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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 燕不学 21106 字 1个月前

第71章 不准哭!

何院长用一个非常漂亮的价格把自己卖给了沈总,洋洋得意地给方规打电话。

“臭小鬼,搞咨询的也不全都那么面目可憎嘛。Sherry就蛮好的。我承认我最早对她抱有偏见,这得怪你。”

方规揶揄地问她:“沈总的奶好喝吗?”

见过带礼物上门的,没见过拎两瓶牛奶来的,沈总挺细心。

何疏影看来没听出“有奶便是娘”的潜台词,居然一本正经地说:“好喝的,Sherry好细心哦。托朋友专程从爱必达黄金牧场空运的。她还说下次带纽麦福牧场的。”

方规:“……啧。”没救了。

听得出何院长心情很好,她的分享欲极强:“反正这个价格我未来三年不用再愁客人,只要专专心心做我专业就好。Sherry承诺帮医院提供财务和管理上的规划建议。哦对了,你之前说的历史保护建筑维保基金Sherry也提到了,她有认识的政府官员,可以协助我们申请。这样下来,每年成本又减少一部分。”

车上温度适宜,李博士殷殷切切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看一眼,方规索性闭上眼睛假寐,只放一只耳朵听何院长为沈总歌功颂德。

何疏影说除了医院的财务优化,Sherry的重点是帮她打造成为真正的明星医师,客群主要面向上流阶层,但不会做何显之那么卑微的服务业者。Sherry将为她量身定制针对精准客群的营销方案,不用太迁就客人,也不会服务太多客人,她有充足的时间钻研医术,和业界顶尖专家互相交流,未来某一天,她也可以像父辈那样制定行业标准,或成为某个流派的开山鼻祖。

一言以蔽之,Sherry的用心程度令何院长一扫前面对她的误解,甚至感觉受宠若惊。

“Sherry为我做得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她了。”何疏影不无惆怅地说,“我刚刚在想,她花这么多心思,最后万一……呸呸呸,不能这么讲。”

可别替沈总操心,方规嘴上没说心里说,沈总那么花力气是因为她可以从你身上赚到至少十倍的钱啊我的何院长。

一幅画、一只花瓶、一本手稿、一串不知所云的代码,只要形成市场,找对买家,就能随随便便卖到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价格,何况一个门槛极高的专家医师。

人为什么不能成为商品呢?

人本身就是商品。

精力、体力、时间,形象、信誉、社交网络,统统都是商品。

只要找到合适的买家。

方规几乎能猜到沈总怎么打造一位自带流量的口腔科专家。

中秋酒会将是“何疏影”这件商品的首秀,接下来,“何疏影”这个名字将伴随等身的荣誉和光辉履历在一个又一个极小的圈层渗透——沈总应该会很快给何院长安排高难度手术,或者给哪位举足轻重的权贵做一台锦上添花的手术。

再之后,何院长的行程表将不再属于屈秘书。

“……不过我又想,Sherry总不可能做折本生意。但我想这三年,我可以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以后医院的路怎么走,也许我能在这三年里学会经营管理,或者……找到一个适合医院的经理人。”

何疏影这话倒让方规有点刮目相看了,“沈总的奶真不错,我们何院长智慧这长得真是立竿见影。”

“臭小鬼!”何疏影嗔怪道,“你什么时候能像Sherry那么好讲话,我就勉强自己喜欢你一点。”

“别,不需要。”方规敬谢不敏,“好啦,趁你还没彻底变身牛马,好好玩两天吧何院长。”

何疏影千回百转地长叹一声,“你去山里要多久啊?”

方规说:“快的话一两个星期。”

李博士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方规挠了她两下,省掉了后面的话。

何疏影顿了顿,没等到慢的话要多久,便说:“那这段时间产生的业绩就不能算你的了哦。”

方规笑起来,“已经跟沈总学到了嘛。”

“跟你们两个机灵鬼斗智斗勇,怎么也要学到点东西的呀。”何疏影有点骄傲,随后语气中隐隐透出感伤,“等你回来了我帮你把虎牙修一修好不好?”

方规舌尖抵上一侧虎牙:“那要看何院长出什么价格了。不过凭我对医院财务状况的了解,这两年恐怕你都修不起。”

何疏影:“……是我帮你修牙!”

方规:“我求你了吗?”

何疏影:“……你就是个讨厌鬼。不跟你讲了,我要去和Sherry共进午餐。”

方规:“嗯嗯,新欢比较重要。”

这通电话方规笑着接笑着挂,就好像李博士的笑容全部转移到她脸上,一路没消下去过。

李笃替何疏影问出那句话:“慢的话多久?”

方规掰着指头算半天,不耐烦算了,“我没有屈秘书和艾丽斯,我不要做行程。”

李笃纠纠结结地说:“刘姨那里没网,下雨信号还不好……”

方规斜了她一眼,“不方便李博士实时监控了是吗?”

说到监控,用卫星的话也不是不行,L&S的资源库里就有精度极高的卫星,但她用什么名义去申请呢……李笃想了一秒钟没想到合适方案,无精打采地“嗯”一声。

知道圆圆去找刘素娟,和得知一去就要一周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而且听口气不止一周两周。

听到耳旁一声凉意涔涔的笑,李笃慢半拍地补充道:“不是监控,就是看看你。”

方规哄孩子驾轻就熟:“我是去办事情的嘛,你乖乖上班。”

李笃还没生出试探圆圆底线的胆量。说起来,尝到“软”的好,“硬”的能不挨还是别挨了。L&S很重视员工是否遭受家暴,称得上零容忍,要解释那不是家暴,得费不少口舌。

李笃说:“那国庆节放假我去找你?”

方规现成的理由丢回去:“刘姨那里没网,下雨信号也不好。”

意思是国庆节也不一定回么?

李笃叹气。

“叹气老得快,今天是小李同学,明天就变老李同学了,噫。”方规拍拍李博士手背,然后把这只一直在她手上摸摸索索的爪子拎开来,实在看不下李博士的愁眉苦脸,多说了两句,“申城太热了,我去山上凉快凉快,避避暑。这个夏天给我熬坏了,真的是……李博士你什么时候发明随身空调?”

圆圆不耐热,今年还好,没犯苦夏,也许降温装置真的可以提上日程。李博士认真思考片刻,回答:“随身空调有点难度,降温装置我争取明年。”

方规嘉许地点点头:“嗯,多做点利国利民利我的好事。”

一顶大帽子没能转移开李博士的注意,李笃不死心地问:“国庆节过完回来吗?”

“降温了就回。”方规想也不想指指窗外,继续给李博士施加动力,“你发明出降温装置我也马不停蹄回。”

李笃:“哦……”

高*温只是搪塞她的理由,李笃理解圆圆为什么要找刘素娟,这段时间虽然忙何氏口腔,但圆圆一直没放松过成兴公司的关注。

她们目前对成兴公司的组织架构了解得足够透彻,对成兴的发家史和背后的利益输送方也有一定猜测。但都只是猜测,如果想要证实,只能从成兴身边最亲近的人入手。

而成兴最亲近的刘素娟未必亲近他。

否则不会一连十数年住在老家的深山,足不出户。

但刘素娟和成兴对李笃来说,算不大相干的人,对成兴,李笃有点了解,接触不多。刘素娟则是她的手下败将,更不屑于投放过多注意,她那时候全身心都交给了方家大小姐。

申城火车站五个大字遥遥在望,李笃问:“成兴对刘素娟做了不好的事吗?”

