗外驻步,睨眼室内松衣解带的祁聿。

压着微末气性盘质:“你在发什么疯。”

祁聿视线擦过陆斜头顶看出去,那张儒和的面容、挺阔着站她眼前。

她倏地抬手扣住陆斜颈子,拇指沿着他下颌线滑动、猛地顶住他下颚,迫人抬头看她。

“我同我儿子玩闹,与你何关?”

陆斜在祁聿热症炽烫掌心握住时,胸肺里的气息便浑散了个尽。

被迫仰头刹那,陆斜差点直接气绝。

就着窗外明光,祁聿眼底挑衅又冰冷,好似他手上行径同心里是幡然之境。

李卜山:“我”

祁聿速厉打断李卜山的话:“你个随堂在我面前称什么?僭妄至此,今日到我房前跪跪吧。就跪到我下值。”

祁聿今日御前值夜,明早才下值。

李卜山气息一重,躬身行礼:“卑职觉着秉笔若想如此嬉戏,不如找老祖宗更好?他的花样您熟,比这种嫩蛋子比对想是更得欢畅”

她挥手打掉陆斜乌纱帽,正砸李卜山嘴上,叫他住口。

唐素跟着赶来时看见这幕人都傻了。

自家秉笔衣冠不整地拿着陆斜、又打骂李随堂?

这是个什么动静。

他也不知道吏部的帐怎么了,就晓得祁聿窝屋子里连算几日后便这样了。

问不敢问,劝不敢劝,只得帮秉笔多处理公务。

方才晓得李卜山接了老祖宗令来瞧看请假的秉笔,他慌手甩了事务便赶来,还是晚了半步。

唐素紧紧颈子,速步过去问李随堂礼,再进门,顿看了两人交缠模样一眼。

过去扯了陆斜手上物什拿捏在手上,将人从祁聿手上推到一旁。

强稳着心神:“秉笔,程指挥使说今日有间连死十七人的房空出来了,叫我喊您去小住。”

“我说您今日值夜不得空,不若我们中午去小憩会儿?”

祁聿嗓子涌涌,从李卜山身上收回目光。

朝后退一步,张开手。

唐素心一下就宽了,舒口气忙将袍子扯正,动作麻利地给穿好。

躬请着将人往外带。

出门时瞧眼墙角吓惊过去的陆斜,招手让人把陆斜悄摸带上,隔远些,叫秉笔看不见就好。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知道陆斜眼下放宫里老祖宗必然饶不了他。

陆斜在祁聿眼中分量未定,眼下还得替秉笔保一保。

进门便看见李卜山手下人托着乘盘,他亲自走去将文书接过手。

再朝李随堂高声:“多谢随堂辛苦送来。”

旁的解释没用,唐素便不同李卜山多说,脚下几步便跟上祁聿。

再次回头,看陆斜散着冠被人请着,更安定的朝外去。

镇抚司衙门许久不见擢升后的祁聿,听说人要来,程崔都亲自出门瞧瞧,这尊大佛怎么突然光临。

一出门便先见着唐素,他满是汗地急道:“还请程指挥使空间带血的牢房出来,我们秉笔想来午憩。”

“他近日心绪不顺。”

一听祁聿心绪不顺,程崔都不细问,忙招个手下。

“快去找间血多的将人提隔壁去。”

这人前脚进诏狱,祁聿后脚就踩进镇抚司衙门。

程崔眼底刚飘进赤红转眼就没了,祁聿往诏狱里行走的步子,熟稔到程崔都有些佩服。

“你们秉笔这是?”程崔发问了,又敛口,“与我无关,忙去了。”

反正每次祁聿来,多是杀人后,这次也不知在宫里杀了谁,杀了多少。

将唐素甩镇抚司衙门庭院中,他转身当无事的离开。

唐素一阵生死绞后才歇口气,就见陆斜失魂落魄进门,他睨了眼狐疑。

“你在此等着秉笔处置你。”

来的路上已经找人简单了解了来去,随牵不上祁聿行这些的因尾,但也大抵能分明一二。

陆斜神经一下紧绷,目光茫茫循声却不见唐素。

风过他冻得瑟抖阵,才发觉自己衣裳寒湿了个透。

唐素被人领着入诏狱,这污糟血气、腐气重的直扯他神经,点灯也亮不起的浓色。

还有各种哼鸣的苦声,听得头都疼。

他摇头感叹,自己来多少次都不能适应分毫。

到祁聿这间外,祁聿已然睡在腐血铺洒的草中,一身赤红团领衫颜色都暗了几成。

唯独腰间的玉还润些光。

他不好开口问,等半个时辰后,祁聿撑着起身。

掌心摁进一滩血里,她简单抹在裤腿上:“什么时辰了。”

唐素顿靠着牢狱木栏,肩颈绷着。

没活人习惯诏狱,她吞嗓:“日后你别跟进来。”

这声音颓然失力,唐素穿过木杆看祁聿,神色平淡。

“才未正(下午两点),下次不进了。”

祁聿点头,看眼手上浓血迹没抹干净,又蹭两把裤腿。

吊着嗓:“这次随堂校考你别报名,进来背锅的,我不想杀你。”

唐素听得颈子一凉。

直声:“您没发话,我不敢填报。”

