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这个,我们可是半宿都没睡,现在还困着呢,你可千万别学她啊。”他连连作揖求饶。
“噗嗤!”难得见他这般,刘元竟是被逗笑了。
“怎么?若是我学了她,先生就不哄我了吗?”但她嘴上还不肯饶他。
“哄哄哄,肯定哄,你到底是我的学生,朝夕相处了几年了,怎么也不会比不上一个刚认识的小丫头的。”林清源忙点头道。
“好了好了,先生也别敷衍我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把来龙去脉讲清楚,说不定我听的顺心了,也就决定帮忙了。”刘元却抬手制止了他。
“这么说,你答应了?”林清源心中一喜。
“你先给我说了实话,这小丫头到底什么来历,你又为何非要留下她吧,”刘元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催着他讲述真相。
“来历倒也没什么,就是普通的良家子罢了,”说着林清源就把窦漪房的家里情况讲了个明白。
“至于我为何要留下她,呃,这个嘛,”他有点为难,“我不能说,但我可以保证,她绝对没有任何威胁的。”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让她留在我和盈儿身边,那就把她安排到薄夫人那儿去吧。”他还主动建议道,“不管怎么说,先脱离了这个浣衣的地方就行。”
“为何是要把她安排到薄娘娘身边?”刘元皱了皱眉。
“因为……因为我听说薄夫人心肠不错,也好说话,想来这孩子过去了,日子也能好过些,”林清源有些语塞。
他心道,总不能说这是未来汉文帝刘恒的皇后,因此他才想提前让窦漪房过去的吧,所以也就只能用了这么个理由了。
“可薄娘娘那儿还有我四弟要照顾,恐怕顾不上她吧,另外,这个窦漪房已经见过你和盈儿了,她的年纪又这么小,万一被人套出话来可怎么好?”
“我虽然不觉得薄娘娘会是这种人,但也不能不以防万一。”刘元却不赞同这个建议,不止是她觉得有些不谨慎,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先生,你为何不能说为什么想留下她?如果你实在不愿说,那我来猜猜看好不好?”她围着他开始踱步。
“猜……猜什么?”林清源有些心虚。
“猜你执意想留下她的原因。”刘元脚下不停,继续围着他打转。
“你说她是良家子出身,我信,不然也进不了宫。”
“你说她家境不好,我也信,看她那手就知道是做惯了粗活的。”
“你和盈儿可怜她,我还是信,因为我心里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可要是说因为怜悯就要帮她到如此地步,那我是不信的,倘若只是盈儿,那也就罢了。”
“左右他还小,阅历也少,很容易受情感的支配,何况这丫头比他还小几岁,他升起同情心,进而帮忙也属正常。”
“可先生你也要这么做,我就不信没有别的缘由。”
“据我推测,要么你以前就认识这个丫头,所以要帮她,要么就是她很不一般。”
“而且还不是过去和现在的不一般,而是将来的不一般,所以你才会这般关注她的,是也不是?”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显然对于后面这个猜测,刘元还是很有几分把握的,因为她知道林清源不是普通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不提别的,只看他平日里教他们的东西就是了。
“……”,林清源抿了抿嘴唇,觉得很是没面子,因为全被说中了。
“你怎么变聪明了?”他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这个。
“哈,”这话简直把刘元气笑了,“敢情我在先生心里就是个笨的是吧。”
“那倒没有,只要不是有关你我的事,我看你都聪明着呢。”他还竖起大拇指夸她,然而话音未落就看到对方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一瞬间,他立刻就明白自己失言了,一时心虚的不行不行的,都不敢直视对方了,只能东张西望的掩饰自己的尴尬。
“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直言了。”刘元见状,更是气狠了,心一横,直接豁出去了。
“先生要我帮忙安排这丫头,我可以做到,先生不愿告诉我具体的情况,我也可以接受,但是你要我这么帮你,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俗话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忙前忙后,总归也不能白忙吧,不管怎么说,要瞒着我母后留下这个丫头,难度可不小呢。”
她恼火的很,当即就跟他顶起来了,言辞间还颇为不客气,可见真是被他的态度伤到了。
她本以为对方定然还会找许多理由狡辩,岂料他却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这个。
“那不如,等你过十八岁生辰的时候,我们定亲吧。”
“什,什么?”刘元是真的愣住了,她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先生,你……你刚才……说什么?”极致的不确定让她忍不住再一次询问道。
“我,我……”,林清源也有些语塞,他刚才也是一时冲动,竟然把张良给他出的主意秃噜出来了,这话才落地,他就后悔自己嘴太快了。
“我是说,等你十八岁生辰的时候,我们补上那‘约法三章’的第三条吧,我们,我们两个一起补,尽量两全吧。”
他又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话都出去了,总得描补圆了,也就深吸一口气后,快速的回答了她。
说到这儿已经用尽了他的勇气了,也就没敢多留,话音未落他就跑出去了,看那样子,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但刘元这会儿顾不上追,她完全愣在当场,且沉浸在了刚才的情景里,脑海中还不断循环着他说的话,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可见这突如其来的允诺对她的冲击有多大。
第67章
男女之间互送芍药,是为倾慕之意。
一连几天,刘元都心不在焉的,不过该做的事,她倒没忘了,借着安排窦漪房的事,她再一次敲开了林清源的门,后者刚打开就下意识的要关上。
“先生,我是来跟你说一下那个小姑娘的事的。”还是刘元眼疾手快,伸出胳膊抵在门上,又立刻拿出了合适的理由,这才止住了他的动作。
“那,那你进来说吧。”林清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让开了半个身子,请她入内详谈,片刻后,两人相对而坐,只气氛略显尴尬。
“先生,我思来想去,这小姑娘留在我们这儿实在不妥,不提你和盈儿的安全问题,就只单留下她,便瞒不住我母后他们。”
“而送去薄娘娘那儿的话,也不太妥当,我还是那句话,我四弟现在还小,恐薄娘娘顾不上这小姑娘的。”
“依我看,倒不如送她出宫,去长安近郊的皇庄上生活,那里原本是秦朝的皇家猎苑,我父皇登基后,体恤百姓,便安置了一部分民众进去,组建了几个皇庄。”
“还许其中百姓开荒种地,并允诺不必交税,其中的百姓自是吃穿不愁,过得不错。”
“我想着不如就把这孩子送到皇庄里去吧,待她年纪大些,再行入宫伺候,也算两全。”
“先生,你觉得如何?”末了,她还询问他的意见。
“你想的已经很周全了,”林清源先点头认可了一下,但随即就又询问道。“只是这皇庄里,能让她读书吗?如若将来她回宫来却大字不识一个,又如何当差呢?”
