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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 燕不学 24156 字 1个月前

第81章 那渴望的门扉啊,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这次没有牙磕牙了,圆圆没给她机会。

圆圆是个急性子,气势汹汹地要把那些甜到发腻的饼干残渣全部清理掉——这样描述其实有点奇怪,可事实就是这样。

她掠过了她能抵达的每一处,不容反抗,不容迎合或承接。

如果用更夸张但更形象的比喻,像台风过境,风卷残云。

人怎么能与没有道理可言的大自然对抗?

圆圆的目的性一贯很强。

她直来直去地寻找这件事让无数人向往沉迷、无数文艺作品浓墨重彩描写的魅力所在。

这里找不到就去那里,上面找不到就去下面。

被推倒平躺下时,猝不及防撞进眼球的烈日让李笃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个心跳的时间。

圆圆找到了吗?

李笃不确定。

她忽然意识到从某个瞬间开始,她失去对时间知觉的掌握。

大脑中有一组神经元——以基底神经节,小脑和前额叶为主——的功能活动在时间信息的加工中起主要作用。经过一定训练,有些人不借助参照,即可精确地计算时间。

李笃就可以。

然而确认圆圆并非一时兴起,在她势如破竹地除去了碍事的衣物,李笃迅速进入福流(Flow)状态,全身心专注于捕捉圆圆的呼吸和动作时,掌控力不可避免地减弱……消失。

李笃一度以为是在黑夜。

光线钻过仿古设计的窗棂,以整齐划一的形式铺满地面,光柱间映照出细微尘埃,使人恍惚生出了亮如白昼的错觉。

明明所有的温度和光亮都在她怀里。

时间本身具有相对性。

快乐时光如同白驹过隙,越想留,它消逝的速度反而越快,痛苦却总是轻而易举地拉长存在时长。

幸好,时间只不过是人类捏造的概念。

时间是柔韧性、延展性极佳的材料。

能够控制时间知觉,那么控制它的相对漫长和短暂同样不在话下。

圆圆的探索来到下一阶段,她将船头转向古老的深渊,李笃在目眩神迷中漫不经心地校准了时间。

将那些她主观错过但感官留存的每一帧在脑海中形成序列。

滑过伤疤时格外轻缓的抚摸。

闭着眼睛大开大合的撕咬,仿佛小狮子王找到对她口味的食物,囫囵吞枣地咀嚼。

有细细密密的,如春天的牛毛细雨,一点点留下微不足道的痕迹。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圆圆的急切,却也不乏并不陌生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圆圆说过永远不会原谅她,所以圆圆总是把这些象征着爱护的温柔藏在她以为她发现不了的夜晚。

她自由自主地快放、慢放、倒放。

李笃分辨出“依葫芦画瓢”的模仿痕迹,她们曾经手把手在圆圆身上探索过的,终于反作用于她自己。

可圆圆什么时候当过安分的好学生?她举一反三的本事不要太强,那些行之有效的技巧她至多还原了十之一二。圆圆才懒得管条理章法。

圆圆不是为了取悦她,圆圆不会为了取悦任何人勉强自己做什么事情。

圆圆只是想要了。

冲开曾经被李笃亲手炮制的、有形无形的枷锁。

摆脱了干扰,执着于欲望主体的“想要”。

仅仅这样的参悟让李笃内心一处震颤,继而蔓延至神经末梢。

那渴望的门扉啊,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噫,好……有点夸张啊李博士。”

李笃知道圆圆指的什么,可她的语气没有嘲弄,没有促狭的调笑,带着由衷的赞叹,还有些许自得。

她甚至百忙之中抽空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低低地“哇”了声,好像在说:这么简单就可以的吗?

于是李笃并不觉羞耻难堪,反视其为荣耀。

她追逐方才攻城掠地的唇舌。

第一次出手便收获了丰沛战果的圆圆自然不介意这小小的索求,慷慨赐予她更丰厚的奖励。

她的耐心阈值提高,不再急切寻找,而是卷起柔软的部位细细雕琢,间或含糊吐出一两个恐怕连她自己也难解其意的字词。

圆圆在开心的时候总是胡言乱语。

她开心,真好。

李笃暂时想不到是什么引发了圆圆的需要。

是漫长而又短暂的物理形式的分别么?

李笃不赞同梁教授的多数观点,不过她会参考梁教授的方法论。

梁教授说阶段性分离有助于脱离当局者视角,放大某些处于局内迷雾中不受重视的因子,那么反过来,亦可缩小过于重视的因子,比如,分离让恐惧变成现实,恐惧发生了,恐惧的大小即可随主观控制。

调整时间知觉是相当有效的调控方式。

徘徊在螺旋楼梯的夜晚——再往前,在理工大研究中心那幢充斥着腐败气息的建筑里,李笃太多次以为她撑不到太阳升起,可是太阳一下子就升了起来,她一下子就来到了这里,被她从小仰望的太阳温顺地笼罩着。

“……咦咦咦,这就不行了吗?”

温暖而柔软的触觉来到眼角,轻轻蹭了两下,蹭开一片沁凉,李笃在它移向颈动脉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借机告饶,“是不行了。”

可以了,心跳已经快到呼吸困难的程度。

“这就……可以啦?”圆圆的诧异没能藏好她偷偷摸摸松的那口气,她甩了下手。

“嗯。”李笃点头,捂住砰砰跳的胸口,又想去拉她的手。

圆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手背到身后,“才一下下就可以啦?我还没开始呢!”

看不出是骄傲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后面有一块镜子,反射出她悄悄揉捏手腕的动作。

李笃想笑,但是借着平复呼吸的机会思索再三,决定给她家陛下一点面子。

实际上,她家陛下的确很有一套。

她已经从0迈向了1,那往往是最难的,是她曾以为不可能的。

而且圆圆不知掌控时间的法门,无法感同身受一次变成一万次那种用数量堆积的质的坍缩。

怪她自己过分贪婪。

食髓知味,乐此不疲。

所以顺理成章的,李笃连怎么调整呼吸都勉强,但“不行了,再……会晕掉的”之类的话却是张口就来。

“你真不行。”

她家陛下洋洋得意地总结陈词。

潜台词是:我真厉害。

“是我家圆圆太厉害了。”

李笃贴着她的耳朵说,得寸进尺地啄上去。

圆圆扬起下巴,发出小时候被挠痒痒的笑声,清脆而愉悦。

无忧无虑的。

就是单纯的快乐,单纯地要笑出来。

李笃紧贴过去,用心脏感知圆圆的心跳。

她有好多话想说,有一个无比关心的问题想问。

可是在这样的笑声中,她发现那些话和问题并不十分重要,不足以为之打断此刻的快乐。

于是她一遍接着一遍唤:“圆圆,圆圆。”

只有三个人可以这么称呼方家这位大小姐。

第一个是圆圆的母亲,宋晓梅,她给了圆圆生命。

第二个是程文静,她养育了圆圆——李笃始终认为,程文静占了从月嫂转职当保姆的便宜。

程文静从圆圆很小的时候就随着宋晓梅这样叫。等到圆圆把这个昵称赋予特殊的含义,她已然认同了程文静的地位。

第三个就是……

第三声“圆圆”被方规用脑壳顶了回去。

发了好多汗又开始发神经的李博士黏黏糊糊,方规真想把她扔进浴缸里拿水龙头直接冲。

可那么大一只李博士趴在她肩膀上喘气哎。

粗中有细,细听不得了……

勾得人心痒难耐。

怪不得以前她一说不行了不要了,李笃一边把耳朵凑过来,手里一边捏一下揉一下地刺挠人,然后她就又行了。

李博士嘴巴上从不说要,她会施展十八般武艺,教人不知不觉钻进她圈套里,不知不觉把她想要的拱手送上。

狗东西,好重的心机。

方规皱皱鼻子,忽然生起气来,牙痒痒的。

“臭李笃。”

“坏李笃。”

“王八蛋李笃。”

这么好玩的事情,这么让人有满足感、让人……快乐的事情为什么以前不让她来。

自己偷着乐。

方规恨恨地挠了她一把,“老实交代,是不是故意的。”

李笃大脑空白,破天荒解析不了突如其来的问责:“故意什么?”

