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出场费吗?不是时薪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
李笃说:“岑部长说雇主来,上面也要来人。必须算的。”
这次参观,因为李博士雇主——L&S大中华区负责人SilverGu莅临现场,岑部长说上面挺重视,于是挖出萝卜带出泥,带来挺多大人物,“长”、“主任”、“总”抬头的一大堆。
俨然一场项目启动会。
远在锦城的沈晓睿已经在发无意义的表情包了。
沈总最近有点奇怪,喜欢拿毫无意义的标点符号和表情包刷屏。
可能是因为被发卖到锦城,吃太多辣椒上火了。
不去锦城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李笃左滑删掉沈晓睿的聊天框,回到群聊,“唔……”
方规斜过去一眼,四个人的群聊。
最新一条消息是个用红色蝴蝶做头像的人,发了两个字:「周二」。
李笃抬起头:“雇主定了周二。更正回答,周二下午两点,方女士有时间吗?”
大老板一锤定音。
方规再次握紧拳头。
必须有。
第96章 “我跟辜总之间肯定有火花,她看了我好几次。”
地方领导到访的活动,方规不用看节目单都能说出流程。
首先,迎候接待,项目负责人、各环节讲解人、引导人员、后勤保障人员等提前三十分钟候场准备。
“……不对,我们是参观人员,那就提前三十分钟出发吧。去现场要多久来着?”
“开车七分钟,步行八分钟。”
“好,那我们提前十五分钟出发。”
方规对着镜子整理衣领,看时间差不多,去检查李博士的装扮。
瘦瘦高高的一个人,随便打扮一下就很能拿得出手。
就是这头毛——
“坐下。”
方规拿梳子加喷壶把李博士头顶几根七楞八翘的毛顺了顺,想起来问:“真的不用跟你辜总汇合?”
李博士的雇主原来是华裔,有中文名,姓氏作为姓氏挺少见的,姓辜。
“不用。”李笃说。
辜总早上说过顺道来接,李笃婉拒了。她还没私下跟辜总碰过面,不想在没有准备的状态下带着圆圆跟雇主同处密闭空间。
“圆圆,辜总现在也算你老板,我们在一个战壕了。”
“我是帮老沈干活的临时工,不认识别个。”方规拒绝了李博士胡乱攀扯的同袍关系,并用膝盖顶了下李博士的膝盖,“不要抖腿。”
李笃按住膝盖,膝跳反射似的又抖了下。
方规揉揉李博士的耳朵,“这种小场面有什么好紧张的。”
李笃仰头看圆圆,看她小巧的、尖尖的下巴在仰视角度下稍微圆润了的弧度,看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其实格外凌人的眼睛。
看了一会儿,抱住圆圆的腰,把脑袋搁在她胸前,蹭了两下。
方规一把推开,“搞什么搞什么,又翘起来啦!”
圆圆声调高,力道却不重。李笃感觉到她手指轻轻捋过发间,依稀留下指尖的热度。
李笃没觉得紧张,或许有一点忐忑。
辜总一定已经把圆圆查了个底朝天吧。
就算之前还没提上日程,沈总这一招揽,辜总会投来一两分注意吧……?
参加这种级别的活动,方规不紧张,李博士没道理紧张但有点小紧张可以理解。
反而是最不该紧张的沈晓睿在千里之外紧张得不得了。
「为什么你们不跟Sil的车?」
「为什么你们要步行去现场?」
「[截图]东北风4-5级」
李博士在前面带路,方规便心无旁骛地跟沈总键盘对线:「为什么我们要跟辜总的车?等车八分钟,开过去七分钟。等她来的功夫,我们都到了。」
沈晓睿:「尖叫.jpg」
方规:「老沈,你是成熟的老沈了,不要学年轻人发奇奇怪怪的表情包。」
方规:「太丑了。」
【Sherry撤回了一条信息】。
方规:「沈总,咱俩也撤回到以前吧。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沈晓睿:「好的[微笑][微笑][微笑][微笑]」
沈晓睿:「到了吗?」
东北风4-5级,方规不要冻手打字,发语音:“你抬头看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的?”
撑破天两分钟。
李笃回头问:“沈总吗?”
“是啊。”方规把手机揣口袋,“不知道她紧张个什么劲儿,怕你现场跟谁掰头吗哈哈哈。”
李笃转过脸,目视前方。
方规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猛地抬头:“李笃?”
李博士好像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脚步踉跄了下,差点没掉下人行道,“掰什么头?谁要掰头?”
不对。
李博士不对,老沈也不对。
单个不对勉强可以说因为紧张,这一对都不对……
尤其老沈——
按说大风大浪见得不比她少。
方规复又拿出手机:「今天的参观活动有什么特别的嘛?」
沈晓睿:「你们在楼下等几分钟,我派了车,三五分钟就到。」
方规:「你知道我们从哪里出发的吗?」
方规:「驴唇不对马嘴。」
方规:「退下。」
五六百米的路,走走就到。
据说高屋建瓴的项目,筹备办公室居然在一幢说好听叫历史悠久说难听破破烂烂的商业裙楼。门头看上去新近翻修过,门前上下车的廊厅铺设了新地砖。
穿堂风从廊间呼啸来去,离签到时间还差几分钟,门外没人,门内倒是看得到零零散散的人头,接待人员好像都在里面等。
踏上门前鲜艳崭新的红毯,方规问:“跟你岑部长说了没?她怎么没出来接你?”
李笃抬起下巴:“那边。”
方规顺着李博士指的方向往斜对面的圆柱看,圆柱后面居然藏了两个人。
先探身的那位举高右手冲李博士招摇,好像见到李博士很开心的样子,手上有什么东西迎光一闪。
李博士介绍:“岑部长。”
“喔……”方规拖出了长长的尾音。
岑部长形象蛮文秀周正的,就是不太……稳重,见李博士激动也不能手舞足蹈的吧。方规挑剔地想。
“李博步行来的?”岑部长近前寒暄道,“今天挺冷的。”
李博士不咸不淡地“嗯”一声,“你等辜总?”
“是啊,她也快到了。”岑部长朝她过来的方向张望了眼,再回头时看到了从李博士身后踱步出来的方规,“这位是……方总?”
岑部长伸出手,“久仰。方总好。”
假客套,怎么不跟李博士握手呢?
方规从口袋里抽出手,“岑部长好。”
被岑部长手指的凉意冰了下,方规不觉皱起眉,“外面等很久了?”
岑部长拨开眼前一缕发丝,“没多久,风有点大。”
方规捏了捏手指,感受了下残留的涔涔凉意,再看岑部长颊侧和耳垂浮着被风吹出的薄红。
结论:岑部长挺要面子。
她示意李博士往右前方站,给岑部长挡风。
——那不是你要交的朋友吗李博士。
李笃顺从地站过去。
岑部长:“……谢谢。”
她将目光从忽然变换身位的李博士转向方规,笑笑。
观察力够敏锐。
方总嘉许地点点头。
李笃也在看方规:这里可以吗?