“这个先生大可不必担忧,父皇仁德,设了蒙学在庄子里,我也会派人去叮嘱此事,必不会让她受了委屈的。”
刘元虽然觉得他有点太在乎这个窦漪房了,心里不怎么舒服,可倒不至于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怎么样,所以也就别扭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
“那就好。”听她这么说,林清源也就放下了心。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后,他便起身要去书房看小刘盈,岂料刘元却喊住了他。
“先生,马上快到上巳节了,难得父皇带着戚夫人回了沛县,不在长安,不如我去求求母后,让我们也去郊外踏青郊游吧。”她邀请他。
“上巳节?”林清源略一思索后,下意识的就要拒绝。
因为他知道上巳节不止是踏青郊游的节日,还是自周朝就传承下来的,专门用以给男女相亲的情人节。
上次不小心嘴欠已经让他后悔了好些时候,这次他又怎么可能答应出去跟她过什么上巳节呢?
可话到嘴边,他又突然想起刚才她说刘邦已经回沛县去了,根据史书记载,也就是这一次回乡,刘邦做了流传千古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短短三句,便道尽了刘邦的英雄气概和末年遗憾。
林清源还知道,等刘邦从沛县回来后不久,估计就要驾崩了,那么之前谋算的,以守孝之事来拖延议亲之事的计划,就必须提上日程了。
他还记得张良给自己出的主意,还有那一句提醒,要他务必在陛下驾崩前跟刘元表明心意,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思及此处,到底他还是转了话头。
“我听民间常说,‘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这上巳节也是轩辕黄帝的生辰,我们理应出去祭拜一番。”
“不过倒也不必太过铺张,也不要惊扰百姓,依我看,不如就去你刚才说的皇庄上转一转吧,既可以看看风土民情,也正好送漪房过去安置,你觉得怎么样?”
他没提上巳节的别的含义,而是以庆祝祭拜炎黄子孙的祖先轩辕黄帝为由,提议去皇庄,至于后面说送窦漪房也是个理由,总之就是绝口不提她的言外之意。
“……先生说好那就好,”刘元眼里划过一丝失落,但脸上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附和他。
就这样,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只是刘元回转椒房殿去说服吕雉时,却并不顺利。
原因也很简单,吕雉也知道刘邦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了,所以绝不允许儿子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可刘元却告诉吕雉,林清源松口了,说是愿意跟自己定亲了,这次上巳节之行,便是她特地邀请对方,想着把这事再明确一下的。
听到这儿的吕雉除了惊讶,就是欣喜,但还是没当下允诺,只说会好好考虑,让她先回去,刘元应声行礼后离开。
女儿刚走,吕雉就立刻派人去把审食其找来,并与他说了这个好消息,只是还是有些许顾虑。
“按我们的习俗,上巳节临水而行,踏歌起舞,本是少男少女相会的好时节,难得林清源又松了口,肯对元儿用心,我倒也不反对他们出去游玩一番。”
“可是盈儿那儿,我是真不放心啊。”说到底,吕雉还是更担心儿子的安危,尤其是现在这个紧要关头。
“元儿不都说了,是要去皇庄里转转就好,又不是去那人山人海的灞桥,怎么?你还怕盈儿被挤丢了不成?”审食其却没她那么发愁。
“再者说,盈儿到底是男儿,虽年岁小些,也不能总拘在宫里啊,还是多出去见见风土人情,百姓生活,更有利于他的成长啊。”
审食其到底是男子,与吕雉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这得出的结论,自然也就不一样。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吕雉叹了一口气。
“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亲自接送他们就是了,”审食其出了个折中的主意。
“你都想到亲自接送他们了,怎么也不曾问问我想不想去啊?”吕雉却嗔怪了一句。
“我何尝不想?只是如今陛下虽不在长安,但我们也需谨慎些,莫要为了贪一时之欢,而误了大事。”
“左右将来日子还长着,只要你愿意,以后我们年年一起去踏青游玩,这样可好?”审食其提醒了她一句后,又立刻缓下语气哄她道。
“我啊,天生就是个劳碌命,这元儿,盈儿,没一个想着我的,食其,好在还有你惦记着。”吕雉闻言笑了笑,眉眼间都轻松许多。
“你我相识相知多少年了,我不惦记你,还能惦记谁?”审食其也回了一句。
话音未落时,两人相视而笑,到底他还是劝得吕雉同意,且亲自于三月三那天,送了林清源他们去京郊的皇庄上玩,窦漪房也被他们偷偷藏在箱中,带上了马车。
到了地方,跟审食其这个长辈约好了回去的时间,等他一走,他们便赶紧把窦漪房抱了出来。
因为事先已经安排好了收养她的人家,也跟小姑娘沟通过,刘元他们还亲自去了那户人家叮嘱对方好好照顾小姑娘,并许诺等她长大一些,就接她回宫,所以一切都比较顺利。
窦漪房虽然有点失落不能留在他们身边,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最后这一天了,她请求可不可以和他们一起踏青游玩一次。
这自然没什么好不答应的,小刘盈甚至主动承担了带着小姑娘玩耍的任务,对于这点,刘元十分满意,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和林清源单独在一起了。
不过也不可能丢下小刘盈他们,最多离得有些距离,但又在可视范围内就是了。
他们寻了一处溪流所在,脱了鞋袜下去踩水玩。
今日出门,难得林清源穿的是男子的装束,一身青衣,衬的他格外俊朗,而刘元呢,亦是绿衣白裳,端的是生机勃勃,昂扬向上的少年女郎模样。
玩了一会儿水,刘元又缠着林清源奏乐,后者拗不过她,便让人取来了琵琶,弹奏那首特别有名的‘春江花月夜’,刘元则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不远处的小刘盈也拍手叫好,窦漪房小小年纪,虽不懂什么音乐舞蹈的内涵,但她知道这舞看着美,这曲子也悦耳,所以也拍着小手捧场,还不知从哪儿摘了一朵水粉色的芍药花,乐颠颠的拿着跑向了林清源。