祁聿看唐素是个聪明的。

他有心往上爬,却也懂自己不会随意坑害他,一直听话老实、又稳妥,是个让人安心的。

但往下行的事他还是想同唐素解释一二。

“我要送陆斜出宫。”

“你如果也想,我也可以为你安排所有,你想出去吗。”

唐素这才了然今日秉笔为何这样对陆斜了。

祁聿虽是秉笔,但想将陆斜阉人罪籍改换良籍置产、存蓄,还是要看上头老祖宗意思。若有心拦着、以此胁迫些许,也是妨碍。

可如今老祖宗动气,主动想依着祁聿意思将人放出去就不一样了。

“那秉笔容我想想。”

唐素也是头次从陆斜身上

得知,原来阉人能换籍出宫。

第33章 恣意想清楚了打算主动——献身?……

唐素不习惯此地,往日要么不进、要么进来不过半刻。

今日是自己没发话,他才辛苦撑到现在。

祁聿忙招手让人出去:“叫人将文书送到程崔的刑室,我在那处批阅,你回去吧。”

唐素听到身后吩咐,应了略微响亮的‘是’。

祁聿能批文书心绪就是好了。

他速步同时环视眼周围。

这诏狱于秉笔来说是什么福地洞天不成?那般浑噩难压的激荡心绪,睡一觉便好了。

唐素想不明白。

程崔这边正绞人四肢刑讯,刑架上的人都没个人形,痛苦嘶叫冲屋顶,怆地呼天扯嗓喊叫。

一般这样喊地的容易血脉喷张容易血尽而亡,不如闭嘴叫人能多审两句。

余光就见祁聿赤红职袍站着大片污浊十分自然的进门,丝毫不受影响地往案桌边去。

祁聿刚抬脚踹椅子赶人,腿突然就收住,抬手招人起身站一边去。

程崔的经历司书吏提笔繁复看眼祁聿,直接示意让人先退一旁。

他来同祁聿打个商量。

程崔提步走近,瞥眼刚送进来案上的文书,又指着浸透血的刑架:“桌子我借你,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可好?我也忙着交案。”

祁聿椅子一拖,指着案的另一端:“喏,我不全占,你办你的。”

“办完刚好交我批阅,还省得往宫里送了。”

对面书吏听到半身一颤,随即僵住,有种当场在监官眼皮子下考卷的压迫感袭来

程崔垂眸瞧他,祁聿孱弱寡面相与骨子里嵌的杀性简直不是同一人,悖天逆地的复杂割裂。

他指着对面书吏:“搬张椅子办事,别管祁聿。”

程崔重新往刑架前一坐,捏着刑案指着两名贴刑官便继续行事。

诏狱数道刑罚行至五六人就骨落皮脱了。

此刻加之程崔厉声问审、鞭棍棒钳刀轮上,满室惨叫、寒链不停翻撞、腥气刮起屋内腥腻,伴搅逐年积沉腐气。

数种并加,每一丝感官都觉得脑子该静不下来,祁聿佐着周遭一切更能安心定志地提笔。

程崔此处连审数十人,血都浸了半屋子,沾到祁聿脚下,他岿然不动的阅看文书。

还顺手从他案上摸张纸记了数笔六部需调度的资讯,行关的人员等杂事。

等祁聿批阅完,外头天都蒙了层亮灰。

程崔没少在诏狱看祁聿阅卷,只是每次看都分外赏心悦目,总会多瞧几眼。

他但凡是个全乎人、或是品级低点,程崔肯定会将此人招自己手下来干事。

看着软软糯糯隽气,行事起来周全心细还果决毒辣,太适合镇抚司衙门了。就可惜了。

祁聿起身松肩,瞥眼外头时辰:“不用打扫,今日这间留着,明早我还来。”

程崔眼皮抽抖下,抬臂将人请送出去。

祁聿出门后,他吩咐人:“现在去扫干净,今日这几人丢进去。”

新鲜的血总好过烂了一夜的,惹上病了算什么。

听闻她一身伤似乎就没大好。

今日是她升了秉笔头次夜间上职,能直宿文书房殿内,这种人生不可得之事让祁聿顶了股奇怪。

好想叫家人晓得她如今出入的地方,又怕家人知晓她如今犹如鬼刹。

谈不上喜悦荣耀、又道不明骄傲得意,总是喜忧闷心各掺些。

听说陈诉当年头次去文书房,还朝家中方向跪告。

她不敢。

她爹当初是清官、母亲知礼,若是知晓她成这番样子还不斥训死。至于那人,更不敢说晓让人听知半分。

总之这等喜事,她无人可述。

现在回去沐浴换衣正能赶上换值。

一出诏狱看见陆斜,两人视线交错,陆斜吓得颈子瑟缩。

祁聿本想一路走过去的,结果行至陆斜身旁还是忍不住停步:“你”

陆斜手脚无措阵后,伸来一件斗篷:“你身上脏了,全是血。”

指着她裤腿。

“唐少监送来的。”

刚好启唇的话祁聿倒回腹内,就微微扼口气。

陆斜没什么心理阴影就好。

从他手上接过斗篷披上,起步要走却被陆斜抬手抓住衣袖。

“我看不清路了。”

随后气息颇重地吐口,以为不明却有东西清晰磨蹭在嗓子里。

祁聿莫名从这句听出要她负责、大有赖上她的意思。

垂眸看衣袖上秀气指节,“你这是在”撒娇?

