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源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手里的书简都没放下,只随口回了一句。
“这虽说是喜事,可做的也实在太过了些吧,我们嫣儿受尽宠爱,也没封地和封号啊。”刘元见状,酸溜溜道。
“那我作为盈儿亲封的关内侯,不也没有封地吗?可这也碍不着什么啊。”
林清源听出些意味来,可却没有接话茬儿,反而云淡风轻的来了一句这个。
“那怎么能一样?先生是我大汉的肱股之臣,凭你的能力和功绩,迟早都会被盈儿晋为有封地的彻侯。”
“倘若不是父皇生前立下的白马之盟,那你做诸侯王也是使得的。”
“我从来都觉得,身为男儿身,这点是最好的,只要有出息,有本事,将来就什么都不愁。”
“可女儿家不一样啊,我们想要尊贵荣耀,那就只能依靠父亲的宠爱,丈夫的爱护,亦或者儿子的孝顺。”
“也就等于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眼下我这小侄女能在襁褓之中就得到封号和封地,不就正合此理吗?”刘元越说越觉得委屈,心里也没由来的涌起阵阵无力之感。
“得了,元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听到这儿,林清源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你是担心馆陶公主会威胁到咱们嫣儿在宫里的地位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只是,我只是……”,刘元有些不自在。
“让我来告诉你,这个担忧根本没有必要,或者说,对嫣儿有威胁的人,从来也不是你弟弟的女儿。”林清源摇了摇头,正色道。
“这是怎么个说头?”刘元不明白。
“诚然如你所言,在这个时代,女子获得的尊荣富贵,甚至身家性命,全系父兄子孙之身。”
“从兄弟这一层看,你和盈儿一母同胞,再亲近不过,如果你向他开口为嫣儿索要封地和封号,我相信,他不会吝啬,甚至会十分大方。”
“之所以会如此,除去你和他的姐弟情分之外,他这个做舅舅的,也是很爱护我们嫣儿的。”
“这点,你应该没有异议吧。”他先为她分析了一种情况,然后又去问她的想法。
“这倒是没有,盈儿是我带大的,我心里清楚,他对亲人是没的说的。”刘元摇了摇头,算做认可他说的话。
“好,说完了这个,咱们再来看下一层,父兄子侄,这一层里,嫣儿能依靠的,应该就只有我。”
“而我,现在也只有她一个骨肉,那么我的一切自然都归属于她,难道你还担心我这当爹爹的,亏待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吗?”
“退一万步,就算你我将来给她添了兄弟姊妹,我也绝不会有偏心的说法,在我这儿,所有的孩子也必然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无论男女,都一样。”最后这一句,他加重语气强调。
“那怎么行?要是将来我们真有了儿子,那……”
刘元还是受这个时代的观念影响比较大,对方的话音还未落时,她便已经开始反驳了。
“那你有问过母后吗?她如此宠爱嫣儿,怎么会想不到给她封号和封地呢?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而林清源也不欲跟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直接转换了赛道,问起了其他。
“我,我没问过母后啊,对啊,我虽然没问过,但她怎么也从来没提呢?这说不通啊。”刘元一愣,越想越觉得不对,眉头也皱的更紧了。
“让我告诉你吧,因为母后从来都认为这大汉的万里江山,理应有嫣儿一半,所以她自然不会给嫣儿赐什么狭小的郡县做封地的。”林清源语气沉重的跟她道。
“什么叫大汉的万里江山,理应有嫣儿一半?难不成,母后也想亲上加亲,让嫣儿嫁给盈儿的儿子吗?”刘元只能想到这个。
“母后想亲上加亲是不错,可不是跟盈儿的儿子。”林清源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那是跟谁?除了嫁给皇帝,成为皇后之外,哪还有别的办法让我们女儿占住一半江山呢?”刘元还是想不明白。
“是啊,除了嫁给皇帝,没有别的办法,而现在皇室唯一适合的人选只有一个。”林清源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可怕的可能。
“这……这不可能,盈儿,他,他是我的亲弟弟,怎么能,怎么能和嫣儿……”
刘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母后竟然有这么疯狂的想法,她呼吸急促,情绪不稳,脸色也是苍白的很,可见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件事,我和盈儿都知道,之所以一直瞒着你,也是怕你担忧,可眼下,我不得不告诉你了。”
“因为我们嫣儿一天比一天大,而盈儿却还没有儿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林清源握住她的手,在安慰的同时,也在提醒她应该采取措施了。
“先生是说,只要盈儿没有儿子,母后就不会打消那个可怕的念头吗?”刘元咬了咬下唇。
“事实上,就算他有儿子,恐怕也很难打消母后的念头,除非……”,话到此处,他顿了顿。
“除非什么?先生你快说啊。”刘元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除非盈儿的儿子是嫡出,也就是说,必须得有人占住皇后的位子,我们的女儿才会安全。”他在向她暗示着,必须扶持人为后,才能破局。
“若要皇子是嫡出,又要占住皇后的位子,那我们只能支持漪房了,是吗?”刘元也不傻,很快就想到了独得圣宠的窦夫人。
“没错。”林清源点了点头。
“可是太医不是说,她的身子不太适宜生育吗?眼下又才诞下公主不久,若盼着她生皇子,那还得等不少日子吧。”但刘元却提出了质疑。
“而嫣儿,嫣儿和我弟弟只差十五岁,如果严格按照周礼的成婚年纪,当盈儿三十岁的时候,嫣儿正好及笄。”
“先生,我怕,我怕母后真的会不顾一切的促成这场错误的婚事。”
她的焦虑和担忧简直溢于言表,慌乱和恐惧在她脸上蔓延,这不是为了她自己,而完全是出自一个母亲对女儿最真挚的疼爱。
因为爱着女儿,所以不忍她遭受任何低谷和黑夜,只愿她属于高峰和白日。
也是因为爱着女儿,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和丈夫站在一起来对抗自己的母后。
哪怕她清楚的知道,母后的强大,或者说可怕,但为着女儿的未来,她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退缩。
“所以我们才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设法打破僵局,我们一起为嫣儿撑起一片天。”而林清源显然对此很满意,他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温柔又坚定的说着话。
“嗯,我们要为嫣儿撑起一片天,一定要!”刘元亦是连连点头。
涉及到自己的掌上明珠,宝贝女儿,他们没理由不统一战线,即便知道对手难缠,也不会退缩半步,这正是来自父母的支持和爱护。
第147章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馆陶公主出生以来,刘盈大肆庆祝,朝野上下虽觉得有些铺张,但碍于这是陛下的长女,又是家事,也不便多说什么。
直到正月二十七那日,有下属郡县奏报传到中央,言说位于西北边疆的羌道和武都道附近发生了地动,进而导致了山体滑坡,百姓受难。
