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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我不止眼里有先生,我心里也惦记着先生。

刘邦带兵出征不过月余,刘元的生辰就到了,奈何吕雉被戚夫人母子和宫里的诸多事务缠的分不开身,而刘元自己也没心思大办什么生辰。

到底不是及笄礼,没必要摆什么牌面,她也不在乎这个,有鉴于此,吕雉便叫自家人一起吃了个饭也就是了。

如往年的生辰一样,小刘盈照旧和姐姐一起去了林清源所在的宫殿,盼着能有惊喜,最好是好吃的。

这点小刘盈最知道了,每次姐姐生辰,先生都会做新的美食,虽然不是特地给他的,可他也沾光啊,为着这个,刚才的家宴他都没用多少,就等着来这儿吃好的。

而比起好吃的,刘元更在乎林清源的心意,尽管她不是没感觉到他对她的疏离和抗拒,但心里到底还有些期待的。

到了地方,林清源确实已经做了好些菜肴等着他们,夏季生机勃勃,各种蔬菜格外的多。

菠菜绿油油的,番茄长得又大又红,黄瓜也很漂亮,花生也已经生了果实,因为月份有些早,嫩生生的,水分有些多。

他炸了花生米,用油过了辣椒,又调了醋汁,砸了蒜泥,还准备了芝麻酱和肉酱。

又用各种香料腌制了上好的牛肉,将其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将其与新鲜的番茄,切成丁的土豆,萝卜一起用来做卤子。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特殊的是今天的主食,林清源特地做了家乡的小吃,饸饹面。

这面就得吃刚出锅的,那样味道才最好,所以林清源就在厨房外的走廊摆了案台,放置那些菜肴和调料,而煮面却在屋里,不过方便起见,这煮面的旁边也放着调料。

“先生,这面条的颜色怎么这么奇怪啊?”小刘盈跟进去看,见到锅里正在翻滚着的浅棕色的面,好奇的问他。

“因为这是荞麦粉做的”,林清源一边回答,一边查看两个锅里的面条。

刘元过生辰,她要吃的是长寿面,一根做成一碗的那种,而小刘盈和他自己就无所谓了,所以林清源这才准备了两个锅来煮面。

“荞麦粉比不得小麦粉黏,这做出来的面呢,也就比较清爽,所以就必须搭配浓厚的卤子,那样吃起来才够味儿呢。”

“元儿,今天你是寿星,我先给你调一碗,说吧,想吃热的,还是凉的?要加蒜汁芝麻酱的,还是番茄牛肉卤的?”

他先把自己特制的长寿饸饹面捞出来,又给面条过了一遍凉水,这才放到碗里,转头去问刘元。

“吃热的吧,先生难得做了番茄牛肉的卤子,我想好好尝尝,”小姑娘笑了笑,如此道。

“行”,林清源点头应了,给饸饹面浇上浓浓的番茄牛肉卤子,只一闻就觉开胃,其中又有土豆丁,萝卜丁泡在汤汁里,这红黄白几色并存,看着也喜庆的很。

“来,元儿,端着到外边吃吧,这屋里热,”说着话,他就把这一碗饸饹面递给了她。

“好”,刘元接了碗,随即出门到走廊前的案台后坐下,但她并没有立刻开吃,而是等着他们一起。

“盈儿,那你……”厨房里林清源转而去问小刘盈。

“我要吃凉的,要多加醋,蒜泥和芝麻酱,我还要加辣椒油,还要多放黄瓜丝和葱丝,还有土豆丝,花生米,我都要。”

不等他说完,这孩子就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些配菜和调料外面案台上也有,下一碗你就得自己去放了啊。”林清源按他说的调了一碗面给他,但同时也提醒了一句,要他之后自力更生。

“好好好”,小刘盈着急要吃面,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林清源刚递过来,他就兴冲冲的端着碗往外走,屋里实在是热,还是外面凉快,正好吃东西。

给他们两个一人一份后,他这才盛自己的,亦是选了热面,等端着碗出了门,便看到走廊里他们两个在等着自己,心里不禁有点满意。

等他先动了筷子,小刘盈和刘元这才开始,他们两个都是头一次吃饸饹,自然觉得新奇。

今天的番茄牛肉卤也打的好,入味的很,就连选择吃凉面的小刘盈都忍不住夹牛肉到自己碗里,吃的那叫一个欢。

刘元是姑娘家,吃相就比较斯文了,但因为长寿面不能咬断,只有这样吃完才算吉利,所以期间并未说话。

林清源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也就默默的吃着自己的面,直到三人都吃完了,撂下筷子,撤了碗碟,换了水果,这才重新闲聊起来。

话头还是小刘盈起的,他头一次吃饸饹,自然要询问一下,林清源便也讲述起自己与这饸饹面的渊源。

“你们都知道的,我是邯郸人,饸饹这种小吃啊,在我们那儿很流行的。”

“我记得小时候每逢重大节日,十里八乡的,总会举办庙会,我就跟着姥姥一起去看热闹。”

“集市上有一家专门卖饸饹的,做的很地道,就连姥姥也觉得好,当然,其实也有我人小却嘴馋的原因在,总之每次去逛庙会,我总是闹着要吃一碗饸饹。”

“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家就不做了,我还伤心了好几天的,姥姥心疼我,便自己在家给我做,我每每都要守着灶台,方便第一个吃嘛,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行吧。”他还问他们呢。

“好着呢”,小刘盈竖起大拇指,特别捧场。

“我也觉得好吃”,刘元也笑着肯定道。

“你们不嫌弃就行”,林清源也笑了。

“那先生,我还想问,这明明就是面条啊,怎么反而叫‘饸饹’呢?”小刘盈继续兴致勃勃的追问。

“其实这本是一民间小吃,有君王微服私访看着新奇,便来了一份尝尝,觉得好吃,又询问叫什么,那店家回答道,叫‘河漏’。”