她不敢认陆斜这道荒唐,瞥眼天晃开意识,这才酉初(五点)就‘瞎’了?天明明也没下暗色。

陆斜胸腔翻了翻,咬定口气,直言不讳:“我在求干爹疼爱。”

祁聿惊吓地塌肩凑近,这是陆斜?

骤然俯近,陆斜忍着脚下颠簸,站直、还微微仰颈让祁聿这么观色打量他。

他这‘心甘情愿’的‘心意’跟模样惊刹到祁聿了。

“这是”她找了好几个词都不够清晰,踌躇嗓子启唇,“知道拒绝不了,想清楚了打算主动——献身?”

到这意思,祁聿直起身,满身萧瑟凶戾。

陆斜只要敢说‘是’。

她就立马把人丢给程崔,锁去身后诏狱将人一顿好打,要狠狠替陆詹事教训教训儿子。

陆家最后的独苗苗不能歪她手里。

陆斜听到祁聿嘴里蹦出这两个字,当即掩口就反呕起来,瞬间内脏都被恶心扯得颠荡,叫人受不了。

祁聿听着寂静院子被放大的作呕声,脸直接黑了

“这么恶心么。”她略微平静、又不太平静地问。

陆斜嗓子被酸水烧了阵、又疼又酸苦,这等感受形容不上。

他想回话来着,嗓子又倒抽一口,让他直接呕出眼泪。

忙摇头:‘不是’。

他张口说不了话,只能一个劲作呕。

祁聿瞥眼时辰,懒得理他,动身就走。

陆斜伸手扯住祁聿袖口,脚下蹒跚着跟上他速度,一边顺食道胃里酸感。

走了好大段陆斜才抚平气,赤红着眼。

断断续续又十分笃定张口:“我不懂你要作什么戏,但我知道你不会。”

“你要我如何配合,不如直言?”

声量不大,意思却清楚。祁聿余光倏地落他身上,直叹人还有点脑子。

唇角轻松地牵起来,“我上职后你今夜住我房里。”

“就这么简单?”

祁聿扭头看向身旁,陆斜眼底被水光润湿后显得十分连人,倒了些她微末身影,还挺‘深情’。

“明日我就要搬去秉笔的直房,不住护城河边了。有事喊唐素,他在你隔壁。”

祁聿不带他说得过去,唐素是他贴身掌家为什么也不跟去?

那他们日后就住在宫里一东一西,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了。

陆斜心绪因此一断、脚下便顿了步,没赶上祁聿速度又力道拽了把,他跌着踉跄,祁聿下意识一把托住他臂膀。

他一脑袋就砸祁聿肩上,顺势抱紧了人的臂膀

身形晃动下她紧张摁住腰间,心惶然漏了拍。

侧眸,陆斜挂她肩上,这姿势真是亲昵,也相当冒犯。

但祁聿此刻不知为何失了本能,没直接将人推出去或闪躲。

她认真思索片刻,应该是以后见不着,提前挂想了番,故而更珍惜当下?

祁聿余光扫眼身后随侍,数十人各个垂颈不敢抬头。隔了也大半丈距离,当是听不清他们对话。

“你真是吃住我眼下与你没脾气。”

祁聿语气平平毫无情绪起伏,但陆斜总觉得这句下面他与旁人还是有几分殊异。

陆斜讪讪站直,满含自知之明地解释:“不是故意的。”

这要是换了以前或是旁人他感念万分,站直朝祁聿鞠个礼:“多谢你没踹开我或拔刃。”

陆斜半分天真叫她看得不适。

祁聿:

余下一路她记想文书房规矩,反复心里默诵。

回去门前备好好几桶热水,陆斜对唐素行事只觉佩服。

不怪唐少监是祁聿掌家,贴心、细致又圆全。

窝房里沐浴完

、头发草草搓吧就盘好束冠。

出门唐素端着包子跟茶水候人,她一手拿个包子一手端杯茶就往文书房去。

唐素惯清楚祁聿的无羁,没多规劝规矩。

陆斜贸然身后清咳声:“你晚间药没用。”

唐素拧颈怒瞪,陆斜端着药站廊下。

这是非要作死?今儿是个什么日子他一点也不清楚?

祁聿才下楼梯,瞧着下值的李卜山径直朝她而来,唇角一下就压不住,眼睛晶亮起来。

李卜山来这么早,那她就不慌走了,这么难得看到的场景她非要看两眼。

退两步回去,茶放陆斜手上乘盘中,端碗药仰了。

她笑呵呵咬口包子,倚着柱子特意等着李卜山走近。

两人坦然无忌打个照面,彼此眼中的意思都清楚。

李卜山看他笑成花的样子晦眸,整个人僵着。

“你今日这样对我,他日”

祁聿在自己房门前阶梯下轻轻落指:“就跪这儿,今儿是老祖宗默许我寻你泄愤,机会难得。”

李卜山不能不从老祖宗意思,不然他在司礼监也是泼天身份。除了皇爷,哪敢有人这般罚他。

陈诉掌了东厂也不会随意开罪李卜山,更何况她。

这话一出,直房这边一下就有人围拢上来。

大家悄悄扒在门板后、窗后、墙后偷偷瞧。

一阵风扫过李卜山衣袍,飘飞的衣摆显得他腰杆更直。

祁聿畅笑出声:“看你跪我真的爽。五年时间你跪到我脚下,那还要多久你会死在我眼前?”