嘴上回答岑部长:“不客气。”
“辜总马上到。”岑部长又看了下手机,抬脚往入口方向走,“李博和方总里面请。里面有暖气。”
李博士顺水推舟转过身。
方规已经跟后面过来的女孩子聊上了,“今天活动安排多长时间呀?”
她看向女孩的胸牌,称呼对方:“小许老师。”
小许老师穿着干净利落的商务套装,妆容略浓,跟岑部长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睫毛有点花,但没有岑部长的红鼻头和红耳垂,被化妆品盖住了,因此笑容显出职业化的含蓄。
她的眼神要明亮得多。
小许老师一直在看李博士,大大方方地、不无仰慕地看。
耳朵倒是机灵的,听到问题,立即回:“三个小时。”
方规大咧咧地用肩膀撞了下小许老师的,“我们李博士灵光吧。”
小许老师双手掩着嘴点点头,眼睛更亮了,用不甚标准但感情充沛的申城话赞叹:“老灵额!”
岑部长第一个走进自动感应门,跟接待台后面的人交代了两句话,随后又向内部的人打了几个手势。
李笃想了想,没进门,站在门前等后面的两个人。
她家陛下和小许老师聊得正开心,不约而同跟着她停下来。
李笃无视了接待人员的问询,左看看右看看,双手交握,拇指互相绕了几圈,往方女士的方向略微凑了凑,“冷吗?先进去?”
李博士没等到她家陛下回复冷还是不冷,一辆商务车无声无息停在前方,岑部长低低喊了声“李博,辜总到了”,率先迎上去。
岑部长说的快到了,果然很快。
她迎上去的速度更快。
车门滑开的瞬间,方规眼前也一亮。
“好白。”
不止白色系的服饰亮眼,肤色也很白,是那种没干过粗活的清透的白。
看清楚衣服上的纹样是一只大蝴蝶,方规不再踮脚往她身后看。
“那就是你老板吧。”方规戳李博士的腰,小声蛐蛐,“是不是太年轻了,比老沈还年轻哎。”
“年轻好几岁呢。”李笃也小声说。
李笃举了下手权作跟辜总打招呼,脚下一动不动,等着辜总来就她。她在靠近入口的地方,能凑到里面的暖气,没必要去冷风里走一遭再折回来。
“辜总在等你过去吗?”方规疑惑地问,“她们不冷吗?”
干嘛在风口跟岑部长说个没完?头发一个比一个潦草了啊朋友。
方规挥挥手:“朋友们,进来呀,里面有暖气。”
那边二人相视一笑,岑部长比出请的手势,辜总微微侧身,有意无意碰了下岑部长抬起的手。
方规这下看清了。
俩人无名指上都戴了装备。
什么拇指碰拇指,人家已经是无名指碰无名指了好嘛。
辜总身形自车前一动,俨然启动了活动开关,里面呼呼啦啦涌出来五六个人。
方规若有所思。
李博士雇主的能量比想象中要大一些。
一帮人把李博士撇在一边径直去迎接辜总。
李博士在人多的场合容易走神,眼看一个个擦着她过去也不知道避一避,方规拉着李博士主动让道。
她跟小许老师打听清楚了,这次活动起初是数算中心筹备组向合作方展示进度的内部事项,但在一个又一个领导加入后,变成担负宣传意义的秀场,这个舞台轮不到李博士做主角。
看岑部长就知道了,迎宾大军接应了辜总,她便立刻回归队伍。
反倒被众人围簇的辜总时不时向李博士方向投来视线。
眼瞧辜总离她们只有几步之遥,方规扯了扯李博士的衣袖,向附耳过来的李博士道:“我跟辜总之间肯定有火花,她看了我好几次。”
和迎接她的人颔首致过意,辜总在二人面前驻足,不露痕迹地同李博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朝方规伸手,“小方总,久仰。”
方规乐了。
辜总不是一般人,同样两个字比岑部长意味深沉多了。
方规伸出双手,热情地握了上去:“久仰久仰。”
第97章 「我敬佩方总是大女人[抱拳]」
圆圆对辜总很感兴趣,宣之于口一目了然的事实。
场地有限,一个萝卜一个坑,L&S分得俩坑,分别给了介绍环节占去90秒的辜总和60秒的李博士,闲杂人等退居三线。
介绍辜总的90秒,圆圆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介绍李博士的60秒,圆圆火速冲向洗手间。
如坐针毡的开场致辞与介绍环节后,李笃才得以与特聘顾问方女士汇合,随辜总在筹备组人员的带领下参观展区。
方女士当仁不让以顾问身份占去辜总身侧半壁江山,另一侧是岑部长。
她这会儿想起了开启节能模式的李笃,见缝插针咬耳朵:“这么一看,岑部更像辜总的人,而不是衙门的。”
“所以说自家人嘛。”李笃脑子里滚过的话慢半拍说出口,方女士注意力早转开了,目光灼灼地锁定辜总,也没忘记分出余光笼罩岑部长。
方规对辜总好奇极了,但没到拉辜总私聊的时候——场合不对,太多人围向辜总。
岑部尽职尽责地帮辜总介绍来者身份。
有些人岑部会先报出职务抬头,有些则直接以姓氏打头,也有寥寥两三人岑部越俎代庖,越过辜总和对方聊上几句。
报出职务抬头的,辜总一一得体应对,如果是姓氏打头的,辜总则会和对方短暂交流,交谈期间神色专注,态度亲和。几乎所有和她交谈过的人都带着一种满足的神情离去,好似收获颇丰。
方规门儿清,不管哪种,不管与对方交流时如何彬彬有礼,辜总一个没往心里去。
虽然这些人对辜总不重要,但她不介意出一分力来省却可能产生的两分麻烦——是对身边人的袒护。
嗯……
一个成熟的、包容的领导者。
辜总和李博士某种程度上算一类人,不喜交际而非不善交际,如有需要,在社交场合也能表现得*无懈可击。
跟辜总稍有区别的是,李博士有工科背景这层最好的保护色,点头微笑就可以为她套上一摞文质谦逊的滤镜。
李博士如果能收敛起不自觉外放的傲慢就完美了。
数算中心的实体地址并不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在远郊。
筹办处展示的是沙盘和数字孪生技术搭建的模型,沙盘等比展示建设完成的模样,而数字孪生则呈现出目前的状态——刚打完地基。
介绍人员很卖力地渲染该项目所采用的先进的乃至突破性的技术。
“……项目采用数字孪生技术,数以千计的智能传感器终端通过5G+技术构建毫秒级工程镜像系统,BIM模型与实体工程同步率达99.7%,实现跨地域施工进度、质量、安全三大核心指标的实时三维可视化管控。通过AI算法,提前两周预判工期风险。……现阶段混凝土摊铺等23台特种装备已部署……我们计划逐步采用机器人替代传统劳动力,实现高危工作100%无人化……”
视觉效果大于实际作用的花架子,方规看了一眼就不要看了,悄咪咪地问辜总:“不会要让李博士进工地吧?”