“这君王听闻此名,瞬间就想起黄河决堤之事,觉得这个名字特别不吉,等回去后,便御笔亲书了‘饸饹’二字,以取代原来那个称呼,也因君王喜欢,所以这种特别的面条就传播开来了。”

林清源隐去了这个典故中康熙皇帝的存在,只以君王代称,由此讲述了饸饹的来历。

好在小刘盈和刘元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先生不是一般人,不然也不能什么都会了,所以就没有追问什么,而是问过了,满足了好奇心也就停下了。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天,然后便准备回去休息。

奈何今晚在家宴的时候,小刘盈喝了点酒,这会儿后劲儿上来了,一时晕晕乎乎的,林清源照旧留了他在这里休息。

至于刘元,她表示也想留下来照顾弟弟,林清源念着今天是她的生辰,到底也没开口拒绝,默许她留下。

只是这一晚,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又如往常一般,趁着月上枝头,银霜遍地时,起身出了寝殿,到院中大树下闲坐。

那里绑着一架秋千,一如很多相同的夜晚,他坐上去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权当排遣寂寞。

恰逢此景被还没睡的刘元看到,她便也推开门出来,走到院中。

“先生,你睡不着吗?”她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关切的询问着。

“还好吧,你呢?怎么还不睡?”其实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林清源就知道是她来了,于是用右脚抵住地面,使得秋千暂停,并回答了她,只一直没有回头。

“我刚才是挺困的,可照顾了盈儿一会儿后,反而不困了,眼下他倒是睡得香,我就睡不着了,想着开窗赏会儿月,岂料月亮没看到呢,倒看见了先生。”

他一直不回头,刘元心里不禁有点失落,但很快调整好状态,回答他的问题的同时,还主动越过大树,直接面对他站好,完美践行了‘山不过来,我就过去’的道理。

此时的林清源坐在秋千上,隐在树荫里,有银白的月光从缝隙间洒下,落到他的肩头发间,影影绰绰,光暗交错。

现在是夜晚,这幅样子看着本该害怕的,可不知怎么的,刘元就是觉得,他现在这样很美。

而且美的不似凡人,就像他那些故事里的仙神一流,皆是衣袂飘飘,冷寂高绝,总之就是和她不在一个世界。

事实也确实如此,对方与她独处时,总是带着一种疏离之感,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壁垒。

或许是十七岁生辰已过,她自以为有底气,亦或者她只是想让他别这么抗拒自己,冲动之下,竟是说出了一句。

“我不止眼里看见了先生,我这里也惦记着先生。”她抬起右手抚在自己心口处,向其叙说真心。

“你是我的学生,惦记着我很正常,”林清源脸色微变,故意扭曲了她的意思。

“好了,子时已过,已经是第二天了,莫要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了。”这话就是提醒她,若是再越界,他不会像昨日她生辰那般顺着她的。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话音未落,他便从秋千上起身站起打算回寝殿。

“时辰确实不早了,过了今晚,我就是十七岁多了,想必先生没有忘记我们的‘约法三章’吧。”刘元不死心,也借此暗示他。

“……”,林清源闻言,脚下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连个场面话都不愿回了,可见他有多抵触这个话题。

他走的干净利落,刘元却没办法像他那样,她没有回去休息,而是走到了秋千跟前,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坐在上面荡起来。

银色的月光也透过枝丫缝隙落到她身上,影子随之印在地面,一摇一晃间,显得孤单又坚韧。

第62章

但愿经此一遭,他能开窍吧。

刘邦征讨英布,一去就是数月,双方互有胜负,但总得来说,到底是刘邦这边占上风,只是他也因大意,而被英布的箭矢所伤。

彼时正值天寒地冻,刘邦只得强撑着身体,加快速度平叛。

但两军对垒毕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他想如何就如何,况且英布也是一员猛将,姻亲故旧也多,一时之间,双方竟是僵持不下。

前线不顺利,后宫也不消停,纵然吕雉没有真的动手杀戚夫人母子,后者还是整日惶惶不可终日。

以至于她从自己父兄那里得了陛下中箭的消息后,竟是异想天开,决定亲去前线侍候刘邦,就连儿子如意她也想一并带走。

戚夫人没脑子,可她父亲戚鳃却看的明白,现在如意要是跟她去了,那他们戚家就真的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吧,但戚鳃是不可能赞同这样风险极大的提议的。

原因无他,他们戚家损失不起,可戚夫人整日哭闹,明里暗里的说皇后要害她和如意,希望家里助她跟陛下传信。

戚鳃无法,最后也只得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她在信中只提她自己要去侍候陛下,至于如意,则要托付给他们戚家照看。

戚夫人虽然不是特别情愿,但也没办法,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戚鳃才是戚家的顶梁柱,不过她也相信,自己的父亲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儿子的。

而她要去前线伴驾这个事,必须立刻行动,戚鳃深知宫中是皇后吕雉在掌管,对方没有安插眼线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信件一发出,他便暗中派人把戚夫人也送出去了。

且人一走,他就马上示意儿子戚触龙在长安城里大肆宣扬陛下宣戚夫人伴驾的消息,戚鳃知道,此事越是人人皆知,皇后吕雉才越是不敢下手。

至于说这有没有假传圣旨的嫌疑,那肯定是有,但戚鳃并不担心,以他女儿的得宠程度,他完全可以相信,陛下就算知道了,也只有感动回护的份儿。

如此一来,皇后吕雉便是想要以宫规处置也是不能的。

而事情也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发展,便是吕雉得了消息恨得咬牙切齿,到底也没法以此治罪,而别提刘邦收到信后,立刻就发来圣旨,主动担了这个安排的责任。

这下子,吕雉是真的有火没处发了,但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马上就把审食其找来商议对策。

“此番征讨叛贼英布,盈儿未能随父出征,陛下又身中箭伤,再加上现在那个妖妇假传圣旨,私自前去伴驾,少不得又会在陛下耳边唆使着。”

“这种种叠加起来,陛下班师回朝后,恐将重提废长立幼之事。”

