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林清源从宣室殿回来的时候,刘元已经把窦漪房送回了昭阳殿,晚间于寝殿中休息时,夫妻两个也开始了信息交换。
“盈儿今天跟我说,有意让嫣儿嫁给他未来的儿子,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吗?”林清源一边为坐在梳妆台前的她拆卸钗环,一边询问她的意见。
“……”,刘元闻言,拿梳子梳理头发的手都顿了一下。
“倘若真是如此,那嫣儿就不用远嫁,甚至还会成为未来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很好啊。”
她微微侧身看向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排斥这个建议,甚至十分赞同。
“你真的觉得当皇后好吗?”林清源却不置可否,“母后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皇后,你觉得母后过得幸福吗?父皇又爱她吗?”
“这……”,刘元犹豫了,吕雉当皇后的时候,处境如何,她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的,那自然是不好受。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有一点她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她的父皇应该是不爱她的母后的,甚至于她和弟弟,在父皇活着的时候,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这么一想,也难怪她犹豫了。
“先生,尽管我父皇和母后的婚姻很不幸,但这也并不代表以后我的侄儿不会好好待我们的女儿啊。”
“我觉得也许我们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刘元斟酌再三,还是觉得刘盈的建议值得考虑。
“你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讲时移世易,此一时,彼一时嘛。”
“但元儿,你似乎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算你未来的侄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他也一定不会是我们女儿的丈夫。”
“你难道就没想过,如果现在我们答应下来,但漪房这一胎却生了个女孩,我们会如何为难吗?”
“哪怕她不顾身子亏损,再一次怀孕,并顺利生下男孩,也就是你的侄子。”
“那两个孩子之间,最少也要差上八九岁,如此巨大的年龄差距又该如何抹去?”
“特别是女孩比男孩大的时候,届时我们的女儿又将被置于何等的尴尬境地?”林清源把其中最可能发生的情况一一陈列在她面前。
而刘元也不会说反驳这种可能,这么多年了,她多少也知道一些,他说过的话,没有不成真的,也就是说,窦漪房这一胎应该就是个女孩。
按这个逻辑,那她的女儿想要嫁入皇室,也确实不妥,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可要是嫣儿不嫁给我弟弟的儿子,那她又该如何解除身上那个和匈奴王子的婚约呢?”
“我可不觉得匈奴人会轻易放弃嫣儿,你看他们年年都派使臣前来送礼物,并探问嫣儿的近况就知道了。”
“虽然嫣儿距离出嫁还有差不多十年,可我真的不敢想,万一到了那一天,我们又该怎么办?跟匈奴开战吗?这未免也太不切实际了吧。”刘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当然切合实际,事实上这么多年,我和盈儿一直在谋求大汉实力增长,除了为国之外,便是为了我们的小家,我绝不会让女儿远走草原荒漠的!”
“而大汉和匈奴,也必将迎来一次空前规模的战争,以决定东亚地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霸主!”
林清源的态度很坚决,且按他的说法,国家未来的战略目标已然确定,并正朝着那里狂奔而去,那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先生,你能保证我们的女儿不会成为开战的原因吗?”
“我不愿任何闲言碎语沾染她周身半分,哪怕是一片衣角我都不愿!”
“她是我的骨血,我的唯一,我不想后世之人提起她时,留在史书上的是‘红颜祸水’四个字。”
“这种名声,她担不起的,也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担得起,你明白吗?”
刘元转身过来,与他面对面,竭力表达女儿对自己的重要性,以及她对未来的担忧,并希望他能给出承诺和保护。
“我当然明白,可在我看来,这四个字,不过是男人们为自己的无能和怯懦找的理由罢了。”
“倘若男人持身以正,又何惧女子诱惑?”
“而如果一介女子真有能力倾覆一国,那这世上也不必有什么战争了。”
“想要灭了敌国,只需生个女儿嫁过去祸祸对方不就行了吗?又何必如此费心费力的准备呢?”
“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男人们在大厦将倾,又无力回天之际,寻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好像只要把责任都推给女子,他们就依然是那个忧国忧民,光风霁月的君子。”
“殊不知,在看透了本质的人眼里,他们的行为是多么的令人作呕和厌恶。”
“对于这样的男人,在我这儿,都有同一个名字,我称呼他们为,‘礼义廉’。”
林清源毫不掩饰对这种现象的嫌恶,剖析透彻的同时,还给他们定了性质。
“礼义廉?不应该是礼义廉耻吗?”而刘元重复了一遍后,突然反应过来了。
“原来如此,《管子》一书曾载,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先生,原来你是在说这些人无耻啊。”刚才气氛太过沉重,难得她被这话逗笑了。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要赞他们有才吗?”林清源也摊开手,打趣了一句。
“当然不,这样的行径无论何时都称得上无耻,”刘元摇了摇头。
“可是先生,有一点你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道对男人,远比对女人宽容。”她提醒他。
“是,我知道,所以世道无法给予你和女儿的,我都会想方设法令你们拥有,并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只为你们笑颜常在。”
说到这儿,林清源伸出了手,刘元看了他一眼后,下一秒,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然后,两人十指相扣。
“我相信你。”她如是说,但随即话头一转。
“所以,先生这么抬举周亚夫,是属意他做我们未来的女婿吗?”