“别说他日报复回来的话,你我不死不休。你的报复我受得起,故而你跪我我也受得起。”

她恣意地咬口包子,阔肩怡然走下台阶。本想抬腿踢他膝头,叫人往下跪,却在动作起势之初就收了动作。

祁聿当即黑了脸,整副脊梁僵死。

唐素好奇这脚为什么没踹出去,想是忌讳李卜山身份,就敛了心跳屏息慢慢看着。

李卜山看见提了提眉角,就轻轻哼笑声,指腹娴雅捏住袍角佝身缓缓跪祁聿面前。

“老祖宗为了哄你不生气,连我都使出来供你。泄。性。”

仰头,掐眸看祁聿:“你确实了不起,廷内无人及得上你。”

语下多是旁人不懂的意思,就她一人钻心。

胸腔急促起伏阵,祁聿慢条斯理道,“你我一向有来有回,我今日不为难你,你也不会放过我。”

她抬手看看空着的左手,拧眉:“你说我打你几巴掌,老祖宗才会心疼你,才会斥我?”

李卜山没想祁聿会有这出,怒目直竖:“你敢!”

话音才起,祁聿照着他的脸就扇出去。

动作利索。

唐素在他抬手时就往台阶下冲,还是拦晚了一步。

看着李卜山被打偏的脸,佝偻撑地的身形狼狈,唐素气息都断了嗓子眼里,两眼空瞪。

完了,他家秉笔闯大祸了。

一巴掌上去真是上头,祁聿心绪有些闸口,怒瞪李卜山赫然难看不描的脸,这张润和的皮裹得就不是人骨,比畜牲不如!

反手就想将人再抽下去。

李卜山错愕不及,骨子本能要闪躲却顿动弹不得。一道凌厉风刮鼻梁走过。

祁聿清冷泄气:“可惜了,再往下亏的是我自己。”

她松肩站好退一步欣赏李卜山跪辱模样:“好了,等你报复。”

目光轻轻落在李卜山随侍的那些人身上,一一轻扫:“你派一个我杀一个,叫你身边那些不怕死的尽管来。”

可能是因为护城河风大冷吧,那些人瑟抖个没完,窝囊滑稽。

她也算满足了微末,至少今日她够到李卜山脸上,来日定能剐杀他跟刘栩。

时间问题而已。

肉包油都没流出来,祁聿佝颈咬口包子,含糊扭头:“唐素,今夜给我看他跪直。”

“咱们李随堂多年没吃过刑,但他是廷内老人了,规矩应该还记得。”

脚下恣意畅快的就朝文书房去。

虚目一抬,正是一更,三刻换值时间恰好能赶上。

第34章 掌权这才是眼下该有之物。

祁聿也就青天白日来文书房上职公办,从未宿在这边过。

此处仅掌印秉笔可宿在殿内,其余人夜间归各自直房。

祁聿一手提着琉璃灯,扶着册架慢慢走。指尖所经文书便是天下事,她可随意翻览。

走至御前不算什么,踏进这处才有更稳妥的实权观感。

她入目的不是一册册文书,而是一省、一城、一县生死荣华倾颓。夜间无人,她能用私心翻覆此间天宇的某地、某人、某事。

掌心尽握天下事、天下人。

脚下几步走进值宿内堂,床她是过目不识的,一眼就望见张桌子,上头摆放明日一早要往内阁送的文书。

桌面还有个醒目非常的剔红纽绳络山水木箱,旁边搁把錾刻流云纹的铜质钥匙。

她走近,琉璃灯照着用钥匙挑开锁,打开里面是一叠批御用的空签,旁边还有枚御印。

这证明她可在遇着急事能先越过陛下行差,事后再御前补禀的权力。

祁聿轻柔抚过空白的御批纸跟御印心中万分波澜平地起,狂浪汹涌不止。

这才是眼下她该有之物。

情不自禁反复摸了半响。

本来是宿在此处的,她看着这些哪里睡得着。

枕靠木箱,挑着琉璃灯将往日随堂之身不能看得都翻了个遍。直到窗边翻色,她还乐此不疲从案上取卷披读。

直到陈诉换值,进门看见祁聿身前桌面大小厚薄高叠不一的文书、卷轴,拧眉摇头。

“你看了一夜?”