方规略感意外,“大院里还有李博士不知道的事情啊?”

圆圆这是在讽刺她?

李笃总感觉这两天的圆圆又竖起了毛刺——是因为她的接吻水平太烂了吗?过去三十六个小时,李笃认真思考了不止一次。

大概从那天晚上几次牙磕牙、牙磕肉,怎么也磕不出章法,不小心还咬了圆圆舌头一下后,圆圆就有点怪怪的了——也不能说怪,更像是回到了在理工大公寓那会儿。

睡是睡一张床了,圆圆也越来越“软”了,可李笃愈发感觉微妙,这是一种与理性无关、纯粹感性作祟的直觉,她无法验证。

可能这就是患得患失吧。李笃找了个词安慰自己。

对于圆圆的问题,李笃想了想,说:“我到大院第四个月,刘姨就去厂里当会计了,她也没住大院。后来李小兰找她问学校的事情,才跟她有了些往来,知道的确实不多。她在老家一呆十二年,跟成兴有关吗?”

方规没有正面回答,“我也不确定,所以想干脆去一趟。”

李笃买了一张短途票,可以把人送上火车。

连人带行李送到座位不是李博士的极限,但是方规的极限。

不等圆圆发话,李笃识相地下车,站在窗外等发车。

方规想起一件事,见离发车还有几分钟空余,跳起来往外冲。

“不准想歪门邪道监控刘素娟……这玩意儿你什么时候给我戴上的?!”

方规在抬手拍李博士脑袋时才注意到手腕上不知什何时多了一只手环,要说东西够轻的,质感也不错,她竟然一直没察觉。

“怎么戴的,给我怎么取下来。”瞥见李博士泛红的眼眶,方规凶狠地龇出虎牙,“不准哭!”

李笃深吸了口气冲散梗在喉头的郁结,低头解手环:“……不哭就不哭,不要凶嘛。”

一个小时后,在申城后两站上车的林爽终于费劲巴拉找到了方规。

“好家伙,搞这么神秘干嘛,躲李大聪明啊?”

第72章 “你跟李大聪明过烦了,搁这儿阴阳我?”

林爽找得这么费劲儿,是因为她带了两只大行李箱。

容量超过100升、高度超80公分的超大行李箱,这人带了俩。

全是吃的。

“你林姨独家秘方,糟鸡爪、糟鸡翅、糟黄鱼、糟毛豆,还有这个——”林爽抄起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往方规怀里扔,“真——糟糕哈哈哈哈哈!”

方规定睛一看,一整块没切片的枣糕,“……谐音梗扣钱。”

“什么谐音梗不谐音梗的,你就说是不是吧。”林爽打开一盒糟鸡爪、一盒糟鸡翅,“赶紧吃,这会儿吃正好,晚上你敢吃你金贵的肠胃不一定敢存,到时候就给刘姨还有她那俩老姐妹吃。”

方规看着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乐扣盒占满小桌板,关键林爽还不是整齐放,东一只西一只,拿到什么往上面放什么。各式各样的糟物满得冒尖,方规用手指头把快被顶下来的乐扣盖子往里推了推。

小桌板不够放,林爽干脆一股脑往暂时没人的空铺上放,最后扒拉出一只牛皮纸袋子,打开封口倒出两块黑色的点心,递了一块到方规嘴边:“你程姨做的五黑糕。”

方规张口咬住。

五黑糕是程姨的拿手点心,黑芝麻、黑米、黑豆、枸杞、桑葚翻炒后磨粉加蜂蜜,然后揉成团。

蜂蜜加得刚刚好,不甜,也不干。

林爽瞄一眼原封未动的糟鸡爪糟鸡翅,“你林姨做的你咋不吃?也等我喂你吗大小姐?”

方规:“……你是不是终于把你们家林可晴造作烦了,出门逃难来了?”

林爽手里忙翻东西,嘴巴也不闲着:“你跟李大聪明过烦了,搁这儿阴阳我?”

林可晴老嫌林爽这张嘴不是没道理的,这讨人烦的劲儿,连亲妈都受不了。

方规抱起开了盖的糟鸡翅,找林爽要一次性手套。

“不会吧?被我说中了?”单方面领会出默认的意思,林爽八卦多于惊讶地问,“程姨跟我说李大聪明又给咱们家圆圆过上了大小姐的生活,我还寻思着怪不得大小姐没声没影了。这才几天啊?李大聪明又高傲上了?”

方规也不要手套了,直接抓起鸡翅塞进林爽嘴里。

林爽三下五除二在嘴里完成了去骨动作,吐出完整的鸡翅骨来,怪得意的,“哎哟哟,有生之年咱还能让大小姐喂上饭了,这可得跟林可晴直播一把。快快快,再喂我一个。”

方规:“你不是被林可晴打出来的我跟你姓。”

林爽嘿一笑:“我跟你讲,我跟我们家林可晴那是剪了脐带连着血脉,打在我身,痛在她心,为了不让林可晴同志痛心,我情愿把自己放逐。”

后一句还骄傲地拐起弯儿来了,方规懂了:“哦,真被我林姨打出来了,你又怎么惹着我林姨了?”

林爽装没听见,在另一只箱子的外侧夹袋找到一次性手套,然后把箱子放倒当桌子,“这个箱子里是你小林叔做的酱肉牛板筋啥的,耐放一点,先不往外拿了。”

方规冷眼瞧着桌上铺位上的零食堆,“拿呀,怎么不拿,一件件拿出来再一件件装回去,咱们刚好到站下车。”

林爽说:“该拿的都拿出来了,就这些,咱们下车前争取能吃多少吃多少。”

方规扫了一眼至少十来斤的各类糟物:“……你加油。”

林爽自个儿拆了一盒糟毛豆,戴上手套一颗颗剥着,“说真的,你跟李大聪明到底怎么回事?”

方规生硬地问:“我让你跟林姨打听的事儿你打听了没?”

林爽把三颗绿豆子丢进她抱着的乐扣盒里,“大小姐的吩咐我能不照做吗?肯定打听了呀,不然你以为我为啥被打出来了。”

方规一时没转过来弯:“我让你找林姨打听刘素娟的事,林姨干嘛打你?”

林爽往嘴里扔了颗豆子,嚼烂了吞下去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就是……嘴快嘛。”

“你不止嘴快,你还嘴瓢。”方规强硬地把话题转回正事,“刘素娟那时候为什么好好的财务不做,突然回老家?”

林爽反问:“你真不知道?”

方规说:“我知道我还让你问林姨干嘛?”

不是所有人都有李笃的好记性,能把十几年甚至二十年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方规隐约记得有天晚上——好像是在李笃去少年班前后一两个月,具体是之前还是之后方规也记不太清了——成兴忽然带刘素娟来找方爱军,一进门,夫妻俩就给方爱军跪下了。

方爱军也被那阵势吓了一跳,回头给程文静使了个眼色,让她带方规去楼上。

没过几天,传出刘素娟怀孕辞职的消息。

但刘素娟离开方镇,应该是第二年或者第三年的事,因为李笃说刘素娟回老家十二年没再出去过——先不管李博士怎么确定刘素娟没出过门,她这么讲,应该没错。

林爽问:“刘姨最早是大娘给你找的家教对吧?”

