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果然续命还得找李博士。
李博士欠嗖嗖地说些不着五六的话好对付,无非是打上一顿或两顿的事儿,可如果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心积虑冷不丁一两句表白戳进心窝窝,那就很棘手了。
方规气沉丹田,目光雷电般射入李博士眼睛:盯.jpg
——你说了句好难接的话,撤回快撤回!
李博士不仅没撤回,反倒知难而上,慢慢凑过来。
方规:盯.gif
李笃眨眨眼,不被她摇头晃脑的动作影响,意志坚定目标清晰,越凑越近。
李博士有双和梁教授挺像的眼睛,通透、干净,无论亮处暗处,总有一抹属于不染尘埃的清澈反光,人群中就像鹤立鸡群般醒目。
方规很喜欢干净的、亮晶晶的东西,如果它们还长在一双又浓又黑形状像燕子翅膀的眉毛下面……
哎,更好看了。
鼻息扫在唇上麻麻的,方规“啊”怪叫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弹跳起身,头也不回冲进楼梯间:“程文静,账本呢?我要看账本。”
“什么?”程文静的声音由模糊到清晰,身影出现在二楼楼梯口,“账本吗?等一下我找找拿给你啊。”
盘点莱晔厂的账目遇到了意料之中的麻烦。
杂乱无章,乱得出奇。
实质上的家庭作坊没有完善的财务管理很正常,进出账想起一笔记一笔。资产负债表,那是什么东西?哦,你说电脑文档啊,咱不懂。
支出和收入存在大量现金交易,包括员工都有一部分是市场临时招募的日结工,何况其它零零散散的支出,每一笔如实记录在册,不可能。
同样的,非公交易产生的收入也没有全部记录。
看起来草率,实际经营活动中并不少见。至于是否违反工商管理规定,对于一家入不敷出的小工厂,不重要。
程文静找到了开厂以后头三年的账,方规翻了翻,前两年记的多半是大额支出,收入一片空白。
“真厉害啊。”
“这哪是开工厂,这简直是在做慈善,助力地方经济发展。”
“怪不得算命的说程文静中年落魄,中年少女抱金闹市,不抢她抢谁啊。”
“招待,招待,这到底招待出什么名堂了我不理解。”
第三年终于有一些零散收入,对比莱晔厂的业务,数字小得可怜,算下来不到总支出的四分之一。
要知道莱晔厂做的是非标定制件,这种业务一旦上路,利润上限高得没边。
就拿火锅店那套传送装置来讲,合同单价一米四百八十二,单材料成本不到八十。当然算上材料损耗、人工、设计、开模等基础成本,再平摊到没单子时的空转,不至于数倍净利润——但它的合同总额在方规这周经手过的合同中只能排中等梯队。
没道理前两年三年一笔大的订单没有,忽然发力,做工厂又不是生哪吒,总归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翻完前三年的烂账,方规眼前只剩下笔记本内页的道道横线,一会儿,横线变成了波浪线,字迹打飘。
“啊,看不动了。”
方规仰面躺下。
“太可怕了,程文静怎么能做到三年如一日当老魏的榜一大姐,花一整年开拓市场积累资源我勉勉强强接受,三年撒出去只收回来四分之一,程文静应该看清老魏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啊。她是嫌钱多烫手吗!”
李笃中间偷瞄了两眼,私以为她家陛下对程文静还是口下留情太善良,没说程文静就是心甘情愿给老魏当肥羊,宰了一刀又一刀。
“当年就不该把遣散费一口气给她,应该像妈妈那样帮她存个定期买个保险什么的。”
方规没想追着程文静“打”,否则牢骚应该发给程文静,让她惭愧得抬不起头。
事毕于今不溺于往,无论有没有员工或工人愿意搏一把买股分红,也只剩下后面几个订单的蛋糕大家分一分,程文静既然决定抽身离开,这厂子没有未来了,那么遂事不必再谏。
可是这一笔笔烂账看得她怄火,头顶滚滚巨雷。
“婚姻、家庭有这么可怕吗?给人下了降头似的。刘素娟那样的我感觉算‘百里挑一’,程文静这……啧。”
方规猛地坐起来,将账本卷成望远镜,从洞里看李博士,“你看刘素娟再看程文静,快说你学到了经验教训李博士,你保证不会跟她们一样。”
李笃盘腿坐在地上,挺括精致的风衣早被随手扔在一旁。她家陛下在自己头顶抓出一座风格别致的鸟巢,当然也没放过她。
圆圆看账本捶胸顿足的时候,捶的可不是她自己的胸,跺的也不是她自己的脚。
李笃拨开单筒望远镜,问:“什么经验教训?”
“脑子啊,钱啊。”方规攥起拳头敲了敲脖子,“统统焊死在自己脖子上,自己手里。千万不能给别人,再亲近的人也不要。”
“分情况吧。”李笃说,“妈妈不是还给程文静留了养老金吗?”
“不一样。”方规摇摇头,“妈妈那是给员工的福利待遇。”
李笃挠挠耳朵,抽空想了想为什么她要从刘素娟和程文静的经历学经验教训,没想明白。她继续想,圆圆为什么不纠正她的称呼?
宋晓梅,李小兰,名字里都有「xiao」,是不是意味着圆圆也同意宋晓梅四舍五入等于她妈妈。
李笃点头,“嗯!”
“我想看去年和今年的账本。”方规说,“其实单看那几份合同,算下来今年应该是盈利的,先别想老魏卷款跑路的事儿,今年业务明显做起来了。”
程文静说今年开始才跟成兴走动得多一些,是因为老魏把她家底败光了,她只好亲自上阵找业务了么。
话说回来,老魏跑路的操作也够迷幻的。
方规噔噔跑回楼梯口,“程文静,你好了没?已经快十点啦!一会儿厂里工人该闹了!”
程文静急忙应声:“好了,快好了。马上,还剩一点了!”
李笃看着她多动症似的转来转去,不觉一只手支上膝盖,托起了下巴。
程文静倒是没让方规失望,也没让她俩白等。
决定和老魏离婚,断舍离得干脆彻底。
除了自己一盒贵重首饰和一堆包,给老魏买的手表、腰带、相机甚至烟酒茶叶、渔竿等能在二手市场换钱的东西通通装箱。
“开厂那年,老成想让老魏代接一个业务,先垫资。我算算我们家所有钱,还差一点儿,老魏想贷款,我没让。不敢贷。”
程文静独自收拾了一晚上,满头大汗,但看得出她心情舒畅,气色甚至都比去火锅店前明亮。
她拿出几贴膏药给自己贴上,胸中残留的块垒不吐不快:“老魏就拿这事儿跟我说道,时常跟我说那种的业务可遇不可求,那时候不咬咬牙拼一把大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后面就是要走很多弯路,要自己慢慢去铺路,我都信了,我也觉得对不起他。
“嗐,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这些年,里里外外我都替他操持了,从我口袋出去的钱都进了他口袋,就没见他往我口袋塞过什么。早年还嫌我不生孩子,不给他们老魏家留后,我呸!”