“眼下我们虽有商山四皓在手,可我还是觉得不保险啊。”吕雉忧心忡忡。

“此事你不必担忧,我已经给留侯去了信,他答应将会在陛下班师回朝前赶回长安,替我们进言。”

“再加上商山四皓亦与我们同在,想来这储君之位,应当再稳固不过了。”审食其宽慰她道。

“那萧何呢?”吕雉却冷不丁的提出了一个人。

“萧丞相?他怎么了?”审食其一愣。

“你忘了吗?那日叔孙通在朝堂上以死明志,拔的却是他的佩剑,也算把他拖下水了。”

“可那之后很长时间,迟迟不见他向我们投诚表态,一直端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倘若陛下回来后,依旧坚持要废长立幼,恐怕萧何就是他竭力拉拢的对象了吧。”

“毕竟,此人与我们有嫌隙,又位高权重,只要他宣布支持刘如意,那么很多朝臣说不定都会动摇。”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话到此处,她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你不会是想,像对付韩信那样,对付萧何吧。”看出她眼里的杀意,审食其惊疑不定。

“那当然不是,韩信有勇无谋,萧何却不是那等蠢人,我也不愿与他撕破脸。”吕雉很清醒。

“那你的意思是?”审食其看了她一眼。

“我只要他不能被陛下用来对付我们!”她抬了抬下巴,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我倒有个主意,或许能两全,既不让他插手废太子之事,也不至于彻底得罪他,”审食其想了一会儿后,这样对她道。

“什么主意?”吕雉一听,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我去告诉他,留侯不久后就会回来了,想必以萧何的智慧,不会看不出我们是什么意思的,至于留侯那儿配不配合嘛,”审食其抿了抿嘴唇。

“我的建议是,让林先生提前去见留侯一面,请他出手相助,正好林先生自己也有这个想法,若是顺利的话,那便是一举数得。”

“你意下如何?”末了,他还去问*她的意见。

“他又要见留侯?”别的也就罢了,只听到林清源还要见张良,吕雉不禁皱了皱眉,“那你知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也说不好,但总归是对我们有利的就行了呗。”审食其摇了摇头,如实道。

“……”,吕雉不太情愿答应这事,说实话,她对林清源一直都不放心。

“那你能再跟留侯说说,让他不止劝劝萧何,也劝劝我们这个林先生吗?”

“再有不到一年,我的元儿就十八岁了,十八岁啊,若换到其他姑娘身上,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可你看看现在,这让我怎么说好啊。”

她虽有为着林清源带来的利益的算计在其中,但到底也是真心为女儿的未来和幸福着想。

随着刘元越来越大,但却一直不出嫁,也不说人家,到底也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她这个做母亲的听了,能不心疼,能不着急吗?

当然,这份慈母之心里面,到底有几分她想借此机会,逼迫林清源应下亲事的心思,那就不知道了。

“你且宽宽心,这年轻人感情上的事哪儿说的准啊,指不定是还没开窍呢。”

“这样吧,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跟留侯提一下,让他点点对方。”审食其呢,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宽慰了一句后,又点头应下此事。

“但愿经此一遭,他能开窍吧。”吕雉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但先不管他开不开窍,你一定要告诉留侯,萧何那儿,请他务必说服对方。”她加重语气强调后面这个。

“你放心。”审食其自是点头应下。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审食其便寻了个机会,‘偶遇’了萧何,并跟他说了那句话。

萧何多敏锐啊,这一听就知道对方这是在暗示什么,当即就心慌不已,特地派人打听着张良哪天回长安。

等一得到信儿,立刻他就上门了,好巧不巧的,林清源也是在同一天拜访了张良,两人正说着话呢,张不疑就禀报说,萧何来了。

因着林清源依旧是男扮女装,且身份不能暴露,所以仍然在萧何进门前躲到了屏风后。

他刚藏好,萧何就进门来了,张不疑引他到屋里坐下,然后就出去了,萧何先与张良寒暄几句,随即就进入了正题。

“子房,你好不容易功成身退,隐居世外,如何又要回来蹚这趟浑水呢?”萧何先是表达了对他的担忧。

“唉,一言难尽啊”,张良摆了摆手,显然不欲多说,而是专注于他,“那你呢?你今日又为何来此见我啊?”

“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萧何苦笑一声。

“丞相,你一向忠心为国,面面俱到,如何就走投无路了呢?”张良明知故问道。

“正是因为面面俱到,也是面面不到,眼下我算是夹在了陛下和皇后之间,现如今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骑虎难下啊。”

“按理说,陛下和娘娘都是我等臣子的主上,可惜他们现在不是一条心,且日渐反目,我现在是一仆二主,不管怎么做都是错啊。”

说到这里,萧何便忧心不已,端起桌上酒盏便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若是不应承陛下,那这塌天大祸就在眼前,可若是应承陛下,却爽了皇后娘娘的约,那将来免不了也要被清算,是也不是?”

张良三言两句就指出了他现在的困境所在。

“正是这个理啊。”萧何深以为然。

“子房,不瞒你说,我那老妻也劝过我,与其这般在这权力争夺中担惊受怕,还不如告老还乡,回丰沛做一普通人,也省的左右为难,可是,可是,哎呀!”

话到此处,他右手握拳,重重捶打了几下自己的腿,脸上也是为难至极。

“丞相,你这是家有贤妻,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只是你也自知根本走不了,对吧。”张良叹了一口气。

“不错,我走不了,根本就走不了,陛下和娘娘,都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子房,我现在实在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束手无策了啊。”

“还望你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给出个主意吧,萧何替自己和一家老小,提前拜谢了!”