“大哥哥,给,”小姑娘在他身前站定,恰好此时,这首曲子也到了结尾,她便伸手递了过去。
“芍药?”林清源觉得稀罕,将琵琶放置在自己腿上,随即接了过来,“漪房,怎么想不起要给我这个?”他好奇道。
“我看今天有好多哥哥都给漂亮姐姐送这种花戴,大哥哥,你也送一朵给大姐姐吧,”窦漪房奶声奶气的回了一句。
“先生,你能给我戴在头上吗?”刘元见状,也走上前来,并俯下身子与他平视,虽然在问他的想法,但脸上带着的羞涩却显露出了她的内心。
而这个时候,林清源也突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上巳节男女之间互送芍药花,是为倾慕之意。
也就是说,现在手里这朵芍药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那是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
也许是他沉思的时间稍微有点长,窦漪房这小女娃竟是都急了,拉着他拿花的手便放到了刘元的发髻上。
都到这个份上了,林清源也就认了,顺势给她插在了头上,水粉的芍药,微红的脸颊,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花更美,还是人更美。
这小女娃的举动惹得在场两人都心绪不宁,可她自己倒玩的开心,不知何时已经又摘了一朵芍药,还跑回了小刘盈身边吵着让他给自己戴。
小刘盈拗不过她,也就顺势给她插在了头上的小揪揪上,这花都快赶上这孩子的脸那么大了,奈何她自己感觉良好,小刘盈也顺着她,两人倒是玩的高兴的很。
而林清源和刘元那儿的气氛因为这一朵芍药却变得有些微妙,好在后来大家又一起去放纸鸢,才没觉得太不自在,只到底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第68章
这皇位的稳固是要流很多血的,你不能心软!
刘邦带着爱妃戚夫人在沛县一连逗留数月,直到入夏快一半了,他才起驾往长安走,这一路舟车劳顿,加之他也确实上了年纪,这疲惫老迈之态便显现出来。
许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刘邦开始着手安排种种事宜,而他回到长安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群臣,杀白马盟誓。
其中内容曰,‘日后非刘氏为王,天下共击之’,又下了命令,言说,‘非有功者不可为侯’。
他这是以这种方式确定继承者的刘氏血脉,防止外戚做大。
说白了,这所谓的‘白马之盟’就是用来埋伏吕家的,只要日后吕雉敢提出给吕家的人封王封爵,那么刘邦相信,总会有忠义之臣拿着自己今日定下的规矩进行阻拦。
而他这一举动传到吕雉耳朵里,着实让她不悦至极,恰好此时审食其来找她谈事,她便与他说了此事。
“食其,我看陛下定下的这个‘白马之盟’根本就是防我们吕家的,他难道忘了,刘吕是一家了吗?”
“当初若是没有我们吕家的鼎力支持,他能坐得稳这个皇位?此番举动,当真让人心寒。”吕雉愤愤不平。
“你总说刘吕一家,可说到底,姓刘的还是姓刘,姓吕的依旧姓吕,陛下和朝臣们心里,也只有一心拥刘的。”
“其缘由不外乎一个,正统和外戚的区别。”审食其看的明白,也只有他敢跟吕雉说这些话。
“可再怎么说正统和外戚有区别,盈儿也还是我的亲生骨肉,他如今又刚刚十来岁,我若是不强硬一些,恐怕等不到盈儿亲政,我们母子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吕雉何尝不知他所言非虚,但她考虑的也有几分道理,如今小刘盈年幼,若要登基为帝,也就只有他的母家能给予他最强有力的支持,至于其他人,吕雉是不敢轻信的。
到底她心里有几分自知之明,朝臣们对她手段狠辣的抨击也有不少,虽没在明面上指责,但背地里的议论总也少不了。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提前准备好应对陛下的身后事,不然若是慢了别人一步,恐生后患啊。”审食其知道分寸,在此事上点到为止后,便转回了正题。
“这个我也想到了。”吕雉听他说到这儿,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废太子的风波已经过去,盈儿继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大臣们无一不拥戴他的,元儿的婚事呢,也有了着落,这些我都不发愁了。”
“唯一让我觉得有威胁的,就是戚夫人母子。”
“眼下刘如意已经被陛下派到赵国上任,他还选了周昌做赵国丞相,无非是想借对方之手保住刘如意。”
“还有戚姬那个妖妇,陛下少不得也会给她留下什么后招。”
“他们母子仗着陛下的宠爱,欺压我和盈儿这么多年,我绝对不许以后他们还过得这般逍遥自在!”
“就算不提这些私人恩怨,只说刘如意曾被议储,还被封在赵国这等富饶之地,他的性子又如此的桀骜不驯,难保将来对方不会有反叛之心。”
“有鉴于此,我还是想先下手为强!”话到此处,吕雉眼里的杀意是那么的明显了。
“按照宫规,在陛下驾崩之前,所有后妃都不得离开宫中,或许你可以从这方面下手。”审食其思虑一瞬后,提醒了她一句。
他其实并不在乎戚夫人的死活,甚至刘如意的性命,他也不怎么在乎,这倒不是他冷血,而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立场所在。
同时他也清楚,在权力的争斗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多余的同情心是没有必要的东西,甚至很大可能会成为拖累。
能想通这一点,大概也就明白他为何会毫不犹豫的给吕雉出谋划策了。
而吕雉也果然打算在这个宫规上打主意,一心要把戚夫人留在宫里,等刘邦驾崩后就好好处置她,更有甚者,还可以用她做人质牵制刘如意。
他们能想到的事,刘邦何尝想不到,同一时间,戚夫人正在侍奉刘邦,他的胸口箭伤又犯了,头上的细汗和青筋都很明显,戚夫人心疼的要命。
“陛下,臣妾求求你了,让人请太医来开药吧,再不济喝点安神汤也行啊,至少好过一些。”她一边为他擦拭额头,一边劝他。
“不用了”,然而刘邦却摇了摇头,“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哪怕喝再多的汤药,也治不好的。”
“再者,朕从一介草民到位及至尊,提三尺剑赢得天下,理应作为一个英雄离开,而非一个捧着药罐子不放的软蛋!”