辜总说:“暂时不用。”
方规:“你这个‘暂时’有点吓人,要不你撤回去?”
辜总忍俊不禁,“撤不回怎么办?”
方规转向盯着大屏幕看似认真听讲解实则放空的李博士。
介绍人员起初雨露均沾,视觉重心在主要领导,但不知不觉间他越来越关注李博士,理应烂熟于心的介绍词也开始磕磕绊绊。
“李博士有办法的。”
李笃放空了,但没完全放空。
所谓数字孪生技术是给领导看的,现阶段,数字模型包括人工智能算法无法百分之百准确模拟物理世界,气象、温度、微生物等因素都是制约数字孪生映射物理世界的变量。否则为什么一遍遍模型推演后,必须进行物理实验?
不可否认,技术是进步的,而且是持续性、指数级的进步,未来——甚至不远的将来,数字克隆物理世界的目标未必不能实现,但到那时,在场诸位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方规拍拍李博士,“是不是?”
快把你那一脸“在场各位都是辣鸡”的表情收一收,别欠了!
李笃点头,向介绍人员举起手中的橙汁,提了提嘴角,“依靠‘数字孪生’,的确可以实现足不出户。”
辜总笑了声,笑声不无愉悦,“拭目以待。”
听完建设蓝图的介绍,移步去往筹备工作展示区,方规示意辜总看易拉宝上的活动安排。
后面还有一场45分钟的交流座谈会,主办方将重头戏签约仪式放在末尾。
“如果辜总亲自上台签约,那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两个小时。”方规小声问辜总,“你还想待下去吗?”
意料之中的,辜总第一反应去看岑部,她刚被上司唤走,在向几位领导汇报筹备阶段的工作。
“你肯定不想的。”方规自问自答,“你刚躲在李博士背后打哈欠了。我还给你挡镜头了。你知道一直有人在偷拍你。李博士,三点钟方向,速速掩护!”
李笃:“……”
李笃从未怀疑过她家陛下应对不来雇主。
这种场面对圆圆而言像过家家。
方家大小姐可以说就是在这种场合下长大的,比这更大的场面大小姐也当过绝对主角。
李笃只是在等,看圆圆和辜总到底谁先迸射火花。
现在看来,她家陛下的光辉泽披雇主。
辜总收回目光,意动神驰,“我们去下一场?”
方规食指和中指并拢,一点额角,“等的就是你这句!”
李笃问:“我呢?”
方规随手从果盘上拣起一颗樱桃番茄,“你留在这里陪岑部没关系呀。”
李笃怏怏:“哦。”
“哎。”方规看着辜总弯起的眼睛,惆怅地叹了口气,“你老板要跟我打擂台,你还放心我一个人去。行叭。”
李博士沉默,李博士挥手告别岑部长。
李博士大步流星,跑得比谁都快。
“这种场合应该让老沈来,她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发配去锦城?”一上车,方规迫不及待地问,“还是说你们缺人手缺到这种程度,不至于吧?”
私下里面对辜总,方规更无忌惮,未及对方反馈,她立刻追问,“在当前形势下进行大规模布局是正确的选择吗?”
辜总思索片刻,问:“小方总如何定义正确?”
辜总并非搪塞方规,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提出的问题,因为她的神情比应对一众领导时更加认真、严肃,她希望得到小方总同样深思熟虑的答案。
也因为圆圆的脸上没有被敷衍的不快,她听出辜总的弦外之音,现出一派摩拳擦掌的昂扬斗志。
这俩人就这样隐秘地展开了较量。
李笃往角落里缩了缩,关闭按键音和键盘震动,悄无声息问沈总:「Sil面试风格这么剑拔弩张的吗?」
沈晓睿:「?」
沈晓睿:「活动没结束吧?」
沈晓睿:「别告诉我是小方总把Sil拉走的。」
李笃:「不然呢?」
沈晓睿:「我敬佩方总是大女人[抱拳]」
沈晓睿:「剑拔弩张是她应得的。」
李笃不再跟沈总聊天,一手扶着下巴,偏过头看圆圆,心想,圆圆什么时候看穿的?
是她露了破绽还是沈总掉了链子?
不管是谁的责任,李笃认为都情有可原。
她家陛下的敏锐度远远超过她。
沈晓睿出差前,和她讨论过将方女士纳入L&S体系的可能性。
试岗是真的试岗,不止充当临时工,沈总也想看方女士是否适合进入组织内行事。
李笃起初认为可能性不大,从方女士厌班情绪发作及半夜起来打沙包的频率看,沈总招揽大将的算盘大概率(超过99.9%)要落空。
圆圆不是那种能耐得住性子做重复性劳动的人,她的世界直来直去,无非是翻越南墙和撞破南墙。她有这样的能力,为何要勉强自己去蹲南墙根儿?
话说回来,圆圆怎么可能给别人当大头兵,当将军也委屈圆圆陛下了,李笃第一个就不答应。
可是沈晓睿说:Sil可能需要方女士这样的人物。
沈晓睿说:L&S需要领导者,更需要变革者。
问题在于方女士是否愿意加入。
目前来看,圆圆对辜总是感兴趣的,但显然不是对领导者的仰慕和憧憬,一定要形容的话……更像棋逢对手的兴奋。
“辜总也就比我大几岁,但辜总十六岁就完成了第一个项目,我那时候在干嘛?”方规想了好一会儿,“哦,我在捏泥巴。”
圆圆那阵子迷上陶艺,做了好多奇形怪状的东西,最后全丢进了鱼塘。
“我到辜总现在的年纪能不能达到辜总现在的成就先不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但那时候辜总的成就远远超过我我也服气的,因为她基础比我扎实。而且她的眼光长远广阔,格局比我大多了。”
方规臂展到极致,比出硕大圆圈,倏地扭头看门口,眼神波光四溢。
“啊辜总,我好爱你!”
辜总接了岑部一块儿进门,猝不及防迎上小方总滚烫的告白,愣是愣了一下的,她问:“想出答案了?”
方规瞬间委顿,“想不出啊。”
她懊恼地直蹬腿,“可恶,祸从口出!”
离开活动现场,辜总带二人来到一家大隐于市的中式私房菜餐厅。
看得出辜总把这家餐厅当成另一个办公场所,在方规苦思冥想答案时,她旁若无人地处理工作,也不避开俩人,间或跟方规讲一些诸如“去中心化”、“集群组织”、“链条”之类的管理运营模式。
方规越听越沮丧,越沮丧就越想不到答案。
但辜总去接岑部长时,她又打通任督二脉不再跟自己较劲儿,转而去和辜总比高低。
口头上喊着想不出,辜总有意出招,再回避下去方规就觉得不礼貌了,她又想了一会儿,说:“你做平台做链条,依靠的仍然是你庞大的资金池,利用硬通货去整合去疏导,本质上你的金融属性强于实体属性。金融一向是工具,我不可能去定义一个工具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辜总问:“你认可规模化布局?”