萧何虽未到声泪俱下的地步,但眼眶到底也是含着泪的,且郑重其事的行礼,可见是被逼到份儿上了。

“快起来,快起来,你我之间,断不至于如此,”张良去赶紧去扶他,又连忙答应会帮他,好一会儿这才给安慰住。

林清源躲在屏风后,听着他们的交谈,心里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萧何身为丞相都被逼到此等地步,那他呢?他又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坚持多久呢?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一时竟是陷入了迷茫中不能自拔。

就连张良什么时候送走了萧何都不清楚,还是张良亲自来到屏风后,多次出声唤他,这才使其回了神,然后便继续他们之前未完的那个话题。

第63章

随着她的倒下,也预示着改立太子之事,彻底落下帷幕。

房间里只剩张良和林清源两人时,后者便接着开口了。

“留侯,我们继续说如何应对陛下回来后可能的发难吧。”

“不急,”张良却摆了摆手,“小友,你觉得刚才萧丞相的处境如何?”他询问他的观感。

“正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左右为难,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啊。”林清源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他夫人的建议如何?”张良又问。

“是好心好意,可也确实解决不了问题。”林清源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但不能否认的是,对方绝对是向着萧丞相的,这就好比出了嫁的女儿,总归还是要站在夫家的立场上的。”张良意有所指道。

“留侯,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林清源觉出他话里有话,思虑一瞬后,选择了直接问询。

“也没什么,只是今日之事,让我想起了先秦的一首诗歌罢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萧丞相这是家有贤妻啊。”他忍不住感慨道。

“所以呢?”林清源觉得他快说到重点了,但不知怎么的,又觉得不想听他说。

“所以,我去年这个时候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张良看了他一眼。

“我不能,我没办法,我……”,这一瞬间,林清源就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和刘元的婚事,他下意识的就要拒绝。

“别这么着急,缓一缓,先缓一缓,让这个念头在你脑海中打几个转,然后你再回答我吧。”张良却抬手制止了他,并软下语气引导他思考。

“……”,林清源咬了咬下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是觉得自己接受不了,我对元儿有感情,但那不是爱情,我更无法想象我会跟她在一起生活。”他还是过不了那个坎儿。

“难道你们现在不是在一起生活吗?你们一起读书,一起用膳,谈天说地,分析时局,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在一起的方式吗?”

“如果你们成了亲,这一切也不会改变啊,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说,你想象不到和她在一起生活的样子呢?”张良却反问道。

“那不一样,现在我们是师生,可要是成了亲,那我们就是夫妻,这其中的角色就决定它们是完全不同的。”

“即便形似,也无法掩盖本质的不同。”林清源却不认可他的观点,开口纠正道。

“那跳出感情的桎梏,而从大局来看这件事呢?”张良另辟蹊径。

“……”,林清源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看来你清楚,这桩婚事带来的利益远胜弊端。”张良下了定义。

“可是……”林清源还想说点什么,可才刚起了头,就被张良打断了。

“没什么可是,有舍才有得,小友,我想你应该清楚。”

“这就好比下棋,在做不了制定规则的棋手的情况下,我们唯一能改变结局的办法,就只有从规则中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而在这其中,不可避免的要有妥协,”张良语重心长的与他道。

“留侯,这道理谁都懂,可放在自己身上,就难免想要两全。”林清源抿了抿嘴唇。

“可这世上最难的,恰恰就是两全。”张良叹了一口气。

“而且我听说陛下中了箭伤,这次就是能好,恐怕根基也无法恢复到从前,一旦陛下龙驭归天,届时我等之前想要谋求的事,恐会横生波澜。”他提醒他道。

“我们需要鲁元公主从中周旋,而且也只有她,能够游走在君权和外戚之间且毫发无损。”

“如若这桩婚事成了,将给我们带来数不清的好处,唯一的不妥之处就在于……”张良欲言又止。

“唯一的不妥之处就在于,我想要她帮忙,但又不肯娶她,这样听起来,我好像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啊。”

话到此处,林清源还忍不住吐槽了自己一句,而且说完他就笑了,但张良知道,他这不是真的高兴,而是一种自嘲,一种不得已。

“小友,如若你现在还需要时间来缓缓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

“但前提是,你必须要先让皇后他们感受到你的诚意。”张良也是心疼他,思虑再三后,竟是给他出了个主意。

“那依你看,我怎么做才算有诚意呢?”林清源的右眼皮跳了跳,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袭来。

果不其然,张良直接来了一句。

“你主动去跟鲁元公主说,你答应跟她定亲了。”

“留侯,你这不是故意戳我的心窝子吗?你明知道我……”林清源眉头紧皱,实在不解他的意思。

“我只是让你给他们一点甜头,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所以你一定要把握住将这个筹码抛出去的时机。”

“记住,一定要在陛下龙驭归天之前,完成此事,否则功亏一篑。”张良觉得自己已经说的足够直白了。

“你是说,守孝?”林清源若有所思,“可这也拖不了多久吧,我记得太上皇驾崩后,也没守多长时间的孝期啊。”他提出了质疑。

“提起守孝长短,那么你就得设法让叔孙通帮你了,有关礼节尊卑上的种种,还是他们儒家更拿手。”张良给他指了条明路。

“……你让我再想想吧。”林清源拿不定主意,良久后,才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

见他这幅模样,张良到底也没再逼他。

就这样,两人结束了这场交谈,而林清源的这一句想想,一拖就是几个月,等刘邦都平叛结束,班师回朝了,他还没按张良说的做。

可萧何倒是听劝的很,毫不犹豫的采取了张良给的计策,派人在刘邦回长安的必经之路上,大肆强买强卖百姓的土地,还故意让刘邦看见,后者果然大怒,毫不犹豫的把萧何下了大狱!

可被抓进牢房的萧何却在庆幸,因为这一切,正如当初张良为他推算的那般发展。

却说刘邦气的什么似的,回了宫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召开朝会,商量怎么处置萧何,岂料这个时候九卿之一的王卫尉却突然觐见了刘邦,并就萧何之事对其进言。

他也不多说什么求情,只提醒刘邦好好想想,萧何萧丞相,素来爱民如子,名声很好,又为何现在要自毁长城呢?还偏偏让陛下撞见?