她眼下扫览,余光都舍不得挪出去:“头次难免激动,下次就不会这样了。”

身体跟着陈诉出现的身影打了个哈欠,揉下眼睛继续看,“这本看完再走。”

隔了一墙的秘辛就是了不得,纸上一撇一划都是颈上刃,亦是手中直指他人的刀。

眸底一桌乱象,陈诉嗤声不听这等瞎诌。

祁聿最初刚进随堂、摸到文书房这些东西,日日比人多抱几本回去看,足足看了半年不止,勤勉得可怕。

他从室内床榻前头钩过茶壶给祁聿倾杯茶,走近看见他腰下垫着的木箱一时无语。

这等东西也是能枕靠的?要死了。

“护城河边的戏我瞧得畅快,你厉害,敬你一杯。”

陈诉由衷的一杯,能这么折腾李卜山的也就祁聿猖狂无忌了,实在痛快。

她虚晃着手悬空摸索。

陈诉见人眼皮子还没从书折里抬半分眸光,一把将水杯塞他手上。

祁聿抿水时杯子有些挡视线,干脆托着杯子硬是看完这本才依依不舍搁下手,才润口水。

指尖一松她都有些心疼,宽慰着自己改日值夜再看。

凉水顺喉,只听陈诉沉声:“你借我调出去的人回来,边呈月留下的账册已经送你新住处了。”

他盯紧祁聿,疑窦丛生,“少见你这么不留手的,怎么这次赶尽杀绝?往日祸不及妻孥的准则呢。”

她放下杯子,将自己脸侧给陈诉看。

“我好心留了全尸,给人头七当日身负重伤送上门,尊了廷内规矩放他们一马,他夫人却人前打我脸。”

“我这么些年棍棒鞭杖受过,谁打过我脸!”

祁聿眸底阴翳密布,恨恶横冲直撞最终歇在眉心中,这气看来是真动了。

老祖宗当初本就打算搜完边呈月府邸,找到东西后一把火解决个干净。

祁聿恰时求了出宫腰牌说走一遭,要为司礼监带功上位。老祖宗本就私疼他,就放手让他去。

宫外传回他被打,老祖宗也是气的不轻,着人去追却一时却被祁聿拦住。

说帐本不在他府邸,该是放到外面,要借边呈月家人钓鱼。边呈月一家老小能活着出城,祁聿‘功不可没’。

眼下也算是处理的周全。该死的死尽了,东西也回来了。

见陈诉眼底流转的阴沉,她惺忪眨眨眼。

文书一放困倦迷头,手肘虚力撑着箱。

“他头七之日上门搜索未果,若不是要靠他夫人找出这些陈年的皇木账册,他们连京城都出不去。非是我坏自己规矩,是边呈月给司礼监留难,是她夫人拂我脸面。”

祁聿接个哈欠,垂眸敛色。

边呈月接触过皇木账册,死前主动上交账册还是不交,老祖宗都会不满人死帐未消。他本就是个灭门之祸,谁下的手都是一样。

司礼监从没人能得善终,这种下场他们人人都早预见过。

祁聿自然也能预见自己的。

她朝后仰进椅背里,几分倦怠透骨而出:“我比旁人下手利索,他们死在我手上难道不好?”

拂着身上衣褶起身,“不折磨人我才是大善,你觉得呢陈督主。”

祁聿突然钉他厂督身份,东厂刑狱司诸般刑罚从脑中浮过,陈诉认同他这话。

“嗯,是,咱们的祁秉笔是真大善。”

这句也由衷。

“死个妇孺老幼还值得你同我说一嘴,你最近是没事干了?”

她再度抚摸木箱,心底依旧火热。

“早膳跟翁父说声我就不用了,他要斥我掌打李卜山,等我从诏狱回来再骂。反正今日就住隔壁了,我跪听指斥。”

祁聿袍子掸两把打着哈欠就出门去,木箱的钥匙他该是拿走了。

那就是他日后可行的权柄。

陈诉再望着一桌文书、卷册,一夜看这么多,祁聿日后心里度量更大了。

等他半日睡醒浪回护城河,风过水面拂来,一股清晰水汽叫人再醒两分。

她水边顿足半响,脑子好像动了、又好像没动,眼底空洞茫茫,脚下碾片草。

陛下实在要保刘栩,那就换天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不会容得下刘栩蛀国。

这杀头赤族的事让祁聿心口狂震,末了冷冷牵唇,还好自己一人一族,杀了她祁家什么也不剩,也牵累不了旁人,挺干净。

她依着分寸今日不好接触陆斜,没上直房就掉头去慈庆宫东边,独属于掌印秉笔的直房。

抬腿迈进去,三人住的院子竟这般宽敞通透。

本想找自己屋子再窝一下午,迎面便撞见之前经厂见着将晕了的陆斜拿给刘栩的人,这真是巧不可阶。

祁聿端肩一站,人立马佝肩凑近跪下。

“祁秉笔,好久不见。”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倒是不怵了。一看便是仗着老祖宗撑腰,嗓子都硬气了。

他一人正好系了她跟刘栩还有陆斜三人,这人冒出得也是时候。

她横眉疲惫笑笑,眼底鬼恶划过:“说了等事了结便来寻你,你今日倒撞我手上。”

祁聿随意招手,便有人将此人双臂锁住摁她脚下。

她指着自己廊下房梁:“正好挂那儿。”

拖走之际这人挣扎喊叫。

“祁聿,奴婢是老祖宗点的随堂,过不了几日我们也要一道共事!你虽是我上头,是不是也要遵下老祖宗的意思。”

“你还能越了掌印去!”