虽然已经有当地政府官员开始救助,但仍是杯水车薪,来信是希望中央能做出回应,以解困局。
又有从南方吴国传来的消息,提及南越国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还有朝臣们提及的要修缮长安城的事宜……
数不清的国事就像雪片一样朝着未央宫的宣室殿飞来,搞的刘盈不说焦头烂额,那也差不多了,最近他的情绪都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
若是春夏之季,还可以出去散散心,奈何这会儿正是冬天,寒风刺骨,冰霜遍地,他可没那个童心去雪地里打滚玩耍。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继续处理政务了,不过他越看越头疼,深刻觉得需要有人帮自己出谋划策。
他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林清源,可这一时大雪纷飞的,也不好折腾对方,所以他有点犹豫。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林清源正好来看他,还带了红梅和食盒来,总算让刘盈的心情好上不少。
“这外面大雪的天,路也不好走,先生怎么来了?”他上前去接他,脚步都轻快不少。
“这不是惦记着你吗?你姐姐今天特地做了当归羊肉汤,想着你爱喝,特地让我送来。”
“出门前,我见鸿台花园里的红梅开的正好,便让人折了几支,一同带来给你。”
林清源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又解下披着的狐裘,顺便递给一旁的侍者。
“还是姐姐和先生想着朕。”刘盈闻言,心里顿觉暖暖的。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随即他挥了挥手,房间里的侍者和宫女行了一礼后,识趣的退下了。
刘盈邀林清源入坐,等寒暄过了,又用了羊肉汤,又让人收拾了食盒下去,他才算觉得缓过来了,情绪也平稳不少。
可偶尔还是会皱眉,看向林清源的时候,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盈儿,这是又有什么事难住你了?瞧这眉头皱的,都快能夹住筷子了。”
林清源只一瞬就猜到了什么,但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半是玩笑,半是调侃的说了一句。
“还不是那些数不清的朝政,我都快要烦死了。”
没有外人在,他的自称很快就转变成了更亲近的‘我’,而不是更具身份象征的‘朕’,并毫不隐瞒的把今天收到的最棘手的几件拿出来说给他听。
“羌道和武都道的地动是天灾,南越国的不安分是人祸,开春修筑长安城又是迫在眉睫……”
“这一桩桩,一件件,说白了,就是两个字,要钱。”
“先生,你也知道,这些年休养生息,虽说缓过来不少,可哪来这么多钱啊。”刘盈也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才叫应了那句老话呢,‘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林清源闻言,却依旧淡定。
“先生,你怎么……”,刘盈有些着急了。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几件事,说难办也难办,可说好办吧,也好办。”眼看他有些急了,林清源又赶忙安抚道。
“那有什么法子?”刘盈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我们先说羌道和武都道的事”,林清源说着,便起身拉着他走到了有地图的那面墙前。
“这两个区域位于我大汉的西北边疆,与匈奴和西羌接壤,地形也较为复杂,地动又事关重大,想来情况不会有假。”
“我们也必须派人去救助,并重修被毁的营寨和堡垒,以防外敌入侵。”
“但同时,我们不能资助太多钱财,一来确实中央缺钱,二来,直接给钱倒不如调拨粮食物资送去来的实在。”
“然后再派中央特使监督,和各种物资一同前去,有特使的震慑,想来也无人敢明目张胆的贪污,以求能救助更多的灾民,并快速恢复生产。”
林清源手指点在地图上,其位置相当于现代的甘肃区域,有理有据的给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说的很好,那物资从哪来呢?”刘盈提出了关键问题,“从中央运吗?”
“那成本多高啊,你从长安运一担粮食过去,路上至少消耗五担,不上算啊。”
“依我看,赵国和代国都靠近这两个地方,不然就下一道命令,要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吧。”林清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给他出主意。
“先生,你说赵国离得近,这我没的说,可代国,说真的,有点牵强吧。”
刘盈看了一眼地图的方位,有些委婉的提醒他,代国的位置在东北,而受灾的区域在西北,这太扯了吧。
“赵国现在还没主君,你这个皇帝就是最大的头头,你下命令,赵国不会反抗,也不敢反抗。”
“但代国不同,听闻代王不仅扩建了驯马场,还在市场上高价购买良马,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林清源告知他一个消息后,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大概是为了……防备匈奴吧。”刘盈看了一眼与匈奴接壤的代国,有些迟疑道。
“先生,我这个四弟自小就敦厚老实,他应该不至于有不臣之心的。”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以加强自己推测的可信度。
“那你这是愿意把自己未来的命运交给别人的良心了吗?”林清源没做任何评价,只挑了挑眉道。
“盈儿,你可莫要忘了,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他又提醒了他一句。
“那就下令让代国出马匹,而赵国出粮食,朝廷派人去监督。”刘盈想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听了进去。
“很好,两个问题都解决了,我们说长安城的事吧。”林清源打了个响指,宣布进行下一步。
“等会儿,先生,吴国和南越国的事还没解决呢,吴王刘濞说他快撑不住,需要朝廷给他派拨钱粮……”,刘盈在他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中,声音也越来越小。
“盈儿,你真的觉得吴国缺钱粮吗?”林清源把手指点在了吴国的位置上。
“吴国地处江南,几乎没有冬天,种稻米一年两季,如果风调雨顺,三季也没什么大问题,这儿还有矿产,并临海,可煮盐。”
“现在你还觉得吴王需要支援吗?”他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我看他是需要削一顿了!”刘盈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濞这个堂兄分明就是想把自己当成冤大头,当下他这脾气就上来了。
“没错,但不是现在,人家既然送了求援信,说是不敢拿主意,那你就鼓励他一下,让他守好边疆吧。”林清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万一他守不住怎么办?”刘盈有点担心。
“他会守住的,不用担心,他连中央之前下达的推恩令都敢阳奉阴违,就为了守住吴国的家业,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将其拱手让给别人呢?”