不得不说,开窍了的刘元在女儿的事情上,简直聪明的可怕。
“我只是暂时有这个想法而已。”林清源被她说中心思,也稍微感觉有点心虚,毕竟,这事儿他没跟她商量过。
“他很聪明,这点我能看出来,或许将来也会很有作为,可是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别的问题。”刘元挑了挑眉。
“什么问题?”林清源是真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当然是他的身份的问题,他只是周勃的次子,这也就意味着,将来不仅爵位没他的份儿,就连家产他都分不到多少,那他将来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再看看我们嫣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又宠她宠的没边了,将来她要真嫁给周亚夫那个破落户,你还不得心疼死啊。”
刘元想的更实际一些,然而林清源的注意力却被前半句所吸引。
“次子,分不到爵位和多少家产,次子,分不到爵位和多少家产。”他重复了两遍,这让他联想到了早先刘盈跟他抱怨的地方诸侯国势力太大,不好分割的问题。
他当时隐约想到了什么,但后来涉及到了女儿的婚事,也就没再往深了想,这会儿妻子一句话,瞬间点醒了他。
“有了,有法子了,用推恩令啊。”他突然茅塞顿开,还开心的打了个响指。
虽然不知道他在傻乐什么呢,但总归和她说的不是一个话题。
“先生,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刘元直接伸手掐了他一下。
“哎呦”,林清源的注意力瞬间就拉了回来,并脱口而出一句,“听着呢,听着呢,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刘元简直无语。
“我说女儿还小呢,先不谈她的婚事好不好?”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后,果断选择结束这个话题。
“也……也行吧,那什么,天色不早了,那我们早些休息吧。”
林清源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一时有点尴尬,听她没发火反而给递了台阶,他也就顺势接了下去。
看他这迷糊的小模样,刘元突然觉得没由来的很可爱,这心一软,也就没得说他什么,半推半就的起身,随他一起看过女儿后,便就寝休息了。
他们这边暂时达成了一致,可另一头昭阳殿里,却没这么和谐,太后为难窦漪房的事,到底还是传到了刘盈耳朵里,惹得他生了好大的气,甚至想闯到长信宫去问个清楚。
偏这会儿又听太医讲,窦漪房似乎胎象不稳,需要静养,*又有她劝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还是不要生事为好。
听她这话,刘盈不禁想起了母后抚养自己和姐姐的不容易,最后也只得作罢,将这气性压在心里,但他止不住的心疼窦漪房和孩子,也是真真的。
接下来的数日,更是除了处理朝政,便陪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他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她和孩子,殊不知他越是如此,吕雉对窦漪房的恶感就越大。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又有前朝臣子上书,言后宫只有一个妃嫔实在不合规矩,需要按礼制选良家女儿入宫伴驾。
换句话说,就是要刘盈再纳妃,甚至立后,然而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窦漪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哪里听得进这些话?
不止听不进去,甚至还厌烦的很,根本不理会这等言语,他以为自己冷处理就可以消停,然而事情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容易。
第142章
这次我们要用软刀子割肉,我叫它‘推恩令’。
朝堂上嚷嚷着让刘盈再纳妃甚至立后的声音很高,有些是出于礼制,比如以叔孙通为代表的儒家子弟,还有些是太后吕雉示意的,比如北军统领吕禄。
吕禄本来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但架不住他是吕家的当家人,太后姑母发了话,他也不得不配合,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女儿,很快就要及笄了。
虽然他自己和刘盈是表兄弟,他的女儿按理说该是刘盈的表侄女,不该有超出血脉的其他联系的。
可架不住他心里有那个奢望,盼着太后姑母能支持吕家再出一位皇后,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这个位置舍他的女儿其谁呢?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血脉联系,伦理道德,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倘若真能达成他想要的结果,那吕家至少能再辉煌两三代人,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别人的谩骂唾弃算什么?
他选择性的忽视了小嫣儿的存在,或许他觉得,小嫣儿到底是刘盈的亲外甥女,再如何,他的太后姑母也不会将血缘如此相近的两人凑在一起的。
还有就是,吕禄不认为小嫣儿的婚事能绕得过林清源,而后者绝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建议,相比之下,他就好说话多了。
……
前朝众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他们的谏言堆满了刘盈的案台,让他头疼且烦躁,他想找人倾诉,但窦漪房显然不适宜,因为这个事很可能会刺激到她和孩子。
至于向母后和姐姐倾诉,刘盈不是没想过,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看到了吕禄的上书,毫无疑问,这家伙肯定是受了自己母后的指使,不然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
而姐姐刘元,刘盈只要想到她还被母后牢牢的蒙在鼓里,不知针对她女儿和自己的那个堪称恶毒的主意,他就不忍心再给姐姐增添任何烦恼了。
而关于他的婚姻和家庭,甚至是未来,这都属于私事,他没兴趣找一个朝臣来跟对方推心置腹,那么最后他倾诉的目标,就只有一个了,他的先生,他的姐夫,林清源。
宣室殿和鸿台,显然都不是谈话的好地点,刘盈也觉得心烦,干脆约了林清源,去上林苑的园子里跑马。
撇开众多护卫,两人纵马奔袭,快速掠过草地和周围的树木,直到胸中闷气全部在这快速的移动散去,他们才拉紧了马缰绳,令其慢下来,随后悠闲的骑马并行。
“先生,你不知道,前朝那些大臣现在吵的有多激烈,好像比他们自己娶妻纳妾都上心。”
“我就不明白了,有这功夫操心操心自家的事不好吗?怎么就非盯着我的后宫不放了?”
现下没外人,刘盈也不端着什么皇帝的架子,直接用了更亲近的‘我’来自称,并毫不客气的吐槽着最近的一切。
“他们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到底你的身份不同于旁人,乃是一国之君,你未来的后妃人选,孩子生母,当然也备受瞩目了。”林清源不偏不倚,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可我根本没有纳妃的打算,我只想和漪房好好过日子,就像先生和姐姐那样,一夫一妻,相伴到老。”
这是刘盈的真心话,他确实是想立窦漪房为后的,也没打算纳什么莺莺燕燕,当然,很难说他这不是受了林清源的影响。
而是他不仅这么想,他还打算这么做,可谓是把知行合一贯彻到底了,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就在他根据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的时候,还没走几步,就跳出来这么多拦路虎,那他当然是又郁闷又懊恼了。
“但我和元儿的情况,跟你和漪房是不同的。”林清源斟酌着跟他分析,或者,是说出现状。
“她是公主,我是驸马,我们的婚后状况如何,跟国家社稷关系不大,但你和漪房不一样,尤其是你。”
“你是皇帝,是君主,你的婚姻是和江山存续联系在一起的,而能给你带来子嗣的后妃人选,自然也就备受关注。”
“从这个角度来看,朝臣们并无过错,因为这是公事,是关系到将来整个天下承继的公事。”
林清源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有些事上,或者很多事上,他这个做皇帝的,身不由己的。
“可我除了是皇帝,还是刘盈啊,他们怎么能只用我的身份就决定了我人生的所有呢?”