“至于那些安神汤,只会让朕昏昏沉沉,朕不能那样,朕还没有安排好后事。”
“还有你和如意,朕还没有为你们筹谋好未来,朕不能被麻痹,必须时刻清醒着!”他朝戚夫人伸手,后者赶紧握住,感动的什么似的。
“陛下,陛下啊!”戚夫人梨花带雨的靠在他怀里。
“爱妃,万一朕要是真的走在你前头……”
“陛下,别说了,我们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戚夫人害怕极了,不由得抬手制止他。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说也无妨,爱妃,你记住,一旦朕走了,你就立刻离开长安,去赵国找如意。”
“那里有周昌在,有朕之前的托付,他定会护住你们母子的。”刘邦却郑重的叮嘱她。
“陛下,陛下,”这下子,戚夫人真是泣不成声了,与刘邦依偎在一起,这一刻,两人都觉得对方才是自己的一切。
然而,无论是刘邦,还是戚夫人,此时都没有想过要有一个凭证。
刘邦也许是年老体弱忽略这点,而戚夫人则是根本没意识到,或许她还以为刘邦说的话,就算是圣旨了,无论是生前身后,谁也不敢违背的。
奈何她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而这也为后来吕雉对她下手,而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埋下了隐患。
将来的事,别人不知,但林清源可清楚,也是因为知道这后面会发生什么,他才特地找来小刘盈,想提前给他预警。
书房里,林清源和小刘盈相对而坐,他正剥着一只从南方进贡来的橘子,没有把皮彻底撕扯开,而是让其如同花朵绽放一般,中间是完整的橘子瓣。
他自己没有吃,而是整个递给了小刘盈,后者不明所以,但也接了过去,顺势掰了一块送进嘴里吃了。
“盈儿,好吃吗?”林清源问他。
“有点酸,但也还能忍受,”小刘盈如实回答他。
“橘子不过是个水果,酸啊,甜的,你喜欢就吃,不喜欢放到一旁也就罢了,*处理起来也算容易。”
“可若是家事和国事起了冲突,不能两全之下,你又该如何处置呢?”林清源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
“自然是国事为先。”小刘盈毫不犹豫道。
“那倘若,将来你母后想要处置戚夫人和赵王刘如意,你会如何?”林清源直接点破未来将会出现的棘手局面。
“自然是……自然是……”,小刘盈有些语塞。
“自然是国事为先,这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吗?”林清源就知道会是如此。
“可如意毕竟是我的兄弟,骨肉至亲,不可割舍,他就算有罪,应该也罪不至死。”
“倘若母后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们母子一番,那我自然不会做声,可要是做的太过分了,那我也会……”小刘盈斟酌着这样回答。
“那你也会制止吗?”林清源没听完,直接接了下去。
“盈儿,你还记得韩信吗?”他话头一转,提起了别人。
“……记得”,小刘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我当时借韩信之事,是怎么教你的吗?”林清源面色严肃的问他。
“身为上位者,我在乎的,不应是对与错,而是治与乱。”小刘盈复述了他的话,但随即就开始辩解。
“可是先生,韩信和如意是不同的,韩信不过是一臣子,如意可是我的亲兄弟,就好比这剥了皮的橘子,上面到底还是有一些粘连。”
“我与如意也是如此,正所谓,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啊,我若是一味的顺着母后处置他,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啊。”
他甚至拿起那个缺了一瓣,且带着青皮的橘子举例,试图证明这次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你会杀刘如意吗?”林清源只问他一句。
“当然不会!”小刘盈毫不犹豫的摇头。
“那不就得了?既然不是你动手,那么天下人又怎么会对你有看法呢?”林清源很平静的点破了其中关键。
“可是,可是……”,小刘盈简直愣住了。
“你说念着骨肉之情,不肯下重手,我理解你,那然后呢?你想过吗?”
“这改朝换代,帝位更迭,朝中各派系,各宗族,哪个不是紧盯着官职爵位的安排,就连庶民百姓都在审时度势,更何况是你的血亲?”
“你对他们宽容,可他们却未必念你的好,说不得还要欺你软弱,届时都来要官要爵,你又该如何?”
林清源一连数个反问,直让小刘盈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不能自拔。
“盈儿,这皇位的稳固是需要流血的,而且要流很多血。”
“今日先生也不吝跟你说一句实话,在你未亲政之前,就是表达了反对之意,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倒不如作壁上观,积蓄实力。”林清源语重心长的教导着。
“哪怕这其中流血的,会是我的兄弟亲人?”小刘盈咬了咬下唇。
“哪怕是他们也一样。”林清源点头肯定道。
“……”,小刘盈面色很复杂,一时接受不了。
林清源也不催他,只让他多读史书,尤其是秦始皇的上位史,不管后世如何评价嬴政,都不妨碍他是个合格且优秀的帝王,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点。
第69章
希望我们将来是因为互相信任和真心爱恋而结婚。
刘邦日益病重,深感大限将至,于是加快了布置后事的速度,为自己留在宫中的幼年儿子们都提前举行了加冠仪式,并册封他们为诸侯王。
此事一了,刘邦的心里也轻松许多,只还没来得及处理其他,便有边关信使来报,言说燕王卢绾背叛了大汉,投靠了匈奴人。
卢绾乃是刘邦的发小,两人好的穿一条裤子长大,即便卢绾没什么功绩,刘邦还是念着旧情封他为诸侯王,可刘邦怎么也没想到,这临到头了,背叛自己的人里,居然还要添上卢绾。
当即刘邦就受不了,喷了一口鲜血出来,精神气去了大半,但他还是强撑着处理此事,决定派人去燕国平叛。
岂料此时,樊哙正好进宫来见刘邦,言说要辞去身上左丞相的位子,继续做回大将军,为刘邦征战沙场。
如果是以前,说不定刘邦就信了,可现在连发小卢绾都背叛了自己,他是谁也不敢相信了,甚至还对樊哙起了杀心,怀疑他这是要为吕家争夺兵权。
天地良心,樊哙从没有这么想过,他虽是个屠狗的起家,可对刘邦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此次前来纯粹是真的不适应丞相的文职工作,想要换到自己擅长的武将部门而已。
可惜刘邦不这么想,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直来直去的问他缘由了,其实就算樊哙如实跟他说了原因,估计他也不会信的。
刘邦没有当下允诺樊哙换职位的事,只把卢绾叛国的事告诉他,让他带兵去平叛,至于别的事,回来再说。
樊哙一听,卢绾这老小子竟敢叛国,当即就气的什么似的,还在刘邦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言说一定替他擒下这个叛徒,压他回长安受审,并让刘邦放心。
刘邦放不放心不知道,但他已经决定让樊哙凉了,所以等对方一走,他就强撑着起身写了一份密旨,并派人把曲逆侯陈平找来,要他不久后也去燕国,任务只有一个,按密旨上说的做。
刘邦还特地叮嘱陈平,让他务必到了燕国再打开密旨,且不论上面所写何人,都要立斩不赦。
陈平虽没看内容,但见刘邦这态度,也就猜到了什么,尤其是他又打听到陛下派樊哙去了燕国平叛,两件事几乎是前后脚发生,机智如陈平,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呢?