程文静声情并茂的觉醒感言反响平平。
方规听了前两句,听到“不敢贷”就去翻箱子了。这事儿她有印象,好早之前听林可晴林爽讲了。
李笃更对让圆圆抓耳挠腮一晚上的眼瞎心盲无脑扶夫妇自白毫无兴趣,穿上风衣竖起衣领牢牢挡住耳朵。
“我刚联系了几家公司,武溪镇炀什么机械的杨总有想法接手,他说你确定要出,他超速吃罚单也会在二十分钟到达莱晔厂。我跟他初步谈过价格,虽然不能解决今晚全部资金缺口,但价码合适,卖掉不亏。杨总这边成了的话,还差六万。”
方规从箱子里拿出三块手表放上酒箱,九成新的钓鱼装备则放在两箱酒中间。
“程姨你把这些拍照挂朋友圈卖了,也不用挂很高的价格,总价就挂六万。”
程文静一愣:“我朋友圈……都是老姐妹。”
方规说:“你挂上去,保准有人买。”
圆圆神情不无玩味,李笃反应过来了,头抵头过来用气声问:“你想拿这个激老魏出来?”
方规打了个响指,冲李博士竖起大拇指。
老魏卷款跑路是铁打事实,可他一走走俩月,程文静跟他基本上每天都有交流,突然装死销声匿迹,疑点重重。
而且,总不能这么痛快放过他。
程文静没听到俩人的悄悄话,正忙着选角度拍照发朋友圈。
方规往外看,“对了,外面停的那辆吉普是不是老魏的?也挂上去。按脚脖子价处理。”
程文静嘴上嘀咕着“就算有人要,一时半会儿也给不到钱”,动作却很快。
十点半,方规放下手机,“杨总出发了,我们也出发吧。”
“如果杨总不接手,我来也可以的。”快到工厂时,李笃转过头,“有些设备和材料我拿去研究中心应该也能派上用场。”
“没必要。”方规说,“跟你那地方规格不搭。”
李博士的研究中心走的前沿高端路线。工厂的机器她看过,别说*精密了,性价比只追求价格,支撑不起纳米级别的精细化工艺。
而且给别家做定制件的材料李博士要来干嘛,为了几碟醋专门去包饺子吗?
李笃说:“做点小东西应该用得上。”
“杜绝撒币从点点滴滴做起。”方规语重心长教导李博士,扒着驾驶座问程文静,“你手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关机了吗?”
程文静点了两下屏幕,“好像是没电了。”
方规拿过手机接上移动电源,看了下剩余电量,顺口夸李博士:“你这个充电宝怪好用的,我都用了这么多天,居然还有百分之三十的电,果然续命还得找李博士。”
李博士耳根动了一下,也就这一下了。
两三分钟过去,李博士竟然还没点反应,相当耐人寻味。
等到程文静下车,李笃回过身,从圆圆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睛找到焦距,幽幽地说:“因为我一直在用思念充电。”
方规懒洋洋躺在后座,等李博士说完了,不紧不慢地拿出耳塞:“你说啥?”
第92章 大妖李博士,恐怖如斯!
事实证明,有些人即便登上得天独厚的阳关大道,也不代表一路畅行无阻,搞不好哪里就碰上了收费站。
毕竟上帝为这人修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门,总要象征性地关上几扇窗。
李博士有些事情是真的不擅长。
她还没有丁点儿自知之明。
不扬长避短,反而自曝其短。
李博士在给她种鸡皮疙瘩这件事上突发的执着,方规简直想起立单手鼓掌,再梆梆给她两拳。
怎么说,不怕蠢人灵机一动,就怕聪明人绞尽脑汁。前者偶尔出奇迹,后者事与愿违的程度往往趋近于灾难性。
一帮人在工厂等到半夜,想着清算还要时间,程文静就让方规给大家点夜宵,李博士选了咖啡,方规顺口说了句大半夜喝什么咖啡,她来一句“我一直把美式加浓当水喝,因为没有你的夜晚更苦”;大衣让她自己穿,她不,“冷在你身,寒在我心”。
既土又尬,看得出她是经过慎重而漫长的思考才憋出的话,可是方向一开始就错了啊。
关键是,防不胜防。
没错,李博士施法前摇挺长,提前戴上耳塞或者打断她施法还能避开,可方规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李博士,总有被她逮着机会的时候。
莱晔厂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方规不可能撒手不管留程文静独自应对二十几号人。见李博士冻得鼻头耳朵通红,有心让她先回去——李博士的法术攻击到底起了作用,方规发现自己竟没办法冷酷无情冲李博士说“快滚蛋”了。
大妖李博士,恐怖如斯!
跟临时工结算完工资,程文静开始跟正式员工核算离职金,方规把李博士拉到一边,顺便瞧了眼她手上的咖啡杯。她最后还是给李笃点了双倍浓缩,苦不哭你!
李笃打开盖子,给圆圆看里面染成咖啡色的温水,“喝完了,接了热水,焐手。”
这时节夜里挺冷,说两句话,她抽了两次鼻子。
“这么冷的天你别呆在这儿了。”方规就势论事,“你先回去,我等程文静弄完了跟她一起回。”
李笃不说话,往外横移两步,目光垂向斑驳的地面,“圆圆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成语?”
不好!
方规第一反应去摸口袋,但她套了李博士的风衣,仓促间摸不到耳塞了!
李笃指指自己,“形单。”
再指指地上的影子,“影只。”
方规:“……”狗东西到底抽的哪门子风!
方规褪下长度接近脚踝的风衣,把李博士的脑袋严严实实扣了起来,“闭嘴吧你!”
李笃把自己放出衣服,圆圆已经回到了人群中。
莱晔厂有九名正式员工,两名员工是刚刚赶过来的。
等到日结工结了工资走人,她们终于意识到老板娘真的决定关厂了,程文静刚回厂里那会儿还气势汹汹追讨工资,这会儿又劝说程文静再考虑考虑,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克服,今年市场这么不景气,厂里也接了不少单子,以后一定更多,不要因为一时挫折就这么放弃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劝程文静再想想,也有拖着哭腔的声音,说,好不容易遇到个良心老板,这么散了去哪儿找工作。
程文静左支右拙。
听那人这样讲,不禁默然。
前段时间也正是这名员工一直在散播工厂现金流紧张,可能发不出工资的信息,逼她四处筹钱要账。实在没办法,才找圆圆过来。
现在痛哭流涕说良心老板的也是这人。
程文静一脸为难地看向圆圆,圆圆低头问了她一句什么,转而迎上抹眼泪的那人。
那边人仰马翻,李笃就在角落里安静地想,圆圆好像不喜欢情话。
圆圆是一个实干者,她能撸起袖子冲进人群里跟人据理力争,也能指着鼻子把人骂到无地自容,如果认识到自己行事不妥,她还能屈能伸及时认错道歉。但她痛恨繁文缛节。
所以圆圆才不愿意听自己讲情话。
是她讲得不好还是圆圆认为讲这些没有意义?