方规摇摇食指:“不好混淆概念,打地基你用挖掘机没问题。修水管你还用挖掘机那不是净捅娄子么?”
辜总便笑:“我也可以用手术刀呀。”
方规:“你看,你还在工具上刁难我。”
对面两个人丢下筷子聊得热火朝天,李笃和岑部长吃得……还算有滋有味。
岑部长讲究食不言,李笃同讲究。
对方吃东西时不跟对方说话,跟对方说话前要咽下嘴里所有东西。
于是当李博士忽然靠近来,低声喊“岑部长”,岑部长连忙放下筷子,来不及咀嚼,快速咽下食物,正襟危坐。
李笃问:“你听得懂吗?”
岑部长摇摇头,略难为情但诚实地说:“听不懂。”
李笃说:“我也听不懂。”
岑部长绷紧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也往李博士方向靠近,然后在桌下竖起大拇指,“辜总和小方总都是这个。”
李笃深以为然地同竖大拇指,退回去坐正。
岑部长给对面两位各斟了饮品,回来给李博添了藏红花果茶。
李笃礼尚往来,给岑部长也添了一杯大麦茶。
“岑部长。”李笃举杯靠近。
岑部长吞下刚入口的茶水,放下杯子,二度正襟危坐。
“我们这应该算,”李博士食指在二人之间划拉了下,因为杯子遮挡,分不太清是在指她自己和岑部长,又或是指对面二位,“……夫人外交?”
岑部长不失礼貌地笑笑,双手举起杯子,和李博碰了碰。
算。
怎么不算呢?
第98章 “你爱了辜总两次了。”
“跟辜总理念不合吵了一架啦。”方规浑不当回事儿地说,“你辜总看我年轻放我一马,没让我死得太难看。”
李笃扭头:“她让你买单不已经狠宰你一刀了吗?”
整场不乏火花四射,李笃以为总体称得上气氛融洽。岂料结束后辜总大手一挥,喊小方总买单。小方总买单买得很爽快,买完回来路上念叨了好几次“臭资本家!骄奢淫逸!”
饭钱太贵了,小方总好久没用自己的钱吃这么贵的饭,肉疼得路都走不动,喊李博士背。
“当然不是啊。”方规说,“她看我买了单才算放我一马。呵,臭资本家做派!”
“辜总算资本家吗?”李笃跳过没理清的外交礼节,她印象中辜总应该只是L&S家族某个板块的主理人。
“只是、某个板块、主理人。”方规好悬没被李博士的口风掀翻在地,“李博士你真是心比天高口气比天大,我给你的勇气吗?我都不好意思用‘只是’。”
方规不想干涉李博士的工作事业,李博士介绍雇主及L&S背景,她左耳进右耳出,隐约记得是家百年老字号,实力深厚莫测。
活动现场主办方浓墨重彩的介绍让她有了些许概念,再看辜总跟重磅嘉宾、贵宾、宾客交流的态度以及面对面相处,足够窥三斑而知全貌。
况且辜总开闸放水淹到李博士脖子了,再不树立正确认知就是她的无能。
“财政部长知道嘛,辜总这样的主理人,能量相当于财政部长了。”
“L&S不能算主权国家。”李博士底气不足但严谨地发出质疑。
“打个比方嘛,打个比方。”
方规暂时没法准确定义L&S,说它是家族企业集团吧,采用的是事业族群项目管理人模式,每个项目的管理人基本也是它的创始人或核心继承人,而非L&S成员。
这就好比老王名下的王氏集团,大部分关键部门的负责人既非王亲也非王戚,还不是根正苗红自己培育的,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都是招兵买马招买来的精兵悍将。
“L&S一定受B&M和先锋领航的影响非常深刻。去中心化管理,每个收购的企业都有绝对的自主管理权,利益归属股东——通常情况下,L&S都是控股大股东。在L&S控制的所有项目里,只要严格贯彻‘最高质量标准和合理最低成本’原则,L&S就放它们自由生长。”*
老王在项目中的意义就是压舱石,老王给项目发升级套装让项目自行发育,必要时补充物资,然后攻城掠地,打完了给老王上交战利品。老王大事放权小事放手,就靠这帮人把王氏集团做大做强,等老王走了,小王继承,小王也不怎么管各部门经营细节。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L&S之所以屹立近百年不倒,是因为虽然L&S家族成员在金字塔尖独美,但她们下面那层——也就是金字塔从上往下第二层级才是让L&S体系长久运转的关键,第二层级才是塔尖的忠实拥趸。
而辜总,大概率在第二层级,且在核心位置。
“我跟辜总吵,我说她像一个冒失鬼,随随便便就漂洋过海圈地建城,有资本了不起啊,地基还没打好就忙着去外面抓壮丁捞种子,往她城里扔。她还不因地制宜,反而揠苗助长。
“她像在玩积木游戏,她手上有底座有几块关键积木,她也知道她最后要的形状是什么样子的,缺失什么部件,她就去买大致符合形状的,买来以后修剪拼合。那些积木上或许带着原来的印迹,但最后都会成为这个整体严丝合缝的一部分。
“当然我这样形容对辜总不公平,实际也肯定没这么简单,她有智囊团协助她选择合适的目标,要么抓大放小,要么就找合适种进L&S这块地的好苗子,肯定要遵循双向选择的自愿原则。老沈不就选了你么。老沈就是她的智囊团之一。”
圆圆的解释理应好理解,李笃却感觉脑子里卡了东西——辜总和圆圆吵架了?什么时候吵的,怎么吵的,吵了什么?
问题好似黏胶,把一本书中间几页粘连在一起,阻挠她通读领会。
“这么讲吧。”
李博士迷茫的样子真是又新鲜又美味,可惜小方总今天跟辜总打了超长擂台赛,脑力消耗过度,洗完澡精疲力竭不想动,想让李博士动。
“辜总想来国内做一个机器人,做机器人要用到金属、线材、玻璃她都没有,但她有钱有图纸,还有机器人最重要的……那个什么……”
方规懒洋洋地打哈欠,打完哈欠指了下太阳穴,“这个。”
李笃说出想到的第一个词:“芯片?”