大娘是指宋晓梅,大院里的姐妹们管方爱军叫大伯,宋晓梅便是大娘。

方规:“……是吗?”刘素娟是她家教?

林爽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人家堂堂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去给你当保姆的吗?”

方规确实不记得刘素娟当过她家教。

教她认字算数的不一直是李笃吗?

看她一脸茫然,林爽估计大小姐真没印象:“她教没教你我不知道,但肯定被李大聪明上了一课,每次她回宿舍,李大聪明就装模作样找她问问题,问了几次,刘姨就开始怀疑自己水平能不能教小孩了,然后大娘就让她去厂里当会计。”

方规:“……可是你怎么知道?”

林爽激动地说:“因为我看到了啊!不止一次啊!李大聪明半道上截住刘姨问问题,刘姨答不上来,她就唉声叹气说我自己再想想吧。完了没等刘姨到家,她又追上刘姨说我想出来了,你看是不是这样那样,刘姨每回臊得脸通红,要么煞白煞白的。光我看到听到的,刘姨都哭了两次。”

方规:“……”

林爽:“要不你以为为什么刘姨后来宁愿搁外面租土坯房都不住大院?人好赖也是大娘请过来的家教。”

方规沉浸在李博士真不愧是李大聪明的震撼中,那会儿李笃也刚到大院吧,那么大点个小人居然能把一个成年人搞崩溃?

“等一下,扯远了。”方规揉了揉额角,没留神揉了一脑门油,她用手背蹭了下,让林爽讲正经事,“先说你从林姨那儿听来的。我记得林姨跟刘姨挺熟,早年还是林姨带程文静去的杨梅园。”

“林可晴这辈子就是个媒婆投的胎,单身的不管男的女的带娃的不带娃的,她都想去掺一脚说个媒。”林爽说,“刘姨认识成兴还是林可晴介绍的呢。”

刘素娟最早以家教身份进入大院,她是一个从山沟沟里考进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怎么到的方家村林可晴不知道,但知道刘老师是单身,而她的老家和成兴老家只隔两座山,算老乡。

成兴给方爱军当司机,有天早上开车进大院接人,林可晴看着了,喊成兴下来跟他说,哎,小刘跟你是老乡呢,她就在那边一幢住,你要不要跟老乡打个招呼?

也许老乡之间天然有几分亲近,成兴见了刘素娟第一眼就对她产生好感,请林大姐帮忙问问刘素娟喜欢什么,林可晴去问了,刘素娟也没有明确表示出反感的意思。

讲到这里,林爽插了句感想:刘姨跟成兴能走到一块,就赖林可晴乱点鸳鸯谱,成兴那时候就一个小司机,刘素娟正经的名牌大学高材生,只是女孩子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也不想让林大姐心里不舒服,只好委屈自己。

成兴从表达好感开始,慢慢地变成对刘素娟穷追猛打,有机会就当众表示非刘素娟不娶。

从大院到机械厂,谁都知道刘素娟有个痴心追求者,这个客观意义上不算特别漂亮的姑娘,能被方爱军身边的人喜欢上,也算她的福气——当时林可晴和程文静都这么感慨。

成兴追刘素娟追了三年,这三年刘素娟私下里应该是拒绝过成兴。后来成兴转岗去做了销售,有两年没搞出什么动静,但逢年过节总是托林可晴给刘素娟送礼物。

当成兴升上销售部经理,他跟方爱军说别的我不要,就想请老板说个媒,让我娶了娟子。

那会儿成兴也算小有成就,学历虽然不高,赚得却不比别人少,年底奖金都是拿行李箱装的。

方爱军很喜欢这个亲眼看着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当天就找来刘素娟,帮成兴说了不少好话。

大老板做媒有点皇帝赐婚的意思,成兴终于跟追了七年的刘素娟修成正果。

林爽讲这七年的前情提要用了七分钟,方规敲敲玻璃,“所以呢?你想说成兴对刘姨是真爱?”

林爽一边吃毛豆一边讲,讲到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才给了方规插话的机会,闻言直拍大腿:“真爱毛线?真爱能让他下手打怀孕的女人?刘姨千错万错也不应该被家暴。”

“刘姨千错万错……?家暴?”方规适应了林爽的节奏,也不敲桌子了,脑袋抵在窗户上,幽幽地问,“你讲重点好不好?”

林爽说:“我马上就讲到重点了,然后你就知道为什么要讲前面的事。”

方规不耐烦地比手势:“快点开始你的表演。”

林爽清清嗓子:“重点是,刘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赌瘾,欠了上百万赌债,赌博的事儿瞒着成兴,也没找成兴要钱……她挪用了公款。”

方规:“……啊?”

方规缓缓坐直:“林姨怎么知道的?”

她怎么不知道?

林爽说:“刘姨怀孕辞职了嘛,辞职以后一个人在家,就上网赌了,然后扣款信息被成兴看到,成兴回去打了她一耳光,打完就走了。结果……刘姨恍恍惚惚摔跤然后流产了,是林可晴同志把人送医院的,前前后后照顾了一个月。刘姨一开始只说自己不小心摔跤,但林可晴你知道的,有时候眼睛还蛮尖的,记得很清楚刘姨脸上的巴掌印,趁照顾刘姨的机会三五不时套,就把实情套出来了。”

林可晴至今想不明白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从山沟沟里一个鸡蛋一个鸡蛋攒出学费的农家女,为什么会堕入赌博的深渊。

刘素娟说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每天满脑子都是“赢一把赢一把就翻身了”,真正醒过神是成兴发现她挪用公款,当晚她就被成兴拽到了方家,夫妻俩一起给方爱军磕了三个响头,那三个响头把她磕醒了。

成兴跟方爱军说不能让我们家娟子坐牢,这钱,他补上。

方爱军震怒不已,他对员工一向大方,存了一颗共同富裕的心,可没想到会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职务侵占、非法挪用公司资金要被判刑的。

成兴慌慌张张地说娟子怀孕了。

或许是怀孕打动了方爱军,或许是看在成兴的面子上,方爱军给了成兴和刘素娟一次机会。

刘素娟以怀孕的名义辞职当全职主妇,养胎期间又犯了赌瘾,被成兴打了耳光导致流产。养好身体后,她回了老家,接过了父母的锄头和一片杨梅园,从此再也没离开过老家,为了戒赌又或是反省,她没给杨梅园装网络,用的一直是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非智能机。

这就是刘素娟的往事。

刘素娟当过赌棍的事没几个人知道,程文静都不知道,她感慨刘素娟眼光真好,嫁了个绝对潜力股。成兴也好,虽然个子跟刘素娟一般高,学历更没她高,却靠一片痴心打动了刘素娟,甘心情愿养着她,做什么事儿都由着她——刘素娟说要回老家,成兴就给她包了一座山。

程文静从来没提过刘素娟为什么离职,又为什么回老家一呆就是十几年。

方规对刘素娟的印象,最早源自于她过年回老家带来的杨梅酒。

这么多年一直记得刘素娟,也是因为杨梅酒。

宋晓梅很喜欢刘素娟的杨梅酒,刘素娟第一次从老家带回来,宋晓梅就跟六岁不到的方规一起喝光了一壶——当然是只给方规倒了少少一瓶盖,兑了一大杯水。

方规后来去过杨梅园两三次,刘姨给她的感觉有点儿像宋晓梅,什么事情都看得很淡,却有一种极淡极淡的、清苦的底色。

像她酿的杨梅酒。

要喝很多很多,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味出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清苦。

林爽还在说:“……我听林可晴讲完,就知道这事儿赖谁了。林可晴照顾刘姨是应该的。你看啊,刘姨高低是名牌大学高材生哎,要不是林可晴非想着撮合,怎么会让成兴拱了。跟成兴结婚一年就染上赌瘾还被成兴打流产,你说这赖不赖林可晴。她好意思打我……”

方规没接话,她在想一件事。

如果方爱军手下的人会为了方爱军吃上黄鱼面,唆使黄鱼面师傅的儿子去赌博,欠下赌债。

那……

刘素娟呢?