或者是时机不对?
李笃不确定。
她在练习。
这两天,她总是不经意间想起岑部长提起Sil时的微表情和语态。她想知道,如果她向别人提起圆圆,会不会也像岑部长那样,有一些很特别的、一眼就能辨别出的特殊表现。
她也想知道,如果圆圆向别人提起她,会不会有类似表现。
这件事对李笃很重要。
岑部长给她提供了很好的亲密关系样本。
Sil佐证和丰满了这个样本。
收到岑部长信息,提醒了沈晓睿。沈总果然没让她失望,中午便发来一张会议室二维码,让李博士加入了由Sil发起的视频会议,Sil本人参会三分二十八秒。
和L&S签约时,就是否接受长期出差的条款,李笃和沈晓睿有过一番讨论。结果是,李博士不能完全断定不存在外地出差的可能性。
长期,无法精确定义。
既然存在模糊条款,李笃可以选择用协议对抗。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的雇主并不是以前那些喜欢把个人意志强加给下属的领导者,即便关乎全局利益,Sil更倾向于保障员工权益。
于是李笃直言:“我不希望去锦城,我的重要关系人在申城。”
Leslie说:“好,我理解。”
Sil多问了一句:“重要关系人?你爱人吗?”
李笃被雇主如此直白的称呼震了一震。
Leslie哈哈大笑,用法语打趣了Sil几句,因为Sil的笑容一瞬间显得羞赧,不过更多的是愉悦。李笃模模糊糊听到了Shine的发音。
Shine是岑部长的英文名。
Leslie问Sil:“你在热恋中,所以你如此关注别人的亲密关系吗?为什么你的Shine不愿意和我聊上几句。”
她还嘀嘀咕咕地说:“东方人过于含蓄看来并非刻板印象,我们李博士居然使用‘重要关系人’这样的称呼,你们真无趣。有你们作为参照,我更像年轻人。”
Leslie和Sil旁若无人的交谈彰显了二人之间的亲近关系。
她们不像主人和管家,更像祖孙。
Leslie忽然转过头问:“你听得懂法语吗?”
李笃的反应使Leslie以为她完全不懂,但Sil和李博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Sil表达了对过问隐私的歉意。
其实李笃完全不介意,她认为“爱人”这个词语令人心潮澎湃。
她同时在想另一个问题。
岑部长当时转达的意思是官方希望她以全职人员身份加入申城数算中心,而不是双方合作建设项目。Sil没道理对此事一无所知,但Sil或许未曾知会沈晓睿?岑部长也没有与沈总沟通过相关事项。
否则,沈晓睿为何不把岑部长供职的申城春申区列为潜在合作方?
难道说,是没谈妥合作方向?抑或,没来得及?
无论如何,沈总在这件事上的行动慢了一拍,而且,她的人缘当真……不怎么样。
李笃认为她有必要为沈总增加点分数。
“除了私人原因,还有一点,”李笃说,“我不确定锦城是否有新的人员安排,我更希望与Sherry共事。Sherry有极为敏锐的商业嗅觉和杰出的组织协调能力。我希望她来做L&L的合伙创始人。”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讲。”Sil的语气颇具意味,“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论吗?”
当然不是了,这是套用你的原话。
李笃微笑。
细节无伤大雅。
Sil最后提到,她们与申城春申区已展开一轮谈判,虽然对方在合作态度上的表现不如锦城坦率,条件与其说弹性不如说缺乏底线,但她和Leslie会考虑将重心放在申城,并会为之做出努力。
安抚了李博士,Sil先行离线。Leslie则兴致盎然地和李笃共度了午餐时间。
Leslie是一位善谈的长者,从前沿科技到区域形势再到未来展望,Leslie滔滔不绝。李笃一度怀疑Leslie依靠旺盛的表达欲来保持大脑活力。人的大脑到了某个阶段便发生不可逆的萎缩,这是人类机体的客观规律所决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Leslie的思维远超年纪该有的敏捷活跃。
她引导话题走向,同时也给李博士发表见解的空间。
总体而言,李笃认为和Leslie的交流称得上愉快。
结束时,Leslie再次表达了她对Loop&Lifecircle寓意及愿景的喜爱,她很期待到申城后与李博士面谈。
李笃说没问题。
Leslie说如果你和你爱人都不介意,可以一同前来,她想近距离观察年轻人的相处状态,最近她的小女友正在跟她闹别扭。
李博士用她擅长的木然掩盖住了震惊。
她没想到关乎一个数十亿投资项目的讨论,最终竟会以感情话题收尾。
Leslie看穿了李博士的惊异,爽朗大笑,请李博士为她保密,暂时不要告诉Sil。作为答谢,她提前揭晓“申锦之争”的结局,Sil在李博士表达出希望留在申城时,便已决定将L&S在华首个实体项目落地申城,因为她的“Shine”(Leslie用手指勾出引号)也在申城。
Sil的“Shine”还给我通风报信呢。李笃心说。
所以她请沈晓睿居中协调的这次通话实际上正中Sil的下怀。只要她这位关键人物清晰表达出倾向,天平自然向申城倾斜。
岑部长的权重在其中占了多少?
李笃通常不作假设,但她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申城没有同类型项目,最合适的场景只有锦城,圆圆会不会考虑等这里事情处理完,和她一起去锦城呢?
……
“锦城那边怎么说?”
送走所有员工,看李博士一个人团在角落,方规让程文静收拾,自己接了杯热水来慰问留守儿童。
“不去的话,后面对你影响大么?”
李笃心脏“咚”地重重跳了下。
一个非常适合试探圆圆心意的机会摆在眼前。
Sil说了,申城的合作态度不够坦率,给出的条件苛刻至极,如果和锦城相差太大的话,她们再考虑锦城并非不可能。
李笃想,她可以避重就轻渲染出“非锦城不可”,这样她就知道圆圆是否会把她作为考虑因素。
“冻傻了?”方规把热水杯塞到李博士手里,捏了捏她的耳朵,“你什么时候练成了睁眼睡觉的绝技?”