方规:“啧啧啧。”还装。

除了李博士,哪家大聪明能想到利用水的折射原理凭空夺人眼球。

李笃的视线跟着她,落在了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片刻后,李笃曲肘支撑起上身,问:“还想要吗?”

方规目光在她一般般壮阔但波澜般柔软的胸前转了一圈,啄米般点着脑袋:“要的要的。”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它们对她有那么大吸引力。

可能是羞色就得可劲儿餐吧。

李笃便把自己舒展开,方规闭着眼睛咬下去。刚开始她还能一鼓作气威风凛凛,轻或重的她自己也没什么方寸。

李笃又不喊疼。

她还挺享受。

几根手指先在头发里穿来穿去,然后绕着头顶的几个地方转来转去,方规不自觉地就被她的节奏带跑了。

好家伙,李博士也会拐弯抹角让人伺候她了。

罢了罢了,看在李博士这么听话的份上,满足她一次也没关系。

方规是这么想的。

但后来……

她没力气了。

快乐是挺快乐,怪累人的,也怪费手的。

方规撒开手:“不跟你玩了,一会儿你又要晕掉了。”

“圆圆……玩够了吗?”李笃眨了眨攒了两汪泪的眼,小心兜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好的,大妖怪李博士升境界了,不仅喘气能勾人,眼神也能勾人了……眼神本来就挺勾人。

方规卷进被子里,想了想,把李博士也卷进被子里,隔绝了她那双水光莹莹且勾魂摄魄的眼睛。

“自己动手吧你。”

第82章 “……不锻炼满足不了你了是吗?”

李博士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大清早守着刚出炉的蛋挞挑挑拣拣拿了一堆,出发前又拿了一堆。

新拿的放进车里,把早上拿的给刘素娟和林爽。

“我们圆圆说这种蛋挞好吃。”

林爽前脚刚踏上车,听她这么说特地退下来确认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升起来的,“你看清楚,我不是鸡,你别搁这儿给我们拜早年。”

“你不是鸡,我是吕洞宾。”李笃小声说,转手给刘素娟,十分体贴地用手护着刘素娟上车,“大傻子没口福,刘姨你吃。”

见过欠的,没见过这么欠的。

方规牙根额角一并突突跳,捂着半边脸扭头看另一边。

如果不是李笃离开大院那会儿跑得快,恐怕早就被打成半身不遂了。

“那么,先送刘姨你们去租车行,然后去商场买装备和物资。”被赶到副驾的李笃回头宣布行程安排,“圆圆和我要买的东西我列好了清单,建议你们趁路上这段时间参考我们的购物清单查缺补漏,这样提高效率,节省我们彼此的时间。”

刘素娟说:“不用管我俩,送我们到车行,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仿佛就等刘姨说这句话,李笃抢在方规之前飞快地说:“好。”

方规忍无可忍,拍了半盒热狗卷给李笃:“闭嘴吧你!”

什么“你们”、“我们”,咬这么重,以为人家都听不懂人话?这么着急划清界限?

李博士自觉叼起一只热狗卷把嘴巴堵上,也不耽误她把清单发到四人群。

林爽看得很认真,清单里吃的用的、常用的、不常用但有备无患的……方方面面考虑足够周到,且精细到各种物品的重量、体积、数量。李大聪明的脑袋在未雨绸缪上显出它的优越来,这点谁也无法否认。

方规看都不带看的,李博士当内务大总管的野心昭然若揭,相信这份工作她会做得很好。她单纯看李笃这贱嗖嗖的样子不爽。

“穷家富路,李笃休长假,时间充裕得很呢,早一天晚一天出发没关系的,是不是啊李博士?”

李博士不太情愿地挤出两个音节,声音细若蚊蚋,大概只有司机杨姐听得清。

方规丢去一本车上随带的杂志:“好好说话!”

李笃捡起杂志,清了清嗓子:“刘姨我们不着急的,一起去。买完了我帮你们整理收纳好放车上。”

林爽开启震动模式:“哈哈哈哈哈哈!”

方规瘫倒在刘素娟腿上,放弃挣扎。

李笃话是那么说,行动表示上就有些沉迷角色的颐指气使了。她不知从哪儿搞到了超市的分布图,采购动线设计得明明白白,分工明确,时间可控。

“我们三个人分头行动,四十五分钟内大概率搞得定。”

“三个人?”林爽数了数人头,推出方规,“这位呢?”

李笃半个眼神欠奉,自顾自道:“谁先买完谁去柜台排队占位置,大家汇合后合并付款,我猜第一个是我。友情提醒,避免重复排队以及最后清点,希望两位的采购时间尽可能控制在四十分钟,我自己大约会在三十五分钟内完成采购,误差不超过两分钟。”

刘素娟这趟出门奔着玩儿,不想被人拿皮鞭子抽,前后催得兵荒马乱,主动放弃了,“行了,不劳你安排这安排那了,你们自己去,我跟林爽市区逛逛。”

到了车行,车也没让方规下。

“别来虚头巴脑那套。”刘素娟说,“路上注意安全,说不定哪天我们就碰上了。”

方规给刘素娟发过后面的路线,第八站就是方爱军收购的工业园区,开发商十二年前抵债转给了方爱军,前年法拍被匿名买家以打到脚脖子的折扣价买下。

这园区,开发商位置选得好,方爱军拿到手后以机械厂的标准重建了园区大部分厂房,但招商一直差点意思,中间七八年属于一笔负累,结果刚被拍下就有一家机器人公司入驻了园区,带动了上下游企业,看网上信息,那园区几乎满租了。

园区里还有一家成兴从爱军集团接手的小型货运公司,离婚后分给了刘素娟。

刘素娟说碰上,不无可能。

方规一想,也是,便不再勉强,主要是不想看李博士散德行。

林爽下车前堵住了副驾进后区的路,李笃下车换门上,她横移过去堵门口,反正目的就是堵李博士。

李笃站在台阶,林爽两根手指岔开来先指指自己,反手指向李博士:“知道什么意思吗?”

李笃嘴皮动了动:“……”大傻子。

林爽虽然没学过唇语,看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林爽不跟她计较,“这个意思是,招子给我放亮点!”

刘素娟:“……”两个憨货。

方规早就明智地无视这对动不动互啄的小学鸡了。

等车门关上,方规第一时间合上驾驶舱和生活区的隔断。

“我发现你跟林爽碰上,也够……”方规想了想,把没脑子改成了“幼稚”,“你到底跟林爽争什么?”

“我没跟林爽争,我跟林爽有什么好争的?”