刘邦闻言,恍然大悟,意识到萧何这是在自污,连忙亲自去接萧何,恢复他的官职,又多加安抚,这才顺利解决了这件事。

自此之后,没了洁白无瑕的名声的萧何,哪怕还是丞相,但威望也大不如前了。

此事若是放在出征之前,刘邦说不定会非常高兴,这意味着相权无法威胁到他的皇权。

可现在他正想借用萧何的威望和名声为三儿子造势,偏偏又出了这档子事,他纵然还是高兴,但喜悦却并无多少,甚至还很郁闷。

因为刘邦很清楚,如果没有萧何的支持,他很难达成废太子的目标。

但戚夫人日夜哭泣,刘邦也心疼自己的爱妃,只好硬着头皮决定再硬刚一次。

然后,他就迎来了张良的觐见,并在一次和小刘盈的会面中,见到了商山四皓。

这下子,刘邦知道,废太子的事彻底没戏了。

但还是得给自己的爱妃一个回答,没办法,他只好将人找来了宣室殿,戚夫人还以为他有办法了,过来的时候特地穿了一件粉蓝的深衣,衬的她特别的娇媚可人。

刘邦见状也是忍不住心软,跟她好生腻歪了一会儿后,实在拖不下去了,他这才跟她说了实话。

“为了改立太子的事,张良和商山四皓都已经见过朕了。”

“张良,大智者,是朕的肱股之臣,且谋略无双,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而商山四皓,德高望重,又都是世外高人,朕之前曾三番五次派人去请,他们都不肯前来,可如今却肯辅佐太子。”

“朝堂上下也多是支持太子的,爱妃啊,看来此事真的是做不成的。”

“天意不可违,众意不可违啊。”事到如今,刘邦也是没办法了。

“陛下,臣妾……”,戚夫人双眼含泪,当即就要再次哭求。

“爱妃,你且放宽心,如意即便当不了太子,朕也绝对不会亏待他的,”刘邦赶紧许诺道。

“只是你们母子日后恐免不了要被为难,”他也考虑到这点了,一时有些担忧。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惹的爱妃越发伤心。”

“这样吧,爱妃,不如朕为你击筑唱歌,你为朕跳一段翘袖折腰舞吧。”思虑一瞬后,刘邦决定提点她几句,还特地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

翘袖折腰舞本是戚夫人最擅长的舞蹈,可现在被刘邦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还特地点出‘折腰’二字,她就是再笨也知道,一切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为了不让刘邦觉得自己痴缠不休,戚夫人也只得把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起身于厅堂中,摆好姿势。

而刘邦则让人取来了乐器,一边击打,一边唱歌,戚夫人也随之翩翩起舞。

而刘邦唱的曲子,也让她越发悲伤不能自已,原是对方竟是以太子之事即兴作歌,言说什么‘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成,横绝四海’。

戚夫人越听越觉得自己和儿子的未来渺茫,不禁泪流满面,奈何她又不敢停下,只得随着刘邦的歌曲继续,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昏厥过去,摔在了地上。

随着她的倒下,也预示着改立太子之事,彻底的落下了帷幕。

第64章

子欲避之,反促遇之,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刘邦为了兑现对戚夫人的承诺,也为了补偿三儿子刘如意未曾当太子的遗憾,毅然决定为他找一个最大最富庶的封国,让他去当诸侯王。

如若不是他的长子刘肥已经承接齐王之位,那么临海多产鱼盐的齐国倒是可以给三儿子,可现在既然已经如此,刘邦也没办法。

于是他命人取来疆域图,打算好好挑一块地方赐给刘如意,这左看右看,也没挑出好的来,这天下的肥沃之地几乎都有人占据着,这让刘邦一时犯了难。

直到有臣下举报,言说现在的赵王张敖的下属意图刺杀皇帝,刘邦先是大怒,下令让人逮捕犯人,严加审问,但随即就想到这是个好机会。

因为只要那些犯人把赵王张敖招出来,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废了对方的王位,这样赵国就没了主君,他正好可以派三儿子刘如意上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些犯人受了酷刑,仍然坚持自己策划了所有,赵王张敖丝毫不知,这让刘邦大感意外,也颇有些敬佩这些人,便命人赦免了那些犯人。

本来此事已经查明,确实与赵王张敖无关,以刘邦的睿智,不该牵连对方,但现在为了补偿心爱的三儿子,他还是决定以此为由,剥夺赵王张敖的王位。

不过为了做的面上好看点儿,刘邦在废除对方的王位后,又封了张敖为宣平侯以示安抚。

朝堂上下对这事的态度几乎都冷漠相待,毕竟,张敖跟他们也没什么直接联系,更何况对方还沾上了刺杀皇帝的破事,哪怕确定与他无关了,但他作为那些人的主君,也少不了一个失察之罪。

如今陛下只是废王爵,而非灭族,甚至还给了侯爵之位宽慰,在众臣看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故而,并无人为赵王张敖求情进言,此事很快尘埃落定。

然后,刘邦就顺理成章的以赵国不能无主为由,册封刘如意为新的赵王了。

看着这儿的朝臣们总算反应过来陛下为什么要罚的这么重了,敢情是让张敖给三皇子腾位子呢。

如果没有后面这一出,他们大概都会觉得刘邦是个体恤的好皇帝,办事也得体。

可有了后面这一出,大家就知道,他们这个陛下啊,骨子里还是那个当初的泗水亭长,流氓劲儿下不去,有什么好的都要往自己碗里扒拉。

索性大家都习惯了,也无所谓。

见朝臣们没有如何反对自己的决定,刘邦又趁着这个时候,开始重新规划整个疆域诸侯国和郡县的分配问题。

原因很简单,通过给三儿子找地盘这件事,他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其他的儿子们。

虽说有的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吧,但好歹也是亲儿子,也该有封地爵位的,这不,他就打算一起办了。

而这个举动才真正引起了大家的重视,这意味着陛下很可能身体快撑不住了,纵然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谁也不敢宣之于口,可心里估摸着也就差不多了。