但刘盈根本接受不了,他皱紧眉头,强调着自己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同时毫不迟疑的控诉那些,只看到了他身份的肤浅家伙。
“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帝能给他们带来的东西,刘盈给不了。”
“所以皇帝的一切都和他们息息相关,但刘盈的喜怒哀乐却又和他们无关。”
“换句话说,他们分的很清楚。”
“唯一痛苦的人,只有你自己,因为你分不清,或者说,就算分清楚了,也没用。”
“就如同溺水却不会游泳的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挣扎,却无力自救。”
他用最简单的话语就说清楚了眼下这个迷雾一般的局势的来历。
然而刘盈更觉愤怒!
“难道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凭他们摆布吗?那我还当皇帝做什么?只做刘盈不好吗?!”
“其实做皇帝,有难处,当然也有好处,你若想改变自身的处境,那就必须利用好这个身份,使它成为你手中的利刃,而不是被人掣肘的刀鞘。”
“你之前不是在为如何削弱诸侯国势力的事烦恼吗?我现下倒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话题跳跃太快,刘盈差点没反应过来。
“先生,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他有些迟疑的看了他一眼。
“前朝后宫,中央地方,从来都是不可分割利益纠葛的一体,你想解决个人的问题,当然要想办法把大家的目光从现有状态上移开。”林清源挑了挑眉。
“先生的意思是,拿诸侯国开刀吗?”刘盈看向他。
“是也不是,因为这次我们要用的是软刀子,我叫它,‘推恩令’。”林清源摇了摇头,正色道。
“如果操作的好的话,说不定能一举三得。”他神秘的笑了笑,正当刘盈好奇的想要知道下文时,他却不说了,还驱马向前,快跑起来。
“先生,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走了?等等我啊。”刘盈见状,一边喊他,一边也驱马追赶。
……
也不知他们在上林苑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只说回宫之后,刘盈突然下了一道诏令,派人去齐国,把先齐王刘肥的次子刘章接来长安。
理由也找的冠冕堂皇,言说是他想念逝去的长兄,所以想要见见侄儿们,可刘襄作为现任齐王,显然不能随意离开封国,那就只好接刘章过来聊表思念了。
本来这事儿朝臣们根本不关心的,直到刘章被接来长安,住了一阵子后,刘盈突然表示,这大侄子聪明伶俐,实在得他喜欢,可惜是个次子,没有爵位,也分不到多少家产,甚为可怜。
所以啊,他这做叔叔的,也该为他的将来着想。
朝臣们本以为刘盈是想着给刘章安排个职位,谋个前程就好,岂料大朝会上,他却突然放了个大雷。
“自即日起,朕正式颁布推恩诏令,布告天下,诸侯各王除以嫡长子继承王位者外,凡意欲推恩分封其余诸子之国,许其将名单上呈中央,朕将一一赐予名号领地,以彰天恩,钦此。”
有侍者拿着圣旨在宣室殿高声朗读,底下的朝臣们闻言,纷纷跟相熟之人打眼色,通消息,不知为何陛下突然下此诏令。
但这目的聪明人肯定都猜出来了,只是他们想不明白,陛下怎么会这么大胆的直接颁布这种堪称肢解诸侯国力量的阳谋的?
直到有一人先众人出列进言。
“陛下不忘手足情深,特许推恩分封,诸侯子嗣皆有封地可领,俸禄可食,真可谓是仁义无双,周全不已,臣,附议!”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朝臣们都有些惊讶,他们惊讶的不是这拍马屁的腔调和言辞,而是出列说话的人,居然是北军统领吕禄。
这家伙可是无利不起早的啊,更重要的是,朝堂内外都默认,他代表的,就是太后娘娘的态度。
如此说来,陛下敢于直接用这种阳谋来削弱诸侯国的势力,也必然是得到了太后娘娘的支持的。
而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接下来说话,可就得谨慎了。
毕竟,陛下是年轻人不懂事,他们还可以倚老卖老,可要是对上太后娘娘,那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有这个牙口去啃肉骨头了。
别到头来,肉没吃着,再崩了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这次朝会上,出言反对的寥寥无几,大部分朝臣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表示需要考虑考虑,改天再议。
到底这事儿涉及到了诸侯国,甚至很可能会大幅度调整中央和地方的关系,也由不得大家不慎重。
而刘盈呢,本也没指望一次就把这事儿定下来,所以也就大方的随他们去了。
只是大朝会一结束,他立刻就派人散布了一个消息,是关于一桩婚约的,原是吕禄的女儿已经和刘盈的侄子刘章定了亲,刘吕两家要再一次联姻了。
其他朝臣们一听这个,再联想一下刘章次子的身份,以及陛下才颁布的,明显有利于除嫡长子外的其余诸子的所谓推恩令,还有吕禄在朝堂上附议的场景,这种种联系在一起,只能让他们得出一个结论。
好家伙,原来这事儿是你个老小子整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未来的女婿捞好处。
这下子,无论是中央朝臣们的目光,还是地方诸侯王们的关注,全都落到了吕禄身上。
他们甚至怀疑,这事儿背后还有太后娘娘吕雉的指使,目的就是削弱别人,壮大自己,加强皇室对地方的掌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猜测不算错,但找错了方向,这个局从来都是林清源和刘盈设下的,而无论是太后吕雉,还是北军统领吕禄,都是这个局的一环而已。
可妙就妙在,他们明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还不得不配合。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都颇有些暗流涌动的意思。
第143章
不管是谁跳出来,其结果就只有一个死字。
一道推恩令,搅得前朝众臣都不得安生,那后宫妃嫔的事也就不值一提了,只一样,太后娘娘那儿,怎么也绕不过去。
时值五月中旬,天气早已热了起来,不过长信宫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凉爽宜人。
原是刘盈孝顺,也是太后尊贵,亏了谁也亏不了她,厅堂里的冰鉴足足的,奉上的茶点也是最好的。
只是房间里的气氛却并没有那么痛快,反而带着些压抑,屏退左右之后,便只剩吕雉和审食其在,两人谈论的话题,自然是推恩令。
“食其,你觉得这道诏令是谁的手笔?”吕雉端起茶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随后问道。
“满朝文武都觉得是吕禄的手笔,或者说,是你的手笔,至于我的想法嘛,”审食其顿了一下。
“除了清源,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提出这种杀人还要诛心的法子。”他知道瞒不过她,干脆选择说实话。
“是啊,杀人诛心,这明摆着是要肢解诸侯国的势力,可却偏偏用了恩典的名头,又叫底下人主动上报名单,这还真是……”,吕雉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妙。”审食其用一个字便总结了所有。
“对,妙,妙极了。”吕雉合掌赞同道。
“只是手段虽妙,但实行起来效果如何还未可知,我们都能看出其中隐含的缘由,没理由诸侯王们就是傻子,万一他们不配合怎么办?”审食其提出了质疑。
“不配合?他们就算不配合,那他们的妻妾子孙可愿意吗?”