“退一万步,他要是真守不住,临阵脱逃了,那我们正好有机会治他的罪,就像当年父皇处置代王刘喜一样,”林清源给他分析的同时,又给他举了个例子。
“当然,你也可以加重一点处罚,毕竟,代国穷山恶水没什么好东西,可吴国不一样啊,这可是有钱又有粮的好地方。”他在朝他暗示着什么。
“先生的意思是?”刘盈若有所思。
“嗯,我相信堂兄绝对不会是临阵脱逃的懦夫,他一定愿意为国捐躯,奋战到底的。”
“如果他阵亡了,那我也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妻子儿女的,最好接到长安来,这样才能彰显我们是血脉至亲,先生,你说这样好不好?”
他很快就想出了更好的主意,虽然在林清源听来,这无疑是个缺德之法。
但没关系,又不是坑自己,他才不在乎,甚至为他这么快就能想到更完美的说辞而感觉很是欣慰。
就这样,两人愉快的达成了一致,就算这次坑不到吴王,迟早有一天,也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把吴国废成郡县,令其直接隶属于中央。
之后,他们又围绕长安城的修建,以及其他种种朝政商量了不短的时间,虽然性质不同,内容不同,但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要钱。
可偏偏现在朝廷还就不那么富裕,尤其是一连遇上好些事都同时要办的时候。
而这说起来钱最快的,那无疑就是盐铁两项,再不然,就是改革现有的金融体系,设法将黄金白银黄铜等金属大量回收,可一旦开启这个,又不得不涉及到铸币权的问题。
是的,自刘邦建国到刘盈登位执政以来,铸币权居然不是中央独有,而是允许诸侯王私自开矿铸造钱币,这个问题要是不早点解决,迟早会出大问题。
林清源知道,史书上记载的七国之乱,诸侯造反,很大程度就归根于此。
因为准许私人铸币,所以币制很混乱,轻重大小不一,这都是常事,不利于加强中央集权不说,也不利于全国商业流通。
所以铸币权必须收归中央,废止诸侯王的特权,如有可能,将盐铁两个行业收归国营就更好了。
若是按历史发展,想要达成这个目标,汉朝至少还要几十年的努力,可现在不同,有林清源在,他可以直接把最佳解决办法提出来。
但同样的,动了这么大的利益,他们恐怕弹压不住,那么就必须请教太后吕雉了。
这一刻,两人不约而同的认为,只有母后能兵不血刃的达成这个目标。
但为难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让吕雉帮忙,他们相信,对方肯定不会拒绝,这到底是她亲儿子的江山,怎么也得出手帮衬。
可万一对方再一次得了前朝的权势,而因此不愿意撒手,那乐子可就大了。
所以他们觉得,这件事必须谨慎处置,最好先敲敲边鼓,看看对方的态度如何再做打算。
就在他们想着让吕雉帮忙,却又不至于触动前朝的权力时,她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这上面,因为她发现了刘元的不对劲。
最近为着林清源告知自己的真相,刘元的情绪有些不对,在吕雉的长信宫时,又一反常态,频频为窦漪房说话,尽管她自己觉得次数并不多,可吕雉就是看出来了。
到底刘元是吕雉亲生的女儿,她哪有不了解的道理?
这心里一起疑,自然就会派人去查,女儿的事还没查出来呢,倒从安插在昭阳殿里的线人那儿得了一个消息。
言说窦漪房于午睡间曾唤过好几次‘先生’,陛下不在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的望向长乐宫所在的方向。
这些消息一出,吕雉瞬间就起了杀心!
第148章
窦漪房曾经心悦于你,是也不是?
吕雉得了窦漪房可能对别的男人有心思,那人还是自己女婿的时候,气的当即就起了杀心!
但她极为聪慧,很快就冷静下来,明白自己没有证据,只凭几句梦话是治不了罪的。
更何况,这件事最麻烦的地方,在于牵扯到了林清源。
他不止是自己女儿的丈夫,外孙女的父亲,还是大汉的中流砥柱,不像窦漪房,虽然是嫔妃,但却无权无势,只能凭着一张脸和肚子在宫里立足。
若要整治窦漪房,那随时都可以,但想处置林清源,却棘手的很。
最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确定这到底是窦漪房的一厢情愿,还是他们两个的暗通款曲。
倘若是前者,那自然好说,可要是后面的,那才叫真的难办。
考虑到情况比较复杂,而林清源的来历又很是奇特,最后吕雉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直接点,于是乎,她就选了个时辰,单独召见了对方。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宫廷内外,为其渡上一层柔和的金色,长信宫的书房里,吕雉和林清源相对而坐,中间的案台上摆着一局围棋,两人正在对弈着。
“我记得母后不是更喜欢六博棋吗?如何今日来了兴致,要下围棋呢?”林清源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危险,只如平常一般,与其说着话。
“六博棋的规则相对简单,只以彻底吞并对方的势力为快,这纵然够刺激,可也带着赌运气的成分,哀家年纪大了,经不得这般大起大落。”
“围棋就不一样了,它虽然黑白分明,有输有赢,但重点却落在一个‘弈’字,不像六博棋,只剩‘博’了。”
吕雉再次落下一枚黑子,棋子与棋盘接触时,发出清脆的玉石碰撞之声。
“博弈,博弈,我倒觉得,无论是哪个,都有其趣味在。”林清源紧随其后,落下一枚白子。
“那倒是,可博比弈,也确实多了几分不确定,而不确定,在这宫廷之中,就意味着危险,清源,你明白吗?”吕雉捏着一枚黑子敲了敲棋盘边缘,一语双关道。
“自然是明白的。”林清源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能点了点头,顺着他道。
“既然如此,那哀家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和窦漪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吕雉看着棋盘,貌似在思考棋局,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林清源吓了一跳!