那么,提前做准备就是非常有必要的了。

而在这其中想的最多的,就是叔孙通。

至于叔孙通为什么想那么多,这还得回到几天前刘邦下旨正式册封刘如意为新赵王,还特地选了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周昌给他做丞相。

此等消息传到林清源耳朵里时,瞬间就让他想起了原赵王张敖。

本来这事应该不关张敖的事,就算有关系,也碍不着林清源什么,奈何别人不知道张敖是什么人,林清源却清楚的很。

史书上记载,赵王张敖是鲁元公主的夫婿,亦是因为卷入了刺杀皇帝的案件这才被废了王位的。

如今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除了对方根本没娶鲁元公主这件事。

这让林清源联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走投无路的他到底还是想起了张良给出的主意,便借着刘如意封赵王的事,引导着小刘盈去找叔孙通询问孝悌之道。

小刘盈也就把叔孙通找来,单独请教。

“叔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是有关我三弟的,不知可否?”小刘盈请他坐下,然后道。

“自无不可,殿下请讲,”太子愿以师长待自己,还专门来请教,叔孙通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当即点头应下。

“我三弟今日封王,作为兄长,我本该前去祝贺,可之前他母妃撺掇着父皇废我的太子之位,他虽未曾参与,但到底是既得利益者。”

“那么在此等境况下,先生,你说,我该不该去祝贺呢?如果按儒家的孝悌之道行事,又该如何呢?”小刘盈问他。

“回禀殿下,这‘孝悌’二字,于我们儒家里讲,那就是说,一个人只有做到了孝顺父母,尊敬兄长,那么才算踏入了君子之道,摸到了‘仁’之一字的边缘。”

“只是这其中蕴含的并非只有长幼之分,亦有上下之别,尊卑之礼。”

“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殿下是三皇子的兄长,弟弟得封诸侯,确实应该祝贺,但不是平辈论交,而是以太子的身份赏赐对方。”

“若他安分守己,殿下大可兄友弟恭,若反之三皇子还不能认清现实,继续觊觎殿下的地位和权柄,那殿下自然也该给他以警告和惩罚。”

“所谓‘孝悌’中的‘悌’,便是如此了。”叔孙通耐着性子与其讲述道理。

“那‘孝’之一字呢?又如何解释?”小刘盈不置可否,转而继续询问,“尤其是这守孝之道,其中有什么规矩,还请先生指教。”他抬了抬手,把面子给足。

听他特地强调‘守孝’二字,叔孙通暗中揣测,定是陛下的身体确实不好了,不然太子无缘无故怎么问这等问题呢?

虽然这么想是对当今陛下的大不敬,但到底他也得提前做准备,所以就故意假装不知,只从儒家的学术角度为其讲解起这守孝的规矩。

“殿下,我们儒家的先贤孔子曾对守孝之事提出了见解,所谓‘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孩子从出生到能自己走路,用膳,甚至说话,都是父母手把手教导才得以做到的,那么父母去世后,做子女的,至少也要守孝三年,才算对得起这份爱护之情。”

“但这守孝三年,并非是整三年,因按我大汉的历法,每隔一段时间会出现一个闰月,而计岁时,又有虚一年之说。”

“所以这‘守孝三年’,确切的说,应该是二十五个月。”叔孙通与其仔细讲述这其中的门道。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为我解惑。”小刘盈谢过,又与之问了些别的,便打发他离开了。

他这本是替林清源探问一下,可叔孙通却觉得这是小刘盈看重他们儒家的意思,如果陛下驾崩后,他能依照他们儒家的规矩为之守孝,那么定然能抬高他们儒家的地位。

想到这儿,叔孙通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上上心,促成此事才好。

而小刘盈呢,则是得了答案后,便回去告诉了林清源。

“所以,最长守孝期,只有二十五个月吗?”林清源听完后,稍微有些失望。

“只有?先生,怎么我听着,像是你觉得还短呢?”小刘盈歪了歪头,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当然短了,因为……”,他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他总不能说他是想借守孝之事来拖延和刘元的议亲吧。

“因为你现在还小,需要很多时间来积蓄实力,还有,守孝时间越长,那么你的名声就会越好,来日亲政,也更有把握些。”他定了定神后,从政治角度阐述了其中的原因。

“先生原是为我着想的,”小刘盈非常感动。

“也不全是为你,我自己也觉得应该多学些什么,不管怎么说,学无止境啊。”林清源稍微有点儿心虚。

“那不如我们去请教商山四皓吧,叔先生能给我们建议,想必他们也能给,俗话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们不知道的,也该多问问,最后再比较着做决定,那样才算万无一失。”

“先生,你觉得如何?”小刘盈想了想后,主动提议道。

“你都说万无一失了,我还能拒绝吗?”林清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那先生快换衣服吧”,小刘盈见他答应,当即就催促道。

“行”,林清源拗不过这孩子,且对方说的也有些道理,他也确实想去请教,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他回房间换了一身侍者的衣服,确定打扮无误后,便和他一起等天黑,直到时辰差不多了,两人这才提着灯,朝着商山四皓所居的宫室而去。

也不知双方洽谈了些什么,总之回来时,已经月上枝头了,好在他们是两人同行,也不算太孤单。

只为了避嫌,他们走的路确实有点偏僻,本以为相安无事的,谁知在路过一片小树林时,却隐约听到了哭泣声还有说话声,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情况。

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去探究什么,可奈何越是往前,这声音就越明显,也就是说,对方就在附近,颇有一种,子欲避之,反促遇之的巧合感。

没办法,他们两个也就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第65章

他见状,多少觉得脸上有点烧得慌。

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林清源和小刘盈往前走去,银白的月光透过刚刚长出的嫩叶花苞,将影子投射在他们的肩头发间,明明暗暗,看着很是有些寂寥稀疏之感。