但他并没有当下发作,而是恭敬的答应下来,并听话的去往了燕国办事,但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
刘邦驾崩在即,太子刘盈登基是板上钉钉,而樊哙是吕家的女婿,吕雉的妹夫,他要是真按刘邦说的干,只怕等将来皇后变成了太后,第一个遭到清算的就是自己。
有鉴于此,陈平最终打算,还是阳奉阴违吧。
刘邦却顾不上去管陈平他们了,如今他真的快要撑不住了,于是开始轮番召见朝臣,托付后事,又一一见了年幼的儿子们,说了些勉励的话语后,便又单独召见了小刘盈和刘元。
姐弟两个进到宣室殿时,刘邦几乎病的起不来身,但还是强撑着跪坐着接见了自己的这一双儿女。
说实在的,临到了了,刘邦还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难得说了句软话。
“元儿,盈儿,父皇疼你们疼的太少了,现在就是想弥补,也来不及了,你们怨父皇吗?”刘邦问他们。
“儿臣不敢。”若是换成以前,说不定他们姐弟还真的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父爱感动,可现在嘛,也只是恭敬而疏离的回一句这个。
“元儿,你有那份婚姻自主的圣旨在,又有亲兄弟傍身,你母后也偏疼你,朕也算放心,只是有些遗憾看不到你嫁给心爱之人,喝不到女婿的岳父酒了。”
“元儿,不管父皇以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说到底,你我是亲父女,这血脉是割不断的。”
“朕只盼着将来有了外孙,逢年过节,你带他们来看看朕,朕就心满意足了,可以吗?”刘邦心知得不到原谅了,所以姿态也放的比较低,且大打感情牌。
“父皇言重了,女儿奉旨就是,”刘元红着眼眶拱手行了一礼,她虽仍旧对刘邦心存芥蒂,但就像他说的,两人到底是亲父女,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好,好啊”,眼看说服了女儿,刘邦的精神头也足了些,他又嘱咐了几句后,便让刘元出去,房间里便只剩小刘盈和他了。
刘邦鼓励了几句,要他登基后,多请教老臣,多读书理政,要勤勉些后,便提到了他现在最放不下的事。
“盈儿,父皇知道你自幼心善,想必定然也不愿手足相残。”
“如意还小,需要母亲照顾,待朕驾崩之后,你派人护送戚娘娘去赵国,好吗?”
刘邦深知吕雉容不下戚夫人母子,所以他这才来鼓动小刘盈,指望他跟吕雉对抗,以此来保住自己的爱妃幼子。
“盈儿?”他本以为说服这个儿子是非常容易的,可迟迟得不到回应,也只得抬眼去看对方。
眼前之人分明是他的儿子,可不知怎么的,他却觉得和记忆中那个懦弱的孩子一点都不一样了。
“父皇,儿臣有话想问你,”小刘盈此时也抬头看向了他,“如若那次改立太子成功,那跪在这儿听你教诲的,就应该是如意了。”
“父皇,儿臣想问,如若现在真的是如意在这儿,你也会嘱咐他善待我们母子吗?”这是他真的想知道的,尤其是在林清源提前教导了一番后,他就特别想知道的事。
“盈儿,你怎么……”,刘邦疑惑于他的发问,也确实不想回答,“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提它干什么?总归是不可能的啊。”
“可我就是想知道,父皇可以告诉我实话吗?”
“倘若今日真是如意在此,你是会嘱咐他善待我们母子,还是教他,斩草除根,先下手为强?”小刘盈紧紧的盯着他,不肯错过一丝一毫。
“盈儿,朕记得你最是仁厚不过,怎么会说出这等话来?难道在你心里,父皇就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吗?”
刘邦心里虽然是后面那么想的,可他这会儿绝不可能承认,甚至还倒打一耙,指责起儿子。
“父皇当然不是,但你的情义,从来都是对着戚娘娘和如意,你可曾想过这些年我和母后,姐姐,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但凡你对我们多用一点心思,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发现,我早已不是你口中那个仁厚,但懦弱的孩子了!”
小刘盈皱紧了眉头,根本不在为他的言语所困,而是直接点破了他的真实为人,并控诉着他的偏心。
看着与以往完全不同,且冷静自持的儿子,刘邦本该欣慰他的变化,并为江山后继有人而感到高兴。
可一想到这样的儿子恐怕不会如他所愿那样,善待自己的爱妃幼子,他便有些急眼了,脱口而出就是指责!
“是谁教你这些话的?”
“谁又敢教你如此诽谤君父?”
“是不是你母后?朕就知道,一定是她!”