“本来按嫡长子继承制,庶子别说爵位,家产也没有几分,过不了多久就会沦为平民,甚至更惨。”
“可现在中央出了推恩令,虽说是在父亲的诸侯国内部分封,面积不会太大,税收也未必特别多。”
“可一旦成了,这些庶子们大小也是个诸侯了,好歹还能富贵几代人,至于被割肉的嫡长子愿不愿意,那谁还管的了这么多啊。”
吕雉看的很清楚,说白了,这就是个阳谋,让你明知道后果,还得按这个走。
“那要是现任诸侯王不生那么多子嗣呢?那这个推恩令,不就失去效用了吗?”审食其又提出一个疑问。
“食其,你是男人,你应该清楚啊,男人们怎么会有担忧将来分薄了家业,而不让现在的妻妾生育的想法呢?”吕雉揶揄的看了他一眼。
“就算他们真的有,恐怕也来不及了吧,现在的诸侯王们,除了先帝的儿子还比较小,可以人为控制一下局面。”
“其他的可都是和先帝同一辈的叔伯兄弟们,他们的子嗣有多少,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吗?”这才是吕雉根本不担心的原因。
“可同样的,这些老诸侯王的势力和眼界也远非先帝的庶子们可比,要是他们有二心……”,审食其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要是他们有二心那就更好了,杀起来没负担啊,谋反这种罪名,就算是刘姓诸侯王也扛不住。”吕雉却笑了笑,甚至颇有些跃跃欲试。
除了想替自己儿子扫清障碍外,她也在想,或许死上几个姓刘的诸侯王,他们吕家说不定有机会捞点好处。
就算到最后不能裂土封王,但这军功怎么也能摸到一部分,到时候吕家未来的前程也就不愁了,她也算对得起二哥,对得起娘家了。
“那你是打算替清源担了这个名头吗?”审食其的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
“不然呢?盈儿早先把刘章接过来,又提了要替对方求娶吕禄的女儿的时候,我就隐约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眼下这推恩令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就是打着把这事儿推到吕禄身上吗?而吕禄又是武将,怕也想不了这么周全,自然而然的,朝臣们就会猜测是不是我想的法子。”
“也就是说,他们心里定然已经认定了所谓的事实,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跟他们解释什么呢?”
“更何况,我也没有把自己的女婿架到火上烤的恶趣味,万一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元儿和小嫣儿不得怨我一辈子啊。”
前面的那些,都是政治考量和利益之争,而最后这句,却体现出了她的慈母之心,可见对于自己人,她还是很护短的。
当然了,推恩令要是顺利进行的话,那这功劳自然也是她和吕家的,没林清源什么事了,毕竟,替他担了这个危险,那拿他点好处,不过分吧。
“所以,你确实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吗?”然而,审食其却直接点破了她的小心思。
“我,我……”,果不其然,被人直接发问,吕雉也有点不好意思。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这么大的功劳,我就是都给了原主,他也未必吞得下。”
“再说了,清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说好听的,那叫淡泊名利,那说的直白点,他不就是懒吗?”
“既然他懒的掺和这些是是非非,那我替他解决后续的一切麻烦,这分点功劳也没什么吧。”她为自己辩解道。
“那你就不怕那些诸侯王们的怨气都冲你来?”审食其提醒她还是小心为妙。
“怕?哼,我巴不得他们有人跳出来,这样就可以杀鸡儆猴,看他们还有谁敢炸刺儿?!”吕雉抬了抬下巴,冷笑一声道。
“我不过平白说一句,你心中有数就好。”
见她杀心已起,主意已定,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而且他也觉得杀几个诸侯王更有利于中央对地方的掌控,便放开手,表示认可。
“你放心吧,我什么时候打过无准备的仗。”吕雉也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那你觉得谁会最先跳出来呢?”审食其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有些好奇的问道。
“不管是谁跳出来,其结果就是一个死字,我担心的,反而是那些躲在暗处的家伙,”话到此处,她看了他一眼,“比如,代国。”
“你是说代王刘恒吗?”审食其皱了皱眉,“他能有这个野心?”他有点不相信。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有没有的,且走着瞧吧,”吕雉却未明言,而是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
这头他们谈妥了,这推恩令的事,也就落到了吕禄和太后身上,可他们两个也奇怪,也没主动承认,可也没澄清,那文武百官,自然也就认定了是吕家在后面操作的。
殊不知,无论是吕禄还是太后,都被套路了进去,只不过前者是被迫,后者是自愿。
太后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却选择主动入局,而吕禄,完全就是当初贪心不足,这才被套进来的。
原是林清源和刘盈接了刘章来后,隔三差五就当着吕禄的面提及此时无主的赵国,并夸赞刘章聪慧伶俐,将来必成大器。
久而久之,也就给吕禄造成了一个错觉,刘盈有意把赵国封给这个大侄子,他又显得极为热心的询问过吕禄女儿的婚事。
也正因如此,吕禄才会改了主意,意图把女儿嫁给刘章,谋的自然是赵国王后的位子。
他以为自己领会了刘盈的意思,便主动提议嫁女,并在朝堂上为刘盈的推恩令摇旗呐喊。
谁知道后续回府后,却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仔细回忆了一下推恩令的内容,顿时感觉自己上当了。
但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反悔了,他想进宫找太后姑母商量一下,然而他的行动早已被吕雉猜到,并提前派人来拦住了他。
也不知吕雉给他传了什么话,总之长信宫里的人走了之后,吕禄就安静下来,不在有其他举动。
也正因为他们没有举动,反而让朝臣们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大家的根基都在中央,纵然有封地也不要紧。
因为他们都打量着,这推恩令,头一个针对的,乃是那些诸侯国,他们反而是捎带脚的。
这事儿又是太后起的头,说到底,她是先帝的皇后,新帝的生母,身份尊贵的同时,执政手腕也不俗,或者说,够狠辣,跟她对着干,实在有点得不偿失。
退一万步,就算推恩令要实行,这第一刀也落不到他们身上,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冲在前头,替别人开口进言呢?