“……要说咱们林可晴同志真神奇,前面给李大聪明她妈介绍对象把人家吓出病来。”说到这里,林爽醍醐灌顶般地“哦”了一声,“怪不得她这么多年不着急让我找对象,怕出事啊!”

方规被林爽那声“哦”惊醒了,微妙地觉出不对:“这么多年没人传过这事儿,说明林可晴同志打定主意让它烂肚子里了,你怎么套出来的?”

“你昨天跟我说你要去找刘姨,我妈就给刘姨打了电话,我在边上听着呢,刘姨说,阿规要来的事儿李大聪明已经跟我说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不想我吃亏,但我……不值当让阿规费心。我自己不好意思讲,她要是问你的话,你照实讲。”

转述完,林爽剥了一把毛豆丢嘴里,好像故意给方规时间思考。

方规知道林爽的意思:李大聪明又在中间搞鬼,冲破了刘素娟的心理防线,让她自愿坦白过去。

林爽说:“你就承认吧,你就是跟李大聪明过烦了,跑去跟刘姨归隐山林修仙问道。”

方规:“……”

这都哪儿跟哪儿!

还真不是!

第73章 她又跟那两年一样,对你不闻不问,你怎么办?

下火车,天色擦黑,刘素娟亲自来接。

她大体是方规记忆中的模样,黑黑瘦瘦,鬓角添了些霜白,不过精气神看上去很好,眼睛黑白分明、清清亮亮。

或许好事将近,见了俩人笑呵呵的,这样一看,更像是在疗养院而不是大院里的宋晓梅了。

刘素娟带着两人把行李放上车,问:“先在城里吃晚饭?”到杨梅园要开两个多小时。

方规摇头。

林爽拿出分装进背包的糟物,问刘素娟:“刘姨饿了吗,先吃点垫垫?我吃了一下午,不饿,晚饭不吃都行。”

“晴姐做的呀。”刘素娟接过乐扣盒,“阿规也不饿吗?”

“她吃不下。”方规还蔫儿着,林爽替她回答,“咱家大小姐这一路过来真辛苦。”

方规冷冷地说:“不辛苦,命苦。”

刘素娟看看俩人的脸色,半开玩笑地问:“姐妹俩怎么了,一起赶路还赶出矛盾来了?”

“林爽就是个弟弟!”方规大声说着钻进后座,没坐稳先关车门,给了林爽一颗后脑勺。

林爽险些没撞上车门,还笑,笑得语不成调,“刘姨你说,李大聪明是不是个祸害?”

刘素娟刚上车,没看林爽,回过头看方规:“你俩因为李笃吵架了啊?”

方规说:“没吵,她一个人叨叨叨,叨了一路!”

就“跟李大聪明过够了”这件事,林爽掰扯了足足两站路。

车轱辘话翻过来覆过去:出门搭个伴有必要瞒着谁?哦……那个心眼比草莓还黑还密还多的李大聪明啊。

好像说上十遍八遍,就能把话印在大小姐脑子里,让她承认就是跟李大聪明过够了,跑路了。

不搭理她吧,林爽就当心虚默认了,苦口婆心:咱俩脑子加起来都不够李大聪明一个零头。为什么这么说,我智商不到平均值我认,你聪明,顶啥用呢,早被她洗成大聪明脑了,滤镜一百层厚。现在滤镜碎了不要不好意思,那种祸害早远离早平安。

搭理她吧,她就盯着一件事不放:那你为什么让我错两站上车,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我乡下人我不懂,让李大聪明看到咱俩在一块儿怎么了,她能吃了我还是套我麻袋?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方规被念得脑瓜子嗡嗡响的时候不禁想:李博士碰上林大姐,八成也得丢盔弃甲,退避三舍。

暂停林爽的倒不是方规发火,冲林爽发火等于给她添油加醋,能把她那碎嘴子淬得透透的。

快到第六站时,方规吐了。

可能是看窗外看太久引发了晕动症,可能是开放车厢里气味过于纷杂,也不排除是两个糟鸡翅的原因。胃里隐隐不舒服,方规没当回事,等到突然发作,已经来不及去洗手间了。

抓起装五黑糕的牛皮纸袋子,勉强只跑到两个车厢中间的连接处。

林爽说大小姐娇气,去补了软卧票,乘务员不让两人一起进,方规也不愿自己去,就在硬卧上熬完了全程。

起先看她可怜兮兮的,林爽不再张口闭口李大聪明,后来方规睡了一觉缓过来了,她又开始念。

方规攒了一路的怨怼终于有了宣泄口,“刘姨你快让她别说了,我头疼恶心她还念经,我真难受。”

她揉揉鼻子,又说了一遍,“真的难受。”

刘素娟拍了拍林爽的腿。

“哟,看把我们大小姐委屈的。”林爽还不饶人,扭头看,“见了刘姨就找到靠山啦?”

方规冲她呲牙。

刘素娟又拍了下林爽。

这回上了点力气。

林爽吃疼地“哎哟”一声。

拳拳到肉的清脆巴掌,真替人出了口恶气,方规得意地冲林爽扬起眉。

车开出县城,驶入茫茫群山,李笃打电话过来。

方规看了眼屏幕,没接,放任它嗡嗡振动。

林爽:“嗯?谁的手机响?”

方规没吭声,悄悄点了挂断,然后开勿扰。

林爽:“哦,肯定不是李大聪明打给我们大小姐的。”

“天气预报说过两天下雨,你俩先帮我干两天活。”刘素娟这时开口,以长辈的口吻道,“行了,赶了一天的路,都别说话了,睡会儿。”

赶一天路,养两天身。

林爽来了山上跟猴子进花果山没区别,现成的采摘劳力。

杨梅根系较浅,刘素娟前年开始陆陆续续在杨梅林间套种了西瓜、大豆和茶树,还散养了一群土鸡。

正值晚熟瓜成熟的季节,杨梅园人手忙不过来,林爽当仁不让被抓了壮丁。方规也没闲着,刘素娟在路边支了摊位,让她在车上照护,有人买东西就称重算价格收钱。

刘姨还是照顾方规的,这山不算旅游景点,还没到节假日,往往一整天只有几辆本地车经过,都载着农产品和家禽。

雨是第三天来的。

西瓜摘得差不多了,帮工开货车直接送到县里的农贸市场卖给搞批发的果贩。

大家便在下雨天得了老天给的空闲。

林爽结结实实干了两天活,早上天没亮,听见落雨声,下楼揣了俩馒头,跟刘素娟说雨不停就别叫她了,她要好好歇歇。

刘素娟也才有机会坐下来和方规单独聊聊天。

林爽说刘素娟修仙问道,倒不全是看多了仙侠剧。

刘素娟前年盖了新房,三层楼修得漂漂亮亮,直接拿来做民宿的水准,还在房后看山的土坡上搭了间竹屋。

屋里两排书架,摆满经书和字画。下雨天,窗外云雾缭绕,里面茶香袅袅,手边摆上珠串,搭上两本经书,挺有修仙那氛围。

刘素娟泡了两杯黄芽茶,她不讲究水温,才烧开的沸水直接冲下去,鲜香扑鼻。

她在氤氲的雨雾和茶香里问:“还生爽子气呢?”