“……”,他愣在当场,但好在反应很快。
“什么怎么回事啊。”他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但心里的弦儿却绷紧了。
“偶然间听昭阳殿伺候的宫女跟哀家禀报,说是窦漪房似乎对你……”
吕雉依旧不看他,可这话却像尖刀插进胸膛一样,顿时就引起了林清源的应激反应。
“母后,那人说什么了?”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瞧你,这是想到什么了,怎么如此紧张?”
吕雉终于舍得把眼神从棋盘上挪开,转而撇了他一眼,也正是这一眼,让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
“……”,可这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出什么说辞应对,只得沉默下来,以免多说多错。
“当然了,哀家知道,她自小伺候你和元儿,你又是个好脾气的,难免双方熟络一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吕雉又把目光落到棋盘上。
“是啊,说起来,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其实也不算什么。”林清源避重就轻道。
“那这么说,哀家得到的消息就是真的了?窦漪房曾经心悦于你,对不对?”虽然是反问句,但确实肯定的语气。
“……”,林清源闻言,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而在他绞尽脑汁思考破局之法时,吕雉却突然一把掀翻了棋盘,黑白棋子滚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也给林清源吓得一激灵!
“看来你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曾心悦于你,好啊,真好,你瞒的可真紧啊。”吕雉现在简直是怒火直冲天灵盖!
而这话也向林清源传递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她在开口问他之前,手里并没有实证,所以才来诈他,而他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导致自己把真实情况给交代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林清源现在总算是深有体会了。
“母后,我不是存心要欺瞒谁的,只是我不想无事生非,就算曾经漪房对我有过不寻常的情感,可如今男婚女嫁,也早就时过境迁了。”
“而我也只是把那当成一个小女孩对长辈的崇拜和尊敬,除了拒绝之外,也从未给予过任何别的回应。”
“我忠于我的婚姻和家庭,从不曾做过对不起我妻儿的事,这点,我可以对天起誓!”他起身站起,并举起右手,坚定万分道。
吕雉盯着他的眼睛,而他也毫不畏惧的和她对视,这让她心里有了判断,冷笑一声。
“你或许是忠诚的,可她却未必。”吕雉起身走到他后面,眼神凌厉的看向他。
“怎么会呢?她现在已经嫁了盈儿,盈儿又待她那么好,两人还有了孩子,她又怎么会还有别的想头呢?”
林清源知道现在最该撇清关系,可他却没办法不为窦漪房说话,因为这事到底是涉及到他们两个,于是他只好转过身,跟她讲了这番话。
“是啊,盈儿待她这么好,可她却贪得无厌,吃的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何其无耻?!”吕雉毫不客气的贬低窦漪房。
“不过,虽然她的行为令人厌恶,但她的眼光倒是很好,清源,你确实有吸引女人的资本,无论是出色的能力,还是俊郎的外表。”
话到此处,她甚至抬手想摸摸他的眉眼,他的容颜与自己十多年前初见他时,并无太大的变化,甚至因为岁月的沉淀,在俊美之上又增添了成熟的气质,时间就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了一般。
总而言之,确实就像她说的那样,他足够吸引人。
在吕雉看来,这并不是什么过错,甚至是一种象征与恩赐,是上天赐给大汉的幸运。
而唯一有错的,就是某些得不到他,却又觊觎他的那些贱婢的肮脏心思罢了。
而在她出神的一瞬间,林清源已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而这也唤回了吕雉的注意力。
按理说,他敢闪躲,已然是不敬,可吕雉也心知,自己刚才也有些魔怔了,怎么能随随便便摸他的脸呢?难道真是羡慕这青春不老的容颜吗?
现下被无声拒绝,虽然有些尴尬,但也不至于如何,于是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放下了手。
“既然你说这件事和你无关,那哀家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也不许插手,更不许……”,随即开始给他下命令。
“母后,并非我与漪房有何私情,只是她确实动不得,上天的旨意,她合该是我大汉的皇后啊。”林清源一听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出言阻止道。
“上天的旨意?哼,难不成就像最开始你预测了楚汉争霸的结果那样,你又知道了?”
吕雉闻言,有些惊讶他竟会说出这等理由来,但却并不十分相信,哪怕她自己知道,他说的,十有八九为真。
“是天命和史书如此记载,不然的话,我也不敢妄言啊。”林清源再一次认真对她道。
“好,你既然说窦漪房是天命所归的皇后,那哀家就和你打个赌,看看她是不是能顺顺利利的当上这个皇后。”
“在结果出来之前,你必须在哀家的掌控之下,什么都不许做,只管看着,看着到底是哀家胜过天命,还是所谓的天命压倒哀家的意志!”
吕雉看他神态言语不似作假,只怕这窦漪房真如他所说,有那般造化。
可吕雉又岂是畏惧什么天命的人?