朝臣们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将此道政令发往各诸侯国,看看反应。
远在北方边境的代国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彼时,代王后已经快要生第二胎了,代王刘恒正陪着她。
故而,这推恩令传来时,是代国丞相张苍先得了信,他带着圣旨去见了王太后薄姬,后者当时没说什么,打发走张苍后,便找来了自己的弟弟薄昭,与其一起商量起来。
“姐姐,太后娘娘这招可真毒,若真按这所谓的推恩令来,那我们代国岂不是要原地裂开?”
薄昭有些冲动,并素来对吕雉忌惮非常,当即就指出了这道诏令背后的阴险之处。
“这倒也未必,只要恒儿将来没有那么多子嗣,那倒也……”,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姐姐,时下都信奉多子多福,我们又是一妻多妾制,别说诸侯王们了,就是普通的家庭,但凡有些家私的,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和孩子啊。”
“更别提,恒儿是代王,之前为了笼络嫁过来的吕家女,他虽然没有纳妾,可眼看着代王后马上就要生第二个了。”
“那这样一来,无论如何,代国将来都会陷入分裂之中的。”
“子生孙,孙再生子,子再生孙……长此以往,恐怕就没有代国了啊。”薄昭这点倒是看的很清楚,而也正因如此,他也焦急的很。
“可我们现在又有什么法子呢?”薄姬也叹了一口气,“太后娘娘的脾性你我都清楚,她既然让人颁布了这等诏令,那就是等着有人跳出来,而一旦当了出头鸟,那结果如何,还用我提醒你吗?”
“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恒儿还没有那么多子嗣,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控制一下。”她当然不情愿自己的孙子变少,可她也想不到什么主意来应对,只能消极对抗。
“可要是将来孩子们有个万一,又没有备用的,那将来代国不就绝后了吗?”薄昭又提出了一点。
“孩子多了不行,孩子少了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薄姬也是无奈了。
“我们代国地处边疆,与匈奴接壤,本来就外患不断,眼下又添内忧,这将来可怎么好啊。”她也是一筹莫展。
“匈奴?”岂料薄昭听到这儿,却突然眼前一亮,“姐姐,不如我们和匈奴人合作吧,她吕雉既然要把我们往死里逼,那我们又何必……”
“住口!”不等他说完,薄姬便厉声呵斥!
“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呢?不要脑袋了吗?就是守不住代国的家业,那也不能和匈奴人合作,不然你让我和恒儿怎么对得起先帝?!”
许是意识到了话题的敏感性,薄姬压低声音教训他,眼里的坚定,也让他看的分明。
“那我们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吗?”薄昭弱弱的为自己辩解。
“那也不行!和谁合作都可以,唯独匈奴人不行!”
“他们都是恨我大汉不灭的豺狼,难道你想引狼入室吗?!”
薄姬的态度很坚决,不管窝里怎么折腾,那也是自家的江山,自家的地盘,可要是通敌卖国,那这罪过可就大了!
“……知道了,我不提了就是。”薄昭有些不以为然,可看姐姐这么坚决,他也不敢犟嘴,只能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句。
“那这事儿我们怎么处理?”兜兜转转,事情又回到了最初。
“先静观其变吧,到底这事儿也不止我们代国发愁。”薄姬想了想后,决定按兵不动。
“那好吧。”薄昭觉得这纯属消极对待,奈何他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点头应下。
就这样,推恩令的风很快吹遍了大汉。
第144章
难道在她心里,我不值得她给出全部的信任吗?
一道推恩令下去,整个大汉的诸侯国都乱糟糟的,有的是被爱妃幼子裹挟,哭哭啼啼之下,半推半就应了朝廷的诏令的。
也有的是畏惧太后吕雉的狠辣手段,举棋不定之间,保持沉默的。
当然了,有服软的,有中立的,那就肯定有头铁不服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样米养百种人嘛,就算都姓刘,那也不一定就一条心,比如代王刘恒,亦或者吴王刘濞。
代王刘恒还好,他娶的是吕家女做王后,现下又无妃妾庶子,推恩令便是要影响代国,那也是过些年的事了。
可吴王刘濞就不同的,他是先帝刘邦的侄子,也就是新帝刘盈的堂兄弟,年纪比刘盈还要大上六岁,今年已经二十有七,膝下有名有姓的子嗣当然不在少数。
而吴国国都又是当初先帝起事的沛县所在,龙兴之地,自是非凡,投效之人不在少数。
加之吴国地处江南,内部不仅有矿山,边境还有海岸线,这几年靠着煮盐炼铁,可着实是富裕的很,虽还比不上第一大诸侯国齐国,可也不差什么了。
有家底,儿子多,那这推恩令一下,妥妥的影响大啊。
可刘濞正值壮年,对权势握的很紧,哪里肯就此分封家业?更别提还是给那些他不喜欢的庶子们了。
没错,庶子们虽然也是他的亲儿子,可要是想分他的东西,那就不行。
说起来,他还挺爱自己的王后和刚出生不久的嫡子的,至于为什么前头会有这么多庶子嘛,刘濞表示,这睡妃子和生儿子那不是一回事。
真可谓是把身心分离这四个字玩明白了。
总之一句话,刘濞为了将来能给嫡长子留一份厚厚的家业,并不打算按朝廷说的办,可他也没有到敢举兵造反的地步,到底太后吕雉的手段,他也是畏惧的。
所以在思量之后,他狡猾的钻了空子。
推恩令上写的是,如有意愿分封,可上报名单,中央将会给予封号和封地,那反过来说,只要他不上报,那吴国不就不用分裂了吗?