李笃把沙发椅中间的小茶几一股脑挪到小桌板,再把小茶几推进靠背,两个人之间便没有隔档,她坐下来试了试沙发弹性,然后拿了只靠垫放在腰后,拍拍大腿。

“幼稚不幼稚……近墨者黑。”

方规看了她一秒钟,自己屏息凝气两秒,隔窗见林爽还踮着脚往车上看,面带笑意地问:“你是不是想,林爽这么大人了这么幼稚我愿意什么事儿都找她跟她玩,遇到事情向着她让着她。你跟她一样幼稚,那你们俩就在一条水平线上了,你胜面大一点?”

李笃不费吹灰之力拆解出字面和话外的意思,颇为严谨地说:“我同意其中80%。”圆圆也不是大事小事所有事都找林爽的。

车在这时转弯,两人跟着惯性微微一晃,李笃拧起眉,谨慎地问:“但是,我不用跟林爽争输赢……吧?”

方规赶忙往外看,果然看不到林爽。

好神奇!

离开林爽,智商又占领李博士的大脑阵地了!

方规转个身,在李博士腿上安详躺平,“一会儿你自己去逛超市,我就不去了。”

李笃说:“当然不能让你去了。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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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笃笑笑:“我在线上下过单了,待会儿我和杨姐直接去拿就好了。刘姨她们的也买好了。”*

方规:“……逗刘姨很开心?”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李笃理所当然地说,“她们霸占你那么多天了,不少一时半会儿。”

方规舔了舔虎牙,话到嘴边又懒得浪费口舌,目光投向驾驶座后面的磨砂玻璃。

不知道一路的闹剧让司机杨姐听到多少,记住多少。

李笃说杨姐是雇主的专职司机之一,沈晓睿专门借调来的。

不知为何,方规从年逾不惑的杨姐身上感受到了成兴年轻时的伶俐劲。不是说杨姐的目光有多灵动,而是那种不动声色的敏锐和周到。

临时安排的出差任务,长途跋涉过来整个人干净清爽,跟李笃没说几句话,对另外三个人的态度也很友好,不过分谄媚,不多加审视,好像只是完成寻常的工作。

可是方规清楚,大老板身边的人即便是司机,也不会是泛泛之辈,杨姐会不会观察李博士的一举一动,记录下她的一言一行然后上报给大老板?

或者,上报给沈晓睿?

李笃脑子里就没有维护社交关系这根弦,更没有打造形象树立品牌的概念。

李博士从小到大向来秉持一力降十会,好像只要达成别人穷极一生无法完成的成就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理论上来说,大刀阔斧的行事风格的确能节省时间、精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现实并不完全按照客观规律运转。

大象可以不在乎蚂蚁,大象也可以随随便便踩死一个人。

可是人作为社会性生物,能够联合看似微弱的力量,组织一张大网,套死任何一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存在。有时甚至不用一张网,只需耐心潜伏找到其弱点,一击毙命。

李博士对自己这身贱骨头几斤几两重没一点数,还以为别人跟她半斤八两。

方规不想让李博士冒不必要的险,叮嘱道:“外人面前,注意点。”

李笃也看向驾驶座,忽然忧愁起来:“雇主下个月就回国了。”

方规:“所以呢?”

“会让我完成好多工作。”李笃先曲起拇指,“关键期内得有一定成果转化落地,落地前要找到应用场景,我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雇主打算,是独立追加投资还是找合作方。雇主独立追加投资应该不成问题,难点在于时间周期。如果想要抓住窗口期,最好还是找合作方,大概率会和政府合作。找合作方这部分可以推给沈总,但找到合作方,核心的研发与合作方向得我来把控。”

曲起食指,“雇主接洽合作方的同时,我依照原进度优化技术稳定性,扩大测试规模,测试和分析的工作量庞大,这部分需要分配给团队。雇主特别重视团队协作,团队完美配合之前得先磨合,要让她看到一加一大于二的团队作用。团队建设我还不能推给沈总或者Alice,哪怕我把项目中心创始人和联合所有人的头衔分出去,她们也做不来。涉及技术分工,这帮只会动嘴皮子搞权术的指定抓瞎。”

接着是中指,“这项目的主要目的是树立L&L的品牌形象,意味着我需要在上述两项……三项每天占去我80%精力和时间的工作外,围绕L&L的愿景拟定下一步研究方向。期间参加几场必要的行业研讨会,这些沈总和Alice……甚至我下面的高级研究员都没办法代替我去。因为关键理论在这里……”

李博士点了点额角,正要弯下无名指,方规没好气地拍了下她手背。

“知道了知道了,你老板没你不行。你就是你老板的心肝宝贝,你的利用价值别人没法取代。在榨干你的利用价值前,你老板不会对你做什么,还把你当宝贝一样哄着供着。”

“我还算不上雇主的心肝宝贝,我也不要做别人的心肝宝贝。”李笃瞄了眼方规,她家陛下冷眉冷眼,无动于衷,李笃放平刚刚翘起的脚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圆圆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先在车上看看我优化的路线和日程。我和杨姐去取东西。”

司机只有一个杨姐,必不可能让杨姐二十四小时不间断驾驶。三十六个目的地,有些是在同一城市或地区,有些则要跨越数百公里。短途还好,长途路上就得规划休息和补给了。

方规大眼一扫,纸上密密麻麻塞满了图表、数字、文字,密集得人神共愤。

李博士最擅长螺蛳壳里做道场。

“不看。”方规把纸对折,装回李博士口袋,“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你说。”

李笃自行揣摩圣心,会了意:“说了以后,圆圆陛下选择做,不做?”

“要你管。”方规看不惯李博士这股有意无意挤兑人的欠揍模样,整整衣服下车,“我跟你们一起搬吧。”

方规本意是不想自己当大爷——她从小就没当大爷的觉悟,而且三个人总是比两个人效率高一点。

但当她一马当先抱起一只单独放在一旁的盒子,听到手腕咔吧咔吧两声脆响,方规深刻意识到她应该在车里,而不是出来暴露自己的弱点。

方规面无表情地抱着死沉死沉的盒子走向后备箱。

虽然只有四步,但每一步都在考验她的脊椎肩颈耐受程度。

站在后备箱前面,她抽空斜了眼李博士。

李笃在跟跑腿结算。

很好,该李博士发挥察言观色技能的时候她又不在了。

方规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抬。

地球引力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下拉。

那玩意儿脱手时方规自己没反应过来,还是杨姐眼明手快拉了她一把,避免那盒子砸在她脚上。

重物坠地的声响李博士倒是听到了,大惊失色。

方规用酸痛的左手托着快要断掉的右手,问:“这是什么?”

“五公斤、十公斤的哑铃套装,两只装。附送握力计。”李笃幽幽道,“总重三十一公斤。”

方规简直要跳起来:“长途旅行你搞哑铃干嘛?!”

李笃低垂的目光从她左手转到右手,抬头见杨姐绕到另一只推车后准备卸货,凑到方规耳边,小声说:“圆圆考虑一下加强手部锻炼嘛……”

尾音拖得不是一般的长,再看那一副生怕别人听到的鬼祟,方规指尖余痛未消地痉挛了下,恨恨地握手成拳,梆梆两拳捶上去。

“……不锻炼满足不了你了是吗?”