李笃回过神,摇摇头,“雇主正在和申城的同类项目交涉,很有希望留在申城。”
圆圆会不会考虑都不重要。
李笃不会让圆圆做选择。
偌大的厂房没外人,方规不客气地坐在李博士大腿上,揉捏站太久有些酸痛的小腿。
“如果给你传信的人是开玩笑,你老板最后决定下来去锦城,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方规挠了挠李博士的下巴。无论如何,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年头,靠谱的老板不多了。李笃这样的人挺适合愿意给她提供充分自由的平台。
“中部发展前景也可以的,我们一路看下来,我感觉中部潜力比长三角大一些,长三角……多少有点疲软。”
圆圆好像困了,说话软绵绵的,说到后面脑袋埋在她肩膀上,声音也听不太清了。
“等这边事情弄完,我也去那边看看,树挪死,人挪活。嘿。”
她没试探,圆圆也给出了她的答案。李笃忽然感觉胸口发闷,她吸了吸鼻子,“我已经跟雇主说了,我不想去锦城。”
“霸气啊李博士!”方规抬起头来,“你怎么跟人家说的,人家没意见吗?”
“我就说我的……重要关系人在这里。”李笃含糊地说,然后点点额角,“我才是项目关键人物,她们当然尊重我的意见。”
“哇,真了不起。”方规配合地鼓了下掌,笑眯眯地摸了摸李博士骄傲挺起的胸脯,“你知道你最打动我的是什么吗李博士?”
李笃低头看胸,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打住!不许施法!”方规从口袋摸出手机,把一个文件夹传给李博士,“你最打动我的是你天才大脑转动时散发的性感光辉。”
可太性感了!
“所以少说点土了吧唧的话吧李博士,真的快要把我送走了!”
第93章 恋爱脑之间也会惺惺相惜吗?
李笃发现自己进入了飘飘然的状态,和福流(flow)状态相似,比它浅,并不会完全无视焦点以外的其它存在,反而让她愿意分出注意力。
L&L中心的同事也发现李博士进入飘飘然的状态。
这从她那比平时显而易见的微笑和向遇到的每个人打招呼中看得出来——她准确无误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或者自己喜欢的昵称。
这不代表李博士以前目中无人、目下无尘。
相较于工作机器,大家更喜欢一个可以友好互动的创始“人”。
时隔多日,沈晓睿再度来到L&L中心。
和内部装潢完成后没有太大差异,公区多了冰箱和零食机、咖啡机,也许所有物品都在各自的办公室。
李博士的办公室一如印象那般简朴。
两张书桌四面书架以及两只橱柜一张沙发填补了一半面积,硕大的白板占据了视觉中心。
李笃请沈晓睿落座,然后从办公桌前起身,清了清嗓子,“Sherry,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沈晓睿大喜过望以至于悍然色变,脱口问道:“你终于要披露你的恐慌症了吗李博士?”
李笃蹙眉:“?”
沈晓睿耸耸肩。
李笃意识到她不喜欢沈总过于轻佻的态度,她收起象征礼貌的微笑。
沈晓睿说:“你知道,我主管安保系统。”
人总是比她自以为得容易解读,尤其是像李博士这种……某些方面天赋异禀的天才。她们往往错误地以为她们所有方面都和她们杰出的那些方面一样无懈可击。
事实并非如此。
人工智能亦有幻觉,何况天性趋利避害的人类,人们总是下意识淡化自己的弱势。以为在有心人眼中也能同步虚化。有一个非常恰当的成语可以形容此种心态:掩耳盗铃。
李博士这个人,即便智商测试分数远超均值,也架不住一个团队用三个月时间辅以大量材料解读分析。更别说该团队的人员构成同样是智商远超均值的聪明人。
梁教授是非常优秀的组织行为学家,同时也是一位心理学家,团队里还有精神病理学家和临床医学教授,她们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并且不被经验束缚,擅长发散性思维。
从深夜盘桓楼梯的机械性动作和长时间的静默,结合体检分析报告,得出李博士有恐慌症的结论,不难。
团队一致认为恐慌症并非多么严重的隐藏性疾病。
相比之下,李博士为什么隐瞒它的存在更值得探究。
以及如何填充李博士缺失的人际交往经验更重要。
李笃并不好奇沈晓睿如何探查出真相,面无表情地说,“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我非常、非常记仇。”
沈晓睿偏了下头,唇角下撇的动作迅速而扎眼,传达出的意味比耸肩更不以为然,“所以呢?”
李笃也不计较沈总强作镇定的表现。她打开冰箱。冰箱里只剩下两瓶气泡水,有一堆矿泉水,和一盒外卖送的柠檬红茶,她把柠檬红茶给了沈总。
“我跟你提过理工大可能来交涉的事。”
沈晓睿点头,指了指耳朵,“洗耳恭听。”
“我留在理工大的是另外一套理论,核心与我们实际应用的方向截然相反,但它依然有部分实现的可能,只不过需要投入大量资源,它具有一定可行性,这是保证你或者任何意向买家成功切割的基础。”
沈晓睿略微摆正坐姿。
李博士之所以值钱,在于她能够拿出两套截然相反但同样具有可行性的理论,否则买下她这个人,把最值钱的那部分留给理工大,跟买椟还珠有何区别。
“留在理工大的那一套,如果他们愿意投入资源,大约三到五年间可实现成果转化。但要略逊于新理论,毕竟那是不成熟的设计雏形。”
沈晓睿将吸管插进锡箔封口。
“前情提要如上所述。”李笃敲了两下桌子,示意沈总专心听重点,“下面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
好奇特的味道。
沈晓睿皱着眉放下柠檬红茶,想了想,她拿起来找到生产日期和保质期。
没过期。
“我删除了两个数据,并且在操作日志中保留了删除记录。”李笃说,“理工大可能会利用这点发起攻讦,攻击我学术不端,造假,或者其它什么。”
沈晓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环顾这间线条冷硬色调单一的办公室,它需要点缀。
植物还是艺术作品呢?
李笃坐回去,稍显困惑地说:“已经这么久了,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动作?”还有,沈总的反应是不是太平静了。
沈晓睿给Alice发信息,征求为李博士的办公室装饰的建议。
没有人要求科学家必须在风格冷硬的环境工作,何不来一些让心情愉快的暖色调装饰?
李笃感觉一股热流从心脏冲向面部以及神经末梢,困惑地问:“这是一颗重磅炸弹……吧?”