方规哼了声。

这两天,方规没跟林爽说上两句话,一来碰头的机会不多,杨梅园虽说有五六个帮工,多是附近的寡居老人,年纪最轻的反而是刘素娟,林爽挑了大梁;二来说不了两句,林爽就要旧话重提。

刘素娟说:“你不比我了解爽子?说好听是正义感强,说难听点,憨头憨脑的。”

方规说:“林大姐哪里憨了,人家那是大智若愚。”

刘素娟笑:“那你说到点子上了,明道若昧,愚心反生灵根。”

方规前倾身,把刘素娟手旁一册翻出毛边的《文始真经》放到书架上,“说大白话吧姨。”

刘素娟说:“那你得承认爽子心里想着你,就是不得法。你没那么烦她,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左右林爽不在现场,方规爽快地承认了。

她和林爽闹归闹,甩脸子归甩脸子,彼此都有亲缘在,下了那个台阶,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如果换个人这么没头脑地闹,方规早把人扔一边了。

方规其实一直在等林爽问那句话,但林爽没问,可能她那直来直去三十多年的心肠不知何时生出了弯弯绕,担心真问出口就找不到台阶。

“我替爽子问吧。”刘素娟说,“你最近跟李笃又好了,要是哪天再碰上什么事,她又跟那两年一样,对你不闻不问,你怎么办?你知道她做得出来。”

沸水泡的茶,温度远没到滴水成冰的程度,方规抿了口,隔了会儿才感觉滚烫的温度直入肺腑。

后知后觉有点疼。

“爽子喜欢的人怎么看怎么都好,她不喜欢的人……一般多多少少有点问题。爽子被李笃坑了好多次,傻子挨了打都知道疼都长记性了。”

刘素娟省去“你呢”没问,接着说,“李笃那小孩,可怜是可怜的,可是老天爷给了她额外的补偿。有些人生来亲缘浅,对她未必是坏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方规不耐烦听刘素娟讲道理,直问:“成兴分你家产了吗?”

“你真管上我了啊。”刘素娟笑问,“爽子没替我带话吗?老成好的坏的都是他自己挣的。我有这个呢。”

刘素娟指向窗外,“这一整个山头,我爹娘的,早就完完全全属于我了,也已经成气候了。”

方规说:“林爽都知道你沾上赌,第一怪成兴,第二怪林可晴,她还漏了方爱军。”

刘素娟禁不住笑出声,说:“怎么能怪别人呢?牌桌是我上的,公款是我挪用的,这是我自己种的因,我必须吃它的果。说到底,其实我挺感谢老成实实在在拉了我一把。要不然……”

方规不爱听后面那句话,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你就算坐牢也就三年五年,早就放出来了!你就算坐牢这杨梅园也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别人拿不走更给不了你。成兴还好意思到处跟别人说帮你包了山。”

“阿规——”

方规拔高音调:“最早是谁让你上牌桌的?你敢拍胸脯说跟成兴没一点关系吗?还有方爱军,我妈都说了你俩不是良配,他非要做媒。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他做什么媒,成兴是好人吗?”

刘素娟摇了摇头,“事情过去那么多年,现在说它没有意义。”

方规不依不饶:“那就是有关系,你知道方爱军手底下有帮人专门干脏活,你也知道成兴最早就是帮他干脏活的。”

脏活不一定是明目张胆地杀人放火,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多了去了。

刘素娟没再替成兴辩解,她平静地说:“大院里多少人承方爱军的情,实际上真正负起责任的是你。小小年纪,替老的操心,替大人操心,替小的操心。你替方爱军给这个张罗给那个张罗,方爱军给你的零花钱你自己用过几毛钱?你总觉得她们……我们一点点过得不好就都是方爱军的错,更多是你的错。可是我们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方规冷笑一声,“确实没关系。”

刘素娟把话题转回李笃:“就拿李笃来说,如果当年老成没把她们娘儿俩带到方家村,李小兰早晚把李笃扔了,你知道吗?老成跟我提起过李笃,李小兰精神有问题,他都看见过好多次李小兰想把这孩子丢掉。你知道那个年代把一个小孩子丢掉,她最大的可能是什么吗?被卖进大山里——不是我们这里的山,是那边的山,是现在也没通上公路的山。可是李笃没有,她还安安稳稳上了学,只要她自己不往岔路走,她走的永远是大部分人望尘莫及的路。”

方规心说,那是李博士自己脑子聪明,老天爷赏饭吃,没办法。

刘素娟放下手,将目光从不知名的远方收回,“那孩子一来,你满眼满心都是她,你以为我们这些大人都看不出来她有问题吗?她脑子聪明,可是她心也冷,你对她好,她值得吗?方爱军一走,多少人找你,我也找过你,但是你谁的话都不听,独独跑到申城去,为什么?”

刘素娟停下来,等待对面回答。

“不是为了李笃。”方规沉默了很久,说,“好多人都在申城,程姨、林姨她们都在,林爽也在。”

“可是你找过她们吗?你让她们找过你吗?”刘素娟问,“你现在再说,你为什么去申城?为了谁?”

方规说:“我找过林爽。”

刘素娟修的道并没有让她养出豁达真气,她以方规前所未见的辛辣语气说:“所以林爽最清楚那是个什么怪物!”

方规绕过桌子往外走,“好多事情你们又不知道。”

她想说方爱军威胁过李笃,最恶毒也最有效的威胁。

她还想说李笃就是个可怜虫,她对李笃也不算掏心掏肺。

刘素娟伸手关上门,轻轻松松拦了去路,“你和李笃有很多秘密,我们是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但你还是来了。你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是吗?”