或者换句话说,天命顺她,她就认,天命不顺,那就不认。
一切以利己为目标,就像当初的楚汉争霸一样,在派人去套他的话之前,她就做了两手准备,现在亦然。
她不喜窦漪房,自然不愿她做皇后,给她使绊子,下黑手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现在,她毫不掩饰自己要对窦漪房下手的意思,也是想看看,林清源到底说的有几分真。
“母后,你这又是何必呢?”而林清源也没想到,他都几乎跟她明言了,她还是想下手。
“漪房她,确确实实是我大汉未来的皇后啊。”他再一次重复了一遍。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大汉的皇后,却只字不提盈儿,哀家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她未必,是我儿的皇后吧。”可吕雉却突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这个。
“母后,你……”,林清源简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看来哀家猜对了,史书和现实已经出现了一定的偏差,原因也很明确,就是因为你的存在,对不对?”吕雉的眼神亮的吓人。
“……”,这话林清源不能接,也不敢接。
“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就像哀家说的那样,你回去后,该如何过日子,还是如何过日子,但别想着帮她怎的了。”
“如若天命真的属她,那想来无论什么坎儿也迈的过去了,你说是不是啊。”
吕雉现在没兴趣陪他周旋了,只草草了事,准备结束这场谈话了,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过在此之前,需要警告一番自己这个来历非凡的女婿,故而有此一言。
“母后说的是”,事到如今,林清源也不敢再提别的什么了。
而且观吕雉的神色,她现在恐怕不止盯上了窦漪房,就连其他的刘姓诸侯王们,只怕都要不得安宁了。
不为别的,就为她猜到的那一句,窦漪房恐怕不是刘盈的皇后。
这一刻,林清源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感受,总之五味杂陈的。
就这样,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或者说,是吕雉单方面对此事盖章定论,并将接下来的走向一并定下。
而他,在这个过程中,不得不当一个旁观者,而且也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只是现在尚且年少的窦漪房,是否真的能应对吕雉呢?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这是两个在汉书上都堪称传奇的女子,但现在较量起来,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也许真的只有那缥缈无期的天命了。
可若真要顺应天命,那他之前竭尽全力的阻止女儿走上史书的老路,又是在做什么呢?不也是逆流而上吗?
‘不行,我不能作壁上观,我得帮她,我得帮窦漪房!’
这不止是为了对方,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说到底,林清源对待天命的态度和吕雉是一样的,倘若有利,那自然遵从,如果不可,那就逆天而行!
第149章
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可不是说说而已。
林清源知道,吕雉既然直言不讳跟他讲了要对窦漪房下手,那这事儿就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当时形势比人强,他也不得不答应吕雉要旁观,可心里却想着如何帮窦漪房渡过难关。
这事儿太棘手,他一不能求助刘盈,二更不能让刘元知道,不然就算他再怎么清白,也没有人相信了。
人言可畏四个字,可不是说说而已。
他有想过让张良亦或者审食其帮忙,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到底是宫闱之事,把他们牵扯进来,也委实有些不地道。
况且他现在也不知道吕雉打算用什么招数对付窦漪房,还是谨慎为上。
可任他如何观察,还是没觉出有哪儿不对,一连过了数月,日子都平静如初,仿佛那日长信宫的大发雷霆和定下的赌约只是一场虚无的幻梦。
再加上近来朝政繁多,刘盈留宿宣室殿,深夜都还在处理奏折的情况频频出现,他也不得不帮他一起去解决。
这人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事,他那紧绷的弦儿也越来越松。
而吕雉等的就是这一刻,在用朝政和授课拖住对方后,她便开始布局。
因着刘盈后宫现在只有窦漪房一个嫔妃,又刚生了孩子没多久,吕雉又不喜欢对方,所以这宫里不论是吃穿住行,还是人事调动……等等权力都握在她手里。
如此一来,她想做什么手脚,那自然就方便多了。
她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能一击即中,把窦漪房彻底打落尘埃,却又不会伤到自己儿子和女婿的时机。
不止要等时机,还得寻一个替罪羊,而碍于之前她猜到的那句话,再没有比刘姓诸侯王们更合适的替罪羊了。
如今唯一的为难之处就在于,到底选择哪位诸侯王做这个冤大头。
或者说,她想知道的是,按正常轨迹,史书工笔,到底是谁取代了自己的儿子,得了皇位,又立了窦漪房为后的。
吕雉不是一般的女人,自然有非凡的洞察能力,特别是她已经摸到了模糊的脉络的时候。
所以很快她就缩小了狩猎范围,将选项基本固定在了先帝那些接近成年,甚至已经成年的子侄辈中。
若要做局,需得将他们全都集中于长安,理由也好找,大可以用年节祭祖的名义,将其召回,无非是多费点时日布置罢了。
而且这个理由也挑不出任何问题,特别是明面上挑不出问题,这就足够了。