“她从来都容不下如意母子,现在还带坏了朕的储君,简直其心可诛!”
……
刘邦的种种话语就像针刺一般,彻底戳破了小刘盈对父爱的最后一丝渴望,也让他真正直面了林清源教导中的那句话的场景。
‘为了皇位的稳固,是要流血的,要流很多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盈儿,你记住,你绝不能听你母后的!”
“她心狠手辣,戕害朝臣,韩信,彭越,都是死于她手!”
“你若没有防备,将来她定会辖制于你,甚至于夺我大汉江山,你不能信她!”
“你记住了吗?记住了吗?!”刘邦这个时候真是声声泣血的提醒儿子了。
“父皇,以后的事,自有儿臣操心,你安心养病吧。”小刘盈眼眸微动,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拱手行了一礼后,起身要走。
“盈儿,你站住!”
“你答应朕,答应朕!”
“让你戚娘娘去赵国找如意,善待他们母子,你答应朕!”
……
刘邦在后面不住的喊他,但小刘盈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自知儿子这是无声拒绝的刘邦,心里实在难受的紧,这情绪大起大落之下,竟是昏了过去,而在小刘盈走出宣室殿的那一刻,吕雉也随之走了进去。
至于刘邦心心念念的戚夫人,早就被她羁押在自己宫中不得出,也就是说,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小刘盈却没有选择再进去,而只是站在宣室殿的台阶上,俯视着下方的种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刘元,她因为和林清源有约,所以方才便走了。
说来也巧,今天,正好是她的十八岁的生辰,回去后,林清源给她煮了长寿面,刘元很快就吃完了,并拿出了当年他们两个定下的‘约法三章’,还提起了那日他的许诺,问他还做不做数。
林清源听她从宣室殿回来,又言说吕雉已经去了,他就知道,史书上著名的‘床榻问相’事件不远了。
而这也就意味着,刘邦驾崩,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想起张良对自己的再三叮嘱,林清源到底还是顺了刘元的意,也拿出了自己的‘约法三章’,执笔在帛书上补全了第三条。
“希望出于信与爱而结婚。”刘元读了出来,并抬头看向他。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结为夫妻,我希望,那不是出自什么利益冲突和政治联合,而是出自你我的本心。”
“希望我们是因为互相信任,真心爱恋才结婚的。”林清源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并加重语气强调。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将来我们真的要成亲的话,那一定是我自己愿意的,而非奉谁之命被迫的。”
“这是真正的两个人的婚事,不涉及其他。”刘元闻言,脸上也满是笑容,她重重的点头,并诚恳的与他剖白心意,表明立场,定会随他一起。
此时的她满心欢喜,全心全意的赞同着心上人的理念与话语。
可她不知道的是,林清源想的却是,待到守孝期过后,说不定她就会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场错误时间下催生出的虚假情感。
‘或许她再大一点,就不会过分执着于我了。’他这么思量着。
而也就在他们补全这‘约法三章’的三天后,刘邦驾崩了,属于汉高祖的辉煌就此全部落幕,而一个全新的时代也即将来临。
第70章
先帝生前最宠爱你们母子,他尸骨未寒,你就这么无情无义?
刘邦驾崩,吕雉为了稳固朝堂局势,决定先秘不发丧,同时立刻派周勃率领二十万精兵守住荥阳,此处是进入关中的要隘所在,只要守住这里,就可保长安无忧。
与此同时,吕雉又下诏立刻召回在燕国平叛的樊哙,并通知建成侯吕释之全权接管南北禁卫军。
他们一个是吕雉的亲妹夫,一个是吕雉的亲哥哥,天然就是她们母子的绝对支持者,找他们来护驾,就可以保证皇宫的安全。
如此布置,内外相得,进可使政权交接平稳过渡,退能防那些元老和诸侯王心怀不轨。
此等手段,足以可见吕雉的政治见识不俗,也正如当初张良对她的评价一样,虽不仁,但却有大慧,胸襟气魄也远胜一般男儿。
而等周勃和吕释之依诏行事后,这八百里加急送去燕国的诏书也在半路上遇到了被陈平羁押回京的樊哙。
到底陈平多留了个心眼,没听刘邦的直接杀了樊哙,而是转圜了一下,不然这会儿铁定要被记恨进而清算。
他听闻刘邦驾崩,而吕雉急召樊哙回京的消息就知道自己当初那一步,没有错,陈平立刻放了樊哙,与其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他不放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樊哙这个大老粗的解释,所以还是决定亲自前去。
樊哙感激于他的救命之恩,故而也不反对,两人便立刻朝长安赶去。
彼时,皇城内外早已是一片缟素,皇帝驾崩,上至皇亲国戚,下到平头百姓,全都需要举哀,陈平和樊哙尽管赶得很急,还是弄了个白布戴在头上,这是为臣该尽的责任。
至于为何不停下弄一身全乎的守孝衣服,理由也很简单,如果都着急成那样了,还能做的如此妥帖,若不是真的尽忠尽孝,那就是其心可诛!
机智如陈平,又怎么可能留下这种把柄呢?至于樊哙,他想不了那么多,只一心回到宫中去。
灵堂之上,站满了披麻戴孝之人,中门大开。
“陛下,陛下啊”,陈平连跪带爬,哭嚎着进来跪下,并给刘邦的牌位连连叩首。
“陈平,你可知罪啊?”吕雉一身孝服,站在灵堂之上,俯视着跪着的陈平。
“臣不知何罪之有啊?”陈平一愣,脸上还挂着泪痕。
“陛下已经驾崩三天三夜了,举国皆知,可你为何现在才来吊唁?”吕雉首先占据道德高地。
“臣,是奉了陛下之命,去了一趟燕国做密使,”陈平拱手行了一礼后,如实道。
“密使?”吕雉听到这儿,皱了皱眉,上前两步,一旁的小刘盈见状,也随母亲一起来到了陈平面前。
“陛下什么时候派你去燕国做密使了?”她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好,立刻开口询问,“他要你去燕国干什么去了?说!”话到此处时,不止带着急切,还有压迫。
“……”,陈平欲言又止,实在无法之下,这才从袖中取出刘邦的密旨交给了吕雉。
吕雉看了内容后,却一言不发,直接将其放进了袖中。
小刘盈站在她身旁,自然也看到了密旨,他眼眸微动,又快速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平,短短几瞬就理清了过程,所以任由母后施为,而无其他举动。
与此同时,门外也响起了樊哙的哭嚎声。
“陛下!陛下啊!”