第83章 “李博士,你扣子开了。”

手部力量锻炼的日程甫一提及惨遭否决,这压根就不是正经人该动的脑筋。

接受了批评教育的李博士臊眉耷眼,“滑跪”比口头声明“绝无此意”还快了几秒——东西全搬车上二话不说开始拆包装,拆了半天冒出一句“啊?我没有那么想”,全程没敢看她眼睛——所以李博士脑子里是不是在想什么有的没的,方规不得而知。

方规自己也在想有的没的。

“方爱军蹚了所有企业自取灭亡的大雷小雷明雷暗雷,转型不考虑产业布局,扩张不抓根基不从主业延展,集**系复杂管理混乱,内部腐败,任人唯亲,不重视核心产品质量,一丢市场只知道在销售上下功夫……哦,少不了怪方爱军自己偏听偏信,狂妄自大。但是,诱因呢?”

方规滑动平板上一组旧照片,自言自语。

“还搞什么广撒网,鱼也没见捞几条……就几只咪咪小的小虾米。”

蹲后面拆了半天包装盒的李笃闻着声音便跟收到特赦令似的凑上来。

屏幕同时打开六张照片,占据中心位置的照片显然有些年份,粗糙画质压不住暴发户气质,鎏金的「挺军轴承厂」赫然在目。

“挺军轴承的厂长是……米大宝吧。”

方规不由侧目:“米厂长有什么特别的么?”居然能在李博士的脑子里占据一席之地?

李笃说:“米厂长开厂第二年专门回方镇送了5879块分红,方爱军有段时间把这事儿挂嘴边,见谁都提上一嘴。好多人把米厂长当笑话编排。”

大老远坐火车送六千块不到的分红,给米厂长报销的回程路费都远超六千块了。

挺军轴承在云贵川三省结合区的一座县城,离古城九百多公里,是爱军集团距离古城最近的一处“遗迹”,它便理所当然成为巡回第一站。

“5879?还有零有整的。”

方规隐约记起了一笔四位数字的进账,作为资产表上为数不多且这么短位的正向流入,多少还有点显眼的。

但是这笔分红在当年有那么广为人知吗?为什么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米大宝亲自送分红那年,圆圆才十岁,不记得很正常。”李笃回忆了下时间,“后面米厂长没有再亲自来送了。5879块的分红让方爱军到处宣扬,任谁听都以为他在嘲笑米厂长。方爱军要是真想感谢米大宝,应该强调米厂长给爱军机械节省了上亿成本,而不是赚了五千多块钱。方爱军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既蠢又坏!”

方规:“……”

虽说她亲手扬了方爱军的骨灰,但听李博士这口气,她也想再扬一遍。

方规问:“你认识米厂长吗?这么为他打抱不平。”

李笃说:“算认识,找米厂长借过材料,给你做不倒翁用的。”

李博士给她做过的玩具多了去了,不倒翁做过吗?

方规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若无其事地换了个问题:“那你知道为什么轴承厂要建在这里吗?”

爱军集团所在的方镇离最近的海岸线三百多公里,照挺军轴承的坐标,也算东部沿海。隔数千公里在一座不起眼的县城设厂并不划算,前后一百公里的两个县城都有煤矿、铁矿,有成熟的金属加工产业,而且交通便利。反观「挺军轴承」所在的忽县,经济结构以农业为主,坐火车都得去隔壁县城,前年才摘了贫困县的帽子。

怎么看都是舍近求远的一笔投资。

李笃想了十几秒,没想到,摇头,“不知道。”

方规说:“我知道,跟你老乡有点关系。”

李笃一怔:“我老乡?谁?”

“成兴啊。”方规拿笔头戳着李博士快要顶到面前的锁骨。李博士外出常年衬衫,可能刚才收拾东西幅度大了,领口两个扣子松开了她自己不知道,离近了杀伤力超绝。

“我跟成兴算哪门子老乡。”李笃仿若未觉,着急划清界限似的向前探身。

方规蜻蜓点水撩了一眼深处,立即移开,“李小兰,苏为民,你也是,你们从南方来的那一批都是成家军。”

李博士对此一无所知。

方规便给她介绍爱军机械的派系:

“爱军机械在方家村起家,因历史遗留问题,刚建厂就有一帮本地元老,有当了地方一把手把方家村升级为方镇的村支书,也有现在回乡省亲后面从市里到省里缀一帮的大人物——这帮元老自诩‘方家军’,不是方爱军的‘方’,而是方家村的‘方’。”

方爱军拓市场三五不时外出,揽业务的同时也带回不少“青年才俊”。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虽说大都是泥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农民工,也不乏沧海遗珠,这些外地来的去过大城市、见过大世面、无形中长了大见识,比方家军思路更开阔,做事更有冲劲儿,又被方家军称为“外来帮”。

“方家军心蛮齐的,升官发财死老头。外来帮不一样,有成兴这种特别会钻营特别会拉帮结派的,也有米大宝这种一心沉迷做事,反而被排挤出核心圈的。”

外来帮一个典型是成兴。

成兴敢想敢干会来事,获取方爱军的信任,给方爱军出了不少主意。某种程度上,以他为首的“外来帮成家军”促使爱军机械升级转型为集团公司,规模扩大了数十上百倍。

另一个典型是挺军轴承的米大宝。

米大宝是外来帮的遗珠之一,大钢厂的老技术专家,闷头搞了几十年技术,第一次抬头却是被一脚踹出钢厂。

是方爱军到处求才求来的,推荐人介绍米大宝了不得,大钢厂的无冕之王,只是为人木讷,不善钻营,多年来名不见经传,临退休碰上改制,被扫地出门。

米大宝到爱军机械时差一年退休,方爱军薅着这位老技术专家搞了四年轴承,最后米大宝直呼干不动了,要去女儿家带外孙。

“方爱军再三挽留,都直说让米大宝领一个总工程师的头衔了,成兴这时跳出来帮米大宝坚定去的决心。要说你们成家军哦,一个德行,眼里容不下别人。”

方规介绍完爱军机械的两派三系,把成家军的帽子牢牢扣在李博士头上,不容她辩解,接着说:“成兴说米工祖籍国酒之乡,正好让米工疏通当地门路,他认识几个领导,对国酒收藏很感兴趣。他还告诉方爱军,向上交际,讲究的不再是金银财宝这些俗物,而是一种雅趣。当一条鱼可以有两种以上的吃法后,方爱军很乐意做顺水人情。”

说方爱军大方也好,说他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也行,既然挽留不住米大宝,而米大宝的理由又是回家带外孙,可是带外孙女不耽误你干活,方爱军干脆把轴承加工线拎出来,米大宝去哪儿轴承厂去哪儿,美其名曰轴承厂就是送给孩子的生辰礼,这倒深深切中了米大宝的虚荣心。

方爱军跟米大宝说他平生只信一个理:种善因得善果。

米大宝没辜负方爱军。

挺军轴承设置在远乡僻壤,固然增加了成本,带来的隐形收益却很可观。

硬件上,米大宝改良了爱军机械数款主流机型的轴承工艺,使密封性、承载能力、耐磨性大幅提升,并且研究出了一款类似于近年流行的陶瓷曲面轴承,各项规格接近于国外进口的高端轴承,成本却要节省近10倍!