“啊对,辜总有最最关键的芯片——这就是她的核心竞争力。如果是常规玩家,比如我,会选择把金属、线材、玻璃等等一些基础产业零部件交给供应商,这样我不用花成本建生产线,又可以节约时间。主要还是考虑成本和市场,因为核心在我手里抓着,总得给大家都吃上肉我才有更多的肉嘛。这是我的想法,也是我现在眼睛看得到,脑子里想得到的。
“辜总就不。她嫌加工厂车床老旧,生产效率低,规格达不到她要求。嫌供应商不接入她的系统,沟通成本高效率低巴拉巴拉,她就把供应链条全买下来,然后大刀阔斧修整,让供应链生产她要求的精度和型号,并且产出优先她的需求。
“她这么做,看起来成本很高对吧?相当于她要吃个馒头,她直接从农民手上买了块地种小麦。我一开始也觉得很高,辜总就教育我了。”
方规说精神了,拉过李博士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在她手背上按了一下。
“她让我想,自己买地种麦子是不是规避了隐形风险——供应风险、竞争风险、管理风险,同时产生近远期收益以及孳生收益,她种的麦子可以做其它食物,还可以跟别人交换。而且不种麦子的时候还可以种别的,还可以把麦田铲了盖房子。
“辜总最骄傲的是她不仅是开拓者,也是革新者,毕竟她的工艺确实先进,生产力高,效率高。这点没办法否认啦,没点本钱她敢漂洋过海吗?
“但仔细想想我发现一个问题……你还要不要听啦?”
李博士在动了。
李博士不仅手动,嘴巴也动,牙齿也动,舌头也动。
李笃移上来亲亲圆圆的嘴角,示意她在听,要听。
“问题在于,地就这么大,她去种了小麦,土地原来的主人——农民就没法种地,农民拿到了一笔钱,未必能买来同样一块地。原来农民还可以在这块儿地上种蔬菜、种水果,周围邻居也可以吃上蔬菜水果,现在不能了,短期只有小麦。而农民手里这笔钱,花完了也就花完了。未来的流动性没有了,辜总买断了。
“你说她是不是臭资本家,她自己的地肥沃了,可是她把周围的生命力都吸干了,而且土地不会一直肥沃,一旦她赚够了,土壤也贫瘠了,她就会很果断地抛弃这块地,另辟新田。”
李笃心想,她大概猜到了圆圆和辜总的分歧点。
但她需要确认。
“圆圆跟辜总理念不合的点在哪里?辜总想让你做什么?”
“辜总想要我帮她干掘地寻宝的活,跟着她的挖掘机、手术刀、消防车、救护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把那些她判断下来快要坏掉的项目掘地三尺,捡点儿能用的料,然后把这块地规整规整,好找买家接盘。
“辜总觉得企业都有保质期,抓住最肥沃的那几年榨干用透,反正最后要么是被吞并要么贫瘠沙化黄土一抔。”
“我的想法是,一家企业一个项目不是什么生鲜食品,过保质期就完全坏掉没有生机,也可以回炉重造废物再利用,碰到好苗子,让它调个头换个方向或者旧瓶装新酒也不是不行嘛。没必要彻底放弃它。
“她听是听进去了,只听了一半,承认企业不是会腐烂变质的快消品,而是可以随意捏造的泥巴……可是泥巴干了也没办法揉捏成型啊。然后她又想我帮她加水再去捏,或者就是想办法把这些边角料拿去做填充物,发挥余热。总而言之她一定既不要又要,既要又不要,很矛盾。她净给我出难题,考验我,太讨厌了!”
陛下的爱憎约等于龙卷风,李笃默默计数。
没数到十,她家陛下果然换了口风:“不过辜总好歹比我多吃了那么多年饭,实实在在多做了那么多年企业,我现在站得低,自然没有她看得那么广,暂时领会不到她的想法,出现分歧很正常啊。”
说着不如辜总的话,方规翘着二郎腿蹬着李博士的膝盖得意洋洋,“话说回来,我暂时当她手下败将,不代表我一直打不过她,也不代表我一定要跟她打,求同存异。”
李笃握着圆圆的脚踝,轻轻分开少许,眼神询问圆圆可以吗?
圆圆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随意地翻了个身,既像不在意,又像无声许可。
“辜总跟我不一样,她从小接受的就是大管家教育,搞不好连幸福的童年、吃喝玩乐的少年、爱恨离愁的青年都没有,就是刻板无情的工作机器。在管理企业做企业上,我承认她格局比我大,眼光比我远。但论做企业家嘛……哼哼。”
“她也没有我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她不是L&S成员,是大管家,而且她对L&S的忠诚度非常高——我猜她应该跟某一个当家人关系很好,她视L&S利益高于一切,这让她避免因为手中庞大的权力迷失本心,但也意味着她不能慷L&S之慨做只有企业主才有权力考虑的事情。比如说,给贫瘠的土地一点恢复的时间,再多给它们一些养料。”
是了,就是这样。
她家陛下一直在做的,是因地制宜,让贫瘠的土地恢复生机。
圆圆做的是生意,而辜总做的是交易。
李笃说:“我猜,圆圆不要加入L&S。”
方规说:“我是不要加入L&S啊,辜总也不要我进去。”
李笃蹭了蹭圆圆的脑门。
“辜总做得再好,也还是打工人。所以她不可能完全放权给我的,实际控制权还在她或者她后面的人手里,而且一个成体系的组织,铁定有不能违反的规矩,我怎么可能守别人的规矩,就算辜总维护我,给我开后门,那就违背了L&S的基本原则,她也不一定给我开后门,保准强权镇压我。我才不要去嘞。”
方规说不去是真的不去,即使辜总暗示给她丰厚报酬,只要她愿意稍微修整自己的枝丫。
“但我真嫉妒辜总有圈地的资本,我现在没有圈地的能力,搞不好我圈了地,做得比她还夸张。”方规忿忿咬了口李博士的肩,“我喜欢L&S去中心化管理和模块化运营的理念,辜总玩出花了都,扁平组织互通有无但互不干扰,阶段性适度适时增减分支,促进了内部流通,保证这么庞大的组织始终是持续活水不腐的状态。
“搞不好……方爱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投出去很多项目,给了很多经理人支持,希望反哺爱军集团。可是他高估了……唔唔唔?”
李笃不想听圆圆讲某某某。
将某某某扫荡一空,李笃意犹未尽地问:“圆圆其实很欣赏辜总,对不对?”
话一出口,李笃意识到她说了蠢话。
“对啊,我好爱辜总!”方规眼神亮了十分,但很快因为李博士的动作眯起眼,胡乱地嚷嚷着,“哎呀,你是不是又在趁我说话试新花样?你慢点,地要被你犁坏了!”
地没坏,李博士快坏了。
“你爱了辜总两次了。”
大妖李博士发动泫然欲泣攻击,小方总顿时溃不成军。
“你听到不想听的话,把我嘴巴堵上不就好了嘛。来来来,我来教你怎么堵。”
……
第99章 「我可以约你吗?」
即便圆圆深入浅出总结过,也翻译了一部分,经过几天思考,李笃仍无法确定那天圆圆和辜总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吵,具体怎么吵,哪些是吵。
语言是一门艺术,而非学术,充满不确定性和混沌变量,承载的信息密度远远超过它的长度。
只字片语,为什么就能拓展得出那么多意思?