至于说将来王后不止生一个嫡子给他该怎么办?刘濞表示,到时候再说就是了。
他的行为说白了就是耍无赖,奈何在明面上又挑不出错。
而刘濞的这种行为,自然传到了中央,传进了宫里,到了吕雉的耳朵里,但她却依旧悠闲的逗着外孙女,并不为之所动。
因为作为从后宫女人堆里厮杀出来的唯一胜利者,她清楚的知道,刘濞的这种行为,绝对在玩火,将来后宅不稳是肯定的。
他轻视妃妾和庶子,那么后者自然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设法铲除前方的障碍,比如,王后和嫡子。
但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诸侯国越乱,对中央就越好。
反正不是一条心,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等他们互相残杀到了尾声,然后中央再秉承雷霆之势而下,彻底结束游戏,收割最大的战果。
至于这场杀戮中吴王刘濞会有多少子嗣死去,吕雉表示,她并不关心,反正不是她的血脉。
说起这个,她不自觉的就想起了现在她儿子唯一的妃子,窦漪房,对方现在也正怀着身孕。
“外祖母,嫣儿画的好不好?”小嫣然拿着一张帛书兴冲冲的跑到吕雉身边给她看。
“好,好着呢,”吕雉回神,“这画的是什么故事啊?”她伸手拿过了那张较为幼稚的图画。
“是爹爹曾给我讲过的,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外祖母,嫣儿要当渔人,这样鸟儿和大蚌就都是我的了。”五岁半的小女娃指着帛书上的图,奶声奶气的宣称着。
“好,鸟儿与河蚌都是我们嫣儿的,谁也抢不走,外祖母说的!”吕雉闻言,顺手把这娃娃搂在怀里亲了亲,随即一语双关道。
“外祖母真好,外祖母最最好,嫣儿最喜欢外祖母了”,小嫣然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但愿望得到满足就足够让她高兴了,她在对方怀里撒娇。
吕雉抱着小嫣然哄着,但头却转向了昭阳殿的方向,只眼神里显出来的,大多是不屑和鄙夷,即便有微末的怜悯,也被其他两种情绪所冲散。
可见她依旧对窦漪房有偏见,连带着对方肚子里的孩子,庶出的孩子,也不得她的喜欢。
也就是说,她依旧没放弃自己那个念头,尤其是,怀里的小嫣儿一天比一天大的时候。
吕雉不着急,可窦漪房却不能不急,肚子越来越大,可情绪却越来越不稳定。
太医总说这是正常的,只要多休息就好,可她仍是放心不下,特别是刘盈答应过给她晋位的事,也没有下文的时候。
其实对于这件事,刘盈有跟她认真解释过的,让她晋位,这是肯定的,毋庸置疑,但就是要延后,毕竟,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想她太招自己母后和朝臣们的眼。
理智上窦漪房可以理解他,可情感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由来的一阵失望,也许是处在孕期的缘故,她的患得患失感远比平常要大很多。
尽管刘盈除了处理朝政,其他时间都陪在她身边,也无法填补她心里的空洞,仍然时不时的神情恍惚。
刘盈私下询问了太医们,可也没个准信儿,都是说一些不痛不痒,模棱两可的话语,惹得他都有些郁闷了。
可他又不能对着窦漪房倾诉,以免刺激到她的情绪,没办法,他也就只能和林清源说一说。
宣室殿的书房,看完各地的奏报后,他便派人找来了对方,两人相对而坐,饮了一爵酒后,刘盈这才起了头,倾吐自己的不解。
“先生,我是真的不明白,漪房这是怎么了,虽然太医们都讲这是正常现象,可我总觉得有哪儿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刘盈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
“你为什么觉得怪怪的?”林清源也有些好奇,给他倒酒的同时,便问了出来,“难道是漪房有哪里做的不好,惹到你了吗?”
“不,当然不,她已经做的不能再好了,她爱我,也爱孩子,甚至为了孩子,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这足以证明她爱我。”
“可我还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或许是她偶尔的恍惚,亦或者是她无声的愁容。”
“先生,你知道吗?我在乎她,我好在乎她的,所以她的喜怒哀乐,我都关注的很,也正因如此,我才能从细微处觉得有些不对的。”
话到此处,他举起酒爵一仰而尽,然而这却不能疏解他紧皱的眉头。
“……也许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又怀*着孩子,你又迟迟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所以她才会如此的吧。”
林清源心里明镜似的,窦漪房为何会如此,然而他却没有意愿告诉他实话,只因这其中缘由绝不能揭开。
否则定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因此,他选择了和稀泥,说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试图转移注意力。
然而这一次,刘盈也不知道怎么了,直觉准的可怕。
“不,不是这些,虽然这也是她的诉求,但却不是她最渴望的。”他摇了摇头。
“我猜不到她心底最深处的思绪是什么,可我想知道,我想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只要她高兴,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可她为什么不直说呢?”
“难道在她心里,我不值得她给出全部的信任吗?我可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啊。”
……
话到此处,刘盈隐隐带上了些控诉,可见是觉得委屈了。
“没错,你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但她却不是你的妻子,她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嫡子。”
“她们母子的将来如何,还未可知,她忧心忡忡,神情恍惚,难道不该吗?”
“她和孩子的一切都来自你,你高兴时,自然是千好万好,可你生气了,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如此不确定的未来,你让她如何能够安心呢?加之如今她又怀有身孕,倘若不多思多虑,患得患失,那才叫奇怪吧。”
“你既然自诩心里有她和孩子,那又为何不能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问题,选择体谅她,安慰她呢?”
林清源方才听他那话,心里猛的一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着。
“也许真的是我不够体贴吧,总想着自己在前朝的艰辛,却忘了她在后宫的难处。”
“也是,母后不喜欢她,我又不能给她绝对的安全感,那又凭什么要她全心全意的依靠我呢?”
“若有一天,我真得了她全部的信任,那我又有能力在任何情况下,都护住她和孩子吗?”
刘盈似乎是在说给他听,也仿佛是在扪心自问,可无论是哪个,他似乎都得不到绝对的肯定答案,这也让他显得很是挫败。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结果就是这样,他没法对抗自己的母后,有时候还搞不定朝臣,就连心里委屈,也只能找自己的先生兼姐夫倾诉。
幸亏他不知道窦漪房心里装着的人是谁,否则他非得原地爆炸不可。
好在他听进去了这些开解,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显体贴,林清源也让刘元去宽慰过窦漪房,总算这日子还能过下去。
这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十二月,眼看着窦漪房就要生了。
第145章
谁敢说朕的女儿不金贵?这可是朕的头生女,大汉的长公主!