如今虽是初春,万物萌生的时节,但到底晚间还是有些凉的,又有呜呜的哭声不时传来,为此时的冷寂又添了几分可怖。

林清源一手拉着小刘盈,一手提着宫灯,走在他身前,呈现保护姿态。

小刘盈本来也觉得有些发怵,但见先生下意识的回护动作,心里暖暖的同时,也迸发出些许勇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待到走的近了,却见一六七岁的女童正跪在一棵柳树下哭泣,观其装扮,应是宫里的家人子,也就是没有任何品级的宫女。

“小姑娘,这是怎么了?”看到原来是个小女孩,林清源不禁松了一口气,又见对方哭的那般伤心,他便忍不住提灯上前询问。

“是啊,你怎么半夜在这里哭啊。”小刘盈见先生过去了,自己也就不怕了,顺势问了一句。

“今天是我爹娘的祭日,我想他们了,可我的月钱都寄回家给了舅母,没法子准备什么东西祭拜爹娘,觉得愧对他们,所以才哭的。”

小女娃本就心里委屈,又见是个带着孩子的大人,便忍不住说了实话。

“原来你还是个孝女啊。”不提别的,就听这个小刘盈就高看她一眼。

“可你还这么小,怎么就入了宫呢?我从未见过你这个年纪的宫女啊。”不过接着他就提出了质疑,而林清源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事态发展。

“舅母说,我和弟弟没了爹娘,她一个人还有表兄要照顾,实在养不活三个孩子,所以她想方设法给我找了个好差事。”

“她说,我只要愿意到宫里做家人子,还每月把月钱寄给她,她就会好好照顾我弟弟的。”小姑娘没什么戒心,实话实说道。

“找了个好差事?”小刘盈低头看了一眼她露在外面通红的手指,眉头皱的很紧。

“可你才这样小,能做什么呢?”他脱下身上的狐裘给她披上,又去拉她的手,想要给捂热些。

“起初姑姑们也觉得我小,本不想要我,可我很能干的,我会劈柴,洗衣服,喂家禽,我都会的,舅母还说,我最能吃苦了,所以就入选了。”小姑娘跟他说自己能做的活计。

“我来了这些日子,就是负责给洗衣服的姑姑们打下手的,我能吃苦,真的能吃苦,可是太冷了,水真的太冷了,我,我难受。”

说着话,小姑娘还打喷嚏,鼻头眼眶都红红的,仿佛一只小兔子,尤其是这会儿,她还披着小刘盈给的白狐裘,用小奶音委委屈屈的叙说着,就让人更加怜爱了。

“别哭了,这事是她们做的过分了,我会……”,小刘盈想说自己给她做主,可一时又不能暴露身份,便转头去看林清源。

“先生?你看这事儿?”

“先别说这些了,我看她是冻坏了,还是快回去暖暖身子吧,”林清源思虑一瞬后,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随即俯下身子拿掉了小刘盈的狐裘,并将外套给小姑娘披上。

这意思就是不能带她走,其实这也正常,毕竟,谁会带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回家呢?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女娃也不行。

更何况林清源和小刘盈,他们两个的身份哪个也不简单,今日贸然接触陌生人已经失了分寸,若是再不谨慎些,恐日后吃了大亏,后悔也来不及。

但小姑娘说的也未必是假,倘若为真,那便是真的可怜,林清源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于是便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从中倒了几块散碎银两出来。

“我这里有些碎银子,你先拿着,若想祭拜爹娘,可以去买些香烛点心什么的做贡品,但切记,不要让人发现了。”

他把银两放到小姑娘手里,又合拢其手掌让她握住,还扶她起来,并耐心的叮嘱着。

他也没敢多给,因为他知道,以这孩子的年龄和身份,身上揣着很多钱,少不得要被人惦记欺负的。

“谢谢大哥哥,谢谢小哥哥,谢谢你们。”

小姑娘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虽然她知道这个时辰没人卖她东西做贡品,而若是明日去买,又不是爹娘的祭日了,但她也没有抱怨什么,反而连连道谢。

“先生,可是这么晚了,她……”,还是小刘盈想到了这点,试图出言提醒。

“我难道不知道天色已晚吗?”然而他才一开口,林清源就打断了他,显然也清楚他想说什么。

“……是”,小刘盈这时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并不想多插手,或者说,至少现在不能多插手,因为时间地点都不对。

林清源自认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便起身站起提灯要走,只小刘盈还有些不放心,迈步到小女孩身前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是想知道她的名讳,后面也好帮帮她。

“漪房,我叫窦漪房。”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回答着,“小哥哥,你又叫什么名字啊?”

“我……”,小刘盈刚想说个假名糊弄过去,岂料林清源听到小姑娘的名字,却突然转过身,并三步并作两步走回他们身边,还俯下身子与小姑娘对视。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便再次询问道。

“窦,窦漪房,大哥哥,怎么了?”小姑娘显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听话的又说了一遍。

“你是哪里人氏?你刚才说你有弟弟,你弟弟叫什么?”林清源进一步追问。

“我是清河郡,观津县人,我,我弟弟叫窦广国,”小姑娘如实道。

“那你有哥哥吗?你哥哥叫什么?”林清源继续问。

“大哥哥怎么知道我有哥哥?”小姑娘惊讶的很。

“那他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林清源接着问。

“我哥哥叫窦建,可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父亲很伤心,在去世前还念着哥哥,还给他取了个表字,叫……”

“叫窦长君。”不等她说完,林清源就接了下去。

“大哥哥?你怎么知道?”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更惊讶了,“难道你认识我哥哥吗?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她以为两人相识,于是便拽着林清源的衣袖不放,想问出兄长何在。

“你哥哥的事,我们等下再说,倒是你,得赶紧暖暖身子才行,”林清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一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盈儿,我们走,”他顺带招呼了一声。

“啊?啊,好,”小刘盈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跟上了。

走在路上的林清源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莽撞了,他只知道自己抱着的小姑娘,是未来的皇后。