李笃百思不得完整解,决定请教外援。
她先问沈总:「如果你旁观/听两个人聊天,你以为她们气氛融洽,但当事人自己却说她们在吵架。你怎么判断她们是在哪个节点出现冲突的?」
沈晓睿一个电话追过来:“小方总和Sil聊了什么,怎么吵起来的?谁先开火的?”
李笃心想:我要知道怎么吵的,具体哪个字眼是吵,我干什么问你?
她对沈总很失望:“哦,你不知道,你真没用。”
沈晓睿:“你别逼我现在飞回申城,你家小方总的报酬我还没结。”
李笃:“你在威胁我吗?可是我已经签字了。嘻嘻。”
沈晓睿:“……你是用新设备合成的‘嘻嘻’吗?不是,你在用实时文字转语音跟我打电话吗?你真人跟我说两句话浪费你口水了吗?两千万的设备是让你跟我打电话都不开口的吗?”
李笃:“你好急。略略略。”
李笃切断通话,关闭新部署的服务器集群上一个练手用的TTS(实时语音合成)模型。
沈晓睿:「小方总到底跟Sil聊了什么,你一个字别落跟我复述一遍,好不好?」
对话内容李笃只要听到的都记得,但她认为沈总的要求强人所难。
而且,事发现场有另一个人,她何必舍近求远。
李笃敲开岑部长的聊天框。
李笃:「我可以约你吗?」
李笃:「我们建立外交关系了。」
岑部长:「诚惶诚恐.jpg」
李笃:「我想约你聊点事情。」
李笃:「[拇指]和[拇指]的事情。」
岑部长:「着急吗?我在外地出差,明天晚上回申城,后天可以吗?」
李笃抬头看了眼处于暴躁边缘的方女士,私以为她等得及。
于是在穷追不舍的沈总和确定外交关系的岑部长间,李笃坚定地选择了岑部长。
“我约了岑部长后天午餐。”
岑部长一确定时间,李笃马上和特聘顾问方女士同步行程。
“后天?”方规扔掉鼠标,翻开日历,“后天我的试岗正好结束哎。”
她瘫倒在椅子上,“他爹的,我总算能脱离苦海了。”
李笃环顾四周,微不可闻地长叹了口气。
原来她的办公室是圆圆的苦海。
方规:“。”大妖李博士又要发功了。
方规振奋起精神,“李博士,你不会要走岑部的关系让辜总考虑给我生意做吧?不会吧不是吧你这么快就被权力游戏腐蚀了?”
李笃被语言艺术短暂地硬控了。
方规伸长手摸摸李博士的脸:“妈妈的好囡囡,你想这么做,妈妈是不反对的。”
不进L&S并不等于不能跟L&S做生意,辜总都让她买单那么贵一顿饭了,拐弯抹角问问生意机会有问题吗?
李博士若有所思,片刻后,恍然大悟:“是啊。”
李博士认为没问题,方规更欣慰了,“嗯呢。”
李笃不想听她家陛下哄小孩一样的用词和语气,于是用新近习得但已熟练掌握的技能堵住了陛下的嘴巴。
方规倒不介意在办公室里跟李博士一起吃糖,李博士只要不走作妖路线换走甜心宝贝路线,偶尔剥一下哪怕拨一下糖衣,就让人挺馋的。
吃完糖,给糖衣收拾齐整,方规不忘交代李博士:“多跟岑部学学,她强任她强,清风拂山岗。”
沈总确有先见之明,实际接触后,李博士心心念念跟岑部交朋友这件事,方规认为没问题,对李博士有百利而无一害。
因为那位岑部实在七窍玲珑,又像七巧板,“其式五,其数七,其变化之式多至千余”,但无论如何变化,拆解开来,还是那么简单的几块,有棱有角有方有圆——是属于岑部长的大而不显的内核,这些内核不止稳固她自己,同时无形中帮助她和辜总保持相对平衡。
小方总毕竟当了二十多年暴发户家的大小姐,对“门当户对”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体悟。
所谓门当户对,虽然可以简单粗暴理解为家境相当门第相对,然而追本溯源,是相似背景培育出的、旗鼓相当的头脑、眼界、心胸,是长久保持自我、平视外界的基底。
自然长成岑部这样的,堪称罕见。
尤其再看岑部所处的体制,在这样的客观环境下,她仍能和辜总保持平衡,殊为难得——姑且不论人的劣根性,单是一直俯视或一直仰视身边的人,迟早得颈椎病。
方规想李博士近朱者赤,就算学不来岑部人情世故上浑然天成的机敏和通透,多沾沾岑部那收放自如的洒脱劲儿也是好的。
至于岑部如何应对李博士……看在她是李博士朋友的份上,方规笃定不会有问题。
午餐地点,岑部长定在那家很贵的私房菜馆。
因此,辜总在场李笃并不意外。
辜总看似善解人意地问:“需要我回避吗?”
李笃如今对实质意义上的大金主没有敬意,反而有难自已的敌意——圆圆跟辜总“吵了一架”,圆圆输了。
“你不想回避,否则你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是的,我需要你回避。”
辜总被逗乐似的笑出声,手掌在岑部长的后颈摩挲了下,俯身亲了亲她额头,“你赢了,这餐算我的。”
等岑部长送辜总回来,李笃迫不及待拿出见面礼,照本宣科搬出方女士教她的话。
临出发前,特聘顾问方女士尽职尽责站好最后一班岗,为李博士准备了给新朋友的见面礼:你就告诉岑部,她是你进入社会后交的第一个朋友。
和预计的稍有出入,岑部长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锋芒,这在一个给人印象温和得甚至温吞的人身上很少见。
李笃声色不动,给岑部长几秒钟反应时间。
果然,岑部长很快露出不会被过分解读的明快的笑,恢复了李笃熟悉的海绵般柔软、存在物理意义上的吸引力的气场。
她照单全收了见面礼,因而透出温暖的波光。
岑部长以茶代酒,敬李博士一杯:“深感荣幸啊李博,谢谢。”
在李笃看来,岑部长这本书比较容易阅读,工整的印刷体、排版赏心悦目、段落布局富有韵律感,遣词造句不乏文雅,但更多的是通俗易读且不容易产生歧义的大白话。
李笃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小方总用的是‘吵了一架’吗?”岑部长惊讶地问,“辜总跟我说的是‘探讨’,也发生了一些观念上的碰撞,对她很有启发。”
李笃把岑部长这本书前后翻了几页,推断“探讨”有极大概率是岑部长着重强调的意思,不过……“碰撞”也不容忽视。
岑部长仿佛担心隔墙有耳,向前探身,压低声音道:“可是我看她们聊得蛮愉快的呀。”
李笃颇为赞同:“对吧,我也这么看的呀。”
岑部长说:“辜总说,小方总善于总结经验,手腕老辣。”
李笃说:“方总说,辜总境界高眼光精准,胸有成竹。”
岑部长:“Sil说,小方总兼具创业者的敢想敢拼和实干家的稳扎稳打,成为一名了不起的企业家指日可待。”
李笃:“圆圆说,辜总师出名门炉火纯青,打理商业帝国游刃有余,将来成就一定更加深不可测。”
岑部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家辜总,其实挺佩服小方总的。”
李笃:“只是佩服吗?我们圆圆可嫉妒辜总了。”
两人再碰一杯。
李笃问:“那么她们为什么会……碰撞?”