这话扯的天响,祁聿目光悠悠搁这人身上。

她掐眉,不该吧。

随堂是可以掠过校考私自点人,但不至于点这种蠢货吧。

以前进不了门,以后就进得来?虽然说这次进来的是个背锅的,但也要背的漂亮吧,他有什么优点能完成这等任务?

祁聿满心疑窦,示意将人先拖来,“我还不知你叫什么,贵姓?”

这人诚然笑一阵:“奴婢何至,何时的何,至此的至。烦请您记一记。”

何至见祁聿眸底生冷瞪视,嘴上却煦和,再问:“你做了什么让老祖宗点你?”

这人行事答话质量太低,届时用起来都有麻烦,怕是锅都背不明白。

这不会就是李卜山给他找的报复吧?还真是有点麻烦。

见祁聿阴冷神色话堵嗓子里,何至胳膊挣摆,祁聿也温心叫人松了手。

陈诉这几日他没攀上,今日祁聿搬进来自然是要笼一把的,站直后他准备一五一十道给祁聿听。

却祁聿往后退开两步,与自己保持距离。

他也不好再上前,嬉笑着脸道:“十二监再找也找不出乐子,我,奴婢买了几个戏班的角儿,过不了几日算着日子就能送入宫了,他们啊,脸蛋好、身段好、嗓子也好。”

“听闻秉笔上次点了那位,许是也喜欢的,这次奴婢给您留几位摘选,你看”

话还没落尽,祁聿一巴掌将人抽开三五步远。

厉声斥喝:“绑了,老祖宗回了也不许解,先吊个三日。”

这人还要叫喊,祁聿一个眼神就有人知晓意思,忙从腰里掏出块抹布将人嘴堵住。

反剪着人手就开始捆绑,往她廊下挂。

何至呜咽瞪喝她都不想看,一肚子火直蹭蹭朝颅内顶。

宫里有李卜山作这种缺德事还不够,还要再出个‘李卜山’去霍霍那些苦命人。

戏班子那些粉头小生虽也是被有钱有权人包着玩,可还是个全乎人,年纪大了改换个地儿,能娶妻能生子。

他却将人刑了刀送进来辱着人死。真是龌龊比龌龊,一个赛过一个!

祁聿只觉心涩头疼,绷咬着牙。

正巧见着刘栩下值,约莫是知晓她搬了院子赶回来瞧她。

一进门看着廊下挂着的人,刘栩眉角浅浅一压。

祁聿没什么话好说,调头朝屋子里阔步,步子凶得让他这张脊梁都好看了。

刘栩掐着一看,眉眼缓下神。

许是折腾的狠了,何至塞口的抹布被他吐出来,刚喊一声‘老祖宗救命’。

祁聿回头钉眼刘栩,恶狠狠低喝:“你试试!”

刘栩是许久没见祁聿这般直白情绪,比那夜要死不活的样子精神多了,虽依旧没个好脸,可人算是活透了。

他讪笑,颇给面子的‘服软’:“挂着挂着。”

刘栩招手让人将何至嘴塞实些,“别吵着他休息。”

紧接着一道门声将院中种种斩断开来。

第35章 忍辱戏子最会学人。

正屋闹出的响动祁聿听不下去,手上书一把扔桌面,捂在被子里搅心难受一阵,恨了好大一通。

她没带唐素来,现在只能自己出门使唤人。

披件衣裳、趿着鞋出门,随意指个廊下守卫:“去,给我准备份点心来,搁院子里。”

门打开,正屋里头闷声喘息、兴奋又搅着丝痛苦的愉悦声震耳欲聋,无耻浪声肆无忌惮避都不避人。

周围殿宇怕是能听个七八分,不过这是老祖宗常有的花样,估计大家都习惯了。可她才从别处搬来,听得十分恶心。

转身从架子上取本无字书,拢件衣裳到院子槐树下石桌旁坐下,试图安然地在这般环境里适应。

一盘七色果脯就着热茶送来。

她招手:“去院子外将李随堂请进来,风寒露重的,作什么在门外看戏。”

戏台给她搭好唱起来了,不坐一起怎么对得起他辛苦一场。

这话声音大都不用人出门请,李卜山自己便从院外冒出身影,氲着月色下他身容更显温和。

李卜山常来此处服侍老祖宗,他熟稔地进门。

目光惊顿从老祖宗门前缓缓转到祁聿轻落的身姿上,拧了拧眉。

此刻正屋一声‘老祖宗救命,饶了我吧’嘤声,裹挟哭腔狠狠求饶。几经来回求哭还是在求、在哭、在喊疼。

祁聿手顿了顿,胸肺倒噎顿不畅。

温吞倒两杯热茶,分他一杯。指腹顶着杯肚推顶到对面位置上,抬手示意李卜山坐,别客气。

李卜山上下打量祁聿,不解地用指腹夹着袍角边沿坐下。

祁聿支起胳膊看书,他略微好奇扫眼。

祁聿直接摆开空白书页给他看:“你的报复确实恶心到我了。何至那馊点子是你教他的?”