按照原来历史上的记载,窦漪房应该是少女时才被采选入宫的。

可虽然不清楚她怎么这么小就进来了,但林清源想着如今时间线都乱了,那引起些蝴蝶效应也不是没可能,所以也就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些。

听她刚才说身世又这么可怜,林清源不禁就动了恻隐之心,好吧,其实想要近距离围观一下未来汉文帝的皇后,才是真的。

他脑海中满是胡思乱想的各种念头,但脚下速度却不慢,很快带着两个孩子就返回了自己所居的宫殿。

他也没回寝室,而是直奔厨房,借着灶台的余温又点起了火,先煮了两碗热汤面给两个孩子。

又顾着今日是小姑娘爹娘的祭日,面里头便没放什么肉食,只打了两个荷包蛋增加营养。

又让他们坐到灶台前一边烤火,一边吃面,这样暖和的快些,而他自己,则是做起点心来。

给先人祭祀送的贡品,总不好随便拿什么来充数,林清源又想着这时节也靠近清明,便决定做好吃又简单的艾草团子。

来不及碾豆沙,他便用块状的糖和蜜做馅,外形也做的漂亮,绝不会让人觉得敷衍。

又取来了一盘子含桃,其实就是樱桃,这玩意儿因为早于百果先熟,故而在秦汉时期一般是用来供奉祖先的,尤其是头一茬儿的果子,更是带着天然的祭祀之意。

不仅准备了水果点心,林清源还亲自去折了几根柳枝,这也是古时祭祀所用的物品之一。

而这个时代还没有纸,也就更不用提什么烧纸的习俗了,所以他只准备了香烛之类的东西。

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和小刘盈一起陪小姑娘去了后院的柳树下,借着月光简单祭奠了一番她的爹娘。

小姑娘见他们不止给东西吃,还为自己忙前忙后,对自己这么好,感动的眼泪汪汪的,祭奠时,还不忘了跟爹娘说自己遇到好人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林清源见状,也是多少觉得脸上有点烧得慌。

毕竟,他不是纯粹的可怜这孩子,是因为她是窦漪房才对她这样好的,可却得了人家这样诚心诚意的感激,一时之间心里也有点羞愧。

也是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他当下决定留下这孩子,不过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这事少不得要让刘元帮忙。

至于小刘盈,他虽然奇怪先生前后态度的转变,但也没立刻刨根问底,在听到先生要留下这小姑娘住一晚的时候,也没有阻止。

一来他是真的觉得对方可怜,这第二嘛,他相信,先生做事定有他的道理。

就这样,这一夜,窦漪房成功留在了这里。

第66章

等你生辰的时候,我们补全那个约法三章吧。

第二日刘元是一个人过来的,上午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快到中午时,林清源却主动要他们留下用膳。

说是已经和了面,又调了香椿芽鸡蛋的馅料,准备做饺子吃,初春时节正好吃嫩芽,应季又美味。

据他说,还预备好了做下饭的春笋丝和香煎豆腐,以及莼菜羹的原料,就等着她答应了。

小刘盈也在一旁帮腔,让姐姐留下来吃饭,刘元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今天他们两个似乎太殷勤了些,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她思量着,左右只是吃个饭而已,能怎么样呢?所以也就没多想,还主动提议,说可以帮他们打下手。

林清源和小刘盈都连连摇头,要她坐着等吃就好,那态度简直殷切到了一种谄媚的味道,刘元觉得违和感更重了。

但她也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假意答应,等他们都去了厨房有一会儿了,她这才偷偷跟去。

结果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从半掩的窗户里望去,却见屋里有个六七岁的陌生女童在帮他们递东西。

刘元想起刚才他们两个的不对劲,在看这小女孩,当即就有些明了了,不过还夹着些恼意,一时情绪上头,竟是不管不顾的大踏步走到屋前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过后,林清源他们便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正巧这时候刘元就进来了。

“元儿?你怎么……”

“姐姐?”

林清源和小刘盈同时惊讶出声,他们本想着做些好菜哄哄她,好让她帮忙留下这个小姑娘,岂料她突然找过来了。

“我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刘元却气定神闲的很,“自然是想给你们搭把手的,现在看来,原是用不着我这个外人的。”

她心气不顺,态度也就没多好,言语间也颇有些尖利。

“元儿,你胡说什么呢?我们何时当你是外人了?”知道弄巧成拙,林清源暗道不好,立刻开口转圜了一句。

“盈儿,你先带漪房到后院里去摘几枝桃花来做菜品的点缀吧,”随即又立刻支开了小刘盈。

“是,先生,”小刘盈也觉出气氛紧张,拉着窦漪房的小手就快步出去,离开前还不忘了关上门。

刘元也没阻止,因为她的目标本也不是弟弟和那个小女孩,他们避嫌了,那这房间里,就只剩她和他了。

“那个,元儿啊,其实这事情吧,它是这样的……”林清源多少有些尴尬,但事到临头了,也不能再藏着掖着,不然惹得更生气了不给帮忙怎么办。

于是乎,他便斟酌着把昨晚发生的事一并讲了,只是隐去了自己是因为听到对方是窦漪房才带她回来的真正缘由。

“我和盈儿也是看这孩子可怜,所以这才会如此的,我们不是存心瞒你,只是想着让这孩子给搭把手,也给你一个好印象,能让你帮帮她而已。”他这样道。

“恐怕不止是这个原因吧,”刘元听到最后,却并未全然相信,而是提出了质疑。

“据我所知,先生你绝不是一个轻率之人,倘若你真的可怜她的遭遇,大可以当下给她些银钱,事后再跟我说一声就是,又如何会到了要带一素未谋面的女童回来的地步?”

“先生,你这可是其言未尽啊,难不成真让我说中了,你把我当外人防着?这才吞吞吐吐,推三阻四?”刘元越说越委屈,不禁红了眼。

“我并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担心……”,林清源到底是理亏,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

“总之,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我给你赔罪了,你可千万别哭,昨晚那小娃娃祭奠她爹娘,那眼泪几乎就没停,我和盈儿陪了她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