沈晓睿怜爱地看向李博士。
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感谢李博士对她旗帜鲜明的支持。她想过经过数月无微不至的关怀,再加上Alice作为对照组的策略,李博士对她多少有所改观。
但她没想到李博士竟会在Leslie面前大力推崇她,给予她远超预期的评价。
李博士这样的人可能永远不用明白,一句话在恰当的时机说给拥有至高权利的人,会帮助别人一步登天。
这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你知道为什么对你的背景调查那么严格吗?”沈晓睿问,“你应该注意到,对你同事的调查最多只追溯前五年的工作或教育经历。而你不同。
“你的成长经历导致你的社交圈异常狭小,这可能导致你在某些严重影响你的事情上走向极端。”
耐心和纪律是必不可少的。
李笃脑海里回响起若干年前圆圆沉迷的一款游戏的角色台词。
“Sil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抱有审慎的态度……你可以称其为戒备。她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忧虑——或许和她的妹妹有关,这是我的猜测,你不要直接问Sil,这并非你我可置喙的隐私。
“Anyway,Sil认为一旦像你们这样的人丧失约束,失去道德锚点,会给世界带来难以承受的危害甚至灾难。我想这和她的背景有关,毕竟你知道的,金字塔尖的一小撮人的确拥有动摇世界的能量。”
……耐心和纪律是必不可少的。李笃默念。
“但是任何与你相处过一段时间,对你有所了解你的人都会确定,你不会毁灭世界。”沈晓睿说,“想想吧,对付你不喜欢的人,你的方式是拉她一起晒太阳,天哪!哈哈哈哈,啊我要把它写进L&L年鉴。”
耐心和纪律……
李笃沉着脸打断脑内单句循环,“Sherry。”
沈晓睿抬起眉毛。
李笃:“我刚刚告诉过你,我,非常,非常,记仇。”
沈晓睿:“So?”
李笃拿出手机,飞快编辑了一封邮件,收件人Sil,抄送Sherry。
邮件只有一句话。
「Sil,Sherry告诉我你的妹妹有可能给世界带来灾难,是真的吗?」
沈晓睿:“……”
就说李博士最大的危险也就是她对危险格外天真的定义吧!
沈晓睿放下手里的柠檬红茶和手机,以此表明她准备好开启一场严肃认真的谈话,“我们说回你的……重磅炸弹。”
李笃说:“我删除的那两个数据来源被污染了,它们是虚假的。”
人工智能的热潮袭卷全球,理工大也加紧了模型研究。李笃能够申请到机房作为特殊实验场所,得益于此,领导们喜欢一石二鸟,在开发新模型的同时,攻克实用性更高的冷却难题……完美。
问题在于不切实际的任务周期和目的。
迫于上峰压力,人工智能项目组在极短时间内开发出一款所谓的大模型,宣称可以超越GoT水准,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在本地部署了GoT,所有运算仍由GoT运行。
为了细节逼真,他们伪造了运算量,并且利用软件更改了显卡温度,可惜,物理温度不会因此改变。
李笃之所以发现这点,是因为用于大模型运算的两组服务器降温效果过于突出,她去测试了物理温度。确定了大模型造假,她调整了研究方向。
沈晓睿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你所谓的‘炸弹’,是剔出了两个原本能让模型运算表现更加优秀的虚假数据,而那两个数据可能牵涉出真正的研发造假?”
李笃面色肃穆地颔首。
沈晓睿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自检以后未必敢以此攻讦你,攻击L&L中心。”
李笃:“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呢?”
沈晓睿思索片刻,转口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这和你非常、非常记仇有什么关系?”
李笃笑了下,情不自禁地笑。
“我的重要关系人——Sil称呼她为我的爱人——验证了一个优良品质能够取得比一百个缜密谎言更为理想结果的事实。”
沈晓睿拿起瓶装柠檬红茶,举到面前,用它挡住自己可能难以自控的白眼。
恋爱脑之间也会惺惺相惜吗?
怪不得Sil会对李博士也有近似于“过家家”的安排,比如授意Alice作为冷酷对照组,用以凸显她的善解人意、周到体贴。
天知道它居然真的奏效了,而且成效斐然。
李笃补充道:“Sil赞扬过我的坦率,希望我继续保持这项优良品质,无论是对家人、朋友,亦或同事。”
沈晓睿没问她属于同事还是朋友,她不至于受缺失情感教育的李博士影响,与她对齐心智年龄。梁教授推断李博士的心智年龄与几岁的青少年相当来着?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不够尊重她的贵人李博士。
沈晓睿问:“你告诉我这件事,是希望我采取什么措施吗?”
“我原本计划等他们主动攻击时,披露他们研究造假的事实。我确实对理工大对我造成的一些阻碍心怀不满,我是付费去的理工大。昨天晚上,在我爱人……”
李笃顿了顿,仔细品味这个称呼,意外发现它非常顺口,比重要关系人字少,言简意赅。
李博士走神了。
沈晓睿等了一分钟后确定无疑。
“李博士?”
李笃回到正题,“我想,我是否需要主动联系相关人员,把暗雷排掉,我不希望它影响项目进展。”
坦白讲,李博士煞有介事与她讨论已然令沈晓睿微感意外,李博士好像开始把她当做合伙人对待,究其动机,是不想影响项目进展。
于是沈晓睿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是因为你的重要关系人吗?你不会想帮她解决债务问题吧?”
鉴于在另外一个恋爱脑那里吃过教训,沈晓睿谨慎地吞下了后一句话:她认为李博士更需要一位律师,保障她的财产安全。
一旦转化成果落地,项目商业价值不可估量。
李博士看上去也不像注重物质财富的人——种种迹象表明,她在乎的只有她的重要关系人。
“你怎么会以为她愿意我,或者任何人为她的债务买单?”李笃惊讶中掺杂了几分沮丧地问,“你以为她为什么会背负巨债?”
沈晓睿承认她只是泛泛地了解了那位破产二代的情况,但李博士没必要流露出浓重的失望吧?好像这么一句话触犯了李博士莫大的禁忌。
“我当然希望她愿意我帮她解决债务。没有她,不可能有现在的我。她为我付出的远远超过我能回报她的。可是她不允许。”李笃说,“而她之所以负债……”
是因为圆圆清偿了所有员工的离职金。
漫长但又匆忙的鞭尸之旅结束后,李笃花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圆圆一路走马观花是在看什么。
看爱军集团的“遗体”是否挂有讨薪欠薪的横幅,每到一处便搜索当地是否有拖欠离职金的网络发言。
看那些曾经就职于爱军集团的员工是否得到应有的赔偿或者救济。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后期资不抵债,但圆圆所做的是抢在各个债权方瓜分爱军集团尸体前,将所有能够动用的资产全部变现,然后用在了发放离职金上。
圆圆做了一切她能做的,包括那些不该苛责她由她独自承担的义务。
甚至于,就在离开申城前两天,她为一名远在千里之外已经被裁员三年的前员工支付了最后一笔赔偿金。
这些记录都在圆圆昨晚传给她的文件夹里。
文件夹也有另外一些东西。
圆圆始终没有放松对成兴的调查,包括兴机公司,她甚至还拍了不少照片——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偷拍的角度。
她的重点从未偏移。
她想搞清楚爱军集团为何衰败得那般迅疾,而她现在需要李博士的帮助。
如果李博士愿意的话。
圆圆总是不经意地把她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或者说用非常随意的、她希望会被忽略的方式显露出一丝她的真心实意。
如同梦呓般几乎听不清的低语,假借醉酒后的举动。
李笃曾让圆圆失望过,出于可笑的、不能用阴差阳错来为自己辩解的原因。
终于,圆圆再次偷偷伸出了触角,李笃想接着,她会接着。
……
体感漫长实际确实有长达三分钟的停顿后,沈晓睿冲李博士招了招手,“你好,我还在?”