软件上,米大宝真把国酒的那条门路打通了。

这给以后方爱军吹牛提供了事实依据:方爱军说他在国酒之乡专门设了个办事处,每年最好的那批次酒他能头几个拿到,贵倒不贵,数量有限,只招待稀客,这种场面话说给方爱军那些必须以礼相待的大人物,对方都挺受用。

大人物喜欢酒,未必当真自酌自饮,它是一种象征,是用挺军轴承的采购流水锻造出的见大人物的入场券。

而且挺军轴承实际上有账目可查的利润。

尽管微薄,却是米厂长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的,在保证生产的基础上,每年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地给集团分红。

方爱军特别喜欢宣扬挺军轴承的事例,鼓励大家往外走,自主裂变,自行生长。

挺军轴承得了善终,米厂长干不动的那天给方爱军打了一晚上的电话,让方爱军找个人过来处理了,他说当地有想接手的,方爱军没让,他把轴承厂连同当时建厂的土地无偿赠与米厂长,从米厂长手里换来了工艺。

制造业的工艺,大多不值钱。

能仿的工艺,流入市场要不了几天就被仿了一干二净,一个老技术专家苦心造诣数十年研究出来的东西转眼被高科技“青出于蓝胜于蓝”,而限于材料和设备的仿制难度高的,也就没必要仿。

国内制造业利润稀薄,金属加工厂有靠卖铁屑赚钱的,有专门夜里开工赚电费的,以及大把吃关税补贴的。

就这样,挺军轴承除了给爱军机械节约了大笔成本的同时,每年还能给爱军机械分红。

“如果米大宝那时候留下来做了总工程师,凭他的能力,方爱军当救命稻草的那款挖掘机……没准儿真能研发出来?”

方规并不确定。

爱军集团的问题太多了,积重难返。

“方爱军其实挺崇拜……对,是很崇拜那些真正搞技术的,后来他身边搞技术的越来越少了,都是些像你们成家军那种用业绩、市场等等用数据粉饰太平、蛊惑人心的投机主义者。”

李笃到后来差点儿忘记和成家军划清界限。

因为这是圆圆第一次如此深入地和她讲爱军集团种种过往。

爱军集团是压在圆圆头顶的大山,是她一辈子无法摆脱的过去,她也没想过找任何人分担。

她愿意主动分享,是否意味着……

圆圆想把这座大山分出一点点给她担着?

如此,才有余暇一同将目光投向未来。

李博士内心乍起的澎湃方规无从知晓,她觉得李博士真不要脸。

刚才还只松了两颗扣子,现在都松了五颗了,她本人还没一点知觉吗?

……一点儿阻止她的想法都没有吗?

方规收回手,一脸正直地提醒:“李博士,你扣子开了。”

第84章 “李笃,我不对劲。”

几天后,李笃才意识到,圆圆可能存在情感盲区。

比李博士早几分钟,方规意识到,她似乎不能把李博士当成单纯的按摩器了,同样一套动作,她现在比以前……有所顾虑。

这是怎么回事?

方规支起下巴,深沉地陷入思考。

以前对李博士捏就捏了,咬就咬了,摸就摸了,不会怎么仰,李博士反正是人形机器假木头,怎么弄她都不声不响,没点反应。

现在不行,动一下碰一下,皮肤表层噼啪噼啪游弋起无形的小电流,积累到一定程度——不得了,天雷勾动地火!地火烧了李博士这块木头,木头动起手来,摸一下碰一下。

然后黏黏腻腻,呼呼啦啦,没完没了。

对于和李博士发生皮肤接触这件事,方规最近有意识避免,能不碰就不碰。

反正天高皇帝远,大多时候她们都在房车里,物理屏蔽了外界干扰,暂时没什么会触发李博士的恐慌症。

可有时候,主观越想控制,手脚就越不听使唤。

特别是在睡着的时候。

被耳边、颈侧啄弄的动作闹醒,赶上间歇性起床气发作的方规火冒三丈。

“你好讨厌!”

睡眼惺忪的李笃睁大了双眼,睡意一扫而空。

“让不让人睡觉了!”方规气呼呼地去推不知什么时候半边身子盖住她的李博士。

然而出了点意外。

李博士身娇体弱一推就倒,可她一只手卡在李笃衣服里。

等等……

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方规揉揉鼻子,沉着脸把手从扣子的间隙拿出来,李博士表情意味深长,装着假模假样的疑惑问:“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李博士你有毒啊自己心里一点数没有吗?

方规盘腿打坐,眼观鼻鼻观心,认真思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十分确定自己以前时不时会摸一下捏一下,但以前她应该不会睡着了也去摸一下捏一下,而且李博士以前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不会半夜三更趁她睡熟贴上来咬她耳朵,蹭她脖子。

如果不是她醒得及时,狗东西是不是还想趁她睡替她宽衣解带?

岂有此理!

胆大包天!

李笃比方规早醒了三分钟,并不十分清醒,这几天大部分时间在车上,她有点昏沉,深度睡眠中止后,不能很快脱离迷蒙的状态。

但她更不可能在敏感部位被拨弄时无动于衷,尽管她分辨出圆圆仍处于浅睡眠状态。

浅睡眠倒是不影响由生理反应控制的肢体活动。

她能感觉到圆圆的体温上升,而且圆圆无意识地在摸索什么寻找什么,有时也会发出让人头皮发麻腿脚发软的细小声音。

这些举动在亲密关系中很正常。

李笃求之不得。

可是从圆圆清醒后的表现看,她本人对这件事的感受不如李笃预期。

圆圆好像有点……慌张。

方规支起下巴,先是左手,没多久换了只手,余光瞥向柔软触感尚存的右手。

这不对劲。

不应该。

她知道李博士并不壮观、比起杂志封面女模特堪称贫乏的波波对她有巨大吸引力,一夜之间出现的让人上瘾的吸引力。

可她没想到忽然间就到了睡熟了也爱不释手的程度。

这不对劲。

想不通。

李笃也坐起来。

整体而言,房车的舒适度蛮高,功能齐全。不过毕竟空间有限,床铺就牺牲了一定的高度,李笃坐起来正好头顶天花板,她顺便用头顶顶开了床铺上方的夜灯。

开了灯,李笃略微歪着头,避免蹭到天花板。

无意识的动作扯开了本就松散的衣领。

李博士完全可以用顶灯证明自己绝非有意,方规却不这么想,她直觉李博士又在故意卖弄姿色了,扑过去恶狠狠地咬住了那露在外面的小半边肩。

“不准……”

话语脱口而出之前,她有一个自己亦未曾预料到的动作,她用嘴巴贴了下自己咬出的牙印——直白来说,就是亲了一下。

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方规茫然地看向李博士。

李笃在等后续,等过了漫长的两分钟,她问:“不准什么?”

方规也忘了她想警告的内容。

她的视线落在那两枚几乎消下去的牙印上,喃喃地说:“李笃,我不对劲。”

李笃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圆圆的反常。

李笃并不迟钝。

同样一句话圆圆很多年前说过。

那时的圆圆肆无忌惮,肆意妄为,感受到了躯壳的快乐便大胆地制造,索要。

而非此刻,茫然中掺杂着浓郁的抗拒。

方规把自己裹进毛茸茸的毯子,警惕地看着表情忽然凝重身体微微前倾的李博士。

“你不要过来,你过来我会叫破喉咙的。”

面面相觑。

大眼瞪圆眼。

李笃嘴唇迹不可寻地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只是搅动了气流,却让方规敏感的神经猛地一跳,她立刻捂住李博士的下半张脸。

“别说话!”方规用力咬了下嘴唇,虎牙露出尖尖,印出一点骇人的苍白,“我不想被你带偏,不要被你带进沟里去。”

她挥手指向沙发:“今晚开始,你去那边睡。我不要跟你睡了。不准装可怜。”