樊哙的声音极有辨识度,且很快他人也进来跪在灵堂上,只是枷锁在身,被人押送进来的。
吕雉看到樊哙无事,到底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陈平手下留情,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感激。
她很快理清了来龙去脉,但她的妹妹吕媭就没这么睿智了,三步并作两步去到樊哙跟前,替他托着身上的枷锁。
“樊哙,狗东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吕媭虽脾气霸道,但到底对樊哙也是真心,如今见他如此,哪有不担心的,平素尖利的声音都软了几分,可见是心疼坏了。
“陈平!是不是你?原来你去燕国是去拿我夫君了!”
“你明知我夫君是为大汉流过血,立过功的,你还敢如此对他,你……”,樊哙去燕国,吕媭是知道的,如今也反应过来,当即就开始质问。
“够了!”为免亲妹妹大闹,吕雉立刻提高声音制止,樊哙也示意妻子别闹了。
“……”,吕媭见姐姐发话了,丈夫也劝她,也知道轻重,但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悻悻的一甩袖子,看陈平的眼神也颇为不善。
“陈平,你先回府休息去吧,这来往燕国一个多月,实在是辛苦了。”吕雉没理会吕媭,而是语气温和的对陈平说了这样一句话,显然最后的三个字,是一语双关。
“谢太后体恤”,陈平一听就知道自己这把稳了,忙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
“二姐!你怎么……”,一旁的吕媭实在不忿,刚要说点什么,就被吕雉用眼神止住。
“启禀太后,眼下国家大丧,新君初立,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臣又怎么能回去休息呢?”
“臣未能见到先帝最后一面,已是遗憾非常,还望太后,陛下,允准臣能在宫中为先帝守灵啊。”
吕媭的针对简直不要太明显,陈平实在担心这女人背后捅刀子,于是立刻连说带哭的坚持请求留在宫中为先帝守灵。
这样一旦出事,他也好用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辩解。
“陈大人,你就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守灵的日子还长,如今若是撑不住,也就没有未来了。”吕雉还未说话,小刘盈已经把话头接了过去。
“陛下?”陈平有些惊讶。
“朕已经决定为先帝守孝三年,以尽人子之心,尔等朝臣也需按礼制守孝,叔大人,”小刘盈当即宣布了一件大事,并唤了一声。
“陛下,老臣在,”叔孙通赶紧出列跪下。
“叔大人,你是国家的奉常,这守孝的礼制皆由你来操办就是,朕,相信你!”小刘盈给他以许诺。
“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叔孙通闻言,当即郑重表态道。
“盈儿?”这么大的事,小刘盈却没有跟吕雉商量就宣布了,还是在先帝的牌位前,便是她想阻止也是不能。
更何况她也没有理由阻止,儿子要给父亲尽孝,说破大天去,也没一点错。
普通的百姓行此举,尚能获得极好的孝顺名声,更何况是一国之君亲自要为先帝守孝三年了,这简直是要被朝堂歌功颂德,史书工笔亲自记载的大事。
眼看在场之人都面露赞许之色,吕雉也没法子,只能暂时按下不表,她倒不至于怨恨刘邦到了不让儿子为他守孝的地步,她就是觉得,这守孝三年太长了点。
如果儿子执意如此,那女儿自然也要守同样时间的孝期。
可要是这样的话,免不得女儿和林清源的婚期就要再往后拖延,等守孝结束,自己的女儿都二十多岁了,这般年纪还未出嫁的女子,那可是要受不少非议的,吕雉忧心的是这个。
“母后”,一旁的刘元也走上前来,扶住了吕雉,并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显然刘元也想到了这点,虽然拖延婚期非她所愿,但为父尽孝也是做儿女的应做的事,刘邦临终前又难得说了软话,所以她并不想母亲和弟弟因为她的事而有所冲突。
吕雉也知道这是女儿懂事的表现,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胳膊,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小刘盈唤她。
“母后,前朝守孝的事,有朕和诸位大臣商量着办,至于后宫诸多的皇子和妃嫔的去处,还要仰仗母后凤仪,妥善安置才好。”
“我儿放心吧。”他的这一句话,瞬间就把吕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原因无他,吕雉终于想起了自己恨得牙根痒痒的戚夫人,眼下后宫全权由她掌控,再也不用受制于任何人,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报复。
就这样,母子二人达成了一致,待到朝臣和亲眷吊唁的差不多了,便被请到别处去守灵和哭丧。
然后才是后宫妃嫔女眷们一一进来,皇子们也在,只是他们的年纪还小,且一会儿的事也不方便让他们看见。
于是乎,吕雉便让这些皇子们按规矩给刘邦的牌位和棺椁行了礼,尽了哀之后,就让伺候的奶娘宫女们将他们带回去照顾了。
刘元也不在此处,而是随着姨母吕媭去旁的房间招待吊唁的客人了。
如此一来,跪在刘邦牌位和棺椁前的,便只剩下了这后宫中的女人们。
因着守丧的缘故,大家都是一身白衣,披麻戴孝,头上莫说金钗,便是银饰都没有,插的多为云纹木簪,一条白绫覆于额前,显得典雅朴素。
吕雉跪坐在灵堂最前方,后面就是刘邦的牌位和棺椁,而其他妃嫔则是面对她而跪,吊唁过程庄严而肃穆,也带着无尽的压抑,当该走的流程走过之后,重头戏就此登场。
“太后娘娘,如今先帝驾崩,代王刘恒已经前来长安吊唁,薄姬想,等守灵期满,和代王一起前往代国。”先开口的是薄夫人,她言辞恳切,低眉顺眼的朝着吕雉行了一礼。
“我们也是。”
“我们也是啊。”
……
其他妃嫔也纷纷出声附和,吕雉只微微一抬手,房间里便安静下来,她环顾一周后,把目光落到了薄夫人身上。
“代国那么远,而且是个容易生事的地方,代王年纪又小,且才被先帝改封到那里不久,政务和生活,恐也多有不便,也确实该有母亲辅佐照料。”