她很在意“碰撞”这个词,非真刀实枪但有来有往的“碰、撞”,怪*暴力的。
岑部长沉思良久,说:“可能这就是,王不见王吧。”
两人齐齐往隔壁房间看。
岑部长不知为何忽然感慨:“小方总真厉害。”
李笃:“对,我们圆圆就是这么厉害。”
她把岑部长这本书往前回了一段,补充道,“辜总也厉害。”
岑部长敬李博士最后一杯:“说起来,我这边有家企业想请小方总帮忙看看。”
李笃回敬:“我也想请岑部长帮忙问辜总一些事情。”
“反正我和岑部长都觉得你和辜总某些方面挺像,因为处于不同的人生阶段,都有各自的特质。”李笃大体复述了和岑部长聊的内容,接着汇报此行的主要任务,“辜总说,圣诞节后再聚。”
方规不甚在意地哦了声,忙完手头的事情,问李博士:“你怎么看?”
李博士没想到还有课后作业,略迷茫地:“啊?什么怎么看?”
“你少卖萌,跟岑部旗鼓相当挺能的,到我这儿净装傻充愣。”方规捶她,“臭李笃!”
李笃被捶老实了,知道她家陛下吃腻一招鲜了,换上回答作业的语气,刻板道:“岑部长好打交道,你跟她直来直去,她也跟你直来直去。你跟她绕弯,她就绕得更弯。你跟她客气,她也跟你客气。反正你想她怎么对你,你得怎么对她。”
方规点头,“还有呢?”
这是问她怎么看待辜总的反馈,李笃想了想,回答:“辜总既然说了再聚,那就是有得聊。但是她时间安排到圣诞节后,还是想让你先去帮岑部长一把。”
她觑着圆圆的脸色,吞吞吐吐道:“辜总挺……爱护岑部长的……哈……”
辜总这算盘珠子表演赛都把李博士的榆木脑壳敲出缝儿了,方规撇撇嘴,“瞧不起谁呢。”
第100章 “你们恋爱脑真是没救了!”
李博士找岑部帮小方总打听辜总的生意机会,李博士和岑部都是桥梁,小方总和辜总是相对的两个端点。
岑部找李博士请小方总出马看一家企业,是岑部借李博士搭桥,找小方总帮忙。
这原本是两码事,要说人情嘛,合该是岑部向小方总讨了一个人情。
但辜总把两回事搅和到一起,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岑部一定是个耙耳朵。”方规捏着李博士的耳根磨自己的后槽牙,“辜总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她下战书她就下战书,跟你一样。”
要害部位被人攥在手里,李笃只觉头皮阵阵发麻,无暇去想为什么圆圆跟辜总岑部长隔空对上线了,直问道:“圆圆,为什么说辜总瞧不起人,给你下战书?”
帮辜总送战书的正是你啊李博士。
方规松开手。
“辜总就是显摆她对岑部很上心,看我对岑部够不够上心,还警告我不许把岑部当垫脚石,臭恋爱脑!”
岑部主动提出请小方总帮忙,究竟是岑部手里本就有这么一个麻烦举棋不定,正好李博士登门送了枕头,岑部顺势而为,又或者两个人临时挑拣了一桩逗小朋友玩的暂不得而知——要看这个麻烦具体长什么样子。
它不是辜总用来测试小方总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又或者掂量她几斤几两的题目。
但要说半推半送了一桩生意,辜总没这么多闲工夫,没必要照顾一个外人。
“你问岑部,是不是辜总给她出的主意。”
李博士令行禁止,立刻给岑部长传信。
等岑部确认了是辜总餐前临时提了一句让她找小方总帮忙,方规冷冷一笑,“我就知道。”
李博士都听出来辜总有意给岑部搭梯子,小方总自然听得出来。
因为岑部本可以直接找小方总沟通,让小方总决定接与不接,但辜总横插这么一脚,不看僧面看佛面,小方总不想接也得接,而且接下来不能敷衍了事,帮了岑部的忙,回头还得反过来谢岑部提供了跟辜总谈生意的入场券。
这应该是一桩辜总认为小方总出面“轻松”解决而对岑部则有些许裨益的事情,更有可能是岑部出于某种原因无法深入,但上峰交办不得不做出相应动作的烫手山芋。
难度中等偏高。
“难度倒在其次,但我估计这生意就算做下来,也捞不到什么钱。”
方规琢磨了一会儿,看见了自己咬牙切齿打白工的将来,难过得快要无法呼吸,贴着李博士吸能量。
李笃小心翼翼地问:“辜总心思这么深沉的吗?”
“什么深沉不深沉的,术业有专攻,辜总专精的就是权术道法,逗你玩跟捏泥人一样。”方规看一眼头脑放空两眼发直的李博士,“你们辜总也就是对自己人还行,对外人简直剥削压榨到底。还好你是她的人,她对你……也算马马虎虎,不然我真的要去闹了。可恶!”
总的来说,辜总的意思有三层:敲打小方总不准拿岑部当垫脚石,再显摆她家那位已经可以人皆为其所用,最后不忘拉踩嘲讽小方总把李博士扔出去修桥铺路。
“我怎么用你关她什么事,要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笃不解,李笃深思。
李笃数了两遍圆圆脑袋上三个旋,放弃思考:“圆圆,我是穿越了还是丢帧了?为什么你能解读出三个意思?”还能带上她?
“因为你们臭味相投一路货色一丘之貉沆瀣一气还沾沾自喜可骄傲了!”
显而易见的对照组:岑部稳坐钓鱼台,就能使唤别人替她解决麻烦。
而李博士却得出门帮小方总拉生意。
李博士果然没听出骂她的意思,只抓住了个别关键词,嘴角疯狂上扬。
留意她家陛下眼光越来越冷,李笃伸出两根手指按住嘴角,叽里咕噜说了一句难辨其音更谈不上解其义的话。
小方总翻身扑倒李博士,打断她胡言乱语,“你们恋爱脑真是没救了!”