李笃吸吸鼻子,她似乎有点感冒。
“……说起来,既然沈总提到恐慌症。”鉴于沈晓睿说了一句让人讨厌的话,李笃决定暂缓将沈总纳入朋友圈的计划,“我确实有发作起来会休克、窒息乃至丧命的恐慌症。”
沈晓睿的脸色先因为迥于之前的“沈总”的称呼沉了几分,后因李博士说后一句话的表情而彻底转为严肃。
李笃生疏地翘起二郎腿,学着她家陛下谈生意时的姿态,漫不经心道,“你得把购买‘李博士care’的支出列入预算表了。”
第94章 可真会挑对象啊!
方规遇到了点状况。
不算什么大事儿。
严格意义上不能算她自己的事。
李博士交了一个朋友,确切地说,准备交一个朋友。
“就是那天给我发信息提醒锦城那边有情况的人,也是她介绍我和沈总认识的。”李博士连说带比划地介绍,“跟我年纪差不多。在区里做招商。说话办事儿挺……嗯,有章法。”
方规心不在焉抱着杯子灌柠檬水,没留神几颗柠檬籽顺着一道滑进嘴里。
同龄。
工作关系认识。
李博士事业上的贵人(?)。
中间人。
李博士盛赞说话办事很有一套。
体制内,衙门里。
招商。
种种信息组合,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形象跃然于眼前。
嘎嘣——
芝麻大点、理应被水泡软的小青柠的籽居然也能嚼出嘎嘣脆响。
方规捂着腮帮,后槽牙一阵酸痛。
李笃关切地看过来,“圆圆觉得怎么样?”
“好事啊,哈哈哈哈,我们李博士长大了,会交朋友了。”方规又灌了一大口柠檬水,这次干脆连半颗小青柠一并入口,“真好啊哈哈,好。”
“是蛮好的。”李笃点点头,补充道,“对了,岑部长跟雇主关系很亲密。”
她抬起双手,拇指碰拇指,“这种的亲密。”
方规:“……好好好,哈哈哈。”
好个嘚儿啊!
DEBUFF叠满了!
工作关系认识,大老板的拇指对拇指,还是衙门里头的!
大院里人憎狗嫌的李大聪明,七八十来年闷头实验室,认识的人双手双脚加起来绰绰有余的科研狗——说好听点一心科研无心世俗说难听点根本就是社交技能为负的菜鸡,正话反听都听不明白,还要去跟官场的人打交道,还想跟人交朋友……
李博士真是一朝得道眉飞色舞,交朋友的路子野到没边儿。
可真会挑对象啊!
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开的微妙的紧张气息,李笃看向圆圆,见她叼着半颗小青柠酸得见眉不见眼,伸手去接。
余光瞥见屏幕右下角的页码,2/25。
她家陛下一心多用容易出现类似把钢笔尖放嘴里、剥香蕉把香蕉扔了吃香蕉皮的小状况。
不过一刻钟过去了,还在第二页,圆*圆有没有看沈总传来的「李博士care+」?
“沈总是不是又拽了很多名词术语?”李笃问。
为了L&L中心未来五年的安全运转,沈晓睿还算识相地同意为「李博士care」立项,但给出了两套方案。一种是按次算出场费的「李博士care」,另一种则是升级版包年套餐「李博士care+」。
圆圆手里的正是沈总加班加点搞出来的「李博士care+」。
方规如梦方醒,往后滑了几页,大眼扫过去并没有特别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
她心思没在这上面。
“你说的那个预备朋友,岑部长?哪天约出来吃个饭聊聊天?”方规看了下天气预报,“明天温度还可以,明天怎么样?”
李笃发信息问岑部长意见,等回复时顺便搜索了下记忆。
“岑部长说过她工作也挺忙,跟朋友约或者约朋友都是提前一周两周,见面也掐点。”
方规按了按胸口,有点气闷。
好重的官腔!
方规干巴巴地笑,“看你们情况,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不一定要见,你们自己处得开心就好。岑部长这么有时间观念,好,很好。”
正说着,岑部长回信了。
“岑部长说她明天有会哎,不确定几点结束。是数算中心的筹备会议。”李笃说,“数算中心就是我过段时间大概率加入的项目。哦,岑部长升职了。”
方规呼吸一滞。
这,这这这……
这不能是主办单位或者指导单位之类的吧?
不会就是县官不如现管的现管吧?
方规放下平板,“我明天见一下沈总。”
然而李笃约沈总时,沈总也说她明天有会。
李博士眉头一皱,切进沈总的员工账号,把沈总的日程安排截图发给沈总本人:「你午餐时间没有会议。」
沈晓睿:「So?」
李笃:「你最近三天用了二十五次‘So’,你在语言表达上黔驴技穷了吗?」
沈晓睿:「……」
沈晓睿:「So?」
李笃:「我们方总明天拨冗见你,你抽个时间。」
【Sherry撤回了一条信息】*2
沈晓睿:「李博早说呀[玫瑰][可爱]」
沈晓睿:「方总明天约午餐吗?我现在安排。」
方规瞄了眼俩人的聊天记录,心想李博士跟沈总交朋友就挺好呀,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互相开开玩笑都不会放在心上,该干嘛还干嘛。
为什么想不开去跟老板的“拇指对拇指”兼衙门里的“现管”交朋友?
那是你能蹚的雷吗李博士?