“薄夫人呢,又素来是个谦让贤良之人,这些年独守空房,也够寂寞的了,哀家便准了你之所求,待到守灵期满,你就和儿子一起回代国团聚去吧。”
吕雉对薄夫人没有恶感,甚至有同病相怜之处,不仅没怪罪她头一个出言,还软下语气多加安抚。
“薄姬,谢太后娘娘。”薄夫人依旧低眉顺眼,恭敬非常的行了一礼。
“免了。”吕雉轻抬右手,虚扶了一下对方,单凭这个动作就知道,她其实对薄夫人的知情识趣很满意的。
“唐山夫人谙熟楚声,做了‘房中祠乐十七章’,宫里人都十分喜爱,就留在宫中乐府吧。”
吕雉随即又转头看向一个年轻且没有子嗣的妃嫔,语气柔和的宣布了自己对她的安排。
“臣妾谢太后娘娘”,唐山夫人拱手行了一礼,十分感激的拜谢对方。
“待到守灵期满,你们便随各自的儿子前往封国吧,他们的年纪都还小,哀家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小国王们镇不住封地,有你们在,也好定定神。”
吕雉环顾一周后,对其他有儿子,却又不受宠的妃嫔如此道。
“臣妾谢太后娘娘。”众人异口同声的回应,并随之行礼叩谢。
“免了吧。”临到头了,吕雉也愿意给知情识趣且没有威胁的女人孩子一条生路,所以此时处置起来,也显得十分大方。
戚夫人也和大家一起行了礼,可坏就坏在,她居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竟然敢开口。
“太后娘娘,臣妾……”
可她刚开了个头,吕雉就打断了她。
“哀家已经派人给赵王刘如意送信去了,令他火速回长安,想来不久后你们母子就可以相见了。”
“太后娘娘,求求你,别让如意回来了!”
戚夫人一听这句,顿时心慌的不行,又记起刘邦生前的叮嘱,于是立刻膝行上前带着哭腔求饶着。
“你这叫什么话?先帝生前最宠爱你们母子,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就这么无情无义?”吕雉直接一个反问。
“不,不,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戚夫人连连摇头,眼神带着哀求。
“那你什么意思?你说啊,”但吕雉丝毫不为所动,步步紧逼,看她的眼神里也满是轻蔑和狠厉。
“不,不,我,我……”,戚夫人是彻底慌了神了,“如意不能回来,不能,我也明天就走!”六神无主之下,她竟是吐露了心里话。
“你也走?先帝还在这儿躺着呢,你往日的狐媚体贴呢?你的风骚亲热呢?真是个没有良心的贱妇!”吕雉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斥骂道。
“我,我,我是怕,我怕……”,戚夫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害怕的嘴唇都在发颤,但想起儿子,她又坚定下来。
“只要如意不回长安,我愿意为先帝陪葬!”她这是打算用自己换儿子活命。
然而吕雉受她的欺压多年,又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他们母子?何况吕雉的关键目标从来都是刘如意,戚夫人是顺带的。
有鉴于此,吕雉也只是冷哼一声。
“你们都听听,这长安成了虎狼之地了,堂堂的封国国君,父皇驾崩了不来吊唁,更不要说祝贺新的皇帝登基了。”
“这赵国可不比代国远,这代王刘恒还比刘如意要小好几岁呢,还有齐王刘肥,人家千里之遥,都赶来吊唁了。”
“如今先帝的儿女几乎都在他灵前尽孝,凭什么你的儿子就这么特殊?还讲不讲孝道,懂不懂礼数?!”
吕雉最后这句,也实在是诛心之言,若是认下,那刘如意可就是不忠不义之人了,这也让戚夫人方寸大乱,情理之下,竟是高声开始反驳!
“如意不能回来!就是不能回来!先帝曾有遗言,一旦他百年之后,就让我速去赵国,如意也不必前来吊唁的!”
可惜她不是用道理来驳斥吕雉的话,而是抬出了刘邦,试图以此达成目的,这简直是一步死棋。
果不其然,吕雉听了这话就冷笑一声。
“先帝的遗言?谁听见了?”她也不啰嗦,直接环视了一圈,大大方方的问。
而所有的妃嫔都低眉顺眼,无人敢为戚夫人说话,也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外人而置自己和孩子于险境。
戚夫人孤立无援,几乎是泣不成声,倘若刘邦看了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说不得会疼宠非常,可惜落在吕雉眼里,那就是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这后宫是听你的?还是听哀家?当然是听皇太后的!”吕雉霸气宣布了自己的主权,在对方恐惧非常的眼神中,又立刻宣布了对戚夫人的处置。
“来人哪!把这个忘恩负义的贱妇给我打入永巷,罚她每天舂米十斗!”
戚夫人闻言,当即瘫坐在地,无助非常,然而伺候的宫人可不会多么怜香惜玉,皇太后发了话,那他们就得照做。
或许戚夫人以前是宠妃,他们不敢得罪,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这宫里的奴婢最是会见风使舵的。
所以话音未落,便有两人上前来,一左一右抓住戚夫人便往外拖去。
虽然没有舂过米,不知道那是多么辛苦的惩罚劳作,但永巷是什么地方,戚夫人还是很清楚的。
所谓永巷,除了是未分配到各宫去的宫女们的集中居住地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幽禁失宠妃嫔,也就是说,只要进了那里,等同进了冷宫。
“陛下!陛下啊!你要给戚姬做主啊!”戚夫人怕的什么似的,不住的哭求。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知道吕雉不会放过她,于是下意识喊出的还是刘邦,可惜,刘邦是在房间里,但听不见她的呼唤,也看不见她的遭遇了。
都被拖出门老远,还能听到她的哭喊声,其他妃嫔闻之,则更加恭顺,不敢造次,而吕雉听着仇敌的哀嚎,却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多少年了,受这个贱妇的欺负和侮辱,现在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当然,这仅仅是个开始。