她用那双肖似宋晓梅的眼睛望着方规,“你不是她妈妈,阿规,你也是从小没妈的孩子。”

第74章 圆圆跑了。

圆圆跑了。

李笃用了一周时间确定这件事,又用了三天的时间接受这件事。

其实第一周便有所察觉。

圆圆在上山路上挂断电话以后,李笃不再打电话,固定每天早中晚发三条信息。

没收到过回复不要紧,她还能看到定位,在山上有时细微移动,更多时候停滞不动的手机定位。

第二周的第三天,手机定位消失过一阵子,因为电量耗尽,设备信息无法被读取。

人类科技有一个致命缺陷:严重依赖网络。

不可否认,通信网络发达能够让人类产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错觉——尤其是对于拥有和掌握这种资源的人而言:通过快速响应的系统,如臂使指地向千万里外的终端发送指令,这些指令将以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进行拆解、分析,然后执行完成指令所需的各项操作。

前提是,信息依照使用者的*期望传递并被终端接收,没有被劫持、篡改,更没有丢失。

前提是,终端的某个部件不会因为湿度、温度、磁场、光照甚至某种微生物的侵扰产生故障;不会因为混沌学某个可笑的、荒谬的理论,导致微乎其微的概率发生。

简而言之,技术建立在硬件基础上,一旦脱离物理载体,就是一堆破铜烂铁,是污染环境的死物。

看着信号丢失的标识,李笃给刘素娟打电话,刘姨没接。她转而给林爽打电话。李笃用的不是常用号码,认出她的声音,林爽秒挂。

李笃依次给程文静、林可晴、刘素娟打电话。

只有程姨接了。

程文静说她不知道圆圆去了哪里——如果不是李笃这通电话,她都不知道圆圆去找刘素娟了。

按照李笃对程文静的了解,一旦程文静得知圆圆下落不明,她会去和刘素娟确认,然后也会回信告知情况。

李笃耐心等了一天,程文静没有回音。

所以就出现两种可能:其一,圆圆在杨梅园,程文静联系到她了,但是圆圆让她不要告诉自己;其二,圆圆不在杨梅园,程文静依然联系上她了——或是通过刘素娟、或是通过林家母女——圆圆让她不要告诉自己。

鉴于程文静后续没有回音,她没联系上圆圆的可能性为零,如果圆圆失联,她不会悄无声息。

于是第二天,李笃又给程文静打电话。

程文静含含糊糊地说:嗯,是呢,在呢。我本来想给你发信息说来着,打个岔忘了。

急急忙忙挂了电话。

这时候,李笃基本确认一件事,圆圆不想联系自己。

李笃拒绝去想为什么。

第三天,李笃分别给刘素娟、程文静、林可晴、林爽打电话。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拒接,无人接听。

可以确认的是,圆圆平安。

这让李笃专下心继续处理工作。

李笃一度庆幸,Alice给她安排了满满的行程和一些似是而非的任务。

这样的状态堪堪持续到长假。

中秋国庆双节合一,L&L除李博士外全员十天假。

不过中间陆续有研究员和技术人员到岗,虞赢卿就是其中之一,这位同学仿佛不能适应漫长的假期,也可能关注论文发表进展,隔三岔五要来一趟,填表格、捋数据,做一些可有可无的工作。

虞赢卿自告奋勇充当了李博士在理工大的内应角色——理工大的行政领导班子对一位离职研究员并未投放过多注意,甚至不关心虞赢卿也加入了李博士的新单位。

有两位研究员分别在能源循环领域和生物学颇有建树,她们也没有节假日的概念,产生新思路便第一时间来中心做记录和测试。

而当所有人离开,李笃才会走出实验室,一遍遍地走上那座连通楼上楼下的螺旋楼梯,一遍遍走下来。

李笃参与了中心选址,当初吸引她的便是这座螺旋楼梯,它在建筑的中心位置,占去了巨大面积,一位参与选址的财务人员非常关注它占据的巨大空间,这意味着减少了使用面积,增加了单位使用成本。

彼时,沈晓睿相当关注李博士的喜好,看出李博士受这座楼梯吸引,沈总力排众议一票决定了这里。

趋近艺术性的设计让它呈现出DNA般的精妙结构——原主人设计建筑内部装饰的初衷是想打造一座艺术中心,充满感性的存在,本该与科技毫无联系。

自然是一切科学发现的源头。

某些角度,这座楼梯也像莫比乌斯环——一种只有单侧曲面的存在,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如果将一只蚂蚁投入莫比乌斯结构,它将逃脱不了这永无止境的单行道。

李笃在这座楼梯上思考,睡觉,给已知的、和圆圆关系比较密切的四个人打电话。

但就像大部分时间持续的状态那样,回荡在这座建筑里的,唯有她自己制造的声音。

李笃做了一些推测,她合理认为圆圆去调查爱军集团曾经的产业,以及成兴现在的产业。

爱军集团一鲸落、万物生,那些曾经视方爱军为父为尊的人瓜分了那具庞大的遗骨,散落到各个地方。

也许圆圆想去给爱军集团收尸。

圆圆有助手,林爽总是无条件支持她,圆圆有资金——何疏影把报酬打给了林爽。

那时候圆圆是不是就有了远走高飞的计划?

圆圆一直没有特别牵挂的东西。

最早打算留给她的猫,圆圆也不是那么挂念,没有一个铲屎官、猫奴会长时间对自己的主子不闻不问。

往好了想,可能圆圆对她照顾宠物的能力比较放心?

毕竟公寓有曹阿姨在,曹阿姨会照顾好它的。

猫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媒介,李笃每天给圆圆发猫的照片,有时也会发视频。深夜发视频的几率大一些,因为那时候万籁俱静,只有猫发疯。

视频大多是无声的。

李笃刻意消除了视频的声音,虽然这样看起来很怪,但她不想泄露自己失衡的呼吸。

她想,也许圆圆和重获自由的刘素娟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

她们应该是快乐的、自由的,不需要被任何人以任何理由牵绊的。

就像李小兰那样。

中秋节那天,李笃收到了沈晓睿一份长达48页的调查报告,详细列明了李小兰在李笃十八岁那年离开后的足迹。

李小兰先回了北方,以遗孀的身份补办死亡证明,给李大销户。

李大确实没死在那场母女二人合力的纵火,只是中度烧伤以及中度脑震荡,但不知是那场火把他吓坏了,又或是脑震荡让他洗心革面,他去一个养老院当了保安。

但李大没戒酒,死在李笃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喝醉酒半夜在路上冻死的。

给李大销了户以后,李小兰以北方为起点,巡游了三分之二的国土,最后在西南一座县城定居。

李小兰前年在那座城市一间出租屋过世。

死亡原因:不明肺炎。

档案里附有出租屋的照片。

明亮得好似曝光过度的屋子,可能因为是冬天,屋中央摆了个炭火盆——有点像那阵子流行的围炉煮茶的炉子。

李笃惊异于调查者的调查之详细,但最后她找到了原因,李小兰生前最后几年的日子堪称快活。

李小兰居然是抖最早一批用户,并且有一万多个粉丝,是当地的网红。

她还把从北方离开后拍的照片制作成视频,所以调查机构才能完整地还原她这近十年的经历。

报告最后一部分的字里行间隐藏着调查者极度克制的推论,调查者认为李大的死和李小兰有关。

李笃倾向于支持调查者的推断,她记得很清楚,正是十五岁移居申城那年,李小兰忽然不怕火了。

而且那年冬天,李小兰也有半个月时间不在学校给她们分配的宿舍里。

李笃把这份报告总结出要点分享给了圆圆。

不过李笃用的是英语,很小心地避免其中出现比较好辨认的汉语拼音(比如名字),一长段英文表述出现在屏幕上的几分钟后,她又发了个糟糕的表情,解释说这原本是发给沈总的,不小心发错了,撤不回了。

李笃说沈总就是一个王八蛋,中秋佳节让她阅读48页的材料,最后她祝圆圆平安,快乐。

就是这份文档,让李笃接受了圆圆不在杨梅园、并且没带手机的事实。

李笃想,这样也很好。

……

刘素娟真的带着方规和林爽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这主意不是方规提的,是刘素娟。

方规跟刘素娟吵不起架来,没有人能对着和妈妈相似的眼睛说出锋利又残忍的话,她甚至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中感受到了……难过。

不知是她的多一些,还是刘素娟的更加浓稠绵长。

她一时间被拖进这种粘稠的、陌生的情感。

以至于当刘素娟把穿着睡衣的林爽喊下来塞进驾驶座,甚至开到县城,方规才反应过来,刘素娟要带两个晚辈出去玩了!