李笃顺从地抱起枕头去沙发,她听到圆圆低声嘀咕一句什么。

挺长的一句,长到让李笃怀疑圆圆是故意讲给她听。

安静夜晚,密闭空间。

梦呓亦可如雷贯耳,何况告白。

李笃这时才将一切串联起来。

心脏狂跳。

或许反应过来失言,圆圆闭了闭眼睛,亡羊补牢:“不准废话,我要想点事情。”

圆圆这一想,想足了六千公里路。

李笃先前以为圆圆自诉的“鞭尸”巡游,必然有相应的行动或仪式。

并没有。

即使花费不少口舌介绍的两派三系和米大宝的挺军轴承,方规也没有多做停留。

问过门口保安大爷,知道这个厂依然在米家名下,土地产权人是老厂长今年刚满十七岁的外孙女,厂长则是米大宝的女儿,方规就说可以走了。

来路花了十六个小时,打听挺军轴承的现况只用了半小时。

挺军轴承尚如此,其它小虾米更不值得流连。

李笃本以为圆圆会在和刘素娟约定的地方停留一阵,等她刘姨过来,结果也没有。

从最早的行程规划来看,不至于如此匆忙,但圆圆为什么改了主意加快进度,李笃不得而知,她没问,禁言令仍在持续。

路程过半,进入中部腹地,一处“遗迹”的巡视时间创造了最长记录——方爱军在某粮食生产大区承包了五千亩农田,用于测试平原和丘陵土地农机性能,后来因为拖欠租金,相关村集体终止了合同,并扣留了测试用的农机。

五千亩农田,开车也要转好久。

驶入农田范围,方规远远便认出爱军集团的农机。

今年天气依然偏暖,犹可见一小部分田地仍在紧锣密鼓播种冬小麦,大半是已经播种了的在喷洒除草剂。

“播种机和打药机都是爱军机械时期研发制造的经典款,那时候的一系列农机真正做到价廉质优,就是不赚钱。”说到这里,方规好像发现了什么,扒着驾驶座探身道,“杨姐,麻烦前面找个位置停一下。”

新农村建设的风吹进了粮食大省,农田间修有可供两辆大货车并行的公路。

方规一下车便往回跑,跑了两百多米,转脚踩上了一道硬实的田埂。

田埂另一头,停着一台外壳斑驳但依稀看得出精良工艺的小型拖拉机。

到了拖拉机前,方规绕着它前前后后转了三圈,中间差点儿一脚滑下去。

“还真是。”

方规兴奋地拍了拍机身外壳,然后弯下腰,用力擦去车头横杠的泥土,找到了爱军机械的标识。

“这款拖拉机,仿的韦睿克公司的威尔08款拖拉机,外国佬用它清洁草坪、拔草。啧,够奢侈的,用柴油,马力非常足,配独立车轮驱动,升级款还有双重铰接转向系统,转向角度最高达到80度,老司机原地转圈没什么问题,它这么强的机动性和马力,平地就不用说了,上山下河完全不成问题,在这种一道道的田垄作业,你看,多适合——”

她指向远处田间,有一辆同款拖拉机车头装载了喷杆喷药机,正喷洒出一片片白雾。

李笃摸摸口袋,庆幸随身带有口罩。

她拆开口罩包装给蠢蠢欲动想上拖拉机的圆圆戴上,迟疑了片刻,问:“这款……没上市吧?”

“嗯,”李博士冷水泼得再委婉也是冷水,不过方规的兴致丝毫未受干扰,“没拿到文件,方爱军就撑不住了。我看了财务的测算报告,成本太高了,价格定高的话国内不大能铺开销量,它得铺开量才有盈利的可能。”

归根到底,制造业想赚钱都很难,农机的利润更是微薄。

也是方爱军后来重心逐渐从农机偏向大型设备的原因之一。

“其实造出来往国外卖未必愁销量,我想八成比国内卖得更好。”往回走时,方规说,眉眼光芒不减,“方爱军就是脑筋歪了,脑子坏掉了。”

李笃脚步一顿。

回想过去十二天巡视的十八处“遗迹”,李笃不止一次想问圆圆是不是想在爱军集团的残躯重振旗鼓,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圆圆名下尚有七家公司,其中两家实际控制十六家爱军集团分支机构、子公司,所以作为实控人同时也是法定代表人的圆圆一直是被执行状态。

但凡她愿意破产清算,或者转让给相关单位,有一定可能摆脱部分债务,至少能够解除处处受限的状态。

可是她没有。

方规连蹦带跳走出快十米,才注意李博士没跟上来。

她扭头,迎着高升的太阳看向李博士。

阳光炽盛难当,方规不得不手搭凉棚眯起眼。

她没催李笃,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就那样看着她。

看了会儿,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凉棚”变成了“喇叭”。

方规就着喇叭喊:“李博士,你也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别勾引我了行不行?”

那天晚上,在房车上,圆圆一长句梦呓般的呢喃,李笃确信听得足够清楚。

——“乖乖,稍微搔首弄姿就能勾引得我不要不要的,我是不是……”

——“离不开她了?”

就这件事,圆圆想了十二天,想了六千公里。

然后一推二五六,把锅甩给她。

很好。

这很大小姐。

第85章 是想跟她永远在一起的喜欢?

为了隔绝李博士从头到脚散发的毒性,方规划了两条红线:一,不准李博士卖可怜;二,不准李博士靠近她三十公分。

一旦违反,要么她原地下车,要么李博士原地下车。

从精神到**,防御拉满。

成效显著。

后半段路程,再没有天雷地火噼里啪啦,她终于从名为“李博士”的成瘾物脱离出来。

李博士的萎靡肉眼可见。

方规选择视而不见,只要李博士不装可怜,她就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预计十八个小时到达申城,方规想,行百里者半九十,只要李博士能保持到申城不作妖,她可以考虑赦免李博士。

然而,李博士辜负了她的期望,临门一脚又开始躁动了。

离方镇出口还有四公里,李笃问:“不回去吗?”

方规缓缓曲起左手大拇指,举起攥紧拳头的左手,先抻直小拇指,说:“不回”,然后是无名指,每抻一根手指,就说一遍“不回”。

说够了六遍。

从昨晚到现在,李笃问了她六遍。

她无视了五次,第六次一次性回答。

排的路线里都没有方镇,搞不懂李博士为什么突然对方镇那么大热情。

方规用摊开的两只手虚推了一把鬼头鬼脑凑上来的李博士,接着指了指地上并不存在的红线,讥讽地问:“方镇有你爹还是有你娘啊?”

方镇有宋晓梅。李笃心里回答。

明天就是宋晓梅的忌日了,她想去给老人家烧点纸。

但圆圆压根没提这事,好像已经忘了母亲的忌日。

李笃惦记了四百公里路,每次话到嘴边,直觉雷达嗡嗡预警,告诉她不能说。

李笃对宋晓梅的印象其实泛泛,但前天无意间在地图上看到“方镇”,一段记忆忽然浮出脑海。

宋晓梅大概第一个察觉到她在给圆圆洗脑。

那些如今回想起来并不高明的手段,在明眼人看来,恐怕也是拙劣得要命,被宋晓梅那样的人看穿不奇怪。

李笃记得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日夜晚,宋晓梅特意给住在仓库的李小兰母女送炭。

老板娘的好意难却,李小兰张皇地找了一圈,没找到炭火盆,宋晓梅便让李小兰去找程文静拿。

李小兰去了。

宋晓梅拉过写作业的李笃,捏了捏她的肩膀,问:你喜欢圆圆,是吗?比一般小朋友对小朋友的喜欢要多得多的喜欢?