窦漪房生产那天,赶得时辰太过不巧,刘盈刚去上朝没多久,她就发动了,底下人慌了神,想去宣室殿禀报,却被执勤的侍卫拦在了门外。
没法子,昭阳殿的宫人只得去了鸿台先通知刘元,刘元安顿好女儿后,立刻派人去长信宫通知自己母后,两人在半路汇合后,便一起往昭阳殿而去。
等刘盈下了朝才得知消息,急匆匆的便赶了过来,远远的便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更是心急如焚。
“母后,姐姐,漪房还好吗?她怎么哭的这么惨啊?”刘盈慌了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们面前,急慌慌的便问道。
“生孩子嘛,哪有不疼的?你姐姐当初不也是如此吗?”吕雉却淡定的很。
“是啊,盈儿,女子生产都这样,母后已经派了经验最老道的接生婆进去伺候了,不会有事,你放心吧。”刘元也上来安抚他。
“她这么难受,我怎么放的下心啊,不行,我得进去看看她。”
刘盈却丝毫没有被安慰到,甚至感觉自己的心都随着心上人的叫喊在起伏,说着话呢,他就要推门往里去。
“不行!”这下子吕雉急了,当即就拉住了他。
“盈儿,你昏头了吗?”
“老祖宗的规矩,血房不详,女子生产之时,男子不得入内。”
“就算你不顾着自己,那也得顾着我大汉的国运啊!”
还得是吕雉,三言两语就治住了刘盈,他不在用力去推门,可眼里的关切和担忧却怎么也止不住。
“那当初姐姐生产,如何先生就能……”,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清源是等你姐姐生完了才进去探望的,可你看看现在,是这样吗?”吕雉只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
“漪房,漪房,你听见了吗?我在这儿呢,我就在这儿呢。”
“你别怕,也别慌,我守着你和孩子。”
“朕,守着你们呢!”
……
前者的‘我’,是他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支持,而后者的‘朕’,则代表他以皇帝的身份庇护她们,惟愿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这份担当和殷切盼望,也实在让刘元动容的很,她又上前去安抚弟弟。
而一旁的吕雉眼里除了动容,还有忌惮,对窦漪房的忌惮,这一刻,她清醒的认识到,对方在自己儿子心里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
可偏偏这个窦漪房,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皇后人选,现在对方还没生就已经如此了,倘若生了孩子,又是男孩,恐怕真的会毁掉自己的谋算的。
吕雉这会儿实在有些担忧,她甚至已经有点后悔没对窦漪房动手了,虽然这后悔只有一瞬间,但她也确实是动了杀心了。
奈何刘盈的注意力都在内室,根本顾不上她,也就没有发现。
而刘元呢,也忙着宽慰刘盈,更是不曾注意自己母后的神色,不然说不定能察觉到什么端倪。
不过现在是没可能了,到底吕雉的眼神也是转瞬即逝。
可谁成想啊,她才压下心里的念头,紧接着就听儿子来了一句。
“传朕的旨意,即刻晋窦美人为夫人!”
“来人,快去告诉她,快去,让她安心生产,其他的什么也不要操心,朕只要她和孩子平安,只要她们母子平安!”
刘盈抓住一个端水的宫女便要她进去,后者自是听谕旨行事,都来不及行礼,便脚步匆匆的进了内室。
“盈儿,这不符……”,吕雉见状,刚要阻拦,刘元却拽住了她。
“母后,盈儿也是头一次当爹,难免忧心,再者,现在离窦美人生子也差不了多长时间了,不算如何违背宫规,您又何必在这节骨眼上提这个呢?”
见刘盈的注意力一直在内室,刘元忙把吕雉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劝着。
这头正火急火燎的,另一头,林清源也刚从宫外回来。
昨晚他去寻张良谈心,太晚了也就宿在了张府,不想才一回来就得了窦漪房生产的消息,紧赶慢赶的就往昭阳殿这边而来。
此时距离窦漪房开始生产,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可也赶巧了,林清源刚到没多久,还来不及询问一下具体情况,一声婴孩的啼哭便从内室响起。
“哇!哇!!哇!!!”
伴随着孩子的哭声,在场的众人莫不是欣喜万分。
“生了,生了,母后,姐姐,先生,我当爹了,我当爹了!”刘盈都高兴的手足无措了。
可话才说完,他就突然想起了什么。
“漪房,漪房,你怎么样了?”他忧心对方,推门就要进去看看,可却被开门出来的宫女阻住。
“里面情况怎么样了?”刘盈来不及管其他,忙问她道。
而吕雉,刘元,林清源等,也都看着这宫女,等着结果。
“启禀陛下,夫人生了个小公主,母女均安。”
那宫女被这么多人看着,难免有些紧张,这下意识的就看向了刘盈,并说了实况,因为她知道,陛下是绝对偏向主子的。
“均安就好,均安就好,”听到大人孩子都没事,刘盈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这时候正有宫女抱着襁褓出来,刘盈看了一眼孩子后,便迈步进了内室,他要去看心上人。
这次吕雉还想阻止他来着,奈何刘元拉着她直接凑到跟前去看那襁褓中的女娃娃。
“母后,快来看看您的孙女,”尽管孩子不是自己的女儿,可刘元也欢喜的很,到底是自己弟弟的第一个孩子,她替他高兴着呢。
“好,我看看”,吕雉低头看了一眼孩子。
见她红彤彤,皱巴巴的模样,一点都不似自己外孙女出生时那般白嫩漂亮,这心里的嫌弃就先出来几分,又兼是窦漪房生的,难免就更不待见。
不过好在她还知道分寸,没有当下说出什么不喜的话语,而是摸了摸孩子的小脸。
“母后,我听人说,孩子出生时皮肤越红,将来就生的越白,瞧我们的小公主,打眼一看就知道必是个美人胚子。”刘元的好听话不要钱的往外撒,可见对于孩子是喜欢的。
“她父母都生的俊,她自然是错不了的。”林清源也凑过去看了看,笑着附和了一句。
“她还这么小,将来的事哪儿说的准啊,行了,看过了也就抱进去吧,刚出生的孩子,不好着了风。”
吕雉听他们两个这般说辞,也没说赞同,也没说反对,只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后,便示意一旁的宫女把孩子抱走。
紧接着,吕雉又说担心外孙女,要女儿和女婿先回去看看,刘元和林清源拗不过她,只得先行离开。
接下来的事是吕雉料理的,无论是窦漪房的晋位,还是小公主需要配备的种种物品和奴婢,她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孩子是个女孩,碍不到她的计划,那她也乐的做个合格的皇祖母。
但更多的偏爱,那就别想了,除却她的私心外,她的一腔疼宠全都给了小嫣然,已经容不下别人了,哪怕是跟她血脉相连的亲孙女。
毕竟,只要她的儿子立后纳妃,她就永远也不会缺孙子和孙女,可外孙女,却只有一个,而且还是有着皇室血脉,生有异象,且其父亲身上还有诸多利益可图的特殊女孩。