她什么都没带。

林爽只带了手机,充电宝也没带。

刘素娟带了张银行卡,取了一摞现金,给自己买了新款智能手机,就这样……出发了。

最早那两天,刘素娟不允许两个人看地图,每天晚上开到哪儿停在哪儿,她们没上高速,只走国道和省道,这样路过旅馆的概率大一点。

第三天,她们竟然已经跨了一个省,到了中部。

这时才开始看攻略,有目的地寻找好吃、好玩的地方。

中秋节前一天,刘素娟坐高铁回老家把离婚手续办完了,没跟方规和林爽分享细节,俩人也不太关心。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玩,在长假释放的汹涌人潮中,三人挤到了南方古城。

到古城的当晚,刘素娟带她们去了当地赫赫有名的酒吧,点了四个……男模。

她一人要了俩。

方规简直要被群魔乱舞的酒吧现场吓坏了。

林爽却乐在其中。

平心而论,刘素娟点的这几个男模外观说得过去,指给方规的是一个高瘦白净的年轻男性。

刘素娟看方规手足无措一副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的窘迫,既心疼又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反差的小孩。

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进酒吧就给她吓出了原形。

刘素娟勾勾手指,让陪方规的男模附耳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

男模去吧台要了两杯五颜六色的酒,重新回到卡位,然后在三人的注视下,缓慢地双膝跪地——

他听了刘素娟的指挥,水蛇般匍匐在桌面,蠕动着身体将两杯酒递向方规。

中间欲语还休地看了眼刘素娟,似乎在问她这样能不能行。

刘素娟笑着点头。

方规跳起来:“刘素娟你真癫啊!十来年把你憋坏了吧!果然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看她狼狈逃窜的模样,刘素娟和林爽哈哈大笑。

出了酒吧门,方规就在这条不长的小路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她没想到会在数千里外这条和科技和申城毫无关系的娱乐一条街上听到李笃的名字。

是奶茶铺位前等饮品的两个女生在刷短视频。

“……李笃博士的理论……”

方规起先以为自己幻听,但下一条又是李笃。

“……李博士的研究突破了不可能……”

方规双脚不听使唤地往两个女生身边凑。

“今天刷到好多次这位李博士了。”

“……她好好看啊!”

“这是什么天降大女主!”

“暂停截图!求李博士保我研究生考试顺利上岸!”

……

方规越过女生之一的肩膀看屏幕。

当真是李博士那张脸。

非常冷酷、透着一股子不耐烦的正面照。

但弹幕都在鸡叫。

手机的主人没有被身后一颗突然出现的脑袋吓一跳,而是兴奋地和方规分享:“你也喜欢李博士对不对?李博士真的太帅了!”

方规敷衍地嗯嗯两声,不由自主地咬起了指甲。

好样的。

这才几天,李博士就水灵灵地……成网红了?

难道是她阻碍了李博士的事业运?

第75章 不如一刀捅上去给个痛快。

过了两天,方规发现李博士也没那么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刘素娟和林爽的手机就刷不到。

林爽的视频背景音大多是各种魔性的笑声。

刘素娟就不一样了,各种难辨雌雄的夹子音和奇奇怪怪的“嗯嗯啊啊”。

这俩人彻底沉迷于古城的灯红酒绿,每天混迹不同的酒吧夜店,有时从下午四五点到凌晨一两点能换三四家。

刘素娟说带方规长长见识,实际长见识的是林爽,这人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稀奇,听什么都哇塞,给足了刘素娟情绪价值。

每次在酒吧打完盹儿醒过来,看着依旧精神奕奕的刘素娟,方规又觉得她刘姨搞不好真的修炼到一定境界炼出真身了,夜夜笙歌,白天也没见补觉,居然仍保持满满的活力……

等一下,她吸的不会是我的精气吧!被刘素娟从诡谲的梦中拍醒,方规惊恐地想。

“这么多小哥哥一个都看不上啊?”刘素娟拿出手机,“等我问问万能网友。”

“小心被骗去缅噶你腰子。”方规一把抄走刘素娟的手机,“我去买奶茶啦!”

刘素娟没给方规买手机,但买了部电纸书,美其名曰丰富精神生活,后来闹不住又买了台掌上游戏机,另外给了一些零钱备用。

等奶茶时,方规打开刘素娟常用的视频APP,一条一条滑下去,全是各式各样搔首弄姿的男性,上到跟刘素娟差不多年纪的斯文老男人,下到戴猫耳头饰穿短裙的小男生,当然少不了或魁梧或精壮的肌肉男。

看得方规眼睛都要坏掉了。

刘素娟个假道士怎么什么都吃得下!

她修的是合欢道吧!?

奶茶店排了十六七号人,方规等了二十多分钟,一直刷,也没刷到李博士。

取了饮品,方规抱着手机坐在路边长椅上,咬着吸管单手敲下李博士大名。

这下出来了。

综合热度最高的三条视频一水夺人眼球的震惊体:「算力中心救星」、「显卡挖矿+热能回收=永动机?」、「诺奖级突破」。

后面也有诸如「顶刊堕落」、「评审会收钱」、「学术炒作」之类的负面关键词。

微热搜末尾则有个不甚醒目的「我国青年科学家突破卡诺循环限制」的词条。

方规回到视频APP,点开一条封面人物挺像教授的视频。

这位UP主似乎真的是大学教授,开篇讲了一堆诸如PUE(电能使用效率)、ZT值(热电优值)、拓扑材料、非平衡态热力学、简并度等专业名词。

让人望而却步。

方规打开另一条热度比较高的标题为「5分钟看懂热排放转化」的视频。

开屏是滚滚浓烟。

数据中心散热塔喷涌出白烟,加密货币矿场轰鸣的显卡序列则升腾起扭曲空气的热浪。

“全球算力中心每年耗电超3500亿度,几乎等同于英国的年用电量;比特币网络单日消耗3.56亿度,相当于阿根廷全年总电力消耗。这些庞大的数字中,有30%-50%用于散热……这些电的一半都变成废热,白白消散在空气中……

“如果将废热能转换成能源,既解决散热问题,同时实现能源的重复利用,我们离零碳未来还有多远?

“这不是永动机,该理论通过拓扑材料‘作弊’,让热量打工还债——事实证明,只要思想不滑坡,万事万物皆牛马。”

这条虽然也夹杂专业名词,但通俗易懂多了,简而言之,李博士的理论研究应用到现实,就像视频最后的总结——极有可能改变游戏规则,掀起人工智能时代的变革。

除了面向大众的科普向视频,方规也点开一两条批判其为“民科”、“学术炒作”的视频。

内容没听明白,只感觉旁白歇斯底里的语气和满屏加大加粗的字体非常……无理取闹。

甚至还拿一张不知从哪扒来的陈年照片,攻击李博士外表。

“……不是我说,李大聪明真该好好捯饬捯饬。”

耳边突然响起林爽的声音,方规一刹那心脏快蹦出嗓子眼,人也跟着猛地一弹。

“林爽!”