李笃敏锐地察觉到宋晓梅弦外之音,偷偷瞄了眼这个可以做她奶奶、却是大小姐母亲的老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宋晓梅说的是事实。

宋晓梅又问:是想跟她永远在一起的喜欢?

李笃有些茫然,但宋晓梅说的依旧是事实,于是她点点头:嗯。

宋晓梅笑了,眼角眉梢唇侧都带着笑,是李笃有记忆以来“慈眉善目”最为具象*化的笑,语气也像哄孩子,柔柔的。

宋晓梅说:我们圆圆有主意的,脾气也大,你喜欢她,想跟她永远在一起,自己要当心喔。

李笃当时没放心上,只觉莫名其妙。

她瞧不起宋晓梅。

李小兰丢了她无数次,最后都把她找了回去,就算顶着恐慌症,在特别冷的那几天,也愿意烧上煤炉,让房间暖和一些。

宋晓梅好端端的,却冷酷地留下自己年幼的女儿,只顾自己舒坦,虽然这方便李笃行事,可偶尔,当大小姐落寞地抱着宋晓梅织的毛衣睡觉时,李笃难免为大小姐鸣不平。

宋晓梅,你好歹是当妈的人,你怎么这么自私、狠心呢?

然而正是这样冷酷、决绝、当断则断的母亲,教养出大小姐这样的女儿。

大小姐狠起心来抽刀断水,颇有其母风范。

最早从圆圆梦呓般的话里解读出表露心意的意思,李笃欣喜若狂。

她反复把那句话和圆圆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拆解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圆圆的情感发生了变化。

圆圆不再把她单纯当成“取乐”的玩伴,可怜的、没人爱的小动物。

“离不开她”是圆圆自己说的。

这意味着,圆圆好像、可能、大概……她了。

李笃甚至不敢在心里拼出那两个字。

可惜初时的狂喜浓度再高,也会被日复一日的疏离稀释,化作令人欲生欲死的不安。

圆圆排斥这样的情感,是溢于言表的抗拒。

她固执地认定李博士耍了手段,甚至说出了“你有毒,离我远点”的话,随后划了两道红线。

制胜关键的法宝自此失去用武之地。

李笃几次心塞莫名地想:我不用装可怜,我是很可怜。

圆圆怎么做到让她食髓知味以后,翻脸翻得如此突然且果决?

还不如破釜沉舟拼一把。

圆圆不费吹灰之力做到的事,李笃发现自己做不到。

眼皮子底下的朝夕相处变成了加倍的折磨。

看到“方镇”的那一刻,二十年前的回旋镖正中眉心,李笃蓦地想起了当年宋晓梅的话,如果它是给成年人的善意提醒,理应更直白:当心作茧自缚。

那些年里,李笃周密地严防死守,为大小姐高高筑起情感壁垒,避免她接触所谓的情情爱爱。

爱情,是这世界覆盖范围最大、波及人数最多的谎言,是自古以来最为无解的毒药。

如果不知何为“爱情”,自然不会被轻易蛊惑。

李笃从未考虑过这世界有谁对圆圆能比她对圆圆那么好。

更没想过是否有人能做到如她一般对圆圆死心塌地。

李笃想都没敢想过,如果有一天大小姐喜欢上什么人,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会怎么办。

杀了那个人吗?

她又不是没杀过。

李笃唯独没想过那个人可能是自己。

圆圆打定主意,八头牛拉不回来。

她觉得李博士在勾引她,她就物理隔绝李博士,精神摒除李博士。

李笃想去找宋晓梅,跟她说:你说得对,我们圆圆很有主意。我明白你的意思。

然后问问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四公里的路,开过去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李笃终究是错过了给宋晓梅上坟的机会。

回到申城正巧是立冬。

方规对传统节日没概念,洗完澡出来看到满满当当一桌菜,诧异地问:“曹阿姨你要辞职吗?”

曹阿姨:“啊?”

“做这————么多菜。”方规双手在餐桌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当散伙饭真不错。”

只听到后一句话的李笃眼前一黑,擦头发的毛巾不觉坠地。

曹阿姨听多了方小姐的冷笑话,配合地笑了两声,说:“哪能啊,碰上你们这样的主家,只要你们不嫌,我能做到你们赶我走。”

方规看了眼李博士,朝她的方向努努嘴:你主家在那儿呢。

曹阿姨走到李博士身边捡起毛巾,话一直没停,“今天立冬。我们老家立冬这天要吃咸肉饭,我老公家里是烧姜母鸭。李博士不是北方人嘛,就做了饺子,饺子有牛肉馅和猪肉馅的,也有素三鲜。方小姐老家是烧羊肉吧?我儿媳家里是要啃甘蔗,我榨了甘蔗汁。”

摆在餐桌中央的正是曹阿姨提到的五种食物。

主家毕竟只有俩小姑娘,胃口不大,曹阿姨菜式做得多,量少,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方规喜欢饺子,也喜欢羊肉汤。

她去厨房拿了一只盛汤用的大碗,把饺子全捞进碗里,添了两勺羊肉汤,然后抱着汤碗到客厅中央,又去包里拿来手机和平板,盘腿坐在地毯上,开吃。

曹阿姨忍不住向李博士投去疑惑的眼神。

李笃微微摇头,示意不用管。

她为圆圆那句“散伙饭”心惊胆战,这一桌吃的全给圆圆又怎么样,只要圆圆不再说……哪怕是少说一些让她心跳暂停的话。

曹阿姨看看李博士,又看看方小姐,有几句过来人的话她觉得李博士不一定爱听,遂按下不表,转口道:“那我先去干洗店取衣服,晚点儿我回来收拾。”

方规吃到一半,忽然喊了声李博士,“你手机呢?”

李笃以最快速度找到手机,放在她指定的位置。

方规看着满格的电量,嘉许地点点头。李博士没有手机依赖症,过去一路只有买东西时才会掏出手机,但一直记得充电,这是个好习惯,值得表扬。

看到电量图标旁边的勿扰符号,摇摇头。屏蔽一切信息通知,也不定时检查来电和信息,这个习惯不好,得批评。

点头又摇头,面容识别自动解锁。

满屏触目惊心的99+唤醒方规不好的记忆,她打了个激灵,警惕地问:“你没在外面惹什么不该惹的人吧?没闯什么兜不住的祸吧?”

李博士就在她三步外的地方老老实实蹲着,端着一张小白菜似的脸,藏不住哀怨。

她两连问,李博士眼神比前面亮了一度又一度,但可能是贱劲儿又起了,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吞吞吐吐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沈总找你找疯了,以为我把你大卸八块水煮清蒸又红烧了。”方规曲起食指敲击短信图标,“她知道你回来了。”

李笃猜测沈晓睿找她,大概率是理工大的那颗雷暴了。

她之前告知沈总,如果理工大交涉,等她回来处理。沈总对她的行程必然了如指掌,恐怕车一驶入申城区域,沈总就开始夺命连环电话了。

方规余光把李博士那点若有所思的了然收归眼底,鼻腔哼出一道不屑的气流。

狗东西,又在琢磨坏主意。

她下滑了十几页,收件箱清一色「李博士您好」、「李博士敬启」之类的场面话,没看到实质性威胁的字眼。

看来都是找大网红李博士合作的,方规意兴阑珊地把手机扔回去,“快给沈总回电话。”

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稳稳落在李笃手中。

与此同时,脑子里真的冒出一个点子。

“圆圆……”李笃尽可能放平语调,“赚沈总钱的机会……”

方规心里想着淡定,不能上了李博士的鬼子当,转头便迎上李博士那明显苦尽甘来的眼神。

“……来了。”

“来了吗?!”