至于会不会引起自己女婿的警惕和怀疑,吕雉表示,她要的就是这个,因为这样才会更精准的确定取代他儿子的那个诸侯王是谁。
果不其然,当她宣布要进行年节祭祖,并召回所有的诸侯王们的时候,林清源那暂时松弛的弦又不得不绷紧了。
特别是这次大型年节宴会上,还有代王刘恒的时候。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按史书记载,取代了刘盈的就是刘恒。
现在自己的丈母娘来这一套,无疑是在筛选正确选项,并准备先下手为强,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找不到结果,恼羞成怒之下,玩一把全体消消乐。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林清源心里真觉得,按吕雉的脾气,没准她真干的出来。
他有心想帮忙,可又碍于形势,不敢轻举妄动,这一犹豫,时间就很快来到了十月,汉朝的新年庆典之上。
宣室殿里觥筹交错,诸多皇亲国戚列席在侧,上首坐着太后吕雉和皇帝刘盈,刘元挨着吕雉左手边,林清源又与刘元同席。
至于窦漪房,则是在刘盈下首处,单独开了一桌席面,她虽然是如今后宫唯一的妃子,又给皇帝生了长女,但到底只是夫人,不是皇后,自然没资格与皇帝同席而坐。
刘盈一开始其实有意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奈何吕雉拉了他一把,又是在这等大场合,他也不好不给母后面子,只得按规矩来。
可偏偏吕雉又把小嫣然拘在身边,要她和自己一起坐,小嫣然年幼,又与吕雉亲近,自然愿意陪着她。
单看这场面,倒觉得祖孙和乐,温情脉脉的很。
只是对比另一头孤零零单开一桌的窦漪房,还有站在她身侧,由宫女抱着的馆陶公主,这就显得有些讽刺起来。
当然,在场的众人也没谁敢说什么,反正太后娘娘更喜欢外孙女,又碍不着他们什么。
反倒是刘盈看到了窦漪房的尴尬,主动伸手把女儿接了过来,宫女赶紧上前,把襁褓中的馆陶公主抱过去。
皇帝表态了,大家也就不得不出言夸赞公主,虽然连正脸都没见着,但这不妨碍他们说好听的,直到馆陶公主哭了起来。
虽说婴儿哭泣实属正常,可在这等场合,也确实有些不太好,刘盈也不想让女儿一直哭,更别提,可能还会扫了大家的兴致了。
于是他很快唤来宫女,让她把公主抱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窦漪房不放心,也想跟着去,刘盈本不想让她走的,可淮南王刘长已经跑到他跟前要酒喝了。
淮南王刘长是刘盈的七弟,现在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又是由吕雉一手抚养长大,比起其他兄弟,刘盈显然和他关系更近,也就不得不应酬着。
而窦漪房的离席,也难免引起了林清源的注意,或者说,他在注意她有没有掉进别人的陷阱里,当然,这个别人特指吕雉。
“先生,你这是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就在他思考之时,刘元却突然唤了他一声。
“没什么,只是难得这么多诸侯王相聚长安,我却一时认不全,怕待会儿敬酒的时候错了规矩,这才多看看的。”林清源回神,若无其事的回了一句。
而刚才窦漪房走的时候,正好经过诸侯王们所在的席位,他要这么说,也不算错。
“这个容易,你问我不就得了吗?”刘元闻言,也没有怀疑什么,一边给他斟酒,一边介绍起来。
说了一些林清源不知道的老辈诸侯王们后,便来到了先帝的子侄辈。
“先生你瞧,和王后碰杯敬酒的那个,是我四弟,代王刘恒。”
“他的生母是薄夫人,当初不得父皇宠爱,但人倒是本分,连带着我这个弟弟啊,脾气也是温和的很。”
“听闻自成婚以来,他待王后也是极好的,夫妻恩爱,琴瑟和谐,现下已有两子,端的是有福呢。”话到此处,刘元脸上难掩羡慕,眼里也闪过一丝失落。
“何必羡慕别人?我们不也有亲骨肉在身边吗?”林清源察觉到她情绪不稳,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是了,我们有嫣儿呢。”刘元闻言心下暖了不少,又见女儿在自己母后身边玩的开心,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
“那个是……”,她正想着继续给他介绍呢,却听上首处自己弟弟突然开口了。
“四弟,朕敬你和弟妹一杯。”
原是刘盈刚才和亲戚们喝酒,正好现在轮到代王刘恒了,这才有此一言。
“臣弟和王后多谢陛下。”刘恒与妻子对视一眼后,同时起身,举杯遥遥示意,接下了皇帝的敬酒。
双方一仰而尽后,算作礼成。
接下来刘盈又给其他兄弟敬酒,岂料这时候吴王刘濞却突然起身。
“陛下,为兄敬陛下一杯。”他举起酒杯遥遥示意。
“好,朕与堂兄喝一杯。”
刘盈本意是想跟亲兄弟们喝完了,再来和堂兄弟叙旧,岂料吴王这么不识趣,可这大喜的日子,也不好给他难堪,刘盈也就应下了。
可他们这酒才喝到一半,却听一旁干呕之声传来。
顿时,吴王刘濞就皱了皱眉,停下了敬酒,看向了声音来处,竟是代王刘恒那一桌。
彼时,代王后似乎不太舒服,而代王刘恒正扶着她,关切的询问着什么。
“代王,本王正和陛下喝酒呢,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吴王刘濞被打断进程,本来就不爽,又见‘罪魁祸首’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这脾气自然一下就上来了。
这话一出,厅堂里众人的目光都纷纷投了过去,便是屋里的丝竹管弦之乐都停了下来。
“启禀陛下,臣弟的王后似乎有些不适,并非有意冒犯,还望陛下恕罪。”代王刘恒见状,赶忙起身对着刘盈行了一礼,告罪道。
“这有什么?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弟妹若是不舒服,那就先回去休息就是了。”刘盈也很大度,并不欲追究什么。
“谢陛下。”代王刘恒又行了一礼。
“生病也不知道挑时候啊。”只吴王刘濞心里不爽的很,阴阳怪气了一声。
听到这话,代王刘恒还没说什么呢,代王后倒是先炸了!