可是孩子好不容易兴致勃勃要交朋友,也不能打击孩子积极性。
……
罕见地揣了一肚子心事,方规没展平的忧愁被沈晓睿一眼看穿。
到底还是年轻人。
“有压力吗?”沈晓睿问,“和李博共事,为李博服务。”
“咱俩交过手的,我劝你不要搞欲扬先抑欲擒故纵先小人后君子那套。”
方规懒懒睇过去一眼,见沈晓睿眉眼间的笑意挑衅似的愈发浓盛,手机啪地往桌面一放,火力全开。
“李博士的恐慌症是遗传性生理疾病还是心因性精神问题,除了她本人,我们谁也没办法确定。但有一件事很确定,你不能承担这个风险,你只能选择我来做护城河。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李博士健健康康,屁事儿没有。”
“我知道。”沈晓睿沏了壶茶,笑容依旧如沐春风,“我是方总手下败将,吃过教训了,不想被方总按在地上摩擦,穿鞋的怕光脚的,这道理我懂。方总,请。”
一杯碧绿清透的茶水稳稳放在面前,茶面波纹涟漪几不可见。
这表现,要么是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要么没把她这个人当回事。方规食指敲敲桌面,眼光将沈晓睿里里外外扫了一圈,片刻,垂下眼。
“不好意思啊沈总,我不想呛你的。”
“没关系。”沈晓睿捧起茶杯,浅浅抿一口,“方总遇到的烦心事,和李博有关?请问我有荣幸发表一些浅薄的见解吗?”
“你别这么说话,我知道你想讨好我。但你这样说话我好难受。”方规比吃了小青柠还难受地吸了口冷气,“你等等,我再想想要不要跟你讲。”
沈晓睿于是不再言语。
沈晓睿确实有过小方总捞钱实在没底线的想法,但只是出于经验惯性,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李博其人,社交经验浅,不代表她就会被随意利用。殊不知不谙世事也是一道难以突破的防线,你以为精通世界底层逻辑语言的人不懂算计?人只是不在乎。自有大儒为其辩经。
李博的大脑是L&L中心最重要的资产,理应得到最大的保护。作为L&L的联合创始人,沈晓睿担不起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
之所以接受多少有点儿戏的「李博士care」,是因为沈晓睿对小方总更感兴趣。
何氏口腔那桩,沈晓睿在「稳世」内部开展过头脑风暴。结果一年生二年生乃至久经沙场的准高伙,也没有拿出比小方总更好的方案,甚至未能触及核心,像小方总那样直指症结,更在抓到机会时痛下杀手——虽然被杀的人是她。
咨询业良莠不齐,大多咨询顾问更像美容师,只管锦上添花,而且是审美单一模板化流水线制造的美容师。
实际上,好的咨询专家完全可以成为企业的主治医师,针对企业实际情况给出特定方案,让濒临死亡的企业起死回生。
有些东西不是商学院能教会的。比如胆识、气魄,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拘一格的思维,见识过经历过波澜浮沉的眼界、视野。
最重要的是,不受经验束缚,不被名利约束。
某种意义上讲,小方总已经到了无欲则刚的境界。
所谓人脉所谓的资源,往往是说给一心想从中牟利的人听,说给那些甚至不懂人脉资源的人听。
小方总这样的人,到哪儿都能自己圈出一块儿地,把人不知不觉赶进自己的羊圈——何院长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何疏影对认识没两天的臭小鬼念念不忘,时不时抱怨一句为什么臭小鬼人间蒸发。
短短一个月让濒死的何氏枯木逢春,其眼光之独到精准、手段之雷霆、驭人之游刃有余、身段处事之灵活,具备了优秀的企业咨询专家需要的一切素质。
小方总值得被惦念。
沈晓睿之前兴起过招揽的念头,碍于李博士……
幸好李博士送上枕头。
这两天,沈晓睿收集了小方总的资料,结果意识到,小方总之所以手法那么老练,轻松打败了一年生二年生,因为这位也算有小二十年的商场经验。
一个三岁开始就跟父亲游走各种规模的商业活动的集团继承人,可不得比同龄人高瞻远瞩太多?
「李博士care+」明面上冠了李博士的名头,实际上却是把小方总纳入L&L中心的聘书,就看小方总接不接了。
方规没让沈总久等。
杯茶饮尽,冰释前嫌。
方规问:“岑部长是个怎样的人?”
沈晓睿眉心一跳,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方规难以启齿地抓了抓耳根,意识到问沈总意见也是一记昏招。
但……
来都来了。
她两眼一闭语速飞快道:“李博士昨天跟我说她想跟这位岑部长交朋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交朋友她真的很在乎岑部长。”
沈晓睿声调一瞬间绷不住:“What……?”
她指指方规,又指了指办公室所在的方向——Sil最近去过办公室几次——气若游丝地问:“哪种朋友?”
方规却忽然眼神一亮:“对哦。”
她激动地拍拍桌面,“沈总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姜还是老的辣!还得是你啊老沈!”
第95章 喔唷,自家人呢。
朋友分很多种。
既分酒肉朋友,也分肝胆朋友。
泛泛之交是一种,拴在一根绳子上的是一种。
有萍水相逢一期一会的朋友,也有细水长流莫逆终生的朋友。
对小朋友来说,手拉手一起去厕所就是好朋友。
成年人相对复杂和博爱。既要一两个一起逛街一起喝下午茶轧马路的朋友,还要穿一条裤子互为依仗的朋友,当然也不能少了睡一张床打得不可开交的朋友。
方规有很多姐妹,不需要朋友。
李大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姐妹情谊早被她自己作践完了,没姐妹也没朋友,所以她现在要交朋友。
那么问题来了,李博士想交的是哪种?竟让她如此郑重其事。
方规迫不及待想回去跟李博士探讨交友动机,沈晓睿按下她,请方总今日事今日毕,务必在基础版「李博士care」和升级版「李博士care+」中二选一。
「李博士care+」太长了,方总不爱看,没看过的东西自动排除选项。
“升级版对我方而言,固然增加成本,但对双方更有保障。”沈晓睿摆出谈判的姿态,“同样一个场景,比如李博去外地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基础版我方除出场费外,只需支付你误工费、差旅费。不过误工费不好界定,而且会议结束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便宜是便宜的,因为你前期准备和后期收尾工作只能算进出场费,如果你只是走个过场,我方权益无法保证。”
不愧是搞咨询的,花头真多,真严谨。
方规点着头,请沈总继续。
“在升级版里,你可以决定这个会议是否需要参加,会议期间行程安排,会议后李博士的应酬交际……等等一系列统筹工作由你把控,这样一来,我们算总包费用。”
耐着性子等沈晓睿抛完饵料,方规不为所动地摆摆手:“李博士不是小孩子,不用一把xiu一把piu拉扯她啦。”
沈晓睿一手握拳抵在鼻下轻咳了声,诚恳道:“请方总再考虑一下。”
方规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一脸清白的沈总。
李博士好像说过雇主的背景大有来头?
到底大到什么程度,这么烧?
仿佛铁了心把她和李博士绑定。
方规换了个坐姿,问:“在沈总看来,李博士是不是比我值钱?”