“可是圆圆为什么对辜总的心思了解这么透彻呢?”李博士不死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是你主动找岑部交朋友,如果岑部找你交朋友,我只会比辜总……”方规没再说下去,两颗尖利的虎牙闪着森森寒光,毫不留情印在了李博士手腕上。
狗东西不就是想听这个吗,装傻充愣一晚上。
话是那么说,辜总把挑战书送上家门,小方总欣然迎战。
她挺想看是什么企业那么棘手,难倒了岑部。
岑部颇有风度,亲自给小方总当司机。
车开出不久,岑部问:“方总想先了解大概情况,还是先和对方接触?”
岑部似乎真把她当救兵了,还考虑到先入为主的介绍会不会影响判断、造成误区,带出了点死马当活马医的隐秘希望。
方规先说猜测:“你领导交给你的任务,想让辜总出手救一把火。辜总顾及你夹在中间,没有直接拒绝,但也不想做冤大头,所以想出了‘借刀杀人’这一招?”
岑部丝毫不掩饰震惊和敬佩,前一句连连点头称是,后面听到辜总紧急刹车,“跟辜总没关系的,主要是我们领导那边……”
方规换了一个面向驾驶座的姿势,“请岑部大致介绍一下情况?”
岑部组织片刻语言,最后坦然直言道:“阮总是我领导的招商目标,年中开始接洽,当时阮总对我们这里的意向度不是很高,一直是我领导主要联系,最近遇到资金上的困难。”
当然了,生意做不下去的哪个不是资金方面的问题。
“然后你领导想让辜总出手救急。”方规啧啧道,“在这种单位工作还不关好柜门,让你们领导知道你有大金主,那不逮住你往死里薅。”
岑部扶了扶眼镜,相当配合地叹了口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跟李博士观察得出的结论相去无几,岑部是一个你对她直接,她也会对你坦率的敞亮人。
去见阮总的路上,岑部将她所了解的阮总的情况和盘托出。
阮总大名与那位民国影后音近,不过写法完全不同,凌厉的凌,煜煜的煜,阮凌煜,是一位年届不惑的连续创业者,目前从事领域为人工智能教育系统,自研系统「红枫教育」已接入几个行政区的公立学校。
ToG(客户群体为政府)业务,涉及教育系统,非常依赖各部局关系。
“背景方面我不能说太多。”岑部有种难以启齿的挣扎,“阮总和上面的人的上面的人有点关系,上面的人希望……能拉一把拉一把。”
方规:“哦。为什么不用你们的引导基金拉一把?是不想拉还是拉不动了?”
岑部不由侧目。
“你们招商三板斧,税收、业务、引导基金,还有什么?”方规在扒岑部的储物箱,“哇,你还放软糖,你辜总不控糖吗?她居然吃果汁软糖,好少女。”
她打开糖罐,倒了一把在掌心,自己拣了两颗,剩下的递向岑部。
“这不是……”接收到小方总睇来的探究的眼神,岑部欲言又止,顿了顿,“我平时不太吃糖,小方总请自便哈。”
“哦,不是给辜总准备的。”
方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拍完看效果不大理想,将座椅退到最后,重新拍了张广角照片,发给李博士。
「岑部车里私藏少女糖果,不是给辜总准备的哦呵呵。」
挑拨离间破灭的速度比它传播的速度还快上几秒。
沈晓睿:「那是给我家Clare准备的[微笑]」
方规精神抖擞:「我就知道你们这帮不干活的在闲聊天,群聊快带我一个!」
手下键盘敲到飞起,也不耽误小方总继续跟岑部了解情况,“阮总那边,确定山穷水尽了吗?”
“单就资金方面来看,是的。”岑部说,“名下固定资产统统二抵,公司两个终本案件。银行高风险,贷无可贷,私人的过桥贷也做过几笔,现金流还是……基本断裂。”
方规问:“那阮总死撑着干嘛啦?她有信心赚大钱吗?”
岑部道:“年初有两家大厂竞价买阮总这家公司,出价还蛮高,阮总认为后续空间更大,自行追加了研发资金,但人工智能迭代太快,现在么……”
风口只一阵,错过了就错过了。
方规:“你刚说阮总是连续创业者?她以前做过哪些项目,成果如何?”
岑部介绍得很含蓄,避免添加主观感情色彩,但说白了,阮总的发迹是靠“一山更比一山高”,所谓的连续创业就是靠山在哪条线她就做哪条线的项目——芯片、元宇宙、区块链、人工智能。
“比较成功的项目是阮总这家公司前两年做的网课系统。”等红灯,岑部做了个戴口罩的手势,“当时给中小学校做网课支持。”
方规哼一声,“让我猜猜,阮总背后的靠山已经跑路了?”
岑部:“……右迁了。”
政策支持什么就做什么,东西做没做出来不知道,政策扶持应该拿了不少。
典型的吃靠山饭,还错把靠山当能耐,靠山跑了树倒了,人也傻了。
看着工商网站扒拉出的鲜红的劳动仲裁警示,方规不耐烦地晃晃脑袋,又开始怀疑辜总成心刁难她。如果她自己找客户,阮总这样的企业主方规看也不会看一眼。
就像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烟酒的铁律,拖欠员工工资就是方规不可触碰的铁律。
连工资都拖欠,那没得搞,这老板已经坏到根儿了坏出脓了,没必要再抢救,适合拖出去扬了。
但做生意哪有完全合乎一方心意的。
让岑部用心,又让辜总投来注意——方规决定按兵不动,留后观察。
刚接受过祸从口出的教训,不能再毛毛躁躁被抓到小辫子。
察觉到小方总兴致缺缺,岑部握了下方向盘,继续道:“背景是这样的背景,英雄不问出处嘛。就我个人眼光来看,阮总做的项目其实初衷挺好的。你知道现在市面上有很多收割家长的人工智能培训班么?割成年人的也不少。”
方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向驾驶位,看岑部颊侧像是被暖气烘出的红色,饶有兴趣道:“岑部讲讲呢。”
手下继续发力,在李博士拉她进去的五人群里问:「岑部是不是容易感情用事?」
沈晓睿:「@Shine」
方规:「@Sherry不要打扰驾驶员开车。」
“形成灰色产业链了。”驾驶员岑部对成为群聊主题一无所知,“新产品新模型一出来,先营销一波人工智能多么无所不能,什么设计师作家程序员啊都要被取代了,无形中制造焦虑,让人们以为人工智能真的在一步步取代人类,然后卖课收割。其实一项新技术或者说生产力革新,放在后面来看,它的学习成本并不高,只是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有人推广普及……”
放一只耳朵听岑部讲,方规撤回了感情用事那条,改问:「岑部是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沈晓睿:「[强]」
【Sherry撤回了一条信息。】
方规:「@Silver辜总都不愿意花钱,理想主义者恐怕要伤心噜。」
这话发出去至多半分钟,聊天框弹窗:【管理员已解散该群聊。】
嘁。
辜总逆鳞这么好戳的吗,刺挠一下都不行?
这还没完,沈总施施然追过来补了一刀:「我算是知道李博师从何方高人了[抱拳][抱拳][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