她是吕家女出身,又是太后娘娘吕雉亲自挑选的,模样漂亮,但却不聪明的那种女子,眼下被人指桑骂槐,心下自然不服,当即就要回怼过去。
“那吴王你又……”
可话才起了个头,她就忍不住又干呕了好几声,这下不止吴王刘濞,就连其他人也开始小声议论。
说实话,这是宴会,这事儿确实影响心情。
还不等吴王刘濞再说些什么,吕雉就主动开口镇场子了。
“行了,亏的你们在座的当爹当娘的不少,竟没看出是怎么回事吗?这哪里是病,分明是喜啊。”
这句才算是画龙点睛呢,一下子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果真吗?”代王刘恒也是又惊又喜,赶忙去问自己的王后。
“臣妾也不太清楚,但感觉着,跟怀前两个孩子的时候,反应差不多呢。”在丈夫面前,代王后也收起了泼辣,带着些羞涩道。
“这才叫大喜呢,如何?代王啊,哀家给你选的王后不错吧。”吕雉听到了这话,也忍不住出言道。
“太后娘娘的眼光自是极好的,儿臣感激不尽。”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明面上,代王刘恒是高兴的很。
添丁进口嘛,在古人看来,总归是喜事,其他人也纷纷举杯恭喜他们夫妻,吴王刘濞心里就算再怎么不爽,奈何太后发了话,也不得不祝贺。
林清源和刘元也祝贺了他们,只是刘元的情绪似乎有些失落,也许是想到代王后已经有两个儿子,而自己膝下却只有一女,难免觉得凄凉吧。
特别是丝竹之声又起的时候,没由来的突然感觉很孤独,就好像,这样热闹的场面不属于自己一样。
林清源就在她身旁,自然觉出了什么,看着厅堂里门庭若市的场面,也觉得有些烦躁,干脆拉起妻子的手,凑到她耳边。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压低声音邀请道。
“这样不好吧,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刘元心中意动,但却还有顾虑。
“没事的,我们待一会儿就回来,出去透透气也好啊,你觉得怎么样?”林清源握了握她的手,再次邀请道。
“那我跟嫣儿说一声吧,让她告诉母后,省的一会儿找不着我们。”刘元到底还是没能抵住诱惑,点头答应了,但要提前做准备。
“好。”林清源自是同意。
随后两人把女儿叫来,并交代了任务,小丫头连连点头,表示绝对会完成任务,夫妻两人这才放心的从侧门溜出了宣室殿。
第150章
她正想躲开,岂料却和刘恒撞了个正着。
十月的天,已经飘起了雪,从宣室殿出来时,还能看到廊下的冰柱,扑面而来的寒冬气息,也让人冷的直打颤。
不过刘元却不在乎,她只觉得外面比里面好多了,心情也舒畅不少。
林清源与她并肩而行,两人穿梭在走廊之中,观看着两旁的雪景。
不时有宫人穿梭于庭院之内及时清扫,不仅是地面上的,还有枝丫上的,稍微一用力,簌簌白雪便落了一身。
刘元觉得有趣,有些跃跃欲试,林清源见状,拉住她往宫廷一角而去,不多时,两人站在一片红梅林中,并选了一棵枝繁叶茂,开的格外灿烂的梅树。
“元儿,怕不怕?”林清源率先伸手抓住了她头上的一枝红梅,并将其压低。
“我怕什么?倒是先生,你头上的梅花雪可是更多呢。”说着话,她就双手并用抓住了他两侧的梅枝,反而‘威胁’道。
“那就看我们谁的手更快吧。”林清源不以为意,甚至挑了挑眉,颇有些挑衅的味道。
“嗯。”刘元点了点头,“那我们数一二三,一起松手,好不好?”
“好……”,林清源的话音未落,她就已然松了手,结果那簌簌白雪直接落了他一身。
“哈哈,先生,你上当了!”她乐不可支,笑的腰都弯了,可林清源却只是笑而不语,这倒让她觉得奇怪。
“先生,我又没跑,你怎么不松手啊。”她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要是松手了,那雪不都落你身上了?这一冷一热的,万一生病怎么办?我可舍不得。”
“先生”,难得听他在外面说这样的话,惹得刘元脸颊都有些发烫。
“你光想着我了,怎么不想想自己啊,快过来,我给你掸掸。”她拉住他,离开了梅树底下,又踮起脚尖,试图上手给他抚去发丝肩头的雪花,岂料却被他挡开了。
“先生?”刘元歪了歪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还是别掸了,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了一句诗来。”他如此道。
“是什么?”刘元问他。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林清源低声念了一遍,颇有些感慨在其中。
“这听着像是一对恋人没能相扶到老,所以才盼着霜雪满头,以期白首,先生,这寓意似乎不太好吧,我不喜欢。”刘元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如实说出了心里话。
“那你喜欢什么?”林清源问她道。
“我喜欢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刘元双手并用搂住他的脖颈,笑着说道。
“可太多人盼望‘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不免落了俗套吧。”林清源挑了挑眉。
“先生怎的忘了?大俗即大雅嘛,虽说悲剧更容易让人念念不忘,可过日子,大家还不是想求和和美美?”
“这就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她开始说歪理,掉书袋了。
“说的也是,再美的梦也比不得真实,与其追寻根本得不到的,倒不如珍惜自己拥有的。”林清源却若有所思。
他甚至转头伸手摘了一朵半开不开的红梅,为她戴在了发髻边。
“先生,这是?”刘元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花儿,有些好奇的看向他。
“常言道,宝剑佩英雄,鲜花赠美人,今儿个我也算是行一回风雅之事吧。”林清源闻言,笑着回了一句。
“那先生是自诩英雄吗?依我看,倒不像的很。”她却摇了摇头。
“那不像英雄,像*什么呢?”林清源也顺着她问道。
“像君子,光风霁月的君子,如这凌霜而开的红梅一般,最是高洁傲岸。”
“当然了,这不是我最喜欢的一点,我最喜欢的是……”,话到此处,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并朝他招了招手。
“最喜欢什么呢?”林清源下意识的身子前倾去听她的话。
“最喜欢这君子是属于我的。”她如此说着话。
与此同时,她突然猛的朝他扑了过去,也亏得林清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好在他够稳当,不然两人非得都摔了不可。
“元儿,你当心些啊。”站稳后,他嗔怪了一句。
“先生,这儿没人,我们多折几支梅花做花冠吧,我喜欢你送花给我,”她却笑的眉眼弯弯的提议道。
“红梅傲雪,是有风骨之花,送一朵是风雅,折一堆就难免落了下乘。”
“更何况,这片梅林靠近宣室殿,是盈儿下令特地种的,原是讨他心上人欢心的,我们怎好大摘特摘啊。”林清源却劝她不要如此。
“是了,这里离昭阳殿不远,说是种给漪房的,也说的过去。”话虽如此,但刘元却抿了抿嘴唇,可见兴致不那么高了。
“你若喜欢用花做冠子,等回了鸿台,我们让嫣儿笑一笑,给你生出千百种花来,届时我定然亲手为你编织头冠。”
“这百花齐放,难道不比一枝独秀更好吗?”林清源见状,软下语气哄她道。
“说的对,我就喜欢花团锦簇,深觉做人也该如此,轰轰烈烈才好。”刘元一听这话,瞬间转忧为喜。
“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不然一会儿母后该找了。”林清源顺势拉住了她的手。
“好。”刘元点了点头。
夫妻两个随即朝着宣室殿的方向联袂而去,而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走后,窦漪房正从另一侧走出来。
等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了,她这才回神,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神情有些落寞。
她本来吩咐人哄睡了女儿,打算出来透透气的,不想就撞上了这等场面。
同样是枕边人,刘元就有人陪,可她却只有一个人独来独往。
可她没法怪别人,到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啊。
平复下心情后,她正准备回到宣室殿去,却见似乎又有人过来,言辞间好像提到了自己。
她本不欲偷听,可奈何对方似乎就是朝这边而来的,现下出去,铁定会撞上。
为免尴尬,她当机立断,躲进了梅林深处,亏得她身上穿的是狐裘,又是半黑不黑的雪夜,便是有反光和一旁的灯笼在,也难以看真切,要藏个人倒也不难。
她刚躲好,就听着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了,似乎也进了梅林。
“你不是说不舒服吗?如何还要来看梅花?”一个男声先起的头。
“我是有些害喜,又不是真的有病,只是姑母和陛下体恤,这才让我们先去休息,我本来也想回宫睡会儿的,可刚才遇上鲁元公主和昭侯,倒不觉得困了。”又有一个女子声音回道。
“代王,你方才看到鲁元公主头上戴的花儿了吗?臣妾打赌,那肯定是昭侯亲自给她摘的。”
“所以你也想要和鲁元公主一样的花吗?”