“酒吧一条街喝什么奶茶啊。”林爽捞过方规手里的奶茶杯,打开盖子自己喝了一口,随手扔进垃圾桶,“走,我刚刚问到了一个好地方。”

方规揣起手机反方向跑,“不去,不跟你们玩。”

但她跑得没林爽快,而且刘素娟正好在前方守株待兔。

“去哪儿啊?”刘素娟一把拽住只顾往后看的方规,乐呵呵地问。

前有狼后有虎,方规沉下脸:“没意思,我要回去睡觉。”

“刚才爽子问了本地人,人家给推荐了一个好地方,咱们去看看嘛。”刘素娟哄她,“不好玩咱就回去睡觉好不?爽子,快给我们阿规看看。”

“喏。”林爽把屏幕怼到方规面前,给她看社交平台上推荐的一家小众酒吧,中间打了不少彩虹emoji,配图则是几个背影、侧脸看上去蛮有气质的女生,“就这家,都是漂亮小姐姐哦~刘姨掐指一算,能帮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方规:“……”

方规没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向自己打开,倒觉得钻进了这对卧龙凤雏合力编织的笼子。

……

大众舆论热度在第三天转弱。

不知是否有关部门干预了,因为李博士虽然国籍没变,但通讯单位却不是某些视频评论提到的理工大,而是一家外资研发中心。

意味着这项理论在政治意义层面缺少可圈可点之处。

又或是这项理论本身对于大众而言过于晦涩,在社交平台掀起一两天热潮实属意外。

学术圈和产业圈的轰动在意料之中,它切实地戳中了某些企业的敏感神经。当晚,数十封邮件塞进了沈晓睿的邮箱。

沈晓睿相信投递到李博士邮箱的邮件数量只多不少,她猜测李博士一封也没看。

次日起,李博士医科大的前同窗、前导师、前同事纷纷致电沈晓睿。沈晓睿合理推断,因为李博士断联,这些人才辗转找到她这里。

理工大反而暂时没动静。

沈晓睿判断理工大近期可能就这项研究主张校方权宜,询问过李博士的意见。

李博士反问沈总,当时没有切割清楚吗?

沈晓睿便不再说话。

沈晓睿确信切割得很清楚。

大学里有很多缺乏实际意义的研究项目,她以雇主在国内布局ESG全生态链为由,向不同院校购买了一大批可有可无的项目。

而李博士这课题,反而是价格最低的那一类,属于校方认定为“科幻级研究”的项目。

沈晓睿还记得那位院领导傲慢到不愿意掩饰的意外,好像在说:这种垃圾也看得上?

沈晓睿其实还蛮想看看那位领导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这纯属她不为人知的恶趣味,她不想也没必要节外生枝。放任不知名的推手在网络推广这项理论的影响,已足够她隔岸观火了。

在切割过程中,沈晓睿隐隐有过一种直觉:李博士似乎在加入理工大,选择这个课题之初,便已推演了其后的发展。

李博士是通过特殊人才引进渠道加入的理工大,协议内容苛刻到令人发指。

校方为了规避责任、节约成本、剥削劳动力,在最不应该约束的研究领域设置了一大堆章程,让人不由怀疑:如此贫瘠而充满恶意的土壤,怎么可能结出丰盛的果实。

沈晓睿曾以最坏的心思去考量它:任何一位原本拥有无限潜力的科研人员,在这样的约束下,都会变成为了个别指标兢兢业业的体力劳动者,而非科研工作者。

这种协议只在一种情况下对校方不利,恰好是李博士这种情况——两年内无有效突破,双方经友好商议,无法就后续研究方向达成一致,双方和平解约。然而就在解约后不久,“嘭”,被学校弃如敝履的研究员携带着颠覆级理论横空出世。

理工大相关领导怎可能不捶胸顿足?

说不定一夜之间几个关键岗位的人员都要换一批。

可这只能怪校方行政人员的短视,以及他们杀鸡取卵的贪婪愚蠢。

大概是看前面那么多苛刻的条款都无异议,李博士在补充协议里加的一条:若乙方承诺放弃在校期间形成的研究数据、核心理论、实验设计,可继续进行该课题研发,且无竞业限制——校方居然接受了。

这一条,为未来可能产生的由理工大发起的诉讼,提供了最佳抗辩依据。

与其说沈晓睿率团队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切割,倒不如说不过帮李博士走了个过场。

拿到校方盖章的「双方确认,乙方在校期间未产生任何具备知识产权价值的研究成果,学校不对乙方后续独立研究主张权利」的声明,沈晓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理工大真要追究的话,并非毫无破绽——从李博士离职到论文发表的时间,过于紧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和李博士恶意串通侵害职务发明。

不过这和李博士无关。

李博士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去哪个地方度假。

沈晓睿授意Alice给李博士发邮件,提醒她休假。

同时她请梁教授慰问李博士。

因为L&L中心新到岗的技术人员在回顾安全日志时发现,李博士将近一个月没离开过研究中心了。

尽管李博士的住处离中心步行只要十五分钟。

梁教授在实验室隔壁的私人休息室找到了李博士。

坦白说……

李博士的状态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至少卫生方面没有,依然清清爽爽,散发着格外浓郁的、属于洗浴用品的草木清香。

梁教授在李博士头顶看到了一坨没冲干净的洗发膏。

侧面证明了她的精神状态欠佳。

梁教授决定开门见山:“联系不上小方了?”

李笃半个眼神没给梁教授,专心看监控里的猫。曹阿姨把她养得很好,透过屏幕依稀可见毛发油光水滑。

曹阿姨有时来中心送衣物和生活用品,也会带上猫。

梁教授说:“反正我是有好久没收到小方的信息了,这孩子,明明答应过我,有事没事喝喝茶聊聊天的。”

她听到一声极细的、仿若幼猫发出的呜咽,不知是来自未静音的平板设备,亦或是低头不语的李博士。

梁教授说:“我认为小方是个挺有责任感的孩子,你是不是给她施加了太多压力?”

李博士专心看监控,偶尔眼珠会转向手边那部常亮的手机,屏幕贴了防窥膜,从梁教授的角度只隐隐看到屏幕上一栏一栏的内容自行跳动,像收件箱。看不清楚内容。

梁教授无意窥探隐私,遂将目光投向李博士下半张脸。她有段时间没打理头发了,刘海细密地遮了眼。

作为同事,梁教授自然偏向李博士,但她心知肚明,她所掌握的安慰技巧对于李博士不过是隔靴搔痒,不如一刀捅上去给个痛快。

于是梁教授慢悠悠地说:“人嘛,总是有聚有散。你知道的,有些东西你抓得越紧,它散得越快。”

没反应。

“小方很有主意,也不缺主见。你以为和她形成了固定的相处模式,但如果有一天这种模式带给她的负担大于正向反馈,她离开你,也很正常。她不走,才让人担心。”

有反应了。

李博士忽然放下平板拿起手机。

她把一条信息翻来覆去看了两分钟,忽然冷不丁喊了声:“梁教授。”

梁教授:“嗯?”

“有句话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李博士高傲地抬起下颌,“行为学跨行搞心理学,啥也不是。”

那是一条来自刘素娟号码的短信。

「李笃!快来救我!我被假道士送进盘丝洞了!」

第76章 “你怎么才来啊?”

盘丝洞是真盘丝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