值钱到不惜额外购置使用概率只有万分之一的“保险套餐”。
沈晓睿抚平餐巾上的褶皱,“你可以理解为风险厌恶。”
方规眼睛眨也不眨,“听不懂。”
通常预算充足的人倾向于购置care之类的保险,因为只需产品百分之一左右的价格,就可以获得更为舒适的使用体验,不用担心损毁风险,哪怕风险只有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当然,保险最重要的作用是一旦风险发生,它能够大幅减少损失甚至挽回成本。
亦即,宁愿承担每年一千块保费的“确定性损失”,也不愿承担万一出事损失十万元的风险。
但问题在于,李博士不是真正的产品,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保险”也不是明码标价的成文约定,只是对李博士“薛定谔的恐慌症”暂时有奇效的人——说不定哪天李博士的恐慌症无药自愈,又或者她失去了特殊疗效。
这买卖不就亏了么?
除非沈总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风险厌恶,在投资领域则有一种典型行为:分散投资。
用更直白的说法:鸡蛋不要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沈总到底出于风险厌恶,又或者想把她和李博士一网打尽,有待商榷。
看着把戒备藏在眼底深处的小方总,沈晓睿笑了笑,主动后退。
“实不相瞒,李博最近处于各方胶着的漩涡中心,我想借此机会请方总试岗一段时间,不用很久,半个月。半个月后我们再来讨论合作方向,如何?”
她用口红在餐巾上写下一个数字,“我按高级别员工的时薪付你试岗报酬。”
不得不说,沈总做生意的态度很认真,很能打动人。
“半个月而已,洒洒水啦。”方规一把抓住餐巾和沈总大力握手,“我要现金,就这么定了。”
“好。”
沈晓睿笑容和煦,忽地想起来回答关于岑部长的问题。
“岑部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李博喜欢她很正常。你们应该很快有交集,等你和岑部打过交道,再和李博确认她怎样看待岑部,想和岑部交哪种朋友,好不好?”
方规不假思索满口答应:“好的老板!”
沈晓睿点了点眼睛:“老沈在看着你哦。”
方规晃晃脑袋:“知道啦……”
老沈这个人讨厌就讨厌在两面三刀,心思深沉得不露痕迹,话说得漂亮,事情办得也漂亮。就是太漂亮了,让人本能怀疑她的真实目的。
一般人说占小便宜吃大亏,在沈总这儿反过来,吃小亏占大便宜。而且很难搞清楚她吃的“亏”有多小,占的“便宜”有多大——不怕别人占便宜,就怕便宜占得太大。搞不好吃亏的是别人,占便宜的只有沈总自己。
事实验证了方规对沈晓睿的看法。
所谓试岗,原来是帮李博士处理外联事务,以临时工身份扮演恶霸角色。
沈总在全平台更新了李博士的外联负责人:MsFang(特聘顾问)。
一夜之间,所有的狂风暴雨全朝方女士来了。
李博士炙手可热,联系方式也不知哪个渠道泄露了,天天一大堆天南海北四面八方的邀约。因为里面不乏一两颗金豆豆,又不能完全无视。方规不仅要替李博士整理分类信件信息,甚至还要帮她接电话。
快成李博士秘书了。
“假洋鬼子误我!她就是缺一个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临锅侠!”
花两个小时还没处理完堆存的函件,方规忿忿地画了Q版沈晓睿,然后拿笔尖狠戳沈总的卷毛。
“一天天都什么牛鬼蛇神乱七八糟!你们文化人说话就不能讲重点吗罗里吧嗦!已读不回等于婉拒的社交礼仪懂不懂吗就知道问问问天天问!世界就是围着你转的吗王八蛋!”
李笃默默地把费用结算单投递给特聘顾问方女士,然后比了比现金厚度。
方规一百八十度转过笔,拿笔头的橡皮擦擦掉Q版老沈,“啊……这个嘛……闲着也是闲着。哈哈。”
李笃捧起碗继续喝粥。
她家陛下极具先见之明地在上岗第一天就交代过,一旦特聘顾问方女士出现厌班、厌人、厌屋及乌情绪,立刻给她看结算单。
毕竟沈总给钱是真大方,参照了高级咨询师的时薪。
动几下手指放个耳朵就能拿到厚厚一沓零花钱,这劳动力卖得不亏,临时工的锅背一背也无妨——何况临时工还可以随便骂人。
“你本家的李主任,我看他自报家门数算中心才放他一马,他怎么还不停发发发发?你们姓李的……”
第三次收到自称李主任的邮件,方规憎屋及乌,李博士从抽屉里摸出准备好的一摞钞票。
拿人的嘴软,收了钱,方女士丝滑改口,“……有时候执着得让人挺佩服的。嗯嗯。”
李笃接过圆圆手里的平板。
屏幕上是央电李主任的邮件,字里行间请李博士慎重考虑数算中心的邀请。
数算中心的橄榄枝,特聘顾问方女士走马上任前,李笃“婉拒”过五次。她家陛下看来替她考虑到了后续发展,虽然嘴上发着牢骚,实际上却在了解她的态度。
圆圆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关系到李博士的前途,就有些投鼠忌器了。
李笃把「婉拒」加粗加大加红打在屏幕上,点击发送,随后干净利落地把李主任拉进黑名单,“不用理,他们好喜欢自说自话,给的又没雇主多,事儿还一堆接一堆。”
她捏捏圆圆放松少许但还虚虚握着的手,“没事的,岑部长给我做内线,要紧事她提前会打招呼。”
“啥?”最近试岗李博士的特聘顾问,方规差点忘了岑部长这茬儿,她挑挑拣拣拿起一只鸡翅,假装不经意地说,“李博士了不起,衙门的人给你当内线。”
李博士好似没听出弦外之音,笑了下:“岑部长夹在中间蛮不容易的,不过她心里有杆秤,向着自家人。”
喔唷,自家人呢。
方规也笑,笑着咬断了一根鸡翅骨,含含糊糊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见李博士这位自家人?”
李笃听见动静,伸手去接圆圆将吐未吐的鸡骨头。
“下周去数算中心筹建办参观,圆圆去吗?”
晚饭程文静烧了盐焗鸡,骨头没剔干净。曹阿姨这几天放假,程文静着急打卡广场舞,做事毛毛糙糙。
方规拍开李博士的手,抽出一张纸巾吐鸡骨,“周几?”
老沈诚不欺我,和岑部长打交道的机会这就来了嘛。
李笃目光回到手机屏幕,“岑部长给出三个时间,周二下午两点,周三上午十点,周四下午三点。”
岑部长安排挺细致,怪不得合李博士的心意。方规想了想,周三周四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反倒是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