“臣妾哪是想要花,分明是想要那份体贴。”
……
听到这儿,窦漪房心下对来人是谁就清楚了,如无意外,该是代王刘恒与代王后。
她离开宣室殿的时候比较早,还不知道代王后在宴席上爆出了有孕的事。
窦漪房又隐约记得代王后和代王已有两个儿子,眼下腹中又有一个,不免让她觉得有些羡慕,并思考着,改日送点什么恭贺一下,也顺便让自己沾沾光才好。
就在她思绪万千的时候,又听他们夫妻说起别的来。
“代王,人人都说昭侯有功于社稷,太后姑母为了笼络对方,这才有了他和鲁元公主的婚事。”
“臣妾本以为两人该是貌合神离,不成想却是神仙眷侣,倒是让人好生羡慕呢。”
话到此处,代王后倒是真心实意,方才见林清源和刘元俪影成双的模样,当真是般配的紧,不过言辞间有些不妥也是真的。
“这话你与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对外讲,万一传到鲁元公主和昭侯耳朵里,只怕会生出些事来。”代王刘恒素来知道妻子有貌无才,也难免要多提醒着些。
“能有什么事?臣妾这不是夸他们婚姻美满吗?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怪罪?”代王后却不以为然的很。
“他们或许是婚姻美满,可膝下子嗣不丰也是真的,我们还是谨慎些,莫要涉及这方面的话题吧。”刘恒见她不放在心上,不得不再次提醒。
他本以为这次多少她得留点口德了吧,谁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只听代王后就开始了。
“代王,你这么谨慎做什么?鲁元公主再如何,也是你的亲姐姐,臣妾的表姐,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些许言辞,应该不打紧的。”
“再者,臣妾也是有分寸的,就算要嘲讽,也没得冲着太后姑母的心头肉,臣妾的亲表姐去。”
“这满宫里若真要找一个子嗣不丰,却又得意忘形的,那除了那位宠冠六宫的窦夫人,也找不出别的来了。”
“陛下也是,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宫女?还封为夫人?”
“封就封吧,她要是下个好蛋,大家捧着也就算了,谁知道折腾了半天,也不过得了个女儿。”
“这女人的肚子要是不争气,那多少宠爱不都是虚的吗?”
……
代王后越说越来劲,从自己身有依仗,竟然直接说到了窦漪房身上,而且越说越不像话,惹得刘恒都听不下去了。
“你少说两句吧,窦夫人毕竟是陛下的宠妃,况且你今日也不过是初见她,连话都没说上呢,如何就惹得你生出这许多言辞来?”
刘恒倒不是想为窦漪房说话,只是觉得实在有些奇怪,还有就是,如今他们在宫里,这一言一行说不准就有人看着,他一个诸侯王,哪能不谨慎些呢?
“自然是她敢做,那臣妾就敢说喽,至于说陛下的宠妃,有什么了不起的。”
“代王你没看到吗?今日宴会上,太后姑母摆明了就是不喜欢这个窦漪房的,连带着她生的女儿不都遭了冷落吗?”
“既然太后姑母不喜欢,那我们又何必跟她示好?再者,宠妃,宠妃,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哪有资格在我等正妻面前摆架子?”
“再说了,她就是个宫女出身,就算得了陛下的恩宠,也掩盖不了这骨子里的穷酸,不然太后姑母怎么会宁愿去疼爱小翁主,也不看她的女儿一眼?”
“焉知不是她自己人贱福浅连累了孩子?”
代王后自诩身后是吕家,有太后姑母撑腰,这底气足足的,嘴里的话,自然也就越发不客气了。
“好了,你是代王后,不要开口贱,闭口贱的,没得失了体统。”刘恒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制止道。
“王后,你要记住,人的尊贵不止是出于身份,更是自身的品格。”他在委婉的讽刺她的粗鲁和无知。
可惜只有美貌的代王后根本听不出来,她还以为他在说窦漪房。
“品格?那我们的这位窦夫人又有什么品格?”
“谁不知道她先前是鲁元公主的侍女,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了陛下这才上位的,她难道就有什么可称道的品格了吗?”
代王后对此嗤之以鼻,可见她有多讨厌这种事。
“行了,天色不早了,你还要不要梅花?我去给你摘吧。”刘恒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干脆转移了话题。
“当然要,多折几支,这冬日里也就这梅花能看了,”代王后听他这话,瞬间注意力就转移了,还以为他是体贴自己,忙指着不远处的梅林道。
“那你在这儿等会儿吧。”刘恒说着话,便朝她指的地方走去,好巧不巧的,正是窦漪房躲藏的那个方向。
方才的种种话语实在太过刺耳,窦漪房一时失神,竟没注意到刘恒在朝她这边靠近。
等对方已经折了一些梅花后,她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正想躲开,岂料才一动,就和突然转弯的刘恒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间,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