祁聿冷声里夹着恶心又还不了手的憋屈,郁郁恨意分明,诸般情绪压得昭然,但还忍着不发作。

他更希望看到祁聿发疯发狂失张失智触怒人、或触怒规矩。这样‘坐实’些祁聿心中尚有掌印,日后这距离便能越来越近。

祁聿越不想走的下场,他就越想将人亲手送过去。

“那不是我教的,十二监数万人,哪需要从外头戏班子里找。”

李卜山见他能压下就觉得无

趣了。

他端起茶同祁聿动作一致,抿半口茶。

晦目牵起笑:“他也是个人才,能想到这出。”

悄摸摸打量祁聿,“听闻今日这人还是他偷偷照着你的样子养了两年,戏子最会学人,你说老祖宗看见会多爱不释手?”

祁聿眼色骤然凝冻深邃。

李卜山淡淡笑,瞥眼他面色的难看:“你不会明日就将人打死吧。”

祁聿胸腔一阵倒呕酸水,狠狠看两页书将心绪压一压。

李卜山见他这模样自得欢畅,笑着捏个果子送嘴里:“无字书你能看个什么,给我讲讲?”

强压镇定罢了。

她将空白书页摊在桌上,指着一行。

“自辱堪生也,人辱堪忍也。”

“情显机现也,情隐人秘也;逢凶不怒,遭忌勿怨;困用小人,顺恕君子;理不压众,勇非无忌,懦者改智,智者改策也。”

夜间槐树下、又在祁聿语调里,一切静然到如同敛息坐禅。

李卜山眸底畅意之色尽失,反顿在祁聿这张文隽又冷漠的瓷色上,祁聿眉宇搅色也掩不住自成的风流,绝然。

纯白里衣外松松笼件烟雨色外袍,人温弱却坚韧。

祁聿今日走出门将心魔打散、不困受于此。李卜山是没想到他接受度能这么高,直接就坦然了。

他喃喃复述:“自辱堪生,人辱堪忍。”

望眼祁聿,将茶啜口起身走了。

李卜山看不到乐子祁聿也没胜什么,肩胛在李卜山转身后塌了个十成十。

她捏个果子扔嘴里,指尖翻着手上无字书一页一页看,看到完全接受那间屋里撞进耳中的淫词艳声,她拢了身上衣裳转身回去睡到天明。

早上起来枕头湿了大片。

早膳何至以随堂之身上了桌,又将祁聿恶心了把。

昨日老祖宗房里是什么情景大家皆晓,几人偷偷打量祁聿。

刘栩听闻他昨日在院中坐至半夜,也来回打量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却在他素色脸上看不出任何来。

往日早膳还聊几句政事,譬如内阁会将什么事拦下,前朝谁谁家又如何如何,他们一道解难、或谈笑哪家清流的无耻,今日鸦雀无声。

早膳快结束,何至先用完,突然张口:“祁秉笔,听闻你才学好,能给我取个字么。我瞧那些官员都有,我也想有个。”

祁聿吊了他三日何至也不记仇,依旧朝人身边凑。祁聿本就乖张,连李卜山都打,吊一吊他也不妨事。往后一起行事,总还是要个和睦的。

桌面一时目光全聚在何至身上,又缓缓拉到祁聿身上。

见过会作死的,没见过这样作死的。他们都是阉人,用什么字,非要走出去遭人笑话揶揄么。

所有人听着都别扭的不适。

祁聿搁下碗,出乎意料地沉眉当真细细给人想起来。

转眼恳挚道:“君子有诚,士诚。你待老祖宗如此尽心尽力,这二字你当得。”

李卜山、庚合还有许之乘瞋目。这人还君子?祁聿是着了什么疯。

昨夜送去的是什么人,叫祁聿这般变性。李卜山一时觉得昨夜还是刺激到了祁聿

何至根本没看清桌面是个什么状态,一听这二字眼睛便亮起来。

他笑道:“祁秉笔高学,这二字好,好啊!多谢多谢。”

两手作揖感谢,筷子夹菜狠狠多吃了两口。

陈诉差点笑出声。

看着对面动静,祁聿抬眸,清冷寡淡问:“怎么,我取的不好?不然你来个。”

陈诉连连摆手,满脸落个诚服:“皇爷钦点的判仿首名,取得定当是好,我不及你。”

“你连《孟子》都搬出来了,我取不过你。”

陈诉都这样说了,祁聿还给他搬了好书,何至更是喜气连连,叫人上杯他新得的阳羡金丝茶冲泡杯给祁聿。

李卜山听得曳眉,这茶在京官场刚时新起来,叫价正贵,顶好的百两一斤,能带进司礼监的东西必然不会是水货。

一经厂门前洒扫进了门后,真是上了位后身价暴涨。

祁聿搁下碗,轻轻曳唇,看着人和善的不得了。

“何随堂可能不知,我这人吃不了苦,你的茶我可能用不了。但翁父最懂品茶,他是什么都吃。”

起身:“接下来几日我要去吏部听记,就不来用早膳了。你们用好。”

刘栩不动身谁敢先一步下桌。

他将手上碗放祁聿眼前,要他端。

她垂眸从碗上缓缓将视线拉到陈诉身上:“往日都是你端,我这头一遭怕将碗给跌了。”

陈诉看着老祖宗也不敢动,人直接埋头在碗里继续吃。

谁的事谁管,他不沾。

祁聿看着拦路的碗,接过手往桌面重重一搁:“翁父放碗了,早膳结束,诸位散了。”

陈诉始料不及噎口饭在嗓子里,抬眸就见一身影飘然出了膳厅。

祁聿真是日日不改张狂成这样!