其实这也难怪,亲情和利益的结合体,完全足以让吕雉的心彻底偏向外孙女,而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孙女。
但很显然,刘盈不这么想,他沉浸在当爹的喜悦中不能自拔,除去必要的处理朝政的时间,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窦漪房和自己的女儿。
昭阳殿的内室床榻间,刘盈和窦漪房一左一右的靠在上面,中间放着的,则是他们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里的女娃娃。
“漪房,你瞧瞧我们的女儿,生的多好看啊,以后一定是一位大美人,将来指不定有多少青年才俊排着队的追求呢。”
刘盈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脸上是止不住的宠溺和笑意。
“陛下,你可别太疼她了,到底是个小女儿家,比不得儿子金贵。”
“再有,为了她的诞生,宫里已经大宴宾客好几回了,再这样下去,臣妾担心外头有人议论,说不定现在就有人说嘴呢。”窦漪房轻轻拍着襁褓,劝说道。
“谁敢说朕的女儿不金贵?这可是朕的头生女,是你给朕生的,哪里容得别人多嘴多舌?”刘盈却不以为然,不仅没听进去,还起了反作用。
“总之,总之陛下还是不要太疼她了,说到底我不是皇后娘娘,这孩子也不是嫡出,陛下现在这么疼她,我怕女儿命小福薄,禁不住啊。”
窦漪房表达自己真切担忧的时候,也不忘了明里暗里的提醒对方,当初对她许下的承诺。
“这是什么话?谁敢说朕最心爱的女儿人小福薄?”
“漪房,你且看着,朕就要疼她,朕不止要给她取一个好名字,还要给她封地食邑,让她做朕最宠爱的长公主!”
刘盈听懂了她隐含的意思,但他并不生气,因为这本就是他当初成婚时,亲口答应她的,那么无论是皇后之位,还是女儿的嫡出身份,他自然要给她和孩子挣来。
眼下碍于种种情况,他还不能实现自己的诺言,但再一次给予她绝对的肯定和支持也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他才会借着女儿之事安抚她。
“陛下,什么封地食邑,我和女儿都不在乎的,只要你心里有我们,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他如此的看重自己和孩子,丝毫不嫌弃自己生的是个女儿,窦漪房的心里自然很是动容,说出的话不自觉的便带出了几分真心,眼里不知何时也已经泛起盈盈水光。
“你和女儿是我的心头肉,骨中血,我哪有不疼的?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绝不让你们受一点委屈。”
“好了,莫哭了,我听人家说,刚生了孩子不久,可不兴流泪的,免得将来落下病根,届时你又让我和女儿如何是好啊。”刘盈见状,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泪痕,爱怜万分道。
“嗯,我都听陛下的。”窦漪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怀里则抱着孩子,一家三口,显得温馨至极。
第146章
我的女儿,永远属于高峰和白日。
窦漪房给刘盈生了个女儿,他待这个女娃如珠如宝,光是名字就取了不少,最终选中了一个‘嫖’字。
嫖之一字,从女从票,票者,轻也,顾名思义,为身轻便貌之意,又有勇健迅捷之感。
刘盈取此字为女儿名,意在盼她将来永远骄傲,勇往直前,不必为外界种种所困。
名字既然定下,身份自然也要明确,这是刘盈的头生女,自然是大汉的公主。
其实他本想册封女儿为长公主的,可在朝堂上只提了一下,便被九卿之一的,负责掌管国家礼制的奉常叔孙通,叔大人,以不符合国法家规的由头给拦下了。
说到底,秦汉时期的长公主可不是随便封的,更不是按年龄来衡量,而是要看是否是皇后嫡出,又或是皇帝的姊妹,再不然就是有大功于社稷。
此三者至少占据其一,才能得封长公主。
比如刘盈的亲姐姐刘元,她的正式称呼便是鲁元长公主。
刘元既是皇后嫡出,又为新帝亲姊,丈夫有功于社稷,自然也恩泽到她,等于说她三种情况全都占住,齐全至极,这长公主的称号自然是名副其实。
可刘嫖想有这个荣耀的名号的话,除非她的母亲窦漪房从夫人晋位皇后,要不然就是她未来的弟弟登基为帝,亦或者,她自己有很大的功绩才行。
但很可惜的是,她哪个都没有,至少现在没有,所以她是公主,她也只能是公主。
不过刘盈为了弥补女儿,破例在她刚出生不久,就为她赐下了封地,因其封地正好在邯郸馆陶,故而刘嫖又号,‘馆陶公主’。
而听闻弟弟给侄女赐了封地的刘元,却有些愣神。
下午消息传到吕雉那儿,又免不得听后者说一些窦漪房母女两个不知分寸,恃宠而骄什么的话语。
除此之外,吕雉还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言辞间涉及到了小嫣然在宫里的地位。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刘元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母后和窦漪房之间的种种。
这无非就是婆媳矛盾罢了,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对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所以平日里直面两人的冲突矛盾时,她也多是顺着吕雉,但偶尔间想起林清源的嘱托和自己弟弟的为难时,她也会帮窦漪房缓和局面。
她自觉做到此处,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到底她和窦漪房之间的那点主仆情分也比不得她和吕雉的母女情深。
不管怎么样,总算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对她的影响近乎于无,但现在吕雉提到了新出生的刘嫖很可能会影响到小嫣然在宫里的地位时,那就不得不让她上心了。
晚间哄睡了女儿,去书房陪着林清源的时候,她就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
“按理说,盈儿作为皇帝,他想宠着漪房,并爱屋及乌之下恩待她生的孩子,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我这侄女到底刚出生不久,盈儿这般大张旗鼓的庆祝册封这孩子,万一折了福也未可知啊。”刘元没提女儿的事,反而从另一个角度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这有什么?我们嫣儿不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吗?盈儿新得了女儿,一时喜不自胜,大肆封赏也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