方规欢呼一声,猛扑上去,吧唧一口印在李博士脑门。

“李博士你脑子这么好使,这么一转那么一转就能转出生意来,你就应该好好搞事业,别整天琢磨乱七八糟的东西,暴殄天物。”

第86章 “这个李博士又不是非看不可。”

其实即便圆圆不提搞事业,回来也有一大堆工作等着处理。

因此李笃格外珍惜假期。

但既然陛下明确发话,更喜欢搞事业的李博士而不是黏黏糊糊的“大妖怪”,李博士便只能专心认真地搞一搞事业。

虽然搞事业免不了被人搞。

复工当天一早,李笃先去「稳世」。

满打满算休假不足整一个月,商业合作堆满邮箱和信箱,还有各类机构的邀约。Alice抱怨筛选信息给她增加了巨大工作量。

李笃存疑。

于是等Alice进办公室的空当,李笃检视了Alice的工作日志。

姑且不论Alice在稳世的工作作风,她在L&L中心的工作效率让李笃眼前一黑又一黑。

监控显示,从Alice到达L&L中心到她在键盘上敲下第一个按键,通常要十分钟:泡咖啡、用酒精湿巾擦拭键盘鼠标、吸收、涂润手霜……一切准备就绪,Alice首先看五分钟家里两只狗狗,再看五分钟网友家狗狗。

如果把查看邮件作为开始工作的标志,那么通过网页或软件进入邮箱只是预备动作——每次登入邮箱,Alice都会不厌其烦地手动输入账号密码,接着向手机设备发送安全验证——Alice永远学不会点一下「取消本设备双重认证」按钮!

验证过程通常要花去五到十分钟,因为Alice时常不记得手机放在哪里。打开邮箱又要花去三五分钟整理邮件分类,这时她才会去查看最早一封未读邮件。每封邮件阅读时长三到十分钟不定,看完一封,她习惯性地点击左上角关闭网页或软件,这就导致看下一封邮件Alice需要重复登入邮箱后的所有流程。

洋鬼子把洋工磨出境界了!

李笃32倍速查看了Alice在L&L中心的共计8个工作日的工作情况。

她所有的工作内容就是查看电子邮件,把邮件分类。

至于Alice的工作一贯如此清闲,又或是她只有在L&L才会如此惫懒,李笃不至于进行“双重验证”。

检视Alice工作日志的短短二十分钟,李笃数次想找沈晓睿或者雇主投诉,她看不到Alice主管L&L中心行政事务的必要。

但李笃不会做无用功,不会真的去投诉。不知为何,雇主和沈晓睿相当信任、称得上放纵Alice,给予她无限的耐心和包容。

“你休假时,我们筛选出14个值得进一步接触的潜在合作方。”开门看见李博士,Alice抛出一座大山,“你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与潜在合作方的对接和调研,出具可行性报告。”

再公式化不过的命令口吻,半点商量的意味都没有。

李笃刚才从工作日志里看到了「14」这个数字,很巧,邮箱里有一个分类下就有14封邮件,该分类主题是「待定」。

通过邮件草率筛选出十四个潜在合作方,你管这叫“巨大工作量”?

李笃屏了屏气。

不能投诉,投诉需要提供证据,沈总知会过她:未经当事人许可,禁止查探同事隐私。

李笃想,她好像知道了Alice存在的意义,Alice有一项无法用工时和工作内容量化计算的技能——她是沈晓睿的对照组,完美衬托出沈总的效率至上、阳光开朗、善解人意、细心周到……等等一切Alice不具备的美好品质。

李笃在心里默数到五,收拾好情绪,默然起身,打开门,转身来到沈总办公室。

她听到沈晓睿跟同事打招呼的声音了。

“稀客啊,什么风把李博吹来了?”

沈总表现得好像她昨晚没有连打四个电话,惊慌失措地去找李博士的重要关系人似的。

她唯一没做的,也就是没说“大卸八块水煮清蒸”用在人类躯体上稍显惊悚的话,只不过「烦请务必转告李博尽快与我联系,这很重要。如半小时内未得李博回复,我将考虑联系警方」看起来跟被害妄想症发作没什么两样。

李笃沉默间,沈总施施然落座,敲了几下键盘,发了几条信息,打开笔记本,笔尖在纸张上落下一串串难辨其义的符号。

耐心,是沈总值得大书特书的优点,它同时具有不可观测的混沌性。

“Alice要求我一个月内与她随便挑选的十四个‘潜在合作方’对接调研,并出具可行性报告。”李笃说。

打完招呼便一言不发的沈晓睿停下书写动作,仍未开口,用眼神表示疑问。

李笃问:“你们着急遴选合作方,十万火急的急,为什么?”

沈晓睿答非所问:“这项任务有难度吗?”

对接以及调研合作方不是“困难与否”的问题,而是这件事的必要性和优先级。

十四个潜在合作方,其中六个是沿海地区国资单位,三个大型互联网公司,其余五个则是国内外硬件巨头,与李笃预判相符,具有指向性。

一个月期限出可行性报告,如果丢给「稳世」,不见得完不成,说不定Alice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稳世」Alice女士既做裁判又做选手同时还是主办方,反正账要从L&L走。

算盘够精。

“没必要。”李笃说,“不用着急开展商业化。”

“在你开始休假的第三天,MIN成立研发组——它将成为我们直接的竞争对手。”沈晓睿耸耸肩,“你愿意为他人做嫁衣么?”

沈总的高明之处在于她很少强势下达命令,很少使用激将法,不像Alice总是趾高气扬地逼迫别人做事情,但是沈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将人导入传送带,快速向她所期望的方向行进。

说起来,沈总一开始接触时,也有些盛气凌人的态势,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改变的呢?

“如果你认为一个月内筛选出合作伙伴有难度,或者你不想这么快开展商业化,可以考虑与Sil商议追加投资。Sil前天刚回国。”

Sil不曾向李博士发出她回国的讯号,李笃检查过信息。她知道Sil的态度,并与Sil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层级关系——Sil从未与她直线联系,L&L中心及项目,Sil放权给了沈晓睿和Alice,但看上去……沈晓睿不完全知情。

李笃无意探究绝对领导者的心思,与她直接关联的是稳世这两位。她猜测沈晓睿应该听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风声,希望她去做探路石。

有一件事令李笃稍感失望。

Alice和沈晓睿都未提及理工大,意味着理工大那颗雷还没爆——不过不奇怪,前单位一众官僚的效率甚至不如Alice。

这样一来,帮她家陛下把自己变现的生意得拖上一段时间。

李博士的心不在焉给了沈总某种暗示。

“有什么是我需要知晓的吗?”沈晓睿温和地问,“优先级更高的事务,你对同事的看法,你的假期体验……你尽可与我分享。”

“当务之急,要完成新一轮测试。”李笃没听出沈总希望深度交流的潜台词,“至于是否和Sil商议,等我做完这轮测试。”

李博士否定了寻找合作伙伴的方案。

沈晓睿的表情无懈可击,眸光轻微闪烁了一瞬,用商量的口气问:“Sil如果近期问及进度,李博士会建议我如何汇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