刘栩闭目,抬手刚顶上颞颥,李卜山便出现在他身后,接过动作给他推揉。

“夏日到了,经厂隔壁园子荷花开得正好,让何随堂组场宴去赏个景,庆一庆他升职,叫廷内人也好认认人。”

“正好将那位邀着,试试祁聿对您是个什么意思?”

话不说尽,刘栩却满意宽心了。

许之乘听出意思,直觉李卜山总想着将祁聿这等能人推进那种深渊作什么。

但拐念想,祁聿何不是李卜山的登云梯。他想上秉笔,只需要让祁聿跌下来便行了。日日事不干几件,天天摘选好人往那等腌臜地送。

何至完全不明这宴会在作什么,就激动看着李卜山,对他感激不尽。

李卜山神色里却没何至身影。

刘栩缓缓睁眼:“好。”

唐素接祁聿出门,走到经厂院子就想骂,话在胸肺嗓子来回顶杀,实在憋得疼。

最终委屈的恨言:“您今日怎么不一脚将人踹出门!还给他取字!”

要骂的话太密,全堵嗓子眼里没法一句句顺出来。

唐素只觉何至一朝上天忘了自己是谁!

就经厂门前一洒扫的下等内侍,连件职袍都换不上件新的。这就像烧火兵一下成了将军跟前儿的前锋,谁能服。

祁聿没出声,唐素身后人冒个头出来。

“《孟子》公孙丑章句下第十二节 ,书曰‘士,诚小人也’,若这句话割裂起来读便是:‘士诚,小人也’,秉笔是在骂他小人。”

以后有人喊一次这人的字,就等于骂他一次小人。

唐素气顿心口,因为陆斜这句慢慢散开微末:“这还差不多!但这一句怎么够!”

祁聿‘嗤’气声,斜目瞥他:“我今日发作弄死他,司礼监锅扣谁脑袋上?我去吏部再算最后一笔,就让他去吏部坐记。”

“叫所有人从此刻开始敬着这位‘何随堂’,他行什么都对、行什么都好、行什么都英明。他今日踩我一下,明日我就在他家祖坟上建间舞馆,请人日日吹拉弹唱、日日跳,我还能赚笔银子。”

陆斜:

唐素嗓子哽口气:“也是行的?您想法是真别致。”

“祁秉笔!”声音陌生,唐素循声一眼也没认出是谁,倒是他这身品级的职袍

唐素攒眉:“何随堂身旁的掌家?”

这人讪笑,“是。我们家随堂说明日下午在成若馆前荷花池旁开个宴,还请祁秉笔赏脸,将明日下午公务推一推。”

祁聿听到某个东西脊梁瞬间绷紧,手陡然紧紧掐住腰间。

陆斜瞧着一掌无意识的就抚上他的背,两人目光浅浅交错,陆斜呆在他凶戾赤红润着水汽的眼里。

祁聿是在害怕愤怒什么。

唐素颈子僵顿,虚眸,眼底直嵌血色:“你说什么公务推一推?”

“还有,我们秉笔最厌恶这场宴我们不去!”

祁聿绕路都不会去有荷花开得地方,这宴专门设在他心坎上,何至是什么意思!

“若是老祖宗应的我们随堂的宴,祁秉笔还不去么?”这人直接越过唐素问她。

祁聿心口好一

阵搅动,合着这是刘栩冲她来的。

敛眸,唇角微牵:“我去。”

她一把捞住陆斜的腰,将人摁怀里。

下颚搁到陆斜肩上,轻轻对他耳旁说:“那明日我将事务推了带你去成若馆看看,那边风景是真的好。你若喜欢,我再带你游船。”

陆斜人愣着,四肢僵着不动,就心口不正常得怦怦直撞。

那人上下横竖看眼,掉头回经厂。

祁聿有些卸力地撑他肩头:“明日陪我作最后一遭戏就好了。许是有些恶心你,但你忍忍?”

第36章 戏宴你贱不贱呐。

今日这遭修罗场陈诉以御前侍奉‘去’不成,许之乘跟庚合也懒得看这出并没什么意思的戏,纷纷朝御前寻事主动调去。

三位人不到,却都给何至封了大礼。

成若馆摆的宴阔,御膳房都卖何至脸面烹了桌席面,六十七道菜,十三道点心。

每人面前摆的的都是金碗金筷子。

这是廷内规矩压着,不然这阵仗看着恐是不止如此。

陆斜看得淡淡横眉,祁聿升秉笔接受司礼监众人跪拜,上下数万人发了喜礼、人人有份。

廷内二十四衙门每个监、司、局单开了十二时辰的流水席,无论品级皆可上桌,整整一日一夜供食不断。

祁聿主要笼络的是下,这人却只往上。

真是陆斜都觉得这人有些蠢。

祁聿去了一眼看见荷花池,气息翻涌得不正常。眺眼李卜山,他笑得极度温煦,真是每每看见都让人不适。

刘栩正仰头吃一人喂的酒,余